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尽管孟柏是跑着回家的,但时间还是耽搁了。
到家的时候,孟兴仲和林丽坐在饭桌前,两人都没动碗筷。
“我回来了。”
“给我站住了!”孟兴仲表情有些严肃,“你哪去了?”
“还伞去了。”
孟兴仲目光锐利:“还谁家的伞去了?”
“阿欣家。”
“放狗屁!”孟兴仲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几粒花生米掉落在地,“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你崽子现在会撒谎了是不是?”
林丽欲言又止,看样子又是要劝和的意思,但看着孟兴仲脸有怒色,不敢说话。
“我......”终究是不会撒谎,孟柏低下了头。
“敢撒谎,你给我在门口站着,今晚不许吃饭。”
孟兴仲拿起桌上的筷子,看了林丽一眼,“我们吃我们的。”
不吃晚饭,这对孟柏来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惩罚,她本身就不爱吃饭,加上肚子不怎么饿。
于是她就乖乖在门口站着,大门是敞开的,外面是一片菜田,视线延伸出去是一片池塘,大晚上黑漆漆的。
百般无聊,孟柏只能发呆。
听到身后孟兴仲和林丽在小声说话:
“明天我又要去工地上了,这孩子最近你得多看着点,晚上一定不要让她出门。”
“知道,我看着呢。”
孟兴仲又抬起头来,出声训斥:“说!你今晚去哪儿了!”
孟柏转身,“我还伞去了。”
“人家阿欣家说你根本没去过!”
“伞是李玥借我的,我怕说远了你们不让我出门。”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确实如此。
好在孟兴仲没再怀疑,只是狠狠看了她一眼。
“那你给我站着。”
这是孟家的规矩。
孩子犯了错就在门口站着,不许吃饭。老孟说的是,一顿不吃不会死人,但饿了却很磨人,多饿几次,多少能长点教训的。
孟柏就这么靠在门上,一只手摸进兜里,捏了捏里面的青核桃。
“诶诶诶,我说你!”孟兴仲不饶她:“手从兜里拿出来,怎么站呢?你那样像罚站吗?”
没办法,孟柏只能挺了挺腰板。
这样站着其实挺傻的,但她不敢忤逆老孟,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为了打发时间,只能盯着门外的菜田发呆。
每每这个时刻,孟柏就在想,为什么小镇的晚上总是这么黑?
外面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呢?
那些书上所写的,灯火通明,彻夜霓虹的城市,到底是怎样的呢?
每个春节,镇上都会有返乡的青年,她听那些人说过,大城市很大,大到一眼都望不穿,城市的楼房很高,镇上所有的房子重叠在一起那么高。
唉。
孟柏一声叹息。
她确实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距离高考不到一年,上大学是她唯一可以走出这里的机会了。
正发着呆,不远处一道身影一晃而过。
孟柏眨了眨眼睛,伸长脖子往池塘那边看去。
视线虽然暗,但她确定那里是有一道影子的。
以其身影所测,不难想到是缪白。
是她吗?
孟柏眯了眯眼,全然忘了自己在罚站这事,情不自禁往前挪了一步。
还真是。
她怎么这么喜欢在晚上出行。
“看什么呢!人怎么又走出去了!”身后孟兴仲敲了敲桌子。
孟柏猛然回过头来,“没什么。”
“你最近怕是中邪!奇奇怪怪!”
孟柏再去看,那道影子却不见了,如同第一次看见缪白时一个感觉。
消失得这么快?
“爸,我——”
“别说了!你先进来!”孟兴仲似乎察觉到孟柏的异常,叮嘱她关上门。
至于惩罚,老孟也不是存心要罚她,让她赶紧上桌吃饭。
“你是饿昏了?怎么觉得你丢了魂似的。”
林丽连忙帮孟柏盛了一碗汤,示意孟兴仲少说两句。
孟柏木愣愣的,明显没缓过神来。
她满脑子都是缪白。
现在出门干嘛?还有,怎么又一眨眼就不见了?
“得了,喝汤喝汤。”孟兴仲示意她坐下,眼里夹着忧色:“你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
“还好。”孟柏捧起热汤喝了一口。
孟兴仲不放心,“你刚刚看到什么了?直直往门外走?我让你罚站呢。”
“我以为田坎那边有一头牛,看不清,就往前走了一步,结果发现不是。”
这个理由多少有些牵强。
两个大人当然是不信的,但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爸,妈。”孟柏放下手里的碗,看向孟兴仲和林丽,“其实我最近压力是挺大的,要不你们给我讲讲故事放放松吧?”
“故事?”孟兴仲和林丽面面相觑,明显两人对这个都不在行。
“我也不想听别的,就和我说说镇上的新鲜事。”
“什么新鲜事?”
孟柏眨了眨眼,“比如,你们没事儿就会聊的那个疯子。”
“她啊。”孟兴仲搓了一粒花生米送到嘴里,一副挺有兴趣的样子,“行,你爹我就跟你说说她吧。”
*
疯子,一个如此陌生的词,至少对孟柏来说是的。
十几年来,孟柏从来没对这个人感兴趣过,所以每当有关于她的话题,孟柏都避而远之。
当然,一切都在不知道她名字之前。
疯老太婆。
孟兴仲在说故事的时候叫她疯老太婆,而他每说一次疯老太婆,孟柏心里都要默念一个名字:
缪白。
她叫缪白,她有名字,她才不是疯老太婆。
可惜这是一个无法与人分享的秘密。
“那老太婆一直都疯,我估计今年得有八十岁了。在你爹我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她就开始打人了。”孟兴仲手指画了个圈,“核桃,你知道吗?这么大一个核桃,直直往我脑袋上扔,你爹我都不知道被她扔出多少个包来。”
孟兴仲说话时很认真,觉得他并没有撒谎。
但孟柏却是半信半疑的。
缪白怎么可能是老太太,那声音听起来就不是。
她猜想,大概疯子是有的,老太太也有的,打人事件也是有的,但一定不是缪白。
“她为什么打人?”
孟兴仲摸了摸胡茬,有点理亏的模样:“你爹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呗,见她院子里的核桃长得旺,叫上几个精壮小伙子去偷。”
“噗,爸,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嘶——”孟兴仲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你爷爷曾经跟我说,那院子,你知道吧,就她那破院子,以前在咱们镇上,可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
孟柏心想,难怪那院子这么大呢。
“嗯,然后呢?”
“那疯子家世不错,至少很多年前,他们家说二,没人敢说一。至于家道中落,我猜想应该是六七十年代,家里掌柜的死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佣人全跑了,自那之后,那疯子就住在那院子里。隔壁张家的奶奶说,她家人全死了,人就疯了。”
“一个人?”
孟兴仲点点头,“一个人。”
孟柏搭话:“那她疯疯癫癫的还能照顾得好自己?”
“那不清楚,早些年还能在集市上看到她,后来都不怎么出门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解决自己温饱的。”
孟柏舒了口气:“那她不是真的疯,只是你们觉得她疯。”
孟兴仲摇摇头,“疯是真的疯,那老婆子天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她穿个黑斗篷,戴个黑面纱,一根头发都看不到,我就问你,哪个正常人这么穿衣服?”
问得孟柏哑口无言。
缪白的穿着确实很奇怪,但这不是认定她是疯子的理由。
难道单凭一个人的穿着去判断她的精神状态?多少有点武断了。
“还有吗?”孟柏好奇极了,不论真假,她都想知道属于别人口中的缪白。
“倒也没什么了,老婆子没做过什么真正伤害人的事。”
孟柏无意识扬了唇角,“当然了,她是个好人。”
孟兴仲皱了下眉头,“怎么,你认识她?”
“不认识。”孟柏喉咙滑动了一下,“不是听你说的么,我听着也没觉得她有多坏。”
关于缪白,话题就此终止。
之后孟兴仲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短暂的闲聊却让孟柏开始思考,他们嘴里的“疯子”,到底有多少个虚假的版本。
或许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镇上,大概没有人真正了解缪白。
也正是因为不了解,所以只能靠编造,靠臆想,故事越离谱越好,反正在那些人眼里,缪白是个疯子,即便也冤枉了也无可厚非。
孟兴仲看着孟柏,安抚她:“心情好点了没?还想听什么故事,爸知道的,都跟你讲。”
孟柏却对其他事没兴趣了。
“心情好多了。”孟柏草草吃了两块排骨,又喝了点汤,对林丽说:“妈,我突然想起作业还没写完呢。”
林丽点点头,“行,等下碗我来洗吧。”
“好,我吃饱了。”孟柏放下了碗筷。
“就不吃了?”
“不吃了,饱了,你俩慢慢吃。”说着孟柏便起了身,大步流星往卧室的方向走。
反手门一关,啪嗒一声,习惯性上了锁。
这边老孟和林丽对视一眼。
孟兴仲挺担忧的语气:“你发现没,这崽子这两天奇怪得很,她是还在生我气?”
林丽摇摇头,“不是,可能是周安走丢了嘛。”
孟兴仲仍旧不放心,“你说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能有什么事,这不好好的嘛。”林丽拍了拍老孟的肩膀,“别多想,隔壁家王婶跟我说的,她女儿也这样,叫什么青春期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