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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7 章

作者:梓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京南是历代多朝的古都。现在虽然不是首都了,身上依旧留着首都的影子。比如,京南老一辈人都知道的--京南的东西主富,南北主贵。


    至东方,富流油。至南方,贵权盛。


    天新区处于京南的最南边,在这个地段上的人基本都是政界掌权者或者教授,科研人员居多。


    李灿辰站在天新区的京南巷,迟迟没有进去。


    京南巷,旧名宽窄巷。地道京南人还是喜欢叫它宽窄巷。新名字是取给外地旅游人听的。


    宽巷和窄巷各自一侧,又纵横交错。巷子的建筑年代感饱满,有几处老式古风的大院落在其中。大院旁边是新翻修,仿旧的小店商铺。


    一条街都是各自吆喝的声音,巷子古道上零散奚落的旅客。正下,旅游淡季。旺季时,宽窄巷人欢马叫,红飞翠舞。


    遗留的几户大院人家,颇有钉子户的古板,有闹中取静的韵味。整条街都是商贩,各色特产。吆喝的商贩,一整天都不嫌累。


    李灿辰依着记忆,走了进去。最后停留在高门紧缩,院落门深的一处。


    他定定站在那,背脊深挺。穿着深黑大衣,脖子上套了个棕色围巾。脸上罩着口罩,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背后正对,一家卖手工香皂的店铺。一个年轻女人穿着汉服,脸上摸着淡妆,在店铺一边的雅间处弹古筝。高山流水,取静雅致。


    一下,从吆喝里就脱颖而出。


    人群渐涌,往这个手工古法香皂店里挤。


    这一挤,就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边门客罗雀,只有一人定那不动。另一边是高朋满座,人声热闹。


    李灿辰虽然戴着口罩,身形和背影从人群里一眼望去,也是很亮眼的那类。这没几下,他身后就有几个女生在小声议论,纠结是否上前。


    以往,他对这些很敏感。这次倒是定了神,眼眸深深盯在双木门中央的叩门环上。眉毛硬挺,鼻心皱在一起。脑子里思绪很乱,缠绕在一起。


    连周围突兀的繁热声,都无心去听。


    一个穿着光腿打底裤,冬装旗袍的女人走了过来,旗袍烟紫色,开衩到了大腿根部,脚上一双恨天高。外面套了个貂毛粉色大衣,脸上精致的妆容。


    复古高贵,与周围满片的深色羽绒服定然不同。


    女人声音高调,尖桑,“哟,这是哪位帅小哥?”


    李灿辰耳朵一动,收回视线。斜目对了她一眼。


    入鼻的香水,很刺,很浓。他拿围巾挡住鼻口,一脸嫌弃,走了几步,离她远了些。


    并未理她。


    女人像是被摸了逆鳞。周围围观的群众很多,都在看她,嘴里起七嘴八舌。脸上火烧,大喊,“我就看上你了,你,不许走。”


    年轻女人歇斯底里指着他的后背。


    李灿辰停了一下,声音透着骨子里的冷。又像是他天生就是如此冷。


    男人眼珠转动,俯视着她。桃花眼狠下拉,乜斜着她。周遭空气都降了好几度。鼻孔狠劲,抽了口气。


    眼神发狠,一字一句威胁,“只要你敢--”,李灿辰冷笑,比刚刚板着的脸更吓人。


    目光移到她漂亮的脸蛋上,“我不敢保证这张脸会不会多几条道。”


    女人咯噔一声,背里汗毛都竖起来了。好半晌,才找回手上的力量。


    再想到说些什么,男人的身影已经汇入了人流中。


    年轻女人高跟鞋跟,奋脚一踢身边的保镖,“吃屎呢?刚刚为什么不拦着。”


    保镖魁梧身材,面露难色,忍住没弯下腰。低着头,不发言。


    闹剧主角不在,人群也就渐渐退了场。刚刚雅耳的古筝琴流也歇下了。


    弹古筝的年轻女生,在闹剧上演时,手里的古筝就停下了。掏出了和穿着不符的手机,镜头清晰,手稳眼快,一连拍了好几张李灿辰的照片。


    照片张张角度完美,都不用p图。女人秀指点开微信,将拍好的几张相片发给了一个微信头像是荷花模样,昵称写着王阿姨的人。


    那荷花是罕见的双头并蒂的,于浅粉,黄白在一株。


    年轻女人刚发过去没过多久,手机消息就得到了回应。荷花头像回写道:【谢谢,小朱。】


    手机顶部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被叫小朱的女生,盯看着过了一分钟。还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朱娇娇脑子里想象得到王姨,戴着老花眼镜。坐在教案边,窗外忽风刮过。盯着手机,摩挲写字。输入法不灵敏,对应错了的字。王姨删了,又重写的情景。


    良久,对面消息穿了过来。


    【麻烦小朱,下次他再过来时,留住他。】


    朱娇娇留了语音:客气了,王姨。下次,我定叫住他。


    -


    京南夜市灯火通明,小商小贩陆续出来摆摊。卖糖水的,烧烤的,烤鱼的,各类小吃纷多杂乱居在了一起。摆放的位置也没过多讲究。大都不拘细节。


    其中角落一桌,两个年轻男人对坐着。


    刘子非看着李灿辰面前空了一瓶,又一瓶的扎啤。腿边还杂乱堆着七八个空瓶。男人脸色没有一点酒精上脸的红,白得厉害。


    李灿辰喉结滚了又滚。


    从刘子非刚刚进来的时候,就没看到李灿辰停过。他怕继续喝下去,酒没喝饱,人倒先喝死了。


    “别喝了,有事咱就说。”


    酒精麻痹不了感官,李灿辰听到了。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直接仰着头,抽高了瓶酒的弧度,一个猛流往嘴里倒涌。


    刘子非站起身,直接夺过了酒瓶。


    酒瓶抢夺之间,喷洒了出来。两人袖口都溅上了啤酒的小麦香。


    李灿辰眼睛潮红,猛盯着刘子非,“他们搬走了,搬走了。”


    “他们?你今天下午请假回老家了?”刘子非半猜测。


    李灿辰继续盯着他,把他当做了,本该听到他这话的人,很用力地说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他们有什么资格搬走?”,他转头又自嘲笑了,“不对,是我连资格都没有。”


    酒精这才发挥作用。他情绪激动,一只手稳在桌角,起平衡作用。顺势,摇摇晃晃站起来。


    情绪越发浓郁。嗓子扯哑,“我连他们搬走的知情权都没有。”


    酒精是个好坏界限不分明的东西。助兴靠它,伤情抒怀靠它。喝多了,借酒闹事的也是它。


    闹出的响动,挺大。周围人已经有人往这瞟了。


    还好各桌热腾的菜气,迷雾了部分视线,没看清人的脸。


    刘子非立马走了过去,将他扶下。


    “哥,你稳住啊。你现在没有戴口罩。叫人瞧见,得了,明天又是一个热搜。”


    闹也闹过了,李灿辰现在就坐在那,安分得一句没坑。头半低着,桃花眼微阖,看似酒精过头的平静。


    “辰哥,睡着了?”刘子非伸手掀开他额上浅薄的刘海。


    与此同时,李灿辰眼眸瞬间全开,警惕看着他。


    刘子非手僵在半截,“我只是看你睡着没有。”


    睁眼的瞬间,手机来了消息。刘子非识趣地退下。


    李灿辰点开微信,一个双头并蒂荷花头像的右上方,显示了几条红点。他给人备注的是:王桐。


    他母亲的本名。


    几秒之后,刘子非很诧异,他竟然捕捉到了李灿辰的情绪。平时,只要他想隐瞒,刘子非看不出来,只能暗自猜测。


    就在刚刚,他看到坐着的男人,旁边帐篷的红,打着光,印着他酒气浑暗的脸上。红本该是暖色调,他生生看见男人脸上的红,很惨淡。


    李灿辰自嘲,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很艰难。


    发的是语音消息。李灿辰不想听见她的声音,转了文字。


    【灿儿,妈妈听说你回老家了,妈妈很高兴这么些年,你还能回来。】


    【去年,由于你爸爸调去了京南大学的新校区,我们就从祖宅搬走了。当时没跟你说,我以为短时间你不会回来的。】


    说完一大堆话,最后发了新家的地址:古芫小区,21栋。


    李灿辰脸色发黑,四指环绕紧扣着手机。骨节发白。


    他盯着手机屏发愣了很久,旁边嘈杂的声音与这里是两个上天下地的世界。直到手机屏过了几分钟,黑沉下去。


    他的桃花眼,也沾粘着死寂。


    时间似乎又过了很久。


    末了,他对刘子非说,声音淡到,刘子非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他如一个孩童不会说话,僵硬地说出几个字,“回去吧。”


    空气里残留的酒气,桌上还冒着白气的馄饨,几碟凉菜和下酒菜。两边竖着的十几个空酒瓶。


    刘子非问,“用我扶你吗?”


    李灿辰摆了摆手。从背影看,他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除了酒足饭饱后遗留的酒气。他甚至都开始怀疑,李灿辰没有喝酒。


    他拿起包,几步走到老板娘那接了账。又快步跟上已经跨过塑料透明帐门的李灿辰。


    刘子非问,“你平常不是嫌弃大排档不干净吗?今天怎么转性了。”他没有期望,李灿辰能够回答。


    或许是酒精作用,李灿辰今天出奇地话多,有一问一,有一答一。且除了夹杂情绪之外,回答也头头是道,有理有条。


    他桃花眼半阖,风打在他脸上,眼角不可明的湿润。


    他说,“其实我的洁癖并不是打娘胎里就有的。几年前,这家大排档--”,他叹了口气,看向马路上的车流不息。


    刘子非看着他,眼里藏了好奇。


    两人并排走了几分钟,无言无话。他以为李灿辰不会再说后面的话。


    直到,他们走到不远处的,钟摆楼下。钟摆楼周身笼挤在黑色里,只有顶部原形的欧式钟外圈透着幽暗的光,指针刚好敲响了12点。


    李灿辰突兀顿下脚步,刘子非差点撞了上去他的后背。


    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是我和家人最后一次吃饭的地儿吧。”


    话语间隔太久,刘子非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刚刚的大排档。


    以前刘子非知道他和父母不合。这几年,变着法子问了好几次,他都没说。


    今天也许是个好机会,他问着。


    李灿辰答着,对话间,心里的情绪压抑太久,总得有个发泄口吧。


    夜晚的京南温度比白日凉了几度。刘子非看着他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浅灰高大的身影,在街边路灯光照下,影子却拉得狭矮。每走一步,都显得又慢又小。


    被酒精染过的喉咙,说话也带了煽情,那天刘子非只记得他声音如残絮飘过来。


    他说了很多,很多字句,刘子非记不住。只听清了,他说:高考状元之后,我的世界就变了。我恨我自己身上的血,很脏,洗不掉。


    那之后,他就对身边环境很苛刻,洁癖也是那之后的后遗症。


    话语间,了解到当初他果敢抛弃理科状元身份,没去京北念父母所谓的金融。转而跟他搭伙进了演艺圈,只是为了想把自己的血洗得干净一些。更透彻地说,他恨他的父亲,恨自己身上流淌着他的血。


    李灿辰还在当练习生的时候,刘子非就碰见好多次他去医院,发了命地献血。


    当时,他不明白。


    有一次,护士已经拔掉了针管,他直接盯着护士。狠着说话,“继续。”


    看着血液一点点从身体抽离,输进透明塑料管,最后汇进血袋。心里似乎干净了点。


    护士被他那模样吓到,眼见输出了最大输血量。她二话不说,就要继续拔输血管。力气抵不过李灿辰,输血针头被他死死压着。


    输血袋越来越鼓,就要鼓到了袋口。


    护士吓到,按了紧急呼叫键。


    来了好几名医护人员,才把他压住。最后,输血管还是被拔掉了。


    这家医院经过这次的事,直接把他拉入了黑名单。再之后的几个月,整个京北市的医院都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从那以后,他才没再折腾。


    这一件事,也被刘子非抛在了脑后。至今,看着前面的李灿辰越走越远,才恍然发觉。


    原来即使再高大的人,也会有突然矮下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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