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白》 1. 第一章 第一章 这大概是今年夏天最后一场雨了。 雨水为了道别,来得有点儿猛,简直就是暴雨的程度。 哗—— 雨幕中,一辆自行车冲了出来,车轮碾过逼仄的小路,溅起一道泥浆。 女孩儿在暴雨中快速骑行着。 白净的脸上沾满了水,身形单薄,一件白色T恤已经打湿,面料紧紧贴着后背,背脊的纤瘦隐约可见。 明明很瘦,却还要背着一个鼓鼓的斜挎包。 暴雨天,整个小镇都是雨蒙蒙的,雨声混着风声快速刮擦着耳朵。 回家,赶紧回家。 此刻孟柏脑袋里只有这个想法。 也许是过于急迫,又或者是别的原因。 总之,在小路的拐角处,由于没有掌握好平衡,拐弯那一刻,自行车重心不稳,不受控制往侧边倾斜。 下一秒—— 砰! 孟柏直接摔在了泥地里。 一切突然,掌心和腿部的疼痛感让她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动作是护住挎包,却还是晚了一步,里面的书已经沾染了污泥。 她忍住痛,连忙站起身来,将试卷上的泥巴擦了擦。 眼神往下一瞥,眼前的石阶让她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见鬼。 居然摔在了这里。 这是一座老院子,檐前的雨水顺着瓦的纹路滴在石阶上,常年如此,已经形成了好几个棕黑色的小坑洼。 顺着石阶往上看,是一道上了锁的铁门,如此看来,竟然嗅出一点古朴的味道。 孟柏盯着那道铁门发呆。 在她的记忆中,这道门就没有打开过,破碎中带点儿诡谲,透着一股神神秘秘的味道。 “喂!你站在疯子家门口干嘛!!!” 孟柏吓了一跳,好在这声音熟悉,她转身去看,发现周安正撑着伞往这边走。 周安,镇上周木匠的女儿,也是孟柏最好的朋友。 “你站在疯子家门口干嘛!!”周安走近了,又重复了一遍。 孟柏这才回过神来,“还能干嘛,骑快了,摔了。” “找你好久!”周安把伞递给孟柏,又帮她把自行车扶起来,“别摔在这儿啊!等会儿那谁来打人了!” 周安嘴里说的“那谁”是指这座院子的主人。 一个疯子。 镇上的人都说,疯子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性情古怪,一言不合就打人,向来都是下狠手。 而打人的“凶器”则是她院子里那棵核桃树的果实。 多少听起来有点滑稽和荒谬的味道。 “她真的打人?”孟柏不太相信,两人推着车,依偎在伞下快步前行。 “不然呢?”周安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眼院子,小声说:“去年九月,我哥路过,见她在院子里薅核桃,有点好奇,想过去看看,结果人没看到,脑袋倒是被扔了个大包!” “噗——”孟柏眼里染上笑意,依旧是不太确定的语气:“不是吧,她不是老太婆吗?力气这么大?” “怎么还笑呢!你别不信啊!”周安意犹未尽,又补了句:“别看人家疯子老,发起疯来不得了!那核桃随便一扔,你脑袋就得开花!” 这就是周安,描述一件事的时候总带着一点夸张。 孟柏早已习以为常。 但关于疯子—— “你见过她吗?”孟柏敛了笑意,恍然惊觉:“说真的,在镇上住十几年了,我就在小时候见过她一次,戴着面巾也看不见脸。” 周安也跟着摇头,“我也就见过两三次吧。我爸那辈人见得多些,她现在老了,应该很少出门了吧,而且平常咱们也不走这小破路啊。”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 雨还是那么大,滂沱的世界,空气中全是雨的味道。 而关于疯子,无非也只是几句闲聊罢了。 很快抵达孟柏家门口。 她看着周安淋湿的肩膀,“你说这雨这么大,你就该别来找我,自己也淋湿。” 周安耸了耸鼻尖,眼里噙着笑:“我不找你谁找你!你是不是傻!哦,对了,等会儿吃完晚饭你来找我,咱们把数学作业写了。” 孟柏点点头,她把自行车推到檐前,目送周安离开。 也对,能在暴雨天给她送伞的,也只有周安了。 视线里,周安撑着伞,纤瘦的身影与烟灰色的阴天融为一体,她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柏在门前发了会儿呆,思绪莫名飘到疯子那儿,那个会打人的老太婆。 很凶吗?有多凶呢?真的会把人脑袋打出包来么? 正游神得厉害,突然豁的一声,身后的木门被打开。 孟柏吓得肩膀抖了一下,转身一看,林丽就站在她身后。 林丽挥了挥锅铲,分贝拉高了些:“出去这么久!忙也不帮!站在门口发什么呆!” 孟柏避开她的视线,“雨太大,我打算快点回来的,骑太快反而摔了一跤。” “你看你身上都是泥!”林丽拉着她看了看后背,“摔到哪里没有?!” 孟柏摇头:“没。” “快进来换衣服吃饭!” 林丽轻轻推她一把,将她往屋子里塞,又下了台阶,去帮她拎那辆破自行车...... * 小镇的日子总是缓慢,大部分时候都在漫无目的中度过。 特别是下雨天,时间好像停滞了似的。 晚饭过后,雨才终于停歇。 孟柏换了衣服,又草草吃了点饭才准备去找周安。 “早点回来!”临出门前,林丽叮嘱她。 “知道了!”孟柏推门而出。 屋外,天已擦黑,空气泛着雨后的凉意,墨蓝铺满了整片天空。 夜晚,镇上没有路灯。 好在街坊四邻的门堂里挂着的钨丝灯泡,足以给泥泞的道路增添一点色彩。 暖光和路面的灰浆色搅拌在一起,让人想起了小时候爱吃的麦芽糖。 镇子太小,家家户户都离得很近。 孟柏没一会儿就走到周安家门口,那是一座土平房,堂屋里还亮着灯。 走近了,刚准备敲门,结果屋内传来一声刺耳的谩骂: “姓周的,你脑子被驴踢了?三千块!三千块就这么打水漂了!你当我傻是不是??” 周木匠的声音也丝毫不示弱:“你大声点!再大声点!他妈的隔壁全听到了!” 周木匠,周安的父亲,老赌鬼一个,看来他又欠了外债,还欠得不少,三千块呢。 在这个人均收入偏少的小镇来说,不是小数目。 而周安的母亲,张云彩,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也爱打牌,性格蛮横,某种程度上他们是绝配。 两人吵起架来也不管死活,必须争个对错。 要比谁的音量大,比谁扔的锅碗瓢盆多,总之就是互不谦让,有时候吵得厉害了,还要动手打人。 如此一来,可怜的必然是周安。 “你不姓周!你姓灾!灾星!和你过日子我天天倒霉!倒大霉!!!” “你再说,再说老子打死你——” 张彩云:“打啊!你倒是打啊!你敢打我!我就把你做的那些脏事儿全都抖出来,看谁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好像有魔力,屋子里瞬间噤了声。 突然的安静让孟柏好不习惯。 她走到门前,耳朵贴在门口,试图听清他们的对话,可屋子里只剩短促的嘟哝声,断断续续,低低嗡嗡,听不真切。 于是接下来几分钟,孟柏感到无比焦灼。 在进行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她抬起手拍了拍门: “周叔!周叔!!!” 屋里的男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谁啊?几点了?敲个鸟啊!!!” 对方语气不太好,孟柏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是孟柏,我找周安写作业呢。” “写什么作业,她不在家!” 孟柏顿了一下,不确定地往后退了几步,这里能看到周安卧室的窗户,里面确实是黑漆漆的。 “不在家?那她在哪?” 屋子里传来周木匠的声音:“你问我我问谁,下午出去之后就没回来过!” “下午我看着她回来的。”孟柏当然不信,又狠狠拍了拍门:“周叔,张婶!你们开门!” “都说了不在,你咋这么烦!” 屋里的人脚步鲁莽,光听声音都知道有多暴躁。 很快门被打开,周木匠人并不高,上半身穿着一件白色汗衫,衣服有点脏,应该是常年干活的缘故,臂膀看起来很结实。 他在看到孟柏那瞬间眯了眯眼,“叔都跟你说了,她不在家。” “下午她不是直接回来了?” “你看着她回来的?”周木匠轻轻叩了下门,讪笑:“你看着她进这个门了?” 终究是不会撒谎,孟柏迟疑了一秒。 也就是这一秒,周木匠彻底笑了出来:“你看到个屁!跟你说了,下午出去了就没回来过!” 孟柏心头一沉,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周木匠:“她不回来她能去哪?” 周木匠大手一挥,“兴许找她表哥去了呗!” “怎么可能,下午——” 砰的一声,周木匠反手摔了门。 孟柏吃了一鼻子的灰,她怔怔地站在原地。 找表哥?不可能,周安从不放人鸽子,而且到了晚上她不怎么出门。 孟柏转过身来,心里琢磨着周安能去哪,无意识抬眼看了眼天空,今晚的月亮无比寡淡,淡得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不对劲。 孟柏再次转过身又看了眼周安房间的窗户,对着那黑漆漆的窗户喊了声: “周安!周安——” 2. 第二章 第二章 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事实是,那场雨后,周安真的消失了。 报了警,镇上的警察也来过现场,可以说是无迹可寻。 去了周木匠家,一问三不知。 镇上的人都知道,周木匠压根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张彩云倒是在警察面前哭哭啼啼的,但也给不出什么线索来。 没有线索,没有嫌疑人,于是警方无法立案,暂定为青少年离家出走事件。 而其他人的反应也很真实,刚开始还会帮忙找找,但找着找着就变了味。 “我说啊,听说镇上有个混混好像喜欢周安的?你们说她会不会和男人跑了?” “跑了也好,反正她爸妈也不管她。” “是啊!再说了,她那么机灵,要真的吃了亏,她自然会回来的嘛!” 闲言碎语听了个够。 周安是什么人,孟柏再清楚不过了。 喜欢周安的混混确实有,但周安从来就没搭理过。 很早以前,她和周安就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走出这个破镇子。 “小孟,你也别找了,她爸妈都不管,你找个什么呢!” 孟柏置若罔闻,她沿着小镇一路寻找,将这些年来和周安走过的所有路都找了个遍。 没有结果。 如何描述那种感觉?最要好的朋友无故失踪,毫无征兆,那种猝然的感觉仿佛一把刀卡在心脏,闷得慌。 周安她去哪儿了? 孟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她是不是被人害了? * 夜晚是最难捱的。 初秋,夜晚有月,孤寂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孟柏脸上。 那是一张清秀的脸,肌肤莹白,一双清湛的眼嵌在巴掌大的脸上,五官是无可挑剔的好看。 或许是这几天都没睡好的原因,此刻她整个人透出一种苍白无力的孱弱感。 目光里仍然噙着担忧,盯着钨丝灯出神。 淡橘色的光映在瞳仁里,光线惨惨淡淡,让整个空间显得更为狭小。 辗转难眠,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孟柏就会想起那个雨天。 那天没人在意她是不是淋了雨,除了周安,如果没有周安,她回家的时候不知道有多狼狈。 而周安的失踪让她无比愧疚,心想如果不是周安给她送伞,那是不是就不会失踪? 越想越不安,孟柏索性起了身。 时间是晚上十点。 林丽应该早就睡了,家里也没有别人。 孟柏穿上鞋,走到堂屋去拿了电筒,而后蹑手蹑脚出了门。 屋外,夏夜的蝉声已去,只剩初秋缓缓逼近的凉意。 邻居家都闭了门,四周安安静静略显凄凉。 孟柏打开手电筒,一束白光照在田埂上,眼前有两条路可走。 往左,是一条破破烂烂的马路,通往小镇中学和乡镇市场的方向。 往右,路则要狭窄许多了,一条小路,也是那天她骑自行车回来的地方。 踌躇再三,孟柏还是选择了小路。 她晃了晃手里的手电筒,白光落在前方,小心翼翼跨出了第一步。 脚下的步伐逐渐加快,随着步伐,裤脚摩擦着四周的植物,发出窸窸窣窣的草簌声。 夜晚的小路安静得过头。 瘆人吗?也许吧。 但孟柏已经无暇顾及,前往的,正是是疯子家的方向,也是镇上最偏僻的地方。 那是她唯一没寻找过的地方了,孟柏还是想去碰碰运气。 白日不觉得这路漫长,不过几百来米,但此刻竟然觉得心里没底。 心跳声、脚步声、呼吸声。 孟柏情不自禁加快了脚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那座老院子在黑夜下隐约显出轮廓,那扇厚重的铁门就像幽灵的眼睛,此刻正静悄悄目睹着来往的一切。 突然之间。 吱呀—— 老院子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道黑影跨过门栏走了出来。 ! 疯子! 这老太婆,这么晚了还出门干嘛! 相距不过二十几米的距离,孟柏大气不敢出一口,下意识往身旁的树后躲了一下。 她眯着眼,试图看清楚一点—— 那是一道不太清晰的影子。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那人竟然不是佝偻着背的样子,与之相反,视线里的人双肩平直,走起路来步伐稳重,看起来很高挑。 寡淡的月光落在树梢上,光晕毛绒绒的,视线内,那道身影,竟让人生出一点微妙的错觉。 孟柏躲在树下,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一瞬不瞬盯着疯子的方向。 好像看仔细了。 她披着黑色斗篷,颀长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柔和,只见她径直往前走,随着脚下的步伐,斗篷在夜风中轻快地摇曳着,细看,隐约能看到身形的轮廓。 一点都不像一个老太婆啊。 她走路太快了。 孟柏不确定,眨了眨眼睛。 可也就一眨眼功夫,那道身影竟然不见了。 人呢? 咚咚、咚咚...... 此刻心跳声尤其清晰。 孟柏承认,这种恐惧来自于震撼。 在往前数的十几年里,镇上的人都说,疯子是个怪老太太,于是不由自主把对方代入那样的形象。 可刚刚,排除眼花的可能,她大概率不是一个老太婆。 姿态不像,背影不像,哪里都不像。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疯子哪儿去了? 一想到这儿,孟柏鸡皮疙瘩抖了一地。 她压下心里的不安,稍稍斟酌,决定还是不要继续往前走了。 刚准备原路返回,就在手里的电筒快要打开的时候—— 簌簌...... 身后又传来草簌声。 这次真的心脏蹦出了嗓子眼。 孟柏回头一看,不远处,一道魁梧的身影正在朝她走来。 “诶?前面谁啊?我想撒尿呢。” 是男人的嗓音,听这声音,好像是老张家的儿子,张舟。 在镇上,可以遇见别人,但别遇见张舟。 因为他嗜酒,不学无术,还是个色胚,大白天的都能逗姑娘,更别说晚上。 孟柏顿时有些慌张,没敢吱声,黑夜中,张舟离他并不远。 “谁啊?我看到你了!不吭声不出气的!” 张舟踩着步子慢慢往前走,眯了眯眼。 孟柏没办法,往后退了两步。 听到脚步声,张舟笑了出来:“咋不说话,你男的女的啊?” 孟柏转身就走。 “诶,你别走啊!” 孟柏听出身后的人跟了上来,于是也加快了步伐。 两人亦步亦趋,你快我就快。 刚开始只是走,到后来孟柏开始跑。 似乎这一行为反而让张舟更感兴趣,他也跑了起来。 “嘿!原来女的啊?大晚上的别跑啊!让我看看你!”张舟好像喝了酒,嘴里含着醉意,小路上只有两人,他说话相当放肆:“你跑得过我吗,跑个鸟啊!看老子不逮着你弄!” 听得孟柏心惊。 怎么这么倒霉,先是看到疯子,又遇到一个二流子。 周安没找到,现在自己人快搭进去了。 耳边是风声,四周的灌木弥漫着腐烂的味道,前方的路一片漆黑。 心跳如雷,被身后那人追上的结果显而易见。 可终究是有体力悬殊,很快孟柏腿脚发软,难受得紧,她停了下来,对着身后的人喊: “张舟!!!”孟柏一只手摆了一个停止的动作,喘着气:“你别追我了!” 张舟隔着几米的距离停了下来,这才看清是谁。 “是你啊。”张舟视线上下打量着孟柏,扬了扬唇,眼里泛着光:“大半夜的你出来干嘛?” “找周安。” “嗤,她都和男人跑了,你还找什么找。” “你别管。”孟柏抬眼悄悄看了他一眼,“让开,不找了,我先回去。” 张舟没说话,目光落在孟柏脸上几秒,往前走了一步。 “你别过来!”孟柏声音够大,但这里很偏僻,大概没人能听到。 张舟顿了下脚步,“啧,你怕什么?你张哥我不是这种人,我和你一起找呗。” 话音落下,张舟往前又走了两步。 深夜,偏僻小道,单独相处,对方还图谋不轨。 孟柏脑袋嗡嗡作响,在短暂的时间里寻找最优解。 她想起手里还拿着手电筒。 没犹豫,她抬起电筒,打开开关,对准张舟的眼睛就是一射。 对方下意识抬起手眯了下眼睛。 张舟一声怒吼:“靠!” 孟柏手里的电筒又晃了晃,晃得他睁不开眼,随即电筒用力一扔,正好扔在张舟的裤l裆上。 “嘶,你他妈的!扔挺准啊!” 就这几秒时间,孟柏拼了命地往前跑。 她发誓,就她那病秧子体质,这绝对是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 耳边是迅速刮擦的风声,她跳出小道,直接奔向田埂和树林,眼前一片漆黑,摸不清方向,至于跑到了哪里,不清楚不知道,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再快点。 身后传来张舟的声音。 那声音刚开始隔着距离,但很快,感觉又近了。 孟柏不敢往后看。 他是不是就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好像快追上来了—— 就在孟柏几乎快要泄气那瞬间。 “啊!”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孟柏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重心不稳,一下子撞进了一道黑影里。 对,就是影子。 准确来说,她完全没有看清那人是怎么出现的,暂时定义为影子吧。 当慌张和恐惧撞在一起,剩下的只有懵。 心脏依旧扑通狂跳着。 很快柔软的触感包裹着她,先前那种惧怕散去一大半,孟柏深吸一口气,竟然嗅到一股香味。 “唔——” 可为什么影子是软的? 下一秒,孟柏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传来一道清冽的女声: “别怕。” 3. 第三章 第三章 “别怕。” 这样清越的音色,在这个小镇实在少见。 如同黑夜里挂着的皎月,破开了无尽的漆黑,将夜色涂上一层薄薄的光。 孟柏没忍住,抬眼想看说话人的模样。 却没想到对方却伸出手覆盖了她的眼睛,一阵冰凉的触感,让孟柏心头一动。 “你,你是疯子吗?” 那人没回答。 很快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喂!别躲了!张哥知道你在树后面呢!” 孟柏有些心慌,无意识地朝女人怀里靠近了些,女人反手拥住了她。 这个拥抱并不属于温暖那一类,但好像靠着她就没那么害怕了。 “出来!小崽子!” “嘁,张哥又不吃人~” 近了,很近了。 一树之隔。 簌簌—— 田埂那边,一阵冷风吹来,树叶沙沙摩挲出不合时宜的声响。 孟柏不敢睁开眼睛,她屏住呼吸,“怎么办?” 耳边响起女人的声音:“我推你出去,你别回头,别怕他,我会保护你。” “推我出去?为什么?” 孟柏还没回过神来,下一秒就被推了出来。 张舟虎躯一震,“草!突然蹦出来吓老子一跳!” 孟柏压下心里的不安,往前走了一步。 刚开始张舟脸上还有笑容,神色转瞬之间变得惶恐。 “你往前干嘛——”张舟目光越过孟柏的肩膀,瞳孔瞬间放大:“靠!你背后是什么东西!!!” 孟柏抿了抿唇,按照那个人说的做,她径直往前走。 她走一步,张舟就退一步。 “你别过来啊!”不知道张舟看到了什么,总之腿软了一下,“脏东西!脏东西!我叫你爹行吗?你别过来啊!” 张舟的行为耐人寻味,他转身撒腿就跑,途中摔了个狗吃屎,慌慌张张又拼起来,拼了命的奔出田野...... 孟柏做梦都没想到他能吓成这样。 视线内,他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于是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 孟柏大气不敢出一口,没回头,愣愣说: “那个,他走了,我可以转身了吗?” “不可以。”一道极其轻微叹息钻进孟柏的耳朵里,她不懂对方为什么要叹气。 但既然对方没答应,冒冒失失转身是不可以的。 “你......”很想问,她是疯子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变成了两个字:“谢谢。” 女人这才开口:“回去吧。” 听起来很寡淡的一个人,话很少。 但她的声音可真好听,让人想起了冰山上的雪,干净纯澈,不带杂质。 “往前走,不要回头。” 孟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听了她的话。 行走在乡间田野上,孟柏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那是一种很新奇的东西,是从未体验过的情绪。 只觉得空气变了味道,耳边的风都变得柔和起来,先前的惊恐全都飞上了夜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一个神奇的夜晚。 神奇到孟柏回家过后还没回过神来。 她躺在床上,脑袋里除了思考周安。 还有那个未见真面的女人...... *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床头,映出窗外竹叶的影子。 孟柏掀开被子,莹白的肌肤被暖光照得诱人,空气中晕着一丝少女与生俱来的美感。 她今年十七岁,正是青涩发芽的年纪,不论什么姿态都是美的。 门外,林丽敲了敲门: “快起来吃饭!” “来了。” 孟柏下床,捻起床头的白色T恤,小脑袋一下就从领口钻了进去。 她很瘦,却喜欢穿宽松的衣服,总觉得这样才不受束缚,舒坦又自由。 今天是九月一日,开学第一天。 林丽已经做好早餐。 早餐很简单,无非就是馒头和粥,孟柏并不喜好面食,但无法推却林丽的好意,所以每次都会乖乖吃饭。 “那个——”孟柏咬了一口馒头,看了林丽一眼,小声问她:“你知道疯子吗?” 林丽一副很奇怪的表情:“当然知道,谁不知道?” “那你见过她长什么样子吗?” 林丽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稀饭,无所谓的语气:“见过,她嘛,总是穿着一身黑,黑斗篷,黑面巾,打人的时候疯疯癫癫的。” 明显林丽对那人的长相并不感兴趣。 “哦。” “你这孩子,问她干嘛?” 孟柏摇摇头,避开对视,“没什么。” 早餐胡乱吃了几口,孟柏捎上书包出门。 届时正值清晨,推开门那瞬间,一束阳光拂面而来,夹杂着初晨的清爽。 “出太阳了啊。”林丽站在身后感叹,又添了句:“你爸工地今天不搬砖,放学早点回来吃饭!” “嗯。” 孟柏推出自行车,踏了上去,准备开骑,发现林丽还站在家门口看着她。 林丽是她的后妈,挺好一人。 孟柏顿了脚步,目光柔和:“我走了,你快进去,我放了学就回来。” 林丽挥挥手,“行,去吧。” 孟柏骑上车,往左拐,同时余光悄悄关注着身后林丽的情况。 只见身后林丽转过身,打开门进了屋。 在她进屋那一刹那,孟柏车头一弯,骑行变了方向...... 去小路。 看看疯子。 * 她为疯子失眠了一整夜。 脑袋里无非就是那几个重复的画面。 而自始至终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昨晚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疯子。 孟柏觉得大概率是的,回忆起女人的音色和气味,和想象中有所偏差,不禁有些恍惚。 一个充满奇幻的夜晚,在孟柏心里牢牢种下一粒种子。 她以最快的速度骑行,车轮碾压在小道上,发出陈旧的铁屑声响。 风声,初晨田野上散发的清爽味道,同一条小路,却和那个雨天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很快看到那座老院子,此刻院子里那棵树绿茸茸的,浓密的树冠从石墙里生长出来,给人一种生命力旺盛的感觉。 孟柏将自行车停在门前。 眼前三层石阶,视线往上是那扇铁门。 一如往常,门上挂着一把大锁。 若不是知道疯子住在里面,会让人有种这里已经被时代遗弃的错觉。 孟柏踩上石阶,透过门的缝隙,往里面看了眼。 院内很宽,能看到一些花草。最扎眼的就是那棵核桃树,树干壮硕,树茎是由一个极大的石台围砌而成的,大概土壤很肥沃,不然也长不成这样。 孟柏视线往前,院内的设计有些出人意料。 门内有门。 也就是说,这扇铁门打开,有一个大院子,院子径直往前走,那扇门打开,估摸着才是疯子住的地方。 啊,她把自己关得可真隐蔽。 那种说不出的神秘感再次袭上心头。 孟柏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铁门。 “有人吗?” 砰砰—— “你在吗?” 院子里清清冷冷无人回应。 孟柏往后退了几步,抬眼看了眼那棵核桃树。 饱满的绿色果实一颗挨着一颗,这里一簇,那里一团,叶缝的间隙露出一缕阳光。 孟柏眯着眼,视线越过叶片的缝隙,感受着太阳的温度。 正入神。 咚—— 一颗核桃从树上掉了下来,正中孟柏的脑门。 “唔,好疼。” 她摸了摸脑袋,如果这是一个偶然事件的话,那确实挺可笑的。 嗯,真的,疯子家的核桃树有毒,真的会打人。 眼见主人好像不在家,加上时间紧迫,孟柏只能原路折返。 骑行途中,她原本明朗的心情又变得沉闷起来。 又想起了周安,如果周安没有失踪,那么今天早上一起上学的就不是她一个人。 越想越难过,简直想哭。 孟柏情不自禁加快了车速...... 途经田野,慢慢到了马路,然后就是乡镇。 镇上的清晨其实挺热闹,特别是月初,当地有赶集的习惯,卖锅碗瓢盆的,卖菜的,卖树苗的,要什么有什么。 孟柏骑着自行车,纤瘦的身影是一道亮点,她漂亮,肌肤又嫩又白,有种十六七岁自带的青春感,在那些人看来,她该是很水灵的女孩子。 叮叮的车铃声,缓缓穿梭过人群,下一秒,孟柏眉头一皱,猛的摁了急刹车—— “鬼,真的有鬼,我昨晚真的见鬼了!!!” 张舟被一群人围着,谈到鬼时,表情是一点都不含糊。 一个男的笑他:“我说你怕是酒喝多了,眼花吧?” “真的!当时她身后就站着一个女的,那女的头和身子是分开的,脑袋在树上飘啊飘的,我没看错,我真没看错!” 男人眼神讥诮:“嗤,咱们镇上哪里来鬼!这就离谱!” 一个大妈过来凑热闹,一脸八卦:“所以你昨晚追谁呢?” 张舟表情有些犹豫,说出来吧,大伙儿肯定知道他图谋不轨了。 这时,孟柏狠狠摁了摁车铃,众人转身看她。 她直直盯着张舟,“等等,你说谁是鬼呢?” 张舟看到是孟柏,下意识腿有点发软,他低下头,点头哈腰的模样:“没谁,我是鬼我是鬼。” 孟柏可不愿给他这面子,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他:“昨晚你追着我跑,不是自己没看清掉茅坑里了?大清早的又在传什么谣?谁是鬼?我看你心头有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掉茅坑里了。”围观的男人似乎更相信孟柏说的话,回头看了张舟一眼,怪嫌弃的眼神:“怪不得,张舟,老子今天早上闻着你浑身屎臭!” 一个大妈捏着鼻子,皱眉,“对!好大一股屎臭!大半夜的追人家姑娘,要不要脸啊你!” 张舟觉得面子挂不住,却还是执意说:“放屁!老子没掉茅坑!我告诉你们,昨晚我没看错!那女的脑袋飞在树上,晃来晃去的,爱信不信!!!” 4. 第四章 第四章 没人相信张舟的话。 孟柏也懒得和他周旋,骑着车离开了集市。 途中脑袋里却忍不住想那句话:有鬼。 要是这世上真的有鬼,那是鬼可怕还是人可怕? 她心想,恐怕是人可怕些,要都是好人,那周安也不会无故失踪了。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到了学校门口。 学校挺新的,也就盖了两三年左右,是城市里那些所谓的企业家做慈善盖起来的。 前些年教学质量很一般,但今年有不少新老师入驻,水平慢慢才提升上来。 兴许是开学第一天,学校门口站了好多人。 大家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这点倒是有点反常。 人群中,一个女孩儿看到孟柏,连忙跑过来说:“小孟,学校那边,那边好像出事了!” 她叫李玥,和孟柏是同桌。 孟柏拧了下眉,“怎么了?” 李玥低下头,嗫嚅道:“我只是听说啊,听说教学楼那边来了警l察,好像......好像花坛那边发现了一个女孩儿的尸体?我不知道她和周安有没有联系。” 砰的一声,自行车被扔在地上,孟柏疯了似的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开学第一天,学校竟然死人了,这不是寻常事,对整个小镇来说,绝对是一件大事。 对孟柏来说更是噩耗。 周安消失快一周了。 如果说,那个死的是周安...... 她挤破人群,朝警l察的方向跑,事发区域却被拉了警戒线,孟柏不管不顾,往前冲。 一个警l察拦住她:“诶诶,干嘛呢!没看到这里拉着线呢!” “让我看看!是不是我朋友,她失踪一个星期了!!”孟柏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执意要去看。 警l察拧了一下眉头,挡住了她的视线,驱赶的手势:“看什么看!你们这些学生!赶紧走!全都出去!!” 孟柏眼眶泛红,“让我看一眼,就一眼,求你了。” “脸都摔得稀巴烂,你看得清啥?”警l察语气强硬许多:“去去去,全都出去,再看得给你们留下阴影了。” 孟柏愣了一下,“她,是跳楼吗?”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惊天泣地的哭嚎声,孟柏转身一看,发现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悲痛饮泣。 “虹啊!你怎么就跳了,你怎么就跳了!妈妈没逼你!妈妈没逼你!” 李玥姗姗来迟,趴在孟柏耳边小声说:“不好意思啊,才知道不是周安,好像是隔壁班的叶虹,早上和她妈大吵一架,到学校就跳了。” 孟柏心沉了一下,看了警l察一眼,又偷偷看了眼那人的妈妈。 她拉着李玥往回走,两人走到人少的地方。 “她和她妈妈吵什么架?能吵到这种地步?” “我不知道啊。”李玥皱了一下眉,怯生生地说:“我觉得很恐怖,很吓人,要不我们赶紧走吧?” 孟柏又问她:“不知道周安现在还安全吗?” 李玥木愣愣的,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知道周安失踪对孟柏打击很大,可孟柏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也很反常。 “小孟,要不你回去休息休息,反正这个情况,今天恐怕是不会上学了。” 孟柏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松开了李玥的手,点点头。 李玥又看了孟柏一眼,犹豫再三,还是说:“那你早点回家,我,我觉得站在这里有点吓人,我先走了,行吗?。” “好。” 很快,警l察过来赶人。 学生里面,胆子小的跑得快,好奇心重的总是想多看一眼,不论怎样,通通都被警方驱赶。 孟柏抓住时机,逮了个眼熟的警l察问:“叔叔,你知道周安的案子怎么样了吗?” “周安?什么周安?” “就周木匠家那个,前几天才报的警,女孩儿,和我差不多的年纪,走丢了的那个。” 那警l察眯眼思考了一下,回过神来:“噢,周安,案子暂时还没进展。” “所以不查了吗?” “这个,我们会查的,你放心。”那警l察轻轻拍了拍孟柏的肩膀,“你先快回吧,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你倒是可以向我们报告。” 孟柏脑袋瓜一转,连忙说:“我有线索!” 警l察愣了一下,点点头,“行,你说。” “周安失踪那天,我到她家找过她,正好碰到她爸妈在吵架,他们好像因为钱的事情在吵,我不知道这个对案件有没有帮助。另外,周木匠和张彩云的反应耐人寻味......” 孟柏喉咙滑动了一下,“以我对周木匠的了解,他虽然不喜欢周安,但还盼着周安以后换一份彩礼钱,周安丢了,那就是他的钱丢了,他那么爱钱,怎么会这么淡定?” 那警l察愣了一下,觉得这姑娘思路挺清晰。 但很快变得严肃起来:“小同学,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想过,我们在周安家里进行了查找,没有发现任何痕迹。就目前所有的可知证据来说,你朋友离家出走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她才不会离家出走,而且她离家出走可能什么东西都不带吗?” “行了,你先回家,有什么新的进展我们会通知到的。你看,我们这边也很忙的。” 孟柏泄了口气。 对方已经下了逐令,看来是问不出个什么了。 临走前,孟柏看了警察身后一眼,的确看不清,遗体已经被白布盖上。 叶虹同学,花一样的年纪,生命就此陨落,怎么看都觉得很可惜。 “走吧,快走吧。” * 清晨的阳光是骗人的。 短短三小时,天空就阴了下来,有大雨将至的趋势。 叶同学身亡这件事,在小镇很快就传开。 各有各的说法。 “咱们镇上最近不太安宁啊,先是失踪,后是跳楼,你说是谁做缺德事了?” “听说她妈快疯了,哭晕过去了,也不知道母女俩因为什么吵架。” “噫,我过两天得去大河那边拜拜菩萨,晦气,晦气!” “哎哟,这天,是要下雨喽?” 乌云灰压压地铺满整块天空,好像下一秒马上就要挤出水来。 没一会儿,密密麻麻的雨点倾泻而下,大得就像冰雹。 集市上的人们没心思再八卦,相继奔逃,只是苦了卖菜的,菜还没卖完,狼狈收摊。 孟柏站在学校门口,盯着大雨发呆。 雨,又是雨。 和周安失踪那天的雨一样大。 她盯着地面的积水,一道又一道的水圈漾开。 叮铃—— 她轻轻拨动了一下自行车的铃铛,犹豫了两秒,很快骑了上去,快速闯入雨中...... 她心想,必须再去找一次疯子。 * 这场雨,大概是夏天选择的变季仪式,亦或者是秋天的下马威。 简直大得不像话。 老院子内,女人站在门前,颀长的身影与雨水融为一体。 她摘下头巾和面纱,那是一张清泠绝艳的脸,白净的脸蛋,鲜红的唇,如此明艳,与这个阴天格格不入。一双微微上翘的眼,若是笑起来该是很迷人,可里头却噙着冷淡的光。 “又下雨了。” 女人自言自语,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触碰到空气中的雨水,指腹轻轻捻了捻水珠,而后轻轻一弹,水珠进行了一道绝妙的抛物线。 下一秒—— 吱嘎一声,门前多了一辆破自行车。 那女孩儿依旧穿着那件白色T恤,宽松的版型将她小小的身躯包裹着,浑身早已湿透。 她好像总是不爱带伞。 砰砰砰! 持续不断的敲门声。 “疯子!疯子!!” “疯子,你在吗?” 5. 第五章 第五章 “疯子!疯子!” “疯子,你在吗?” 孟柏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她清瘦的下颌缓缓滑落,清湛的眸子里透着焦灼。 为什么如此唐突想来找疯子? 自昨晚过后,总是忍不住去想,得弄清楚。 可院子里一片寂静,没人应她。 孟柏索性也不走了,就着门檐下的石阶坐了下来。 耳边的音律变得单调,只剩雨声。 她闷得慌,烦闷无处诉说。 这几天,大人们还是正常生活,谈及周安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像一条人命也不过如此。 没人知道她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失眠啊,彻夜失眠。 就像一个定时炸l弹,她怕哪天就收到了不好的消息。 情绪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孟柏眼睛倏然一红。 不想哭的,她不是那种爱哭的女生,除非真的忍不住。 大雨中,她垂下脑袋,巴掌大的脸埋在双手之间,很快,单薄的肩膀颤抖着,声声压抑,混在哗啦的雨声中不值一提。 她想周安了。 周安消失了,暴雨天不会有人再给她送伞了。 啪嗒。 围墙里的那棵核桃树,又一颗果实掉了下来,这次没落在孟柏脑袋上,而是沿着石阶慢慢滚落下去...... 看到这幕场景,孟柏心里更难受了。 她在想,那天不小心摔在这里,周安来找她,是否那个时刻已经注定了是最后一次见面。 是否自此以后,她的朋友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吱呀—— 身后,那扇常年未开的铁门终于有了裂隙,链合处发出铁屑的声音,在门打开那一刹那,一阵风吹来,吹起了孟柏的头发。 她的动作来不及反应,身体却有了回应,胸腔咚咚作响。是惊吓,是恐惧,当然,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明的惊喜。 孟柏抬眼,一把青灰色的油纸伞替她遮了雨,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女人先开了口: “雨这么大,坐在我家门口哭什么呢?” 孟柏心头一热,兴许是伞面上的花鸟画让女人的声音有了温度,又或者是她本身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淡。 “对不起。”孟柏有点尴尬,她擦了擦泪,抬眼看了眼疯子,“我,我是来找你的。” 两人相距不过一米的距离,雨水落在油伞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而眼前这人,黑斗篷,黑面纱,还戴着头巾,阴天的冷色下,只能看清她的眉毛和眼睛。 弯月眉,一双柔美的杏眼,眸子里透着冷淡的光。 那瞬间孟柏有些恍惚。 她在想,眼前的人不像疯子,像不染尘世的神仙。 “找我?” “对,我找你。”孟柏主动拉开了一点距离,站在伞沿边缘,小声说:“想说那天晚上谢谢你。” 女人眼眸里有了温度:“那天你不是已经谢过了?” 她没否认,原来她是疯子,她就是疯子! 孟柏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理由这么兴奋。 女人把手里的伞递给孟柏,“伞给你,快回去吧。” 孟柏忍不住又多看她一眼,“谢谢,等雨停了我就把伞还回来。”顿了顿,又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疯子。”眼前的人扬了扬眉,“你不一直这样叫?” 孟柏脸颊染上一点粉红,不好意思起来:“我只是......以为你——” “以为我是疯子。”女人帮她回答了,语气是轻描淡写的,似乎并不忌讳别人这么说,“你该回家了。” 孟柏拿着伞走下阶梯,没忍住又回了次头。 女人就站在门檐下注视着她。 她顿了脚步,没忍住自我介绍:“我叫孟柏,柏树的柏,爷爷给我取的名字,他希望我长大之后像柏树一样坚毅挺拔。” 见女人没反应,孟柏又有些窘迫地说:“对不起,你应该不感兴趣。” 话音落下,那道身影快速钻进了雨中。 大雨噼里啪啦落在伞面上,孟柏的身影混入小路,渐渐消失在女人的视线里...... * 回家,一进屋,林丽就发出了提问: “哪儿来的伞啊?” “朋友的!”孟柏把伞收了起来,抱在怀里快步跑进了屋。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哎呀!你又淋得一身湿!赶紧换套衣服啊!” “知道了!” 孟柏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反锁上门,她顾不得身上还是湿哒哒的,把伞撑开,小心翼翼放在地面晾干。 这是一把油纸伞,四五十年代的流行物件。 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家里好像有一把这样的伞,但记忆已经模糊了。 不管怎样,油纸伞已经是时代的弃物,几乎是看不到有人使用了。 所以疯子居然用这种伞? 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孟柏蹲下来,仔细端详着。 青灰色的素面,伞骨是竹子做成的,伞面上是精美的中国传统花鸟图案,上面涂了一层熟桐油,用来防水的。 看这伞,是有些年头了。 漂亮,真漂亮。 咚咚—— 门外林丽再次敲门。 “你爹回来了!快出来吃饭了!” 孟柏伸出手摸了摸伞,应着门外的声音:“来了!” 在这个家,一家三口能够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并不多。 原因是孟柏的父亲,孟兴仲,他并不是每天都回家。 镇上三十几公里开外的地方,有一个工地,孟兴仲就在那里搬砖。 工地上包吃包住,能挣一些钱,但回家不方便,所以大概一周回来一次,或者两周一次。 饭桌上,孟兴仲习惯饭前酌点小酒,再吃两粒花生米,这对他来说是极致享受,而林丽往往也乐于满足他这点小要求。 吃饭无非就是听孟兴仲唠叨几句。 他思想没那么封建,最大的优点就是很支持孟柏读书,这一点上,孟柏对他无比感激。 但父女俩的感情其实一直挺寡淡,孟柏话不多,常常只是听他说。 “对了,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说昨天晚上你背着你妈出门了?还被张家那狗崽子跟踪了?” 这些消息都传得很快的,那些人实在太八卦了。 纸包不住火,孟柏索性坦白: “我想找周安,然后就碰到张舟了。” “以后晚上不许出门啊!”孟兴仲嗓音忍不住提高了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这东跑西跑的,也走丢了怎么办!” 孟柏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抬眼去看孟兴仲,“爸,她是周安,不是别人。自打我还在玩泥巴的年纪,周安就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我知道,可你现在是小孩儿,有些事轮不到你去管,你现在就好好读书。” 孟柏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那要是周安再也不回来了呢?” 孟兴仲放下酒杯,蜷起手指敲了敲木桌,语重心长:“那也轮不到我们孟家的人来操心啊,那是他周木匠家的事啊!” 林丽出来打圆场:“好了,你们父女俩就不要争论了,好不容易一起吃一次饭,说点开心的。” “不吃了。”孟柏放下碗筷,心里积压的烦闷几乎快要决堤,“你们怎么都不关心?周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孟兴仲看了林丽一眼,两个大人目光触碰,不知道暗自交换了什么信息。 “不是爸不管,你觉得爸能管吗?”孟兴仲也不绕弯弯,直言:“周安要是真的走丢了,警察会找,要是没走丢,那就更复杂!” “那你跟我说哪里复杂!我报警去!” 孟柏声音很大,林丽吓了一跳,连忙打断她: “别说了,你别说了,你爸也不容易,我们一家子就平平淡淡过普通日子,不捅篓子,好吗?” 孟柏眼里噙着泪,被林丽一句话说得瞬间破防。 “平平淡淡过日子?”她看着林丽,一字一句说:“周安是那天下午来给我送伞之后失踪的,如果她不来找我,也许就不会消失,现在你们告诉我要平平淡淡过日子。” 后面的话孟柏没再说了。 沉默。 饭桌上三人都沉默。 孟兴仲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好久,才端起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他耸了耸鼻尖。 “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不会管,你也别想管!” 6. 第六章 第六章 由于父女俩意见不合,这顿饭兴致乏乏。 饭后,林丽拉着孟柏去洗碗,她们俩的相处氛围倒是轻松一些。 林丽一边擦着灶台一边说:“你爸啊,他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 孟柏语气有些低落:“那他什么意思?” 林丽抬眼看她,安抚的语气:“周安那事儿,我们不明白,也不敢多问。管不了的,你说,按照我和你爸这能力,我们管你都够呛,哪儿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家的孩子。” 林丽心思细腻,怕伤孟柏的心,又添了句:“是,我知道你们关系好,可有的事就是没办法。你以为你大半夜的跑出去就能找到她啦?你这傻孩子,别周安没找到,你自己走丢了嘞!” 话糙理不糙。 林丽的话,孟柏还是听得进去的。 “你现在啊,还真就只能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能力够了,你要做什么我和你爸都不管你。” 孟柏没再说话了,闷头洗碗,林丽也识趣地不再多言,这仿佛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洗完碗后,孟柏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下午雨没停,暴雨成了毛毛雨。 孟柏有些低落,她躺在床上,感受着初秋的凉意,听着窗外竹叶被雨水拍打的细微声响。 或许林丽说得对。 她作为周安最好的朋友,饶使心里有一万个想要寻找她的办法,却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对她来说,这件事的确超了纲。 就这样想着想着,竟然睡了过去...... 一睡就是一个下午,醒来已经是傍晚,天有点阴沉沉的。 孟柏支起身来,依旧有些困倦,她揉了下眼睛,发现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那把伞还搁在地上,想起来还没还给疯子。 届时厨房里已经响起锅碗瓢盆的声音,勤快的林丽又在做饭了。 中午林丽就说过,晚上会吃炖排骨。 家里并不是每天都吃肉,所以这算得上一顿还不错的晚餐。 孟柏从床上下来,拉出床下的木箱子,那便是她的衣柜。 翻翻找找,从里面找了一件宽松的灰色外套,这是去年秋天林丽带她去镇上买的,好像买成五十块钱,算不上好看,但防风效果不错,秋天基本会拿出来穿。 穿好衣服,孟柏捎上那把伞,推开了房间门。 天色黯淡,堂屋里又暗又闷,为了节约电费,林丽不喜欢开灯,此刻只有厨房散着淡淡的光。 孟柏对着厨门喊:“妈,我出去一趟。” “去哪?”林丽脑袋伸了出来,“这天刚黑,你又出去干嘛?” 孟柏晃了晃手里的伞,“白天人家借我的伞,我得还回去啊。” “人家?哪个人家?明天还过去呗。” “阿欣借给我的,说好了今天就还回去。” 孟柏撒了谎。 她知道阿欣家离得近,林丽肯定会让她出去的。 “你爸在隔壁,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林丽晃了晃手,“去去去,十五分钟之内开饭。” “好。”孟柏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十五分钟恐怕是回不来的。 她去疯子那儿,来回都得十来分钟,搞不好中途还得耽误一点时间。 阴天的傍晚,小路很安静,有雨后的味道,脚下传来泥浆的声音。 孟柏快步行走着,试图节约一些时间,一路上,她琢磨着等会儿怎样和疯子说话。 奇怪,明明还没见面就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 脚步渐快,很快走到老院子门口。 天已经暗了下来,孟柏站在门前,这次没敢叫她疯子,直接删去了那个前缀: “有人吗?” 院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孟柏抬眼一看,发现头上树枝的枝丫正在晃动。 咦? 疯子好像在里面薅核桃。 怕她没听到,孟柏又主动开口:“嘿!你在吗?我是孟柏,还伞来了。” 话音刚落,吱嘎一声,铁门被风吹得轻轻晃了晃。 孟柏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门是没有锁的。 “那我进来了!”她推门而入。 甫一进门,一股好闻的月季花香便飘了过来。 院子里视线并不清晰,而此刻疯子就站在那棵树下,她的高挑的身影与四周的青灰色相融。 只见她手上正拿着一支长长的竹竿,专心注目地看着成熟的果实,凭着熟练的技巧,正一簇一簇的把果实薅下来。 孟柏站在一旁没敢说话。 直到果实再次落下,疯子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转过身,看了孟柏一眼,不疾不徐地说:“天黑了还敢出来?” “昨晚之后,确实不太敢了。”孟柏笑了笑,“但我要把这个还给你。”她递过伞,“喏,晾干了。” 疯子没接,而是直直看着孟柏。 两人目光相触,两秒过后,孟柏转移了视线,把伞靠在了墙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收核桃?” 疯子看了眼手里的长竿,“因为无聊。” 孟柏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 好像也是,疯子一直一个人住,而已也不怎么出门的样子,是挺无聊的。 孟柏主动往前走了一步,“要我帮你吗?”她指了指树上的核桃,感叹:“好多果实,你一个人收不完的。” 疯子没阻拦,也没同意,而是反问她:“回家太晚不会被骂?家里人不等你吃饭?” “我吃过了。”孟柏几乎是脱口而出,她避开了疯子的目光,以防心虚。 “没什么好收的,结束了。”疯子没把竿子递给她,反倒是收了回来,“已经有一箩筐了。” 孟柏这才低头去看背篓,里面全是青绿色的核桃皮,里面的果实看起来很饱满。 “喔,你收这么多核桃来干嘛?” 孟柏心想,不会真的用来打人吧。 结果疯子轻飘飘地来了句:“打人。” 孟柏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抬眼看她,却发现她的眼里含着笑,松了口气,原来她是在开玩笑,不是真的会打人。 “所以,核桃不是用来打人的?” 疯子眉头上扬,“真以为我打人?” 孟柏连忙摇头,傻笑:“倒也没有,只是听说,听说被你打过的,脑袋都生出了包。” 疯子眼里的笑漾开,却没回答她,只是弯下腰,从背篓里捧了几颗核桃出来。 “伸手。” “诶?”孟柏虽然困惑,但还是把手伸了出去,几颗核桃落在她的掌心,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明显有些受宠若惊,“给我的?” “嗯。” “谢谢!”就这么几颗平平无奇的核桃,让孟柏心里暖暖的。她没忍住又多看了疯子一眼,却因着面纱和头巾,除了眼睛哪儿都看不到,“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一旦熟悉一些,问题就情不自禁多起来。 疯子看她一眼,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但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见不得光。” 孟柏以为她在自嘲外貌,连忙安慰她:“我不嫌弃你。”顿了顿,又觉得不妥,补了句:“我的意思是,长相不重要,这样遮着掩着不会很闷吗?” 疯子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她:“你想说什么?” 孟柏索性直言:“我想和你做朋友。” 朋友。 疯子眸光闪烁,而后又冷淡淡地说:“不需要朋友。” “你不会孤独吗?” “倒也不会。” 孟柏将手里的核桃揣进兜里,“先别这么快拒绝我,等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好了,无期限。” “挺有意思的。”疯子轻轻哼了一声笑,似乎对孟柏并不反感,于是又拿了几颗核桃递给孟柏,“天黑了,回家吧。” 孟柏左右两边衣兜都装满了核桃,她视这些青涩的果实为“疯子赠予的见面礼”。 沉甸又稀贵。 “谢谢了,那我走了。”孟柏一步三回头,心里竟然生出一点不舍,踏出那扇门前又问:“可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几乎是从来没有对一个人的姓名如此感兴趣过。 “缪白。” “缪白?哪个miù?”孟柏实在是好奇极了。 疯子这次是彻底笑了出来,连笑声都很柔和。 “你问题好像很多。多音字,不太好组词的那个缪。” 孟柏小脑袋转了转,点点头,“知道了,以后我不叫你疯子,我叫你的名字,缪白。” “嗯。”缪白声线始终轻轻的,在徐徐晚风里显得更加清朗柔和。 一来二往,两人有花了点时间。 孟柏回过神来,不能再待了,要是再晚一点回去准挨揍。 “以后我可以来找你吗?” “白天我不在家。” “那我晚上来!”孟柏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几乎是跑着出去的。 她踏过门槛,反手带上了门,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独自行走在乡间小道上,白天下了大暴雨,夜晚的空气夹着一阵潮湿。 孟柏踩着泥泞路,手穿插在口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几颗核桃,心里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 老实说,在隆镇生活了这么多年。 孟柏不是第一次走这条夜路,可每一次因为这条路又黑又偏,走得心惊胆战。 可今晚却有些不同。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小路不可怕,黑夜也不瘆人。 她甚至在这条狭窄的小道上闻到了花香,深吸一口,好像是秋天的海棠花。 那气味寡淡,时不时挠挠鼻子,嗅得浑身发痒,多少让人有点意犹未尽...... 7. 第七章 第七章 尽管孟柏是跑着回家的,但时间还是耽搁了。 到家的时候,孟兴仲和林丽坐在饭桌前,两人都没动碗筷。 “我回来了。” “给我站住了!”孟兴仲表情有些严肃,“你哪去了?” “还伞去了。” 孟兴仲目光锐利:“还谁家的伞去了?” “阿欣家。” “放狗屁!”孟兴仲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几粒花生米掉落在地,“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你崽子现在会撒谎了是不是?” 林丽欲言又止,看样子又是要劝和的意思,但看着孟兴仲脸有怒色,不敢说话。 “我......”终究是不会撒谎,孟柏低下了头。 “敢撒谎,你给我在门口站着,今晚不许吃饭。” 孟兴仲拿起桌上的筷子,看了林丽一眼,“我们吃我们的。” 不吃晚饭,这对孟柏来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惩罚,她本身就不爱吃饭,加上肚子不怎么饿。 于是她就乖乖在门口站着,大门是敞开的,外面是一片菜田,视线延伸出去是一片池塘,大晚上黑漆漆的。 百般无聊,孟柏只能发呆。 听到身后孟兴仲和林丽在小声说话: “明天我又要去工地上了,这孩子最近你得多看着点,晚上一定不要让她出门。” “知道,我看着呢。” 孟兴仲又抬起头来,出声训斥:“说!你今晚去哪儿了!” 孟柏转身,“我还伞去了。” “人家阿欣家说你根本没去过!” “伞是李玥借我的,我怕说远了你们不让我出门。”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确实如此。 好在孟兴仲没再怀疑,只是狠狠看了她一眼。 “那你给我站着。” 这是孟家的规矩。 孩子犯了错就在门口站着,不许吃饭。老孟说的是,一顿不吃不会死人,但饿了却很磨人,多饿几次,多少能长点教训的。 孟柏就这么靠在门上,一只手摸进兜里,捏了捏里面的青核桃。 “诶诶诶,我说你!”孟兴仲不饶她:“手从兜里拿出来,怎么站呢?你那样像罚站吗?” 没办法,孟柏只能挺了挺腰板。 这样站着其实挺傻的,但她不敢忤逆老孟,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为了打发时间,只能盯着门外的菜田发呆。 每每这个时刻,孟柏就在想,为什么小镇的晚上总是这么黑? 外面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呢? 那些书上所写的,灯火通明,彻夜霓虹的城市,到底是怎样的呢? 每个春节,镇上都会有返乡的青年,她听那些人说过,大城市很大,大到一眼都望不穿,城市的楼房很高,镇上所有的房子重叠在一起那么高。 唉。 孟柏一声叹息。 她确实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距离高考不到一年,上大学是她唯一可以走出这里的机会了。 正发着呆,不远处一道身影一晃而过。 孟柏眨了眨眼睛,伸长脖子往池塘那边看去。 视线虽然暗,但她确定那里是有一道影子的。 以其身影所测,不难想到是缪白。 是她吗? 孟柏眯了眯眼,全然忘了自己在罚站这事,情不自禁往前挪了一步。 还真是。 她怎么这么喜欢在晚上出行。 “看什么呢!人怎么又走出去了!”身后孟兴仲敲了敲桌子。 孟柏猛然回过头来,“没什么。” “你最近怕是中邪!奇奇怪怪!” 孟柏再去看,那道影子却不见了,如同第一次看见缪白时一个感觉。 消失得这么快? “爸,我——” “别说了!你先进来!”孟兴仲似乎察觉到孟柏的异常,叮嘱她关上门。 至于惩罚,老孟也不是存心要罚她,让她赶紧上桌吃饭。 “你是饿昏了?怎么觉得你丢了魂似的。” 林丽连忙帮孟柏盛了一碗汤,示意孟兴仲少说两句。 孟柏木愣愣的,明显没缓过神来。 她满脑子都是缪白。 现在出门干嘛?还有,怎么又一眨眼就不见了? “得了,喝汤喝汤。”孟兴仲示意她坐下,眼里夹着忧色:“你最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 “还好。”孟柏捧起热汤喝了一口。 孟兴仲不放心,“你刚刚看到什么了?直直往门外走?我让你罚站呢。” “我以为田坎那边有一头牛,看不清,就往前走了一步,结果发现不是。” 这个理由多少有些牵强。 两个大人当然是不信的,但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爸,妈。”孟柏放下手里的碗,看向孟兴仲和林丽,“其实我最近压力是挺大的,要不你们给我讲讲故事放放松吧?” “故事?”孟兴仲和林丽面面相觑,明显两人对这个都不在行。 “我也不想听别的,就和我说说镇上的新鲜事。” “什么新鲜事?” 孟柏眨了眨眼,“比如,你们没事儿就会聊的那个疯子。” “她啊。”孟兴仲搓了一粒花生米送到嘴里,一副挺有兴趣的样子,“行,你爹我就跟你说说她吧。” * 疯子,一个如此陌生的词,至少对孟柏来说是的。 十几年来,孟柏从来没对这个人感兴趣过,所以每当有关于她的话题,孟柏都避而远之。 当然,一切都在不知道她名字之前。 疯老太婆。 孟兴仲在说故事的时候叫她疯老太婆,而他每说一次疯老太婆,孟柏心里都要默念一个名字: 缪白。 她叫缪白,她有名字,她才不是疯老太婆。 可惜这是一个无法与人分享的秘密。 “那老太婆一直都疯,我估计今年得有八十岁了。在你爹我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她就开始打人了。”孟兴仲手指画了个圈,“核桃,你知道吗?这么大一个核桃,直直往我脑袋上扔,你爹我都不知道被她扔出多少个包来。” 孟兴仲说话时很认真,觉得他并没有撒谎。 但孟柏却是半信半疑的。 缪白怎么可能是老太太,那声音听起来就不是。 她猜想,大概疯子是有的,老太太也有的,打人事件也是有的,但一定不是缪白。 “她为什么打人?” 孟兴仲摸了摸胡茬,有点理亏的模样:“你爹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呗,见她院子里的核桃长得旺,叫上几个精壮小伙子去偷。” “噗,爸,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嘶——”孟兴仲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你爷爷曾经跟我说,那院子,你知道吧,就她那破院子,以前在咱们镇上,可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 孟柏心想,难怪那院子这么大呢。 “嗯,然后呢?” “那疯子家世不错,至少很多年前,他们家说二,没人敢说一。至于家道中落,我猜想应该是六七十年代,家里掌柜的死了,好像是出了什么事,佣人全跑了,自那之后,那疯子就住在那院子里。隔壁张家的奶奶说,她家人全死了,人就疯了。” “一个人?” 孟兴仲点点头,“一个人。” 孟柏搭话:“那她疯疯癫癫的还能照顾得好自己?” “那不清楚,早些年还能在集市上看到她,后来都不怎么出门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解决自己温饱的。” 孟柏舒了口气:“那她不是真的疯,只是你们觉得她疯。” 孟兴仲摇摇头,“疯是真的疯,那老婆子天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她穿个黑斗篷,戴个黑面纱,一根头发都看不到,我就问你,哪个正常人这么穿衣服?” 问得孟柏哑口无言。 缪白的穿着确实很奇怪,但这不是认定她是疯子的理由。 难道单凭一个人的穿着去判断她的精神状态?多少有点武断了。 “还有吗?”孟柏好奇极了,不论真假,她都想知道属于别人口中的缪白。 “倒也没什么了,老婆子没做过什么真正伤害人的事。” 孟柏无意识扬了唇角,“当然了,她是个好人。” 孟兴仲皱了下眉头,“怎么,你认识她?” “不认识。”孟柏喉咙滑动了一下,“不是听你说的么,我听着也没觉得她有多坏。” 关于缪白,话题就此终止。 之后孟兴仲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短暂的闲聊却让孟柏开始思考,他们嘴里的“疯子”,到底有多少个虚假的版本。 或许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镇上,大概没有人真正了解缪白。 也正是因为不了解,所以只能靠编造,靠臆想,故事越离谱越好,反正在那些人眼里,缪白是个疯子,即便也冤枉了也无可厚非。 孟兴仲看着孟柏,安抚她:“心情好点了没?还想听什么故事,爸知道的,都跟你讲。” 孟柏却对其他事没兴趣了。 “心情好多了。”孟柏草草吃了两块排骨,又喝了点汤,对林丽说:“妈,我突然想起作业还没写完呢。” 林丽点点头,“行,等下碗我来洗吧。” “好,我吃饱了。”孟柏放下了碗筷。 “就不吃了?” “不吃了,饱了,你俩慢慢吃。”说着孟柏便起了身,大步流星往卧室的方向走。 反手门一关,啪嗒一声,习惯性上了锁。 这边老孟和林丽对视一眼。 孟兴仲挺担忧的语气:“你发现没,这崽子这两天奇怪得很,她是还在生我气?” 林丽摇摇头,“不是,可能是周安走丢了嘛。” 孟兴仲仍旧不放心,“你说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能有什么事,这不好好的嘛。”林丽拍了拍老孟的肩膀,“别多想,隔壁家王婶跟我说的,她女儿也这样,叫什么青春期来着。” 8. 第八章 第八章 尽管日子过得稀巴烂,但生活是不能按暂停的,该继续的依旧要继续。 第二天清晨,孟柏骑上那辆破自行车上学去了。 途中,小镇街市一如往常。 该八卦的大妈依旧在八卦,该吹牛的老男人还是在吹牛。 没人因为一个女孩儿的失踪,或是另一个女孩儿的死亡而惋惜什么。 初晨的太阳照常升起,温暖的阳光洒落整个镇落。 孟柏眯了眯眼,觉得这是一层蒙了灰色的晨光,并不让人觉得愉悦。 很快车子骑到隆镇一中,门口零星站着几个学生在吃早餐,手里拿的无非也就是包子馒头。 孟柏推着自行车快步前行,人群中,一个男的叫住了她。 “孟柏!”那男的一边叫一边往这边走。 孟柏抬眼一看,眉头拧了一下,没停下脚步。 对面的周楚星加快了步伐,小跑着跟了上来,“你别走啊,我有事儿要和你说。” 周楚星,周安的堂哥。 他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 不知道在镇上哪家烂理发店染了个黄毛,非主流一个,加上前两年就已经辍学,吊儿郎当的,整天和镇上的混混在一起。 孟柏自觉得不是一路人,语气很冷淡:“我们有什么好说的?” “我们怎么就没说的了?”周楚星拦了孟柏的去路,“说说我妹,怎么样?” 孟柏顿了脚步,抬眼去看周楚星,“你想说什么?” 周楚星四处看了看,轻轻拽了一下孟柏的胳膊,“来来,你过来。” 他拉着孟柏到人少的地方,鬼鬼祟祟的模样。 “我妹失踪这么多天了,警l察那边有消息没有?” 孟柏语气不太好:“我是警l察吗?你问我?你怎么不去问周木匠?” “嘁,问他等于白问!”周楚星挺不屑的表情,明显他和周木匠不对付,“指不定周安失踪和他还有关系呢!” “所以你想说什么?我还要上学,没时间和你瞎叨叨。” 周楚星贼眉贼眼的,又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小声说:“我妹失踪那天,她来找过我。” “找你?”孟柏眉心一跳,“什么时候?具体时间?” “上午九点。” 上午九点,是在孟柏和周安见面之前。 “她和你说什么了?” 周楚星皱了一下眉头,“她找我要钱来着,她说她没饭吃了,肚子饿,我就给了她五块钱,让她去吃凉面。” “周安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这事周安可从来没说过。 孟柏以为,尽管周木匠和张彩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孩子的温饱至少要保证的。 “那天她说,周木匠和张彩云已经三四天没回家了。还说八月二十五号那天,周木匠骑着摩托去三十公里外的工地上赌l钱,直接输了这个数!” 周楚星眼睛瞪得老大,手指比划了个“八”。 孟柏有些发愣,“八百?” “八百个头!是八万!” “八万!”孟柏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她只知道八百块够她吃两个月的午饭了。 别说八万,就连八千都是大数目。 周楚星:“所以我在想,他狗l日的周木匠,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什么狗l日的,伦辈份他是你二伯吧?”孟柏喃喃自语:“搞不好他是走投无路卖女儿呢。” “卖女儿?”周楚星气哄哄的样子:“你说他把我妹卖了?看我不弄死他狗l日的!” 孟柏侧目看了周楚星一眼。 眼前这个黄毛好像和印象中不太一样,他确实是个二流子,但对周安好像还挺关心的。 “周楚星,你是不是有一辆摩托车?” “有啊,老子当然有。”周楚星眉飞色舞:“开起来呜呜呜的,比你这破自行车肯定好使多了。” “中午十二点,你在学校门口等我,我们去个地方。” “诶?去哪儿啊?” 孟柏没回答他,推着自行车进了校门...... * 整个上午,孟柏上课都心不在焉的,还好她底子不错,不至于课业跟不上。 放学铃声响起那一刻,孟柏转身就溜,她没去食堂,而是往校门口跑去。 校大门,周楚星靠在那辆红色摩托上,就在门中央,看起来很是扎眼。 孟柏快步出了门,周楚星给她打招呼,她没理,只是朝周楚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车子开到隐蔽一点的地方。 若是老师同学看到她上了车,估计够呛。 周楚星又只好慢悠悠挪了车子,有点不耐烦的语气:“我说你也忒慢了,等你半小时了。” 孟柏踩上踏板,一下子登上了车,拍了拍周楚星的肩膀,“走吧。” “去哪?” “三十里开外的那个工地。” “这么远!尼玛,老子油钱够得烧嘞!” “想不想找周安了?” 就凭这句话,周楚星没了下文,二话没说踩了脚踏板,那辆骚红色的摩托笃笃笃往前冲。 * 孟柏的印象中,那个工地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工了,工程浩大,工人需求量极高,所以孟兴仲也一直在那里搬砖。 但没听过有赌l钱这事的,不过孟柏心想,那些人要真的赌l钱,也不会让她一个小孩儿知道。 总之,周木匠输了八万块肯定是事实,周安不会撒谎。 那么现在问题是,输了钱和周安走丢有没有关系。 孟柏觉得是有的,就算没有,那她也要去那个工地上看看,毕竟这是现在唯一的线索了。 车子驰骋在新修的马路上,周楚星的车技不错,开得挺稳。 “喂。”迎着风声,周楚星透过镜子看了孟柏一眼,眯着眼笑她。 孟柏额前的头发被吹了起来,露出白净的额头,她眼神懒懒的,语气也漫不经心:“干嘛?”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挺好看的?” “哦。”孟柏过耳不过心,“你能不能认真开车?” “上次我和我哥们儿几个街上看见你和周安,他们都说你长得好看。” “所以?”孟柏蹙了一下眉头,“周楚星,你嘴巴里嚼来嚼去就这一个话题?” 周楚星讪笑,摇摇头,“行,不开你玩笑了。老子现在想着这油费就肉疼。” “钱我等会儿出一半。”孟柏有些不耐,“开快点,下午我还要赶回去上课。” 半小时后,终于抵达工地。 这是孟柏第一次来这里。 她记得孟兴仲说过,以前这里也就一破村子,后来被相中,准备开发成旅游景点,要修一个古镇,算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 两人站在大门口,四处围了铁皮,里面有很多没修好的建筑和石像。 周楚星拍了拍脑门,“这么大,你说我们找谁去?” 孟柏说:“我爸在这里搬砖,一百五十块钱一天,没日没夜的干,一个月不休息也就四千五一个月。像我爸这样的人,是不会去打牌的。而能赌的,要不就是有钱的老板,要不就是赌l鬼。” 周楚星听得头大,“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看这里面,哪里面像是住了有钱人的,我们就去找他们。” 周楚星环顾四周,清一色的铁皮房,全是一层的。 视线一扫,目光定格在一个三小层的房子。 虽然也是铁皮房,但看起来就高级多了,外面装了空调机箱,房子正大门写着红红的三个字。 周楚星笑了笑:“是不是那里,写了攻日部的地方啊?” 孟柏叹了口气:“那是项目部,不是攻日部,多读点书吧你!” 正是中午,吃饭的工人很多,两人混进去很轻松,只不过清一色都是中年男性,加上周楚星的头发,倒是吸引了一些注意力。 孟柏加快了脚步,很快来到项目部,大门敞开的,随便进。 透过一楼的窗户,能够看到里面有办公桌和椅子,一看就和普通工人住的地方不一样。 再往前走了一些,办公室里走出一个眼镜男,手里拿着一个茶杯,似乎是准备倒茶叶。 目光一转,便看到了孟柏。 “诶?小妹妹,找谁呢你?” 孟柏面不改色:“我找我叔。” “你叔?你叔是谁?” 孟柏眨了眨眼,“这里的老板。” “噢,张总是吧,前面两间就是。”眼镜男这才注意到身后的周楚星,把他拦了下来:“这黄毛是?” “他是我同学,你让他站那儿就行。” 周楚星挤眉弄眼的,但孟柏没管他,直直往前溜。 心脏砰砰直跳,但脑袋里已经有了概念:这工地的老板姓张,他们叫张总。 所以那天晚上和周木匠打牌的人有张总吗? 孟柏打算赌一赌,赌输了她不亏。 铁皮房的尽头,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播放着电视,孟柏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眼,里头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正在用牙签剔牙。 孟柏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里的中年男人抬眼看了孟柏一眼,“你是?” “你是张叔叔吗?”孟柏眨了眨眼睛,一副不谙世事的学生模样。 被叫张叔叔的男人愣了一下,旋即很快站起身来,挺了挺大肚子,“是,是我,你是?” “我是周安。” 那男人表情明显僵了一下,“你是周安?” 孟柏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正常回复不应该是:周安是谁吗? 听他这语气,好像认识周安似的。 “我就是周安,你不是和我爸爸周强打过牌吗?他不是欠你钱吗?然后他不是让我来找你吗?” 张总一只手悬在空中,眉头皱成褶子,他欲言又止,明显无法处理这些信息,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走没了?” 孟柏目光一沉,“所以我确实应该来找你对吗?” 话音落下,孟柏转身就跑。 屋外,走廊里周楚星还在和眼镜男周旋。 “喂!”孟柏叫他。 周楚星抬起头来,见孟柏步伐急躁,“干嘛?咋了?” “快走!开车!” 见状不妙,周楚星狠狠推了眼镜男一把,几乎撒腿就跑。 孟柏紧跟其后,两人撤得相当之快。 眼镜男站在身后,不明所以。 “诶?” 五秒过后,张总从办公室里冲出来,指着孟柏和黄毛的背影:“给我抓住那两个小孩儿!!!” 9. 第九章 第九章 “给我抓住那两个小孩儿!!!” 眼镜男很快反应过来,上前去追,可孟柏和周楚星已经溜上了摩托车。 乌拉一声,骚红色摩托绝尘而去,掀起一道灰尘。 “小路!走小路!”孟柏紧紧抓住周楚星的肩膀,“他们有货车,我们得走小路才行。” 周楚星点点头,方向一偏,钻进了一条小道里。 两人惊魂未定,逃命似的。 周楚星的声音发抖:“咋了咋了咋了?!你还没告诉我刚刚咋了!” “认真开车,你别说话,先让我理一理。” 孟柏冷静下来,她将刚刚发生的一切串联起来。 回忆起在说到周安的时候,张总的表情先是惊讶,后是困惑。 那种无措的表情十分明显。 当然,这也是孟柏的目的,就是要打他个措手不及。 周楚星透过后视镜看向孟柏,“不是,你倒是给我透点儿风啊?你这样搞得我很紧张!” “周安失踪绝对和她爸有关。”孟柏皱了一下眉头,“但目前我有一点比较困惑。” “什么?” “为什么在说起周安的时候,张总会说‘你不是走没了吗’这种话?” 那句话是张总下意识的反应。 按理来说,如果周木匠真的因为欠了张总钱,要拿周安去抵押些什么,那么周安现在应该在张总手里才对,而不是露出那种表情。 “所以???”周楚星也是个急性子:“求求你了我的姐,你能不能说清楚一些!!!” “我在想,会不会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周木匠确实想打周安的主意,张总也确实有那方面的想法,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总之周安没到张总手里。” 周楚星脑袋嗡嗡狂转,cpu快烧没了,依旧只会问问题:“所以周安在哪?” 孟柏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猜想。” “那我们要不要报l警?” 孟柏眉头皱了一下,摇了头:“不行,我们没证据。” “可是你说那个姓张的不是很慌?” “就算是这样,你觉得警l察会听我们的一面之词吗?” 周楚星愣了一下,想想好想是这么回事,随即没了声儿。 * 摩托一路驰骋,路上两人都心惊胆战的,但好在没人追上来。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差不多也该上课了,都没吃午饭,肚子饿得呱呱叫。 “喂,你要不要吃了饭再去上课?反正你成绩好,也不差这一节两节课的。” “不了。”孟柏摇摇头,“走了。” “诶?等等。”周楚星叫住她,讪笑:“你不是说油费给我一半的嘛?” 孟柏顿了一下,抬眼看他:“骗你的,我没钱。” “靠!”周楚星指着她鼻子:“你你你你!你个书呆子还会骗人!” 孟柏扬了扬唇,“她是你妹妹,你为她花点油费怎么了?” 搞得周楚星哑口无言。 最后油费当然没给。 其实不是孟柏没钱,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她知道周楚星在镇上混得挺好,但都是干一些不合理的勾当,赚到的钱不是拿来买烟就是吃喝玩乐。要是把油钱给他,无非也就是拿去做这些。 纯属浪费,所以不想给。 况且孟柏的私房钱并不多,也就五十块钱,她原本是打算用来给周安买生日礼物,听说正版书要三十四块钱,她想买正版的给周安,心里是一直这么想的。 只是...... 也不知道这个礼物还能不能送出去了。 * 下午,数学老师讲解几何体,孟柏不敢走神,全程几乎是撑着听了下去。 六点准时放学,小镇不上晚自习,孟柏背着书包回家。 李玥追上前来,拉着孟柏说昨天的事。 “小孟,你知道吗?叶虹她妈妈现在还在医院呢。” 因为昨天李玥的冷漠,孟柏不是很想和她交流:“我不知道。” “我还听说,叶虹之所以跳了,是因为她跟她妈说,她不想上学了,她妈非让她来上,所以才......” “因为这个?”孟柏顿了脚步,“就因为不想上学所以跳?” 李玥表情怯懦懦的,点了点头,“嗯,我听说是这样。” “可叶虹成绩很好不是吗?至少她是不讨厌读书的,怎么会不想上学?” “对啊,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嘛。” “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了。”两人已经走到学校门口,李玥的父亲站在马路对面,“我爸来接我了,我走了!拜拜!” 李玥总是这样,抛出问题,却从不深入,多问她几句,她就惊得像一只兔子溜走了。 可她如此一说,孟柏心里却揪得难受了。 都是同龄女孩儿,发生这样的事,实际算得上是很严重的事故了。 但大家都觉得是李玥个人心里素质不行。 当然了,背后是否有隐情,孟柏不清楚。 她试着代入了一下自己。 一个成绩好的学生是不可能不想上学的,除非上学让她感到痛苦。 所以是什么让叶虹感到痛苦? 孟柏叹了口气。 她也不清楚。 * 回家的路上,天渐渐擦黑,秋天就是这样,一天比一天黑得快。 孟柏快速骑行着,耳边是风声,傍晚总是能嗅到燃烧桔梗的味道。 小镇的生活闲适,却也无聊。 骑行不过也就十几二十分钟,到家门口时,堂屋的灯已经亮起,厨房窗户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是林丽正在做饭。 孟柏在自家门口驻停了几秒,而后又蹬上了踏板,往那条小路走去...... 去找缪白。 一日未见,有点点寡淡的想念。 缪白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她脑袋里,只是偶尔,每次出现都很偶然。 可能是上课老师讲解几何体的某一秒钟,也可能是骑着破自行车驰骋在乡间小道的某个瞬间,或者是现在。 吱—— 孟柏摁了刹车,稳稳停在了老院子门口。 一如既往,这里总是安静又落寞。 她下了车,轻轻敲了敲门: “缪白,缪白,你在吗?” “你说让我晚上来找你,现在是晚上了!” 院子里很快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那个人就站在眼前,蒙着面看不清,一双眼睛看向孟柏,询问的语气:“我让你晚上来找我了?” “没有~”孟柏这次没客气,从她身旁钻了进去,笑着说:“你没说过让我今晚来,但你说过的,我晚上可以来~” 缪白合上了门,转过身来,发现孟柏就站在核桃树下看着她笑。 “所以来找我做什么?” “找你玩儿。” “不吃饭?不怕又被家里人骂?”缪白的声线微微上扬,似乎对孟柏要来这件事并不抵触。 “不着急~”孟柏顿了一下,“诶?你怎么知道我被家里人骂了!” 缪白不语,但眼里含着的笑已经出卖了她。 “噢!对了!”孟柏脸上有了笑意,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昨天晚上我在池塘那边看着一个人,特别像你!” 缪白淡淡回应:“是我。” “那么晚了你还出门么?我见你去的方向是镇上街市的方向。” 缪白眼神突然有了变化,但她没回答孟柏的问题。 突然有些安静,搞得孟柏有些不自在,只能自行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一直想说,你这院子挺大的,感觉可以栽很多花。”她环顾一圈,指了指一个角落:“你看那里,是不是就空空落落的,要是放一盆花应该会鲜亮很多。” “没时间。” “喔,我还以为你很闲。” 话一出口,孟柏心跳不自觉加快了许多,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万一缪白不闲呢? 缪白好安静...... “嗯,有空我试试。” “嗯?” “种花。” “噢!到时候我可以来帮忙!” 两人就这么站在院子里,缪白似乎没有邀请孟柏进屋的意思。 孟柏忍不住去看那道门。 门是合上的,所以也看不到堂屋里是什么样子。 她其实好奇极了,准确来说,是对缪白的一切都好奇极了。 “天黑了。”缪白低头看了眼孟柏的脚,小声说:“你不回家?” 孟柏不自在,轻轻跺了跺脚,却还是如实回答:“我说了,我不急。” “你好像......”缪白在笑,“很喜欢来这里?” 一语戳中孟柏的小心思。 喜欢吗? 可能有点儿吧。 她觉得缪白是个有趣的人,至少在这个平凡的小镇上,缪白是五彩的,是未知的,是神秘且善意的。 “嗯。”孟柏转移了视线,抬眼去看树上的青核桃,脸颊莫名有点儿发烫,“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怕我?”缪白又问她。 “不怕!”孟柏去看她,摇了摇头,“我觉得你挺好的,虽然你话很少,但和你相处起来很舒服。” “可我是疯子。” “你才不是。”孟柏语气突然变得很认真:“说你是疯子的人才是疯子。” 缪白又沉默了。 天色灰暗,两人就站在树下,相距不过几米远,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好久,缪白才说:“所以你还在上学。” “嗯,高三了。” “岂不是课业繁忙。” “确实挺忙的。”孟柏舒了口气,看了缪白一眼,“但其实也很烦。” “烦什么?” “我的好朋友失踪了,我基本上没什么心情学习。” “喔,周安?” 孟柏眼里有惊愕,“原来你知道?” 缪白挑了下眉头,“镇上的人不都知道,我也算是镇上的人,不是么?” 好有道理。或许是因为缪白不常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的原因,总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让孟柏都快忘了她其实也是小镇的一员。 站累了,孟柏索性蹲下,抬起头对缪白说:“反正都和你谈起她了,那我还得和你说说我今天的发现......” 接下来的时间,几乎是把今天和周楚星经历过的事情全都说了个遍。 缪白就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一瞬不瞬看着孟柏。 说着说着孟柏就有点失落。 “真的,缪白,我觉得那个张总真的很有问题,但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能证明他有罪了。” 缪白眨了眨眼睛,“你很聪明。” “聪明没用,有时候我在想,周安是不是回不来了,她要是真的逃了,又没饭吃,指不定死在什么山沟沟里去了。” 说着说着,孟柏眼泪便快撑不住,几乎快要决堤。 很快,那张白净的脸蛋上有了泪痕,清澈的眼眸里泪如泉涌,她就那么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看着缪白。 整日的烦闷和焦躁几乎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嘴巴里却还要说:“对不起,我不想哭的,但是我忍不住,总觉得要找一个人倾诉一下才行,但我想不到任何人,除了你。” 缪白眼里漾出一点怜惜,往前走了一步,稍稍弯下腰,伸出一只手给孟柏,“要不要先站起来?” 那是一双纤白的手,手指纤细,指节骨感,好看到一点都不真实。 即便是在黑夜下,却依旧能捕捉到缪白的白,她简直白得发亮。 孟柏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掌心轻轻搭在缪白的手掌上。 触感冰凉,像冬天的雪一样冰,却是无比光滑的。 一瞬间孟柏心里的烦躁褪去不少,她循着缪白手上的力道,随之站了起来。 两人不过咫尺之距,孟柏这才发现缪白要比她高上一个脑袋。 “缪白,其实我早就想说了。” 缪白低头看着她:“说什么?” “我想说你长得好高,我总是要抬起头来才能和你说话。”孟柏眨了眨眼,将眼泪忍了下去。 “不是每一次都必须抬头,我也可以低头。”缪白小声说。 缪白的声音实在太好听,像是揉碎了的冰,一点一点压进孟柏的耳朵里。 那一刻,孟柏觉得她好温和,一种与生俱来的让人安定下来的能力,这就是缪白。 “缪白。” “嗯?” “那我可以看看你吗?”孟柏喉咙滑动了一下,“我说过的,你长得再丑,我也不会嫌弃你,就算你脸上有胎记有疤痕,我也不在意。” “我是什么样子很重要吗?” “不重要。”孟柏有些无法逻辑自洽,她心想,长相是不重要的,但她就是好想看看她。 丑也好,美也好,老也好,凶也好。 不管怎么都好。 只要不要让缪白再成为一个凭空的幻想,和缪白之间不要再隔着这道薄薄的面纱。 可下一秒缪白还是拒绝了她:“好晚了,你该回家了。” “我——” 缪白打断:“回去吧,下次再见。” “唔。”孟柏只能应了下来,“好吧。” 实际上,孟柏已经没了时间的概念。 自打她进入这座院子开始,她便忘了时间。 忘了林丽已经在做饭,忘了天早就已经黑了。 “那明天!”孟柏抬眼,快速看了缪白一眼,“明天我再来找你!” 这一次,孟柏依旧是跑着离开的,依旧是害怕缪白拒绝。 她推开那扇铁门,脚下步伐慌张又局促。 而缪白自始至终都站在身后看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 回家被林丽唠叨了几句,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孟柏几句搪塞了过去。 母女俩上桌吃饭,林丽像往常一样关心孟柏。 先是问了问学习上的事,接着试探道:“你最近认识什么新的人了吗?” “没有。” 林丽放下碗筷,一本正经:“有一件事我必须好好和你说说。” “嗯,你说。” “你现在可是不能谈恋爱的,知道吗?” “啊?”孟柏没憋住笑了出来:“你在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谈恋爱!” 她和周安,俩人可是发誓要当一辈子的单身姐妹。 或许是见惯了镇上的男人,总觉得大部分都不靠谱,从未幻想过,也没期待过。 很奇怪,在别人都情窦初开的年纪,孟柏对谈恋爱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觉得整天陷在情情爱爱里面很无聊,还不如读一本书有趣。 林丽见她表情不假,便放下心来:“那就行,我看你最近失魂落魄的,那傻愣傻愣的样儿!搞得我和你爸怪担心!” 孟柏不以为然:“那我要是失魂落魄也是因为我的朋友,绝对不会是因为男人。” “男人。”林丽笑了出来,筷子轻轻敲了敲孟柏的脑袋,“你这年纪,哪知道什么是男人!” 孟柏抿了抿唇,“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就想考个好大学。” 林丽目光明显柔和了些,“那就好~~” * 在镇上,夜晚没有手机,只有瓦数极低的钨丝灯。 小房间内,孟柏躺在她的小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这是她在镇上的书摊上淘到的,名字叫《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一本外国书,也不知道怎么流到镇上的书摊上的。 一个冒险者寻找宝藏的故事。 孟柏看得津津有味,被书中的每一个情节吸引。 正当她看得入迷,窗户发出沙沙声响。 听起来像是有人站在外面刮墙角。 刚开始孟柏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持续不断,她只好放下手里的书。 “谁?” “我~~~” 窗外,周楚星压着声音说。 孟柏从麻溜下床,走到窗户下面问:“干嘛?” “去不去周安家?”周楚星声音很低,估计是知道孟柏家里管得严。 “去干嘛?” “周木匠和黄彩云不在家,我有她家钥匙,咱们翻翻东西去?” 孟柏迟疑两秒,当即做了决定:“门口等我十分钟。” 她放下手里的书,悄悄往堂屋走去...... * 林丽的睡觉时间一直很规律。 她好像没什么夜间活动,也不爱看电视,毕竟家里那台老电视机老是短路,所以基本就是洗完碗就回房间待着。 总之睡得挺早的。 孟柏从房间偷偷出来,堂屋里没人,只是林丽房间还开着灯。 还没睡,但估计快了。 孟柏放轻了脚步,缓缓朝大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千万不能让林丽发现了。 若是露出破绽,以后晚上是真的别想出门半步。 轻声走路是很简单的,但开门是难事。 家里是一扇木门,一块长扁担堵住的,要拿开扁担,必定要费点心思。 于是孟柏小心再小心,好不容易把扁担抽了出来,结果一阵风吹来,没了扁担的支撑,木门被吹得哐哐作响。 孟柏心跳如雷,半步都不敢挪动,侧耳聆听林丽房间里的动静。 结果啪嗒一声,灯关上了。 她居然睡了。 孟柏松了口气,开门往外溜。 周楚星就站在门外,看到孟柏,刚想说话,孟柏立马制止了他,示意他往前走几步再说话。 两人鬼鬼祟祟,并肩走夜路,仿佛真的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可以说话了嘛?”周楚星试探。 “嗯。”孟柏见他的头发在夜晚发亮,“你这黄毛能不能别染了,好丑。” “时尚,你懂不懂?”周楚星摸了摸兜,拿出一把钥匙来,“喏,周安家的钥匙。” “你怎么会有?” “找我爸拿的,周强平常不怎么在家,有时候我爸去他家帮着喂喂狗。” 孟柏耸了耸鼻尖,一副厌恶的表情:“可是周安家的狗不是早都死了?” 周楚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钥匙也没拿回去,我刚刚去看过了,家里没人,两个老赌鬼,估计是又打牌去了。” 不过两三百米的距离。 途中无非也就只有一个拐角。 这不得不让孟柏再次思考那个问题:那个雨天,就这么短一截路,周安就这么走丢了? 确实说不通。 “你说我妹那天给你送了伞,是不是回了家啊?” 孟柏点点头,“要是之前,我不知道。但今天过后,我觉得她是回了家的。” “所以我们是不是该找找家里属于她的东西?” 孟柏勾唇,“你脑袋可算灵光一回了。” 很快来到周安家门口。 里面外面都黑漆漆的,没一点光,周楚星眯着眼开门。 “诶,他娘的,你该带个电筒,我找不到孔!” “拿来。”孟柏接过他手里的钥匙,轻轻一钻,再一扭,门一瞬间就打开了。 周楚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您牛!” 孟柏把钥匙还给他,“你不是穷人家的孩子?开不来夜门?” 周楚星讪笑:“害,这些年我家条件还行,不是门口装了灯嘛~” 孟柏没回他话,只身往前走。 屋子里确实黑,除了板凳桌子的轮廓,还真的什么都看不清。 周楚星下意识要去找灯的开关,孟柏摁住了他:“你是不是傻?你这一开灯,别人不都知道家里有人了么?” “怕啥?他们不是打牌去了么!” “那说不准,万一他们又回来了呢?” 周楚星顿了一下,想一想好像是那么回事,笑嘻嘻的:“孟姐,你好严谨啊。” “你比我大,可别叫我姐。”孟柏眯着眼前往前走,叮嘱身后的周楚星:“跟着我,我知道她家的手电筒在哪。” 第十章 第十章 周木匠和张彩云也就聊了那么几句,之后似乎也没什么话说,接着张彩云走到厨房去了。 堂屋里,周木匠一个人抽着烟,通风本来就不好,他这么持续几根几根的抽,烟味四弥,让人有种嗓子痒想咳嗽的冲动。 孟柏憋了又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就这么强撑了不知道多久,那边周木匠终于有了动静。 只听见听见他咳了一声,润了润嗓,接着站了起来,往房间里走。 孟柏耳朵贴在门上,细听,猜想张彩云应该还在厨房里,好像在煮什么东西。 开溜的好时机,孟柏和周楚星对视一眼,两人达成了共识。 要逃就赶紧现在逃,不然今晚就别想走了。 吱嘎一声,周木匠进了房间,砰!他又甩上了门。 孟柏轻轻推开门,一脚踩了出去,既已踏出第一步,那就不能停下来了。 她步伐轻盈,加上人很瘦,踩在地上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出什么声音。 周楚星鬼鬼祟祟跟在她身后,两人猫着腰往外逃。 堂屋出去是院子,院子再往前才是门。家家户户都差不多,镇上特别流行这种老式木门,为了防贼,晚上几乎都会用扁担堵一下门。 这样是能防贼,但有个缺点,那就是开门的时候声音很大。 可孟柏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卸下扁担,当即把门打开。 豁的一声,木门声音挺大。 周楚星慌得发抖,“走走走,快溜!” 孟柏拔腿就跑,周楚星紧跟其后,出去时还不忘带上门。 终究是声音大了些,厨房里传来张彩云的声音:“姓周的,几点了!你又要去哪!” 说着就从厨房里走出来,届时正在房间的周木匠回应了她:“老子床上躺着呢。” 张彩云不明所以:“我怎么刚刚听到有人开门?” “他妈的,你这心里有鬼,风吹的呗!” * 孟柏和周楚星一路往前跑,两人直到拐角处才停下来。 周楚星吓得腿根发软,喘着气,不放心,又往周安家的方向看了眼,确定张彩云没跟着出来才松了口气。 “刺,刺激,真刺激。”他明显因为过度紧张,连说话都有点结巴。 孟柏就相对要淡定得多了,看了周楚星一眼,“行了,别喘了,没事了。” 周楚星眼里有些钦佩,说着就竖起了大拇指,“孟姐,说真的,你这心理素质真他妈行。” 孟柏全当耳边风,她在思考刚刚周木匠和张彩云说的那些。 脑袋里大概有了这么一个脉络图,当然,一切都只是孟柏的猜测。 “周楚星,我有一个猜想。” 周楚星把脑袋伸了过去,“说说说,你说,我听着呢。” “那天周安来给我送伞,之后她回了家,还换了一身衣服。大概率,要么这时候周木匠在家,或者之后他便回来了。” 周楚星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然后呢?” “你也听到了,刚刚周木匠自己说的,是他带着周安出门的,说明在周安换好衣服之后,周木匠以什么理由让周安和她一起出门。” 周楚星也帮着回顾:“但周安途中说自己想上厕所,听周强说的,她好像是在上厕所的时候跑掉的?” “对,所以我在想——” “你在想周安为什么要以上厕所为由,然后逃跑?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 孟柏终于点了点头,第一次觉得周楚星的脑袋瓜子其实也没那么愚钝,他还是能思考问题的,“对,是这么个意思。” 接下来两人各自沉默,似乎仅凭现在的线索压根没法再得出什么结论。 “那我们报不报l警?阁楼上不是有周安的伞和衣服?” “这个......”孟柏拧眉,她心里暂时还没有答案,想找缪白问一下,“你让我再思考一下,明天再说。” 周楚星笑着点头,“行,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几步路。” 周楚星眯眼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得嘞。” 两人家在不同的方向,一个往前一个往后,孟柏着急着回家,步子走得快。 周楚星目送她,直到看到孟柏进了屋才放下心来。 * 到家已经十点,平常这个时候早就睡了。 孟柏偷偷摸摸溜到房间里,反锁上门,才真正卸了口气。 她靠在门上,疲惫不已,太多事了,一件堆着一件,简直理不过来。 自周安离开后,生活大变样,每一件对孟柏来说都是巨大的冲击。 原本她还想再思考点什么,但只要一想事情,脑袋就嗡嗡疼,最后索性什么都不去想了。 她走到床边准备睡觉,尽管床就那么一丁点儿大,是那种狭窄的单人床,但却很有安全感,孟柏脱下外衣往床上一趟,软绵绵的触感让她舒了口气。 睡觉吧。 有什么明天再说。 秋夜,一点点凉爽,皎月挂天幕,柔和的月光洒满大地,妄图与梦而行。 凌晨三点,月光悄无声息透过那扇窗,轻轻悄悄地溜进房间里。 届时孟柏正在做梦,无疑这轮明月替她的梦刷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是的,她做梦了。 一个相当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竹林里,四周全是白雾,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如何前行。 梦中,女人从雾色中缓缓走出来,熟悉的身影让孟柏有些欣喜。 “缪白!” 梦中的缪白竟然摘下了面纱,可惜梦终究是梦,却还是看不清她的脸的。 “过来。”梦里的确是缪白的声音。 为什么说梦很奇怪,因为孟柏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和缪白拥抱的。 那是一种比现实更让人有冲击感的触觉。 缪白温暖的身体轻轻贴着她,肩膀被缪白拥着,她靠在缪白的肩膀上,是第一次在梦中发现,原来梦也是有气味的。 她着迷缪白身上那股让鼻子发痒的味道。 “明天来找我。”梦里缪白说。 “好,明天一定来找你。” 那时孟柏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一个梦,心安理得接受了和缪白拥抱这样的亲密行为。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到清晨被冷醒,睁开眼那瞬间才觉得有些羞耻。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梦,孟柏自己也不清楚。她从小睡觉就很乖,今天却发现被子已经掉在了地上。 看着那扭乱的小被褥,孟柏觉得多少和这梦有点儿关系。 届时正值清晨七八点,窗外的云烧得火红。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床头,映出窗外竹叶的影子。 有些意外,今天大概率是个大晴天。 孟柏掀开被子,莹白的肌肤被暖光照得诱人,空气中晕着一丝少女与生俱来的美感。 她今年十七岁,正是青涩发芽的年纪,不论什么姿态都是美的。 门外,林丽敲了敲门: “快起来吃饭!” “来了。” 孟柏下床,捻起床头的白色T恤,小脑袋一下就从领口钻了进去。 她很瘦,却喜欢穿宽松的衣服,总觉得这样才不受束缚,舒坦又自由。 吃饭的时候,孟兴仲和林丽表情都很正常,看来对昨夜孟柏偷偷出门的事情是不知情的。 孟兴仲叮嘱她:“你最近乖一点儿,听到没有?” 孟柏抬眼看他,不明白如此强调的意义是什么,“我不是一直都很乖吗?” “我的意思是让你少往外面跑!镇子里最近不怎么安宁,你下午放了学就赶紧回家。”说时孟兴仲又看了林丽一眼,“这孩子你多看着点儿,我估计回来又是下个周的事了。” “好了好了。”林丽也嫌弃他唠叨了,“你就放放心心上你的工,我心里有数。” 孟柏耸了耸鼻尖,不苟同两个大人的话,“我都十七岁了,你们还把我当孩子呢!” 林丽笑了下,“你爸也是关心你,不懂表达。”罢了又圆和:“快吃饭,等下时间来不及了。” 早餐是很简单的馒头和粥,吃惯了,其实没人觉得寒酸。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总觉得是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温暖在里面的,当然,那时候孟柏年轻,没觉得有什么珍贵的。 孟柏吃得饱饱的,拿着书包准备出门。 “走了。”她推着自行车,回头看了两个大人一眼,“爸,过生日那天,我想买一辆新的自行车,你给不给我买?” 她是笑着说的。 孟兴仲抬眼看她,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很快点点头,“买买买,去,快去上你的学!” “好,那我等你。”说罢孟柏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小镇与城市最大的差别是:气味和声音。 天气好,孟柏一路上都能听到鸟叫,叽叽喳喳她都分不清到底是哪棵树上的,空气也好,路边的野早菊散发出迷人的香味。 晨光明媚,暖得让人愉悦,让人困倦。 孟柏却在沉溺阳光那一刻停止了笑容。 她想起了缪白。 缪白不喜欢太阳。 一瞬间这太阳一点都不可爱了,寻思着,出太阳那还不如下一场雨来得舒服。 从家到学校需要骑十五分钟,孟柏一般会提前十分钟到学校,这是她的习惯。 快到学校时,远远便看到学校门口站了好多人。 不太寻常。 那些学生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得了,但人多嘴杂,压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可能,不是周安。” “真不是周安,但我没看到脸。” “我听说是叶虹?” “叶虹!怎么可能是她!” 孟柏停了自行车,加入其中: “你们说什么呢?” 李月看了孟柏一眼,犹犹豫豫:“学校好像出了点事儿,但我们也不确定。” “什么事?” 旁人搭话:“食堂那边,花坛里发现有个女生死了。” “死了?”无疑对孟柏来说是晴天霹雳,第一反应当然是想到周安。 但李月立马说:“不是周安,好像是叶虹。” “叶虹?”孟柏的震惊一点儿没少,“怎么会是她?” 叶虹是同班同学,虽然算不上非常非常熟悉,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说没就没了。 “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好像和妈妈吵了一架,她好像不想读书,她妈非要让她来读,所以她到学校之后好像就......” “不可能!她不可能和她妈妈吵一架就做出这种事!”孟柏当即否定了这种可能,“你们应该也知道,叶虹是什么人。” 在场的几个都没说话,明显也是这么觉得的。 所以叶虹同学到底是怎样的人呢?孟柏印象中,她至少是乐于助人的,你找她帮忙她一定会帮。而且她善于倾听,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她,她总会以最柔和的方式安慰你,她成绩也不错,是班上为数不多能考上大学的其中之一。 当然,她长得也不错,是那种文静的乖巧,笑起来只是浅浅的勾起唇角,眸子里总是柔和的光,这种恬淡让人觉得很舒服。 大部分人对她印象都不错。 这样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因为和母亲吵几句就选择死。 “我也不信。”李月往学校里面看了眼,里面有一辆警车和救护担架,那一大片的范围拉了一条红色警戒线,“我说,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话是李月说的。 但估计在场几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走呗,看就看。” 胆子小的,躲在后面,胳膊挽着胳膊,怯懦懦的模样,但不管多怕,看还是要看的。 “孟柏孟柏,你走前面好吗?” 孟柏当然要走前面,靠得前才看得清。 此刻教学楼那边围满了人,大多是看热闹的男生。孟柏这几个女生走过去时,乌压压的一堆脑袋,压根什么都看不到。 “可以让我进去一下吗?”孟柏拍了拍前头的男生肩膀,对方转过身来,不太情愿的样子。 孟柏解释说:“听说是叶虹,她是我好朋友,让我去看一眼行吗?” 男生纠结了一下,还是让开了一点位置。 就这样一路破开人群,孟柏勉强挤个前排。只能在警戒线外,看不太真切,她踮起脚尖,费尽力气,也只能看到花坛那儿是有一块白布,有两个警察蹲在地上拍照。 兴许是这些学生好奇心太强,警官有些不耐烦,几步走过来挥了挥手,“走走走,全都上课去!” 孟柏反应很快,立马开口:“是个女孩儿对吗?” 到现在都不相信是叶虹的事实。 警官当然没回复,“退开,全都退开。”他嗓音很大,又指了指对面的教学楼:“全部去上课!不然叫校长来扣你们纪律分!” 不得不说这句话真的很奏效。 一时间学生驱散了一大半,孟柏一步不动,有点死皮赖脸地问那警官:“警官警官,你知道周安吗?她也是女孩儿,她前一阵子失踪了。” 那警官皱眉,上下打量了孟柏一眼,大手一挥:“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上课去!”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道惊天泣地的哭声,中年女人神情悲恸,声音撕心裂肺让人心疼:“虹啊,妈妈没逼你,没逼你,你怎么就这么傻,虹啊......” 叶虹。 她的母亲来了,跪在地上,好像丢了魂。 看来死掉的真是叶虹,孟柏心脏重重抽了一下。 她转过身去,不敢去看叶母的表情。操场那边冲出一个教导主任,大家一并被训斥,很快先前围观的学生被迫进了教学楼。 学校就那么大一点儿。 这边,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女孩儿躺在花坛里,几个警官为她的遗体拍着照,另一边,写着“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教学楼继续上课。 这边与那边,不过也就只隔了一个篮球场而已。 * 教室内,明明大部分学生都已到齐,却是落针可闻,连呼吸都是紧张的。 许老师站在讲台上,从头到尾她的眉头就没松缓过。 她是这学期才从大城市过来支教的新老师,二十四五,该是刚大学毕业的年纪,和其余老师比起来,略微显得有些青涩了。 是女孩的声音打破了这场沉默:“老师,叶虹同学是不是不会再来上课了?” 是的,叶虹同学再也不会来上课了,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但就是需要这么一个破窗人。 女孩儿名叫徐舟,自此之前,孟柏从未仔细观察过她。 印象中,徐舟不爱说话,性格非常内敛,或者说,那不是内敛,是叫拽。当你和她对视时,总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几分轻蔑,那种“我不想和你废话”的意思非常明显。 也正是因为这样,孟柏其实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 可现在,孟柏却忍不住要去多看徐舟一眼,教室最后一排靠窗处—— 徐舟就坐在那里,及肩中长黑发,她很白,嫩得能掐出水的脸蛋,大眼睛,挺鼻梁,即便有尖瘦的下巴,五官轮廓却还是很柔和的。她的长相就像那种邻家乖乖女,但很明显,外表和她的气质极其不符。 就在全班同学都看她时,徐舟却一副坦然不惊的模样,甚至开口说了第二句:“老师知道叶同学是怎么死的吗?” 如此直白的问题,让讲台上的许老师不知道怎么回答。 许老师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但在话快冲破喉咙那瞬间,又将字眼咽了下去,她翻开课本,缓声道:“现在是上课时间,我们还是继续上节课的内容吧。” 高三,复习阶段,时间压得很紧。加上许老师在讲立体几何章节,孟柏不敢走神。 她压下心头的所有困惑,试图专心听讲。 可途中还是短短走了走神。 徐舟。 孟柏转身往徐舟的方向瞥了一眼,好巧不巧,她发现徐舟也在看她。 是巧合还是必然?孟柏心里不清楚,她很快转过头来。 讲台上,年轻的许老师捏着粉笔,在几何图上做了一条辅助线,声线清和:“所以,同学们,如果连接AQ,最后使得QD垂直于AQ,便等价于......” 一节课过得飞快。 当下课铃声响起时,许老师拿着课本匆匆离开。 教室声音四起。 “李月李月——”同学们一拥而上,靠在窗户去看操场那边,“好像人被抬走了。” “但她妈妈还在哭。” “好可怜,她好像没有爸爸,那她妈妈岂不是......” 一些零碎话语钻进孟柏的耳朵里,她听得烦闷,索性压根不去凑热闹了。 在节奏如此之快的高三,好友失踪,同学死亡,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孟柏喘不过气来。 她觉得小镇变了,变得很压抑,很可怕。 为什么出事的都是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孩儿? 十七八岁,正是青春绽放的时刻。 若是灿烂阳光,此刻不论是周安还是叶虹,她们大概率都是坐在这里的,她们大可以放心的为自己的将来去努力。 可当性命都不再有保障,汲取知识必然也成为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唰—— 孟柏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她转身去看,地面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捡起来看,内容只有六个字:过来,说说周安。 孟柏抬眼一看,发现后座的徐舟正看着她,看来纸条是徐舟扔的。 这徐舟,似乎关心得还挺多。 相互之间也就几步远,孟柏站起身来,她心想,今天得打破从未和徐舟交流的魔咒了。 徐舟这人很怪,真的很怪。她似乎乐于隐形,就连座位都要选最后一排差生坐的那种,还是单人座,这样子大家不会注意到她。 孟柏走到她面前,“纸条你扔的?” 徐舟懒懒抬起眼,颔首,“周安她爸找得怎么样了?你那边有消息么?” “你怎么知道她爸在找她?”孟柏弯下了腰,声音压低了不少:“徐舟,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知道的不少。”徐舟扬了扬唇,“所以她爸现在什么个情况?” “你是不是知道周安在哪?” 徐舟摇头,“我当然不知道。” “那我凭什么和你说?” 徐舟敛了笑意,依旧是轻飘飘的语气:“孟柏,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清楚谁是敌是友?你觉得这镇上有几个好人?” 孟柏将话又推了回去:“我不知道,所以我不能谁都相信不是么?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是我俩当同学以来第一次说话?” 徐舟又笑了,认同似的点点头,“没事,从今天开始我们第一次对话,从今天开始你会慢慢相信我。” 徐舟可真会绕弯子,偏偏就是这样,听得孟柏云里雾里心里痒痒。 “所以今天上课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问许老师那个问题?” 徐舟:“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就这?”孟柏觉得有点奇怪,“我还以为叶虹的死,你知道点什么。” “不知道。”徐舟转了转手里的中性笔,“但是我表示怀疑。” 两人目光触碰了一下,不言而喻,一拍即合,想到一块儿去了。 叶虹同学的死,必定不是因为和母亲吵了几架,肯定另有隐情。 “但我没有证据。”徐舟耸了耸肩,“也许是我想得太多。” 铃铃铃—— 上课铃声来得很不及时。 两人对话对到一半意犹未尽,孟柏没办法,还是回到了座位上。 她确实什么都没告诉徐舟,但其实徐舟好像也什么都没说。 可她在徐舟那儿收到了一个信号: 她是不是想表达,她对周安,对叶虹这些事都是感兴趣的。 那句“谁是敌谁是友”让孟柏心里很乱。 谁是敌,谁是友? 如果真的有敌人,那谁愿意来成为她的朋友呢? 思至此,孟柏回头又看了徐舟一眼。 此刻徐舟正低头翻阅着课本,她神色自如,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孟柏惊觉,在假装镇定这件事上,她和徐舟还挺像的。 这样的女孩儿,会成为她的朋友吗?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下午六点,准时放学。 孟柏起身收拾书包,她看了眼徐舟,也在收拾书包。 一整天,所有人的话题都围绕着叶虹来转,来来去去说的都是那几个。 孟柏听得头大,老实说,在事情得不到解决的时候,重复去叙述受害者生前的事前,其实真的挺烦的。 说那么多,能解决问题吗? 不能。 “诶,李月,你能多拿一张数学试卷给我吗?”徐舟难得主动和人搭话。 李月那边愣了一下,“哦,好像是多印了几张。”说着便递了一张数学试卷给徐舟。 徐舟接过试卷,说了声谢谢,背上包走人。 小插曲,无人在意。 孟柏也赶紧收拾好东西开溜。 操场上,一反往常,今天没人打篮球,因为篮球场一角就是那个花坛,大家似乎都挺忌讳那地方的。 孟柏顿了脚步,朝花坛的方向看去,被压得不成型的枝丫已经换了新的,早已没了叶虹的痕迹。 夕阳照落,被烧得滚烫的阳光就像鲜艳的血,将整个篮球场照得火红。 孟柏站在原地,脑袋里开始思考昨天缪白问的问题: 如果失踪的是别的女孩儿呢? 她还会不会去找? 不是像周安那样关系的,还会不会去找? 这个问题好难,要说会找是如此简单,但真正说服自己真的好难。 站在夕阳中,孟柏盯着自己的身影,那影子拉得斜长,每一个细微的轮廓都透着十七八岁的痕迹。 她心想,如果叶虹同学没死,那此刻她应该是放了学准备回家,正背着书包路过这里,而操场大概也不会空无一人,大概会是成群结簇打篮球的同学...... * 孟柏好像渐渐习惯了放学不回家。 每当自行车骑到家门口时,她都会摁刹车停下来,看一眼家门,很快又继续往前。 她开始喜欢那条小路,通常缪白家的那条。 这条路的人总是很少,傍晚经过时很安静,路上不会遇到其他人,就算有,也只是在菜田里浇灌的几个老奶奶。 叩叩叩—— “缪白,我来了。”孟柏站在门前,理了理自己的白色T恤。 见缪白没有回应。 “你先开门吧,我自己进来就行。” 下一秒,铁门果然动了一下,孟柏踏上台阶,推门而入。 她很谨慎,把自行车抬进院子,又反手关上了门。 傍晚,缪白的院子要比外面光线暗一些,大概是那颗核桃树太过于茂盛的原因,遮挡了一点光线。 但天却还没黑。 孟柏环顾四周,没看到人。 “你人呢?” 孟柏看了眼院子里的门,那是一扇古老的棂星门,那扇门才是从未打开过。 孟柏也知道,缪白就住在里面,但她从来不敢问,她觉得自己能进院子已经很不错了。 见缪白没回应,孟柏只能说:“你不会隐形着吧?” “嗯。” “!!!!”孟柏吓了一跳,原地转了一圈,“我怎么听到你的声音,你在哪?!!” “你左边。” 孟柏往左边去看,什么都没看到,只有石墙。 “啊,我看不到你。” “看不到是正常的。” “哦,我们得等天黑。”孟柏抬眼看了眼天空,天色微微有些暗沉了,半小时内应该能黑起来。 但在院子里这么站着,好像也不是办法,看起来好傻。 于是孟柏主动和缪白聊天:“你在干嘛?” “在你来之前,我准备栽几盆月季。” 孟柏又往墙角去看,确实,有一把锄头在那里。 “那你现在?” “现在没栽了。”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就这么站着呢?” “嗯。” “没事儿,你栽吧,我不怕。” “真的不怕?” 孟柏听到脚步声,似乎是缪白的。 好神奇,即便隐身了也能听到她的说话,还能听到她的脚步声,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也能摸到她? “我真的不怕!你弄吧~” 话音落下,靠在墙角的锄头动了起来。若是唯物主义者,看到这一幕确实要怀疑人生了。 那把锄头自己在动,动就算了,还悬空着动。好像着真的有一个人握着它在锄土似的。 不,不是好像,就是。 看得孟柏心脏怦怦跳,“缪白,遇见你之后,觉得关于你的一切都很神奇。” “有什么好神奇的。”缪白顿了顿,又说:“那天你骑自行车摔在我家门口,我就站在你身边。” “啊??”孟柏有点无措,“是吗?” “听到你叫我疯子。” “呃......”孟柏脸颊浮出红晕,试图解释:“不是的。” “还听到你朋友说我用核桃打人。” 搞得孟柏更尴尬了,“没有没有,周安她不是在骂你,她也只是听说。” “那说我是老太婆这事,是出自你的嘴巴喽?”缪白语气轻飘飘的,奈何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连眼睛都看不到。 搞得孟柏很窘。 “你不是老太婆,你才不是,那只是传谣,我和周安都不信的。” 孟柏确实不信,她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 兴许缪白也只是逗逗她,总之下一秒孟柏听到了缪白的笑声。她的笑声很好听,让孟柏无意想起了昨晚的梦。 “我不是老太婆,那我是什么?” “你是缪白呀。”孟柏脸上挂着笑,往缪白的方向走了两步,在距离锄头只有两三步的时候停了下来,“缪白,我能摸到你么?” 就像一个对一切都好奇的小孩儿。 确实,缪白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摸不摸得到,你得自己试试。” 同意了吧。 她同意了吧。 孟柏伸出手,在空气里抓了一下,抓了一场空。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手掌在空气里轻轻挥了一下,瞬间有了阻力,她的手指顺着那道阻力向上,最终停了下来。 掌心传来冰冷的温度,与昨夜温暖的梦境恰恰相反。 缪白是冰冷的,总是冰冷的,她的肌肤就像夏天的暴雨那般冷。 “缪白,我摸到你了。”隔着薄薄一层纱,孟柏的手指轻轻蹭了蹭,她不知道摸到缪白的什么地方,但以高度来计算的话,绝对是脖子以上。 是缪白的脸吗? 孟柏突然很不想拿开手,指腹在可活动范围内轻轻摩挲,很快她有了答案。 是缪白的脸。 面纱之下,是轮廓流畅的下颌线,她猜想她的手应该是放在缪白的侧脖与侧脸之间。 一瞬间手指滚烫,孟柏立马将手缩了回来,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的脸应该是红了。 “摸到了?”缪白说话了。 “嗯。” “什么感觉?” “很凉。”孟柏有些不安,脚尖在地上踢来踢去,“也很年轻。” “隔着面纱也能摸出我很年轻?” 孟柏很实诚:“面纱很薄,你的皮肤也没有皱巴巴的。” 再次听到缪白的笑声,她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错,短短十几分钟内笑了两次,搞得孟柏心思也雀跃起来了。 第一次觉得傍晚如此漫长,她想赶紧天黑,看看缪白笑时的眼睛。 “缪白。” “嗯?” “昨晚我和一个男生去周安家了,发现了一些东西,我想和你说说。” “说吧。” 于是孟柏将昨晚闯入周木匠家的事一五一十说给缪白听,每一个细节都没放过,包括小阁楼上那些东西以及周木匠的话全都一一细数。 缪白很安静。 孟柏猜想她是在仔细听。 说着说着,天渐渐擦黑,那道身影缓缓出现在孟柏眼前。 缪白,黑色的缪白。 孟柏顿了一下,又说:“还是看到你的时候比较安心。” 缪白语气淡淡:“你刚刚的事还没说完。” “喔。”孟柏挠挠头,又摇摇头,“不,我说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 “所以你想问我,该不该报l警对吗?” 孟柏眼里闪烁着光,点点头,“你懂我!” 全程没提警l察,缪白却一下子抓到重点,她好厉害。 “不报。” “不报?”孟柏还以为答案是报l警,“为什么不报?” “孟柏。”缪白看了孟柏一眼,“有一个词叫时机,我不太清楚你明不明白它的意思。同一件事情同样的决定,在不同时候却会有不同的结果。” 孟柏似懂非懂,只能以自己的理解举例子:“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过一阵子再报l警。” 缪白点了点头,“大概是。” 孟柏恍然大悟,缪白在告诉她,等待时机。 “可我不知道时机在哪。” “总之不是现在。” 孟柏思考了一下,觉得有道理,“好,我听你的。” “所以我猜,你的朋友应该是躲在什么地方。” “但她能躲在哪儿呢?十天不吃不喝。”孟柏提出想要去更远的山上找找,但她确实不敢一个人去,大晚上黑黢黢的,“想让一个人陪我。” 这暗示已经很明显。 缪白没说话,可孟柏一直看着她。 两秒过后败阵下来。 “好,我陪你。”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镇边有座山,还有一条河。 山叫老山,河叫老河。 实际上,老山是很偏僻的,如果由地图来定位的话,路偏僻到无法导航。 所以镇上的孩子从不单独上山,若是说晚上有什么毒蛇猛兽也不为过。 山脚有一条路,蜿蜒向上,那路大概只有一两米的宽度,不能通车,只能人行。 孟柏先是回家吃了饭,再刷了碗,等着林丽去睡觉过后,她才偷偷从家里溜出来。 缪白在人少的地方等她,两人一同前行。 夜晚风凉,与缪白并肩同行的感觉很微妙,她甚至都不知道缪白为什么要答应她这个无理的要求。 只能说缪白很好,她真的很好。 “我打开电筒的话,你会不舒服吗?” “不会。”缪白耐心解释:“只要光不落在我身上就可以。” “好。” 两人慢慢往镇子外绕,刚开始还有平房,慢慢的四周什么建筑都没了。 路越走越荒,周遭全是黑晃晃的树,这还不算够,秋天的晚上风很凉,孟柏没穿多少,总觉得浑身凉飕飕的。电筒的光很弱,落在小道上,黑暗一眼看不尽,总有前面有东西的感觉。 “缪白。” “怎么?” “我觉得有点阴森。”孟柏停下脚步,试图和缪白并肩而行,“我能靠着你走么?” “你不觉得两个人走这路有点窄?” 是有点窄,但这路好阴啊。 “我们挤一挤好了。”孟柏不管三七二十一,和缪白并肩而行。只能说小路真的是小路,两个人得肩膀挨着肩膀才能前进。 孟柏步子走得慌张,气息不免也快了些。 “缪白,山好大,找周安恐怕难。” “为什么你觉得她会在山里?” “周木匠说他来这里找过,说明周安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大。” “可既然他都没找到,为什么我们能找到。” “你说得对,但我就是想来看看。”一切周安可能被找到的地方,孟柏都不想放弃,她又想起了叶虹,想起了白天的事情,“你昨天问我,如果是其他女孩儿走丢了,我会不会这样找。” 缪白没说话,只是静静等待下文。 “老实说,那一瞬间我是不确定的。可今天我去上学,班上突然死了一位女同学,二十四小时前她还对我笑过。可当我从人群中看她的时候,她就那样静静躺在花坛里,身上披着白布,有人说她的脸已经摔碎了。一瞬间我好难过,觉得生命好脆弱。” 生命好脆弱。 缪白突然有些恍惚,她已经好久没有听过“生命”这个词了,回忆掠过好多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一个会呼吸会笑的姑娘,她也曾爱过这个小镇,真切的,热烈的。 “所以,失踪或死亡,以任何非自然形式的情况出现,即便对方是个陌生人,我猜我也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他。” “不是周安也会吗?” “不是周安也会。” 缪白顿下脚步,目光落在孟柏身上。 孟柏也跟着她停下来,随即有些难堪的表情,“是我说得太假了吗?” “不是。”缪白眼里有了温度,“挺意外的。” 她这样的年纪,十七八岁的姑娘,竟然能说出什么是生命,且觉得一切非自然死亡与失踪都是罪恶。 “好了,不用找了,她不在这座山上。” “啊?” 缪白觑她一眼,“我说她不在这座山上,你信我吗?” 孟柏疯狂点头,“信,当然信。” 在她心里,缪白就是神的存在,难道神还会撒谎吗? “我答应你。”缪白终于松了口。 “啊?”孟柏不明所以,“答应我什么?” “找周安。”缪白语气相当平淡,仿佛她对寻找周安这件事早已胸有成竹。 但对孟柏来说意义非凡。 如何描述那种感觉?就是竭尽全力去做一件事,但依旧有种苍白无力的感觉,没有方向,看不清前面的路。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走过来告诉你,没关系,这件事我来帮你解决。 并且只要她开口,你就知道这事可以解决。 孟柏相信缪白,无条件相信她,她认为缪白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真的?”孟柏依旧没缓过神来,“你没骗我?” “从不骗人。” “缪白!”这时候孟柏抑制不住那种心情了,她主动靠近缪白,情不自禁去拉缪白的手,那种沉闷过后的愉悦袭上心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缪白!” 孟柏的手原本挺冷的,但她握住缪白那瞬间,觉得缪白的手更冷。 听说鬼是没有体温的,缪白好像也是没有体温的,但她不害怕,一点都不害怕。 那瞬间她甚至在想,即便缪白是女鬼,那她也不怕,她喜欢眼前这个女鬼。 “这么看着我干嘛?”缪白盯着孟柏,“你手电筒的光落在的脚上了,很疼。” “哦!对不起!”孟柏吓得连忙把电筒关掉,语气很是抱歉:“忘记了!” 一阵风吹来,四周的樟树叶被吹得沙沙响,缪白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转过身去,小声说:“走吧。” 孟柏屁颠颠跟在缪白后面,声线都变得轻快起来:“那我们去哪啊?” “回家。” “走了这么远,就要原路折返了?”听声音有点不甘心的样子。 缪白突然顿下脚步,身后孟柏也来了个急刹车。 “不想回家想干什么?” “你带我玩玩。” “玩?”缪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孟柏一眼,“你不是学业很紧张?再说了,我没什么可以带你玩的。” 孟柏当然不信,她觉得以缪白的“超能力”,应该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孟柏傻笑:“你平常都怎么玩的就带我怎么玩。” “我平常种种花,薅薅核桃,没有什么业余活动。” “可是你好像会那个......” 缪白皱眉,“哪个?” 孟柏有些拘谨,“让人产生幻觉的那个,幻......幻术?” 哦,幻术。 缪白觉得这小孩儿胆子可真够大的,这也好奇,那也好奇,可说她胆子大吧,她刚刚又怕鬼。 要是不答应她吧,那满眼期待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缪白:“......” 孟柏意识到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了。 “你想看什么?” “诶?” “问你想看什么。” 孟柏激动得血液沸腾,缪白真的答应她啊,“你给我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看着我的眼睛。” 孟柏目光和缪白对上,那双杏眼里噙着幽深的光,像是漩涡,像是有一双手,不停靠近,不停靠近......随即缪白变成了模糊的,朦胧的,一圈一圈,成了快速旋转的画面。 好晕—— 好亮—— 是白天?天上挂着毒辣辣的太阳,烤得眼睛泛疼。水声,身旁传来水声,低头一看,是一条潺潺溪流,清透的水里有鱼,孟柏还来不及看清河里到底有什么,耳边再次传来缪白的声音: “看着我的眼睛。” 孟柏抬眼一看,缪白又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跟着缪白的目光走,世界突然天旋地转,扭曲了上一幅画面,随之而来的是树上挂满了雪,是冬天。 雪花漫天凋零,一片又一片的小雪花落在孟柏的身上,她伸手去抓,竟然有真实的感觉。 “看着我的眼睛。” 钟声,突然听到钟声,滴答滴答,老式挂钟的声音。 教学楼,夕阳夕下,落日的余晖照耀在讲台上,孟柏感到困倦,她打了个哈欠,往窗外看去。 对面教学楼,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儿站在楼顶,一跃而下—— “不要!!!” 孟柏从幻象中惊醒过来,因着先前的画面太过真实,整个人是完全虚脱的状态,她双腿无力,蹲在地上喘着粗气。 “吓人,太吓人了,为什么要给我看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呈现的是你的幻想,不是我给你的,前两个才是。” 缪白见她惊吓到这种程度,有点抱歉的意思,蹲身安抚她:“抱歉,假的,都是假的。” 孟柏摇了摇头,“没事,我缓缓。” 是她要体验幻术的,不能怪缪白。 她总算明白了那晚张舟为什么会吓成那样,他看到的树上的女鬼可能更加真实吧。 两人在荒凉的小山地待了一会儿,孟柏才站起身来。 “走吧,咱们回家。” 缪白再次确定了一遍:“还好?” “嗯,还好。”孟柏反而笑了一下,“你都说了是幻象。再说了,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给我看点儿别的。” 缪白鼻腔里哼出一声笑。 这小孩儿,竟然还挺得意。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她们沿着小道一路走。 来的时候花了半小时,回去必然也要半小时。 孟柏不明白,为什么缪白要大老远陪她来这个地方,然后又告诉她周安其实不在这里,这不是白走吗? 回忆起刚刚,缪白说她没什么日常活动,生活挺枯燥的,便问她:“所以你晚上都睡得很早哦?” “睡觉随缘。” “嗯?” “我可以不用睡觉。” 孟柏:“......!!!” 她开始真的觉得缪白是鬼神那类的存在了。 心里这么想,顺口就问出来了:“你是鬼还是神?” “鬼。” “!!!!”孟柏浑身还是起了鸡皮疙瘩,“你在开玩笑吧!” 缪白笑了,很快她又陷入了沉默,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许我不是那样的存在。” “那样?” 缪白点点头,“诸如鬼神那样的。” “那是哪样?” 缪白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对自己没有定义。” “喔,这样吗?”缪白说得很含糊,孟柏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但不管你是怎样的存在,我都很喜欢你。” “喜欢?”缪白侧目看了孟柏一眼,眸子里透着怪异的光芒。 “很奇怪吗?”孟柏脑袋里迅速搜索下一个词:“那改成崇拜吧。” 换来了一次缪白的点头,“嗯,崇拜可以。”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话题随心所欲,她们好像那种认识了许久的朋友,舒心又自然。 半小时的路途,让孟柏对缪白又有了新的认识。 她发现缪白几乎有问必答,只要她愿意告诉你的,她从不绕弯子。 缪白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温温和和,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压迫感。 这样孟柏感到开心,她觉得自己又解锁了一个更加真实的缪白,缪白就像大姐姐一样,很有安全感。 “缪白,认识你之后,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无聊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缪白语气平平。 “我的出现没有让你的生活也变得有意思起来吗?”孟柏手指比划了一下,“哪怕一点点?” 她走路不看道,几乎眼睛追着缪白在跑,问起一点点的时候,脚往旁边小沟一踩,差点就摔进去,要不是缪白伸手拉住了她。 “看路。” “噢。”孟柏惊魂未定,“好,看路。所以有一点点吗?” 缪白没想到她如此执拗,只能点头,“一点点吧。” 得到满意的答案,孟柏扬了扬唇,青涩的脸颊泛开一点红晕,不再说话了。 从小路下来,再到镇上,行走十几分钟才到孟柏家门口。 孟柏突然很舍不得,她觉得时间过得好快,转身问缪白:“你要不要去我家玩玩?我有好多书,说不定有你喜欢的。” 很笨拙的邀请方式。 且不说缪白喜不喜欢看书,让缪白去她那逼仄的小房间就很离谱。 但孟柏非但没觉得不妥,反而给出更合理的理由:“反正你也不睡觉,反正你也无聊。” 缪白没回答她,就站在黑暗里看着孟柏。 她心想,这小孩儿有这么黏人吗? 缪白自认为和孟柏待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够多,但对方明显意犹未尽。 “你家有人。” “没事,我妈睡了。”孟柏直接来了个先斩后奏,她将门打开了,又看了缪白一眼,是期盼的目光。 缪白:“……” 行吧。 下次绝不能再答应她。 孟柏是小镇上很普通的那种家庭,家里的装饰几乎为零,没有美感,一切以实用为主。 老木桌,老木凳,老电视机,老橱柜。 一切都老,但有一点必须要夸,她家真的很干净整洁。 缪白很爱干净,大多过于赃乱的东西会让她心生反感,但孟柏家不存在这个情况。 孟柏蹑手蹑脚,“我们小声点。” “你小声就好,我走路也可以没有声音。” “呃……”孟柏哽住了。 好吧,这很缪白。 一路鬼鬼祟祟,终于来到房间,孟柏让缪白先进入,自己才跟着反锁了门。 呼—— 房间里很安静,没开灯。 缪白纤瘦的身影就在面前,孟柏放在电开关上的手犹豫了一下。 “算了,不开灯了,灯一开你就不见了。” “没事。” “嗯?” “不是太亮也可以。” 除了不太舒服,勉强挺一挺也过得去。 但孟柏还是不想,一切会让缪白感到不舒服的事情,都不想去做。 “蜡烛可以吗?我们可以点蜡烛。” 缪白点点头,“蜡烛可以。” 孟柏又出去翻了陈年老蜡烛,用点蚊香的打火机点燃,一路小跑着进了屋。 一进屋,小房间里瞬间有了光亮,微弱的,黯淡的细光,但这对孟柏来说刚刚好。 她见缪白还站着,“我的床你随便坐。” 缪白没坐,只是打量了一下她的小床。 真的很小,感觉要是人胖一点是睡不下的。 “单人床。”孟柏笑笑,“我爸在集市上给我淘的,别看它小,睡起来可舒服了。” 孟柏拉着缪白坐下,接着上下晃动了一下,床体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怎么样,挺软的吧?” “嗯。” 孟柏又蹲了下去,伸手去拿床下的箱子。 她蹲下的时候,隔着单薄的T恤,能看到背脊骨的轮廓。 是瘦的,却不是那种病态的瘦,而是少女天然的清瘦,有种娇柔的美感。 缪白目光落在她的肩背上,没挪开。 只见孟柏拉出一个木箱子,拍了拍,抬眼笑着说:“喏,都是我的书,给你看看。” 孟柏眼里有光,在蜡烛小火苗中,目光就显得无比单纯。 缪白心头一动,接受了她的邀请。 “什么书?” “好多,诗集,小说,散文,我都有!” 她拿出那些书,有些看起来很旧,大概率是在二手市场淘到的,甚至还有外文书。 “我晚上睡不着就爱看这个。”孟柏拿出一册名为《飞鸟集》的诗集,递给缪白,“可以借给你看。” 缪白看着封面上泰戈尔的名字,扬起唇角,“所以你喜欢泰戈尔。” “不是,没有。”孟柏笑容有些拘谨,“我对他也没那么了解,没看过几本他的书,毕竟多的书我也买不到,但我确实喜欢这里面的诗。” 缪白将书握在手里,轻轻摩挲着书封。 “所以你喜欢哪一首?” “第11行。”孟柏翻开书页,手指慢慢在纸张上掠过,这是一本中英文并行的版本,她指着一行诗念了出来:“Some unseen fingers,like an idle breeze,are playing upon my heart the music of the ripples.” 英文旁边翻译出来的意思是:有些看不见的手,如懒懒的微飔,正在我的心上奏着潺湲的乐声。【注】 缪白看了看注解,“你英文不错。” “还好,我有不认识的内容,用的字典查过。” 她好学是真的。 缪白翻了几页,目光停留在某处,而后念了出来:“我拥有天上的繁星,但是我屋里的小灯却没有亮。” 那是非常简短的一句话,却被缪白读活了起来,她清润的嗓音回荡在微弱的烛光里,听得孟柏心头发痒。 “原来飞鸟集你看过。” 缪白点点头,“很多年前看过。” 很多年前,是多少年前呢?缪白几乎快要忘了。那时候她也和孟柏一样,还是一个学生。 回忆细碎,缪白不知道如何表达,最终依旧是那句话,她爱过这个小镇。 真切的,热烈的。 孟柏不知道缪白在想什么,她就那么蹲在地上,翻着一本又一本的书,和缪白说话需要仰着脑袋。 眼前的黑色面纱显得有些碍眼了。 “缪白。” “嗯?” “你会不会很闷?” “还好。” “要不你把面纱脱了吧。”孟柏低下头,小声说:“我不看你。” 缪白舒了口气,似乎对这个建议是赞同的。 “你要看看也无妨。” 反正眼前这个小孩儿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实际上,缪白不怕以面示人,之所以戴着面纱,只是觉得光很刺眼罢了。 孟柏表面神情无恙,实际上心脏早已开始砰砰跳。 可以看到缪白的脸了吗? 缪白这是同意了的意思吗? 她无法控制住那种雀跃的感觉,好像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力量。 “那你摘吧。”孟柏低下头,将先前那本书又放进了箱子里。 看似漫不经心,实际心思全都在缪白那里。 缪白的影子落在箱面上,她的脖子,她的脑袋,在书箱上形成美好的轮廓。 只见影子动了起来。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捻起面纱的扣角。 那道神秘的面纱随之掉落,在木箱上印出了一道流畅的弧线。 孟柏忍不住抬头。 当视线落在缪白脸上时,孟柏下意识深吸了口气,随之脑袋嗡嗡作响。 那些所谓的丑陋与古怪的谣言在此刻轰然崩塌。 弯月细眉,眸光善睐,唇色鲜艳。 样样都美,贴合成一张脸,那确实让人生出太多意外了。 那应该是孟柏自出生以来见过最好看的脸蛋,近距离更加直观。 缪白好白,缪白好漂亮。 “缪白你——”孟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些,双手支撑在地面,仰视的姿态看着缪白,想说什么,却又有些语无伦次,“你——嗯,我——”她懊恼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却是不论说与不说,目光从头到尾都没从缪白脸上挪开过。 缪白唇角漾开了笑,“想说什么?慢慢说,不着急。” 鲜活起来了。 没有面纱的缪白笑起来真迷人。 孟柏清楚自己现在有多反常,可她忍不住,完全忍不住。 “你……”孟柏喉咙滑动了一下,“你戴面纱是对的。” “嗯?” “你有点太好看了,镇上的男人看了你会犯浑的。” “哧。”缪白被孟柏逗笑,“有点傻。” “诶?” “我说现在的你有点傻。”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缪白说她有点傻。 孟柏低头,耳根的红晕蔓延到脖颈处,她心想,岂止是自己的表情有些傻。 大概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是笨拙的。 “啊,缪白——”孟柏喉咙滑动了一下,羞涩难掩,“你还要看看我收藏的其它书么?” 清淡的烛光下,孟柏捕捉到自己心跳加频。 好奇怪的感觉。 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缪白的脸,可缪白的模样却是真真实实刻在她脑海中了。 仅此一眼,将过去那些所有的美好事物通通推开,缪白取而代之。 缪白轻轻回应她:“还有什么?” 孟柏把自己最近在看的那本递给缪白,“这本,可以打发时间。” 《牧羊少年奇幻之旅》,出版自1988年,依旧是流到二手市场的外国书。 缪白接过这本书,“嗯,这本没看过。” “那借给你看!” 她不知道缪白喜不喜欢,但想把她觉得美好的东西分享给缪白。 也想让缪白在漫长寂寥的时间里找到一点慰藉,杀死日日重复的无聊。一点点,哪怕一点点都行。 缪白似乎明白孟柏的意思,便接过了那本书。 “你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啊,没有啦,我在找书嘛。”孟柏手指在书箱里翻来翻去,怎么看都有点过于刻意了。 缪白不语,就那么盯着她看。 见孟柏白净的耳根染上一点粉红,从刚刚到现在丝毫未减。又见她纤白的指尖来来回回在那几本书上摩挲着,局促感很明显。 “你是不是不敢看我?”缪白索性直接了当:“如果觉得不习惯,我可以戴上面纱。” “不不不!”孟柏猛然抬起头来,眼里噙着慌张,“我只是紧张。” 她被迫和缪白对视,再次撞进缪白的目光里,先前那种惊艳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她在想,真的很漂亮,那种就在眼前却觉得虚无缥缈的美感,不真实,这世上所有可描述的东西堆叠在一起,也很难把缪白的外表定性。 孟柏压下情绪,“当然,我可能也不该紧张,但你知道的,我的生活里平常都是怎样的人。” 小镇上太多喜欢吹牛的老男人,或是为家庭琐事操碎心的大妈们,大体环境是比较粗糙的,见过的人也相对粗糙一些。 她没见过缪白这样的。 “不用紧张。”缪白声音轻轻柔柔的,“今晚就这样吧,书我拿走,有什么下次见面再说。” 孟柏见她已经起身。 “你就要走了?”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语气里多少有点舍不得的意思。 缪白转身看她,眸子里漾出一点困惑,“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 时间不用看,绝对很晚了。 孟柏提了一口气,点点头。 “那明天。” “不要明天,后天。” “喔。” 缪白往前走,孟柏盯着她的背影看,原本以为缪白会开门,结果缪白走着走着就消失了。 ? 门没开。 但缪白消失了。 缪白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技能? “你走了吗?” 孟柏推开脚底的书箱,环顾四周,空空荡荡,无人应答。 她往后一仰,整个人往小床上一趟,顺手抓着被褥盖着脸,一阵呜呜咽咽。 尴尬,焦灼,加上奇怪的拘谨和羞怯感,此刻这些情绪包裹着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刚好奇怪。 缪白大概更是觉得她奇怪吧,所以才走得这么匆忙。 缪白还说明天不要去找她,要找也是后天。 是冒犯到缪白了吗? 孟柏为之苦恼着,可下一秒,咚咚两声,铁窗蹦出两声清脆声响。 青嫩的小核桃形成一道完美的弧线,稳稳当当落在了孟柏的床上。 孟柏支起身来,脸上露出喜悦。 核桃是从窗外扔进来的,隔着一道墙,传来缪白的声音:“礼尚往来。” “诶?” “你借我书,我总得给你点什么。” 于是那两颗平平无奇的核桃突然变得可爱起来。 孟柏笑了出来,“你上次给我的还在箱子里。” “可以吃。” “不吃,我留着。” 窗外没了动静,孟柏耳朵贴在墙上,静默无声。 这回缪白是真的走了。 秋夜的怅然如浪潮一般流淌过来,孟柏靠在枕头上,手里捏着青核桃。 她想起了缪白院子里的那棵核桃树,印象中总是那般旺盛,永远向阳而生,也在白日肆意的开花结果。 而缪白总是在黑夜出现。 孟柏将核桃攥进掌心,伸手去拉灯线。 啪嗒一声—— 房间里的灯熄灭了。 入睡并不顺利。 孟柏很少失眠,却在今夜彻彻底底无眠了。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缪白的样子。 缪白的眼睛,缪白说话时唇角的弧度,缪白拿书时好看的手。 缪白给她的小礼物。 黑夜中,孟柏将那两颗小核桃来回摩挲着,思考着缪白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很迷茫,她甚至都不知道缪白是否真的“存在”。 就这样直到深更半夜抵挡不住困意,孟柏才沉沉睡去...... * 大清早,天还未亮,孟柏是被窗外的杂音吵醒的。 咚咚咚,咚咚咚,刺啦刺啦,烦人得要死。 她睁开眼,发现是窗户外发出的声音。 “谁啊?” “我!周楚星!” “你有病是吧?”孟柏不耐烦极了,她轻微起床气,更何况现在才七点过。 “新!发!现!快出来!” 孟柏起身,头发乱糟糟,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疲态,她对着窗外的周楚星说:“如果不是新发现你就完了,周楚星。” 你真的完了。 当然,孟柏就算再不耐烦,依旧还是要起床的,她知道周楚星带来的可能是周安的消息。 届时林丽已经在厨房做早饭,发现孟柏起这么早有些惊讶。 “不再睡会儿?” “睡不着,我出门透透气。” 她打开门,出去见周楚星。 周楚星依旧那副憨样,大概他也是出来得匆忙,那头黄发就像鸡窝,看起来可邋遢了。 “干嘛?” “早上我被我家鸡吵醒,结果一醒来发现了这个!”周楚星塞了一张纸条给孟柏。 孟柏打开一看,内容: 【柏,是周强要卖我,我躲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现在在哪里,再等几天吧,唯一可确定的是,我目前很安全。】 “你看看这字迹是不是周安?” “是。”孟柏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可她给你塞纸条了?怎么可能?” 周楚星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啊,而且这字条写的你的名字?为什么在我这里?” “纸条在哪里发现的?” “昨晚上,我在房间里呢,然后窗户外面就扔进来这个了,我当时就想出来找你,但太晚了就没来,大清早来的。” 孟柏在想,会不会是昨晚周安来找了她,但当时缪白在场,所以没敢扔纸条,而是扔给了周楚星。 但好像也说不通。 周安如果来找了她,不可能扔个纸条就走。 “这纸条不是周安扔的。” “可你不是说字迹就是她?” 孟柏把纸条揣进兜里,“回头再说,你先走,我妈等会儿怀疑我了。” “等会儿学校门口见?” “嗯。” 果不其然,周楚星前脚一走,后脚林丽就走了出来。 一副上下打量的模样看着孟柏:“你真出来透透气?我怎么刚刚听到门口有男娃子的声音?” 孟柏也不遮掩:“周楚星,他路过,我和他搭了几句话。” “那孩子不行。”林丽眉头皱成褶子,“小混混一个!你以后少和他搭话。” “嗯。” 林丽不放心,又看了孟柏一眼,试探:“你不会真的在谈恋爱吧?你要记得啊,你怎么和你爹说的。” “妈,怎么可能,你放心。”孟柏进了门,“我真就是昨晚做噩梦,闷得慌,梦到周安了。” 不得不说周安是个很好的挡箭牌。 短短一句,将林丽要问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行,饭做好了,准备着吃吧。” * 这张纸条导致孟柏整个早晨都心不在焉的。 以她对周安字迹的了解,纸条肯定是周安写的。 可又是谁在传呢? 完全没有眉目。不过让孟柏足够安心的,是纸条上周安写自己现在安全。她还说过几天,是不是过几天她就会回来了? 一如既往,上学,周楚星在校门口等着。 孟柏其实不太想和他打招呼,毕竟黄毛和红摩托是真的扎眼,但又确实是早上约好的。 “怎么说?”周楚星问。 “不知道。”连孟柏也一筹莫展了。 “所以周安在哪?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们?让人递纸条就很奇怪。”周楚星吹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又说:“还有,要是今天周木匠来找我怎么办?” 毕竟昨晚周木匠说了这件事。 孟柏都快忘了。 “你躲着他。”孟柏顺便指了指周楚星的头发,“还有,空了能不能把这毛染成黑的,你黄头发真的很扎眼。” 比如现在进学校的学生就时不时盯着孟柏和周楚星看。 在他们眼里,大概一个学习好的女孩儿和小混混不对付,所以眼神多少有些八卦。 “行,我得溜了。”周楚星也受不了周围的目光,转身欲走,结果刚转身,脚下步子吓得顿了一下。 学校前方不到50米的地方,中年男人身后跟着几个年轻小伙子,正大刺刺朝这边走来。 “卧槽!那个老板!”周楚星瞬间僵硬不知作何反应。 孟柏一看是工地上那个张总,反应快,当即拉着周楚星就往学校里躲。 “进学校,快!” “我的摩托......”周楚星一步三回头。 “你命还要不要了?还摩托。” 孟柏往身后看了眼,张苟一行人还没注意到这边,当即开溜。 周楚星能进校园,那的确是稀奇事。四周目光纷纷投来,孟柏拉开距离也不是,不拉开也不是。 两人步伐极快,直到角落隐蔽的地方才停下来。 “我说那老板有病啊?大清早的就出街?”周楚星环顾四周,见拉了横幅,好奇:“久了没进来,变化挺大,学校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孟柏一脸茫然。 结果抬眼一看,升旗台后面一排横幅大红字: “热烈欢迎GM工程领导光临我校参加建校三周年校庆活动!” 校庆啊。 她都快忘了,学校是所谓的那些成功人士投资修起来的。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在这之前,孟柏从来没关注过这些资助人,当然也想不到那一层会有什么利害关系。 但此时此刻,鲜艳艳的横幅就挂在眼前,不远处传来噼里啪啦的掌声。 抬眼一看,工地老板张总及他的几个跟班正朝这边走来。 而校长和各位老师们正热烈相迎。 淳朴的学生们站在一旁,当然也是跟着拍巴掌,眸子里大多透露出钦佩。 毕竟学校是他们出钱修建的。 在所有人眼里,张总是真真实实的“慈善家”。 周楚星一脸嫌弃:“看来这欢迎会是为他们开的。” 孟柏盯着张苟的方向,“这不是第一次。” “什么?” “这不是第一次为他们开欢迎会。” 孟柏总算想起来了,为什么觉得张苟眼熟,没记错的话,学校刚修起来的时候,学校也举行过一次这样的欢迎仪式,那时候是剪彩,可热闹。 但那时候好像没有张苟。 “走了走了!”周楚星拉着孟柏往教学楼躲。 这边校长走到升旗台,张苟一行人坐下,学生老师们站在一旁围观。 校长吹了吹话筒,朗声说:“先前没有通知到大家,是因为我们张苟先生呢,想尽量低调一些,现在是早上第一节课的时间,不过大家放心,不会耽搁很久。” 台下的张苟脸上堆着笑,应和着点了点头。 “那么这次,张先生来到我们学校呢,主要是想让同学们有更多的机会。”校长目光一转,视线落在张苟身上,伸出手示意他上台,“由张先生自己来说。” 学生们期待的拍手。 张苟上台先是弯腰鞠了鞠躬,随即露出和缓的笑容。 孟柏站在墙角瞅了一眼,呵,猥l琐张总摇身一变张先生,人模人样,和那日判若两人。 他握住话筒,扯了扯自己西装的一角,舒了口气,笑着说: “同学们啊,我也是从小镇子里走出来的,隔壁隆县,离这里不过几十公里,那里就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这么说来,我们是老乡,看着你们我感觉很亲切,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他眯了眯眼,又颇有感慨地说:“这次来呢,当然是说同学们学习上的事情。我知道你们中大部分,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待在这个镇子,我们得接受一个事实,我们的镇子就是偏僻,就是闭塞,对不对?”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这一点连躲在墙后偷听的孟柏也是认同这句话的,镇子太小了,太偏了。 “所以,我十分支持大家出去走走!读书很重要,对不对?你们当中很大一部分都想读书,对不对?!!” 当然了,这地方虽然小,但有的人梦想很大。 他们需要有人来支持他们。 “所以,我们GM工程所有老板决定,将在本校成绩优异的学生里面,选择20名来资助!只要你能考大学,我们就能供!所有费用,我们GM工程全包!!!” 台下众人先是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天上能掉下这般福利。 随即校长在身后点点头,嘴里说了句什么。 大家的掌声更加激烈了。 该校上线率其实偏低,能考上大学的也就那么一部分。 别看只有20名,高三也就两个班,几乎是能上线的都被涵括在内。 人群中有几个女生抑制不住的激动,对她们来说解决学费就是解决了最大的问题,因为家里可能因为太穷,导致就算考上了也去不了大学。 校长拿过话筒,慈眉善目笑着:“同学们,谢谢张先生,谢谢GM工程,是他们让我们有了更多的可能和更美好的未来!” 成绩好的那一批卖力地拍巴掌,其余的也迎合着。 “谢谢——” “谢谢GM,谢谢张先生——” 不得不说张苟很能拿捏学生的心理,他接过话筒,又说:“不是成绩好的才有机会,只要你有想法,有进步,可以私下来找我,告诉你想读书,想去大城市,只要你想,我张苟有能力一定满足你们!!!” 此话一讲,雷鸣般的掌声贯彻整个操场,这才算是笼络了大部分人的心。 好消息啊。 这对学校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好消息。 张苟先生,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不是吧?他这么大方?”躲在墙后的周楚星忍不住吐槽:“这怕是搞什么坏心思呢。” 孟柏盯着讲台下的那一排人,有好几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点都不像在工地上常年生活的,倒是张苟,他长得很接地气。 “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孟柏侧目去看周楚星,忍不住想说:“我觉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周楚星更是脑袋空白,“我也不知道啊,想象不出来。” “那当然了,还指望他会给咱们什么好处?”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孟柏转身一看,发现徐舟双手抱胸站在身后,似乎已经站了一段时间。 “你怎么在这?” 徐舟扬唇笑了下,“我怎么不能在这?” 周楚星不认识徐舟,表情有点懵,“孟姐这人是?” “徐舟。”孟柏目光落在徐舟身上,觉得这人有点奇怪,“怎么这两天老是看到你?” 徐舟唇角漾开笑,“怎么,我不能站在这里听听他的演讲了?” 孟柏:“......” 徐舟又主动搭话:“周安有消息了吗?” 一听到周安,周楚星忍不住打量起眼前人来,“你谁啊?” “她刚刚不是和你说了,我叫徐舟?” 周楚星唾沫乱飞:“我说的是你干嘛问我妹的事儿!!!你管得着吗!!!” 孟柏倏然转过身,忍不住又多看了徐舟一眼,想说的话终究还是吐了出来:“徐舟,有话直说吧。” 虽然徐舟总是讲话讲一半,搞不懂她到底要做什么,但孟柏是不反感她的。 她甚至在想,说不定徐舟真的知道些什么。 不远不近的距离,徐舟的声音缓缓飘来:“孟柏,咱们做朋友吧,一起吧,我想和你一起找周安。” 徐舟表情正经起来,她没在开玩笑。 周楚星一瞬不瞬看着她,觉得有点奇怪:“你也想找周安,为什么啊?你给我们一个理由?” “需要理由么?”徐舟眼里闪过失落:“有一个周安,就会有两个周安,有一个叶虹,就会有两个叶虹。还要有多少女孩儿受害?” “答应你。”孟柏看向她,点点头,“当朋友,找周安。” 见孟柏答应下来,周楚星只能讪笑,有点后悔刚刚说过的话,他伸出手,想要和徐舟握手的意思。 “行行行,多个人多把力,咱们三人组挺好的。” 徐舟伸手和孟柏握了一下,但没碰周楚星的手。 搞得周楚星又只能尴尬收回。 操场这边,再次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张苟在众人的围簇下,缓缓朝教学楼这边走来。 “卧槽?他还不走?”周楚星慌了阵脚。 “他说他要看看高三班上的同学,你没听到?” “那我得赶紧躲起来,走了走了。”周楚星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一溜烟往男厕所的方向跑。 这边学生们乌泱泱的压过来,好多女同学围着张苟说话,他一副挺享受的样子。 孟柏看了徐舟一眼,两人目光相触。 “你知道张苟这人很坏吗?周安失踪和他有直接关系。” “当然知道。”徐舟眼里有些厌恶,“我还知道过程,他和周强赌钱,想让周安去见他,周强居然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周强后来带着周安......”徐舟看了眼孟柏身后,“他们来了,我们先进教室吧,有什么我等会儿再和你细说。” 孟柏看了眼张苟,心里在想,这人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脑袋里思考着一件事:还躲不躲? 前方不远十米的地方,张苟正缓缓走来。 孟柏当即下了决心,没转身进入教学楼,反而迎了上去。 就在她离张苟不到五米的地方,孟柏停下了脚步。 “张先生?” 张苟抬眼,视线落在孟柏身上。 旋即脸色有了微妙变化,他愣了两秒,似乎想说什么。 孟柏抢先一步又开了口:“您还记得我吗?就前些天的事。”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您还记得我吗?就前些天的事。” 孟柏就那么看着张苟,身旁的老师学生纷纷投来目光,大家均是愣了一下。 两秒沉默。 张苟摸了摸下巴,呵呵直笑,以笑声化解了这份尴尬。 “记得,当然记得。”他转身叫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拉着问:“对了,眼镜儿,前两天来工地上找我们的,是这个小朋友吧?” 眼镜男配合着点头,“是是是,让我们帮忙找她朋友来着。” 张苟拍拍眼镜男的肩膀,满意点点头,“当时说什么来着?我们说能帮一定会帮!” 校长这才明白什么意思,“说的是周安同学对吧?周安也是我们学校很棒的学生,她走丢这些天我没能睡过一个好觉。” 话是这么说,心里是不是这么想就不知道了。 随即校长又开始给张苟介绍:“张先生,这就是我先前和你说过的孟柏同学,她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正常发挥的话,搞不好能为咱们学校争光!” 张苟笑容更加意味深长,目光在孟柏身上来回扫了一下,“是吗?那孟同学我得多关注关注了!” “呵呵呵,是了。”校长一副很谦恭的模样,“那就谢谢你们GM工程了。” “应该的应该的。” 孟柏全程没说话,看着张苟表演。 期间目光相触的时候,张苟也是一副很自然的样子。 真想撕碎他的伪装面具,恨不得当场就告诉所有人他到底干了什么。 但孟柏转念又想,既然张苟能够大大方方承认她的存在,那么一定是有对策在手。 “孟柏。”身旁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 孟柏侧目一看,许老师就站在人群中对她招手,“你到办公室来拿一下同学们的试卷。” 不得不说许老师出现得很是时候。 孟柏松了口气,校长也松了口气。 兴许张苟也松了口气吧。 校长指了指前面的路,“那张先生,我带着您去教室看看?” 张苟连忙说:“您可别您您您的了,来来,校长你走前面......” 乌泱泱的一群人跟着张苟进了教学楼,这边孟柏跟着许老师走。 在孟柏的记忆里,平常许老师很少叫她拿试卷,毕竟班上是有数学课代表的。 不过现在没有了。 因为数学课代表就是周安。 “许老师。”孟柏跟在她身后,加快步伐又追了上去,直到两人并肩而行。 许老师眉头蹙紧了,问孟柏:“你真去找过张苟?” 她说的是张苟,不是张先生,从语气听来好像对张苟挺不满的。 “找过。”孟柏偷偷又看了许芹一眼,觉得她的反应挺奇怪的。 先前说过了,许老师是从城市来的,大概也是今年大学刚毕业,到这个小镇子支教来的,她教龄不长,也没有老教师的那种威严。 其实很多时候孟柏都觉得她之间并没有太大鸿沟。 “不要再去找他!”许芹站定脚步,担忧似的看了孟柏一眼,“听老师的话,懂了没?” 孟柏愣住,目光和许芹对上,很快解读出一点信息,便也直言:“所以许老师也知道一些什么对吗?” 这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有种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周安消息的感觉。 许老师看了看四周,眼神变得奇怪,想说什么又合上了嘴,快步往前走,嘴里嘟哝着:“过两天再说。” “为什么过两天?” “这件事很复杂。” 两人很快走到办公室,许芹将手里的一沓试卷递给孟柏,叮嘱她拿到班上去发了。 “你好好上课,好好读书。” “我——” 许芹示意她噤声:“周安的事,你不要过度担心。” 孟柏还想说什么,结果许芹转身和其它老师说话去了。 便也作罢。 *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学校的日子变得极其难捱。 高三整体是复习阶段,老师将那些嚼碎了的知识点再过一遍。 写不完的试卷听不完的讲解成为了家常便饭。 明明日子依旧稀疏平常,好像与上学期没有什么差别,但其实又有差别。 周安的失踪,缪白的存在,以及好像知道点儿什么的许老师,以及主动要交朋友的徐舟。 这一切的一切...... 不免让孟柏分了心。 她老是走神,导致刷题速度变慢,直到放学时还没有完全当天的计划。 徐舟路过时,主动敲了敲孟柏的课桌。 “今天要不要一起走?” 孟柏抬眼看她,“我试卷没写完。” 徐舟嘴角噙着笑,“休息休息回家做呗?” 孟柏放下笔,揉了揉脑袋,过了两秒开始收拾东西,“行,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冷清的教学楼,缓缓踱步在操场。 秋天的傍晚,橘光洒满整片天空,火红的太阳躲在山峦背后,晕暖了整个大地。 霞光将孟柏和徐舟的身影拉得老长。 “我应该是第一个知道张苟那件事的人。”徐舟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小声说:“你肯定想问为什么,因为我是第一个受害者。” 孟柏顿了脚步,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侧目去看徐舟,见她白皙的脸颊上有了厌恶的表情。 “他对你做什么了?!” “他想做,没做成。”徐舟缓缓叙来:“周强和张苟打牌的那天晚上,我爹也在场。输了八万块的不仅仅只有周强,还有我爹徐三。” 接下来是徐舟说的全部: 那晚,周强输了八万块,徐三输了五万。要知道在这之前,他们尝过甜头,各自赢过几千块,所以觉得这老板的钱好赢。 那晚他们十几个人一起炸金花,周强手里捏着三个9,徐三也是顺子清一色,于是两人拼了命的上筹码,岂能想到张老板手里拿着更大的牌呢。 玩着玩着就脱不了手。 徐舟不知道张苟和那两个男人说了什么。 总之第三天,徐舟就被徐三带到工地上去了。 那个写着鲜艳大字的项目部,那个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那个有着啤酒肚浑身是肉的张苟。 那天徐舟站在张苟面前,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徐三呵斥她:“这是资助你们学校的大老板,没礼貌!叫张叔叔!!” 当时张苟见徐舟细皮嫩肉的,说着就要伸手去捏徐舟的脸,好在被徐舟避开了。 “畜生!要干什么!!!!”一个女人破门而入。 徐舟说到这里时,声音在发抖:“我猜我和周安不同的是,我有一个很爱我的妈妈,如果我没有,我不知道后果会是怎样。” 那天是妈妈赶到工地上,拼死拼活要拉着徐舟走,刚开始张苟还不让,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念叨着:“我一个正人君子能对你闺女做什么?我叫她来不过只是想资助她上学罢了。” “呸!我的闺女我自己管!犯不着你来帮她!” 那天徐舟逃出尘土飞扬的工地,回头看了眼那些坐在钢筋铁架上的工人,不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 在日后,那些人的子女,会不会也成为受害者? 徐舟不得而知。 “第二天,我听我妈说同一桌输了钱的还有周木匠,吓坏了,当即出门。可那天的雨实在太大了,我匆匆忙忙赶过去,正巧碰上周木匠带着周安出门,周木匠骑着摩托车,周安就坐在车后面,那天我拼了命的叫了周安,她回过头来看我,我摇了摇头,用手比手势让她下车,不知道她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后来呢?”孟柏蹙紧了眉头。 “后来我怕周安没跑掉,就同我妈妈报了警,镇上的警官同我们一起去了工地的项目部,发现并没有周安,也是从那天开始,周安失踪了。” “那在警l察看来,张苟很可疑不是么?” 徐舟点点头,却也不明白为什么,“但就是没查,很奇怪。” 孟柏松了口气,对徐舟又多了一份好感,“谢谢你,据我所知,周安是中途以想上厕所为理由下的车,木匠缓过神来时,她已经没了踪影了,应该是因为你提醒了她,所以她才逃的。” 猜想是中途周安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周安是个很敏感的人,她心思细腻,很多时候稍稍一点拨就能明白意思。 徐舟又说:“我想也是,不过现在我还是很担心她,因为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我也去山上找过,没有她的痕迹。” “先别过度担心。”孟柏拍拍徐舟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下来,“我的朋友会帮忙找周安,不会很久。” “你的朋友?那个周楚星?”徐舟语气多少有点觉得不靠谱的意思。 “不是。” “那是谁?” “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放心,她很厉害。”说到这里,孟柏抬眼看了眼天空。 傍晚了,霞光灿烂,天快黑了。 她好想去找缪白。 但缪白昨晚说了,今天不行,得明天再去。 心头被挠得痒痒,她心想,大概是中了缪白的毒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诶?你想什么呢?”徐舟靠近了些,语气有些揶揄:“什么朋友啊,怎么一说起他,你这表情好像少女思春哦。” 孟柏猛然回过神来,“不是,喂,就是很普通的朋友,你在乱想什么!!!” “喏喏喏,紧张什么——”徐舟笑了出来,“我又没说什么。” 徐舟唇角带着笑,这笑搞得孟柏有点局促。 奇怪。 “不说了,赶紧回家吧。。” “诶诶诶,走那么快干嘛!”徐舟几步追了上去。 孟柏长腿一迈,几步走到自行车面前,解开锁,蹬上车,动作一气呵成,“走了,我得回家写作业了。” 话音落下直直往前溜,走得很突然。 徐舟盯着她的背影看,突然笑出了声:“什么朋友啊,在害羞什么啊......”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晚上,孟柏写完作业之后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没什么夜间活动,要不就是看书要不就是写作业,若是都没兴趣的话就早点睡觉,这就是小镇生活。 屋外林丽敲了敲门,“孟崽,干啥呢?” 孟柏从床上支起身来,“唔,看书。” “我进来了?” 孟柏连忙在枕头边随便拿了一本书,“可以。” 林丽推门进入,她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 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林丽的水果从来没少过,且不论是什么水果,她都要剥了皮切成块给孟柏端来,可以说能遇到这样的后妈是天大的福气。 孟柏从床上下来,连忙去接盘子,“妈,别老是给我弄,你自己也吃点。” 林丽笑着说:“要吃的要吃的,吃不了好的也吃点这个,明天我再给你弄点核桃,补补脑。” 听到核桃,孟柏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 核桃,好奇怪,就一个核桃她都能想起缪白,可惜今晚不能找她。 见林丽顺着床沿坐下,她拍了拍孟柏的手背,问她:“最近累不累?” “不累。”话是这么说,但孟柏还是疲惫地揉了揉眼。 林丽眼神有些心疼,平心而论,她很喜欢孟柏。从她进这个家门开始,孟柏就是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 听话就算了,还很争气,兴许孟家的期望全都寄托在孟柏身上了。 她可能是目前为止,镇上最有可能通过读书改变自己命运的女孩儿了。 “有什么不开心的,要和妈妈讲,听到没?” 孟柏不明所以茫然摇头,“除了周安的事,没什么能让我不开心。” 林丽欲言又止,但还是开了口:“有什么和妈妈说,别和那些混混走在一起。” 哦,她在说周楚星。 所以早上的事她听到了? “妈,我和他——” “不许有第二次,你爸爸绝对不会答应你谈恋爱的,而且妈觉得周楚星那小子不行。”林丽耸了耸鼻尖,有些嫌弃,重复强调:“是真不行,你得果断拒绝他。” 孟柏哭笑不得。 莫不是林丽觉得她和周楚星在谈恋爱吧?眼瞎也没瞎到这种程度啊妈妈。 “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啊,是最容易被骗的了。” “妈,我和他真的不可能的,您想得有点太——”话还没说话,咚咚一声,一颗核桃从窗外蹦了进来。 !!! 林丽吓了一跳,旋即开始叨叨:“这谁家孩子,大半夜的往人家窗户里扔核桃!!!” 孟柏往窗户的方向斜了一眼,心脏突突狂跳,“妈,不用管不用管。” 她哪儿还有心情和林丽聊周楚星。 满心在想是不是缪白来了。 缪白在召唤她!!!! “妈,我作业其实还没写完。” “还没写完?”林丽站起身来,“还以为你写完了呢,行行行,你继续写,写了早点睡。” 说着林丽走到窗边,顺手将窗子合上,“睡觉得关窗。” 孟柏点头如捣蒜,“嗯嗯,知道了,妈你早点睡吧。” 林丽折身出了房间,反手带上了门。 没过几秒,孟柏过去把门反锁了,又跑到窗户边上,踮起脚尖往外低语:“缪白,缪白是你吗?” 窗外传来缪白的声音:“嗯。”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连孟柏自己都没发现,微微上扬的嗓音暴露出她有多激动,“你能进来吗?” “把房间里的灯关掉。” “好!” 孟柏又赶忙跑去关灯。 啪嗒一声,灯熄了,随之一道黑影从窗外闪落。 一眨眼的功夫,缪白出现在孟柏的视线里。 房间漆黑,皎洁的月光落在缪白的身上,将她颀长的身影映得更加柔和。 今夜不同。 没有面纱,没有头巾,没有朦朦胧胧,一切都是清晰的。 缪白的头发真漂亮,视线很暗,但好像能捕捉到属于缪白的一切轮廓。 乌黑的发落在肩头,搭上她惯有的黑色基调,整个人有种肃冷的美感。黯淡的光影下,她的脸颊轮廓没得并不真实,像画里的人。 此刻那双明亮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孟柏。 两人视线对撞在一起,孟柏忘了怎么开口。 “怎么了?”缪白抬起手挥了一下,昨夜放在床头的那根蜡烛哗的一声点燃了,火苗跳跃起来,屋子里瞬间有了温度。 孟柏局促地挪了一下脚步,“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更多的是为你的到来感到惊喜。 但缪白会错了意。 “不希望我来?” “不是不是!!只是昨天你说让我今天不要来找你,我就以为今天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你不能找我,没说我不能来找你。” 孟柏愣了一下,想想好像又是这么回事。 “那你找我干嘛?” 缪白侧目看了孟柏一眼,眼神有点奇怪。 孟柏意识到自己说话又造成误解,解释道:“也不一定非要有事才行。” 她走到缪白面前,拉了拉缪白的衣摆,“别站着,坐我床上吧。” 房间里没有其它坐的地方,好像也只能坐在床边上了。 狭窄的单人床,两人并肩而坐。 孟柏心脏蓦的跳得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和缪白靠得太近就这样,好像也不是那种压迫感,就是紧张。 “你的朋友——” 孟柏心跳一悬。 缪白顿了一下,“我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孟柏侧过身,见缪白没有表情,有点迫不及待:“她怎么样?有发生什么不好的吗?” 缪白勾了勾唇,“没有,她现在挺好的。” “在哪?”孟柏确实是迫不及待想知道了。 缪白低头看她,两人目光再次触碰。 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带点儿琥珀色,摄人心魄。 距离太近,对视所那份焦灼对孟柏来说又加重了一点,她想闪躲,却又觉得不该这样。 “在这之前,是不是该谢谢我?”这是缪白给她的回答。 “唔——”孟柏慌了阵脚,没想过这个,问题来得有点突然,“你想要我怎么谢你?” “我给你五分钟,你想想。” 这确实是个世纪难题了,超出孟柏的解题范围。 但却也是合理的,尽管缪白很厉害,但求人办事总得给点回馈吧。 虽然—— 虽然她也不知道缪白是不是在开玩笑。 “一时半会儿有点想不出来。”孟柏挠了挠头,“真的。” “那不如要求我来提。”缪白双手放在腿上,纤长的指尖有节奏的轻点着,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孟柏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几秒之后,缪白才开口:“我要你保密。” “嗯?” “将我的出现保密,对这个镇上的所有人,包括周安,你不能和她说关于我的任何事情。” “可以。”孟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因为她本身就是这么想的,“放心好了,缪白,我们之间的一切,我绝对不提,是属于我们的秘密。” 怎么提?也不可能提。孟柏觉得,就算她有心告诉别人,估计也没有人会相信吧。 缪白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周安现在在一个人家里。” “谁?” “你的老师。” “老师??!!!”孟柏脑袋瓜子迅速转了起来,在各个科任老师里疯狂搜索,最终停在了某个人身上,她想起了白天,许芹叫她去办公室拿试卷的事。 “不会是许老师吧?” 缪白并没否认。 “啊?周安在她家?”孟柏拧紧了眉头,仿佛知道真相之后更加困惑了。 周安没走丢?她跑到许老师家里去了?这是什么逻辑。 “为什么啊!”孟柏当即起身想要一解困惑,“我要见见周安。” 结果刚起身便一把被缪白抓住。 当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孟柏手腕时,那瞬间鸡皮疙瘩蔓延全身。 孟柏脑袋有些宕机,她发现至少那一秒钟她想的不是周安,而是缪白的手。 好凉,好细腻。 “不用着急。”缪白说。 “喔。”孟柏左边胳膊像是失去了控制似的,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坐下。”缪白终于松了手,“听我说完。” 于是缪白又说。 既然不能让小镇上所有人都知道缪白的存在,那么在找到周安的时候,许老师一定会问:你怎么知道周安在我这里? 说到这里,缪白低头问孟柏:“如果是你,你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孟柏茫然摇头,她确实没想过这个。 “不要告诉许老师你知道周安在她那儿。更好的办法是,假以什么借口去找许老师,比如明天中午你去找许老师,她有可能会给你开门。”缪白顿了一下,又说:“如果周安想见你的情况下。” “懂了。”孟柏点点头,觉得这样是合理一些,总比现在贸然去敲许老师的门好。 “待到那时候,你有任何困惑,都可以问你的朋友。”缪白舒了口气,言外之意接下来的已经不在她的范围内。 孟柏感激地点点头,一时间觉得缪白就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短短一天内找到周安。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缪白做不到的吗? “缪白,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找到周安的。” “如果我想找一个人,需要什么具体的方法吗?”缪白语气淡淡的,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昨晚我也去过许老师家,看见周安确实和她睡在一起。” “睡在一起?!!” 缪白勾了勾唇,“你好像很震惊的样子。” “只是觉得和自己的老师睡在一起很可怕。”孟柏笑了笑,又回过神来:“啊那,那你是谁的房间都可以随便进,而且她们看不到你?” 孟柏觉得这功能好像还挺瘆人的。 房间里有个你看不见的隐形人,她在暗你在明,简直就是鬼故事的存在! “是这样,但我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进别人的空间。”缪白皱了皱眉,看向孟柏,“莫非你觉得我会感兴趣?” 孟柏纤柔的小身子往床后挪了挪,双手支撑在床面上,“倒也没有,你一看就是那种很正经的人。” 缪白:“......” 空气突然沉默。 “咳——”孟柏轻咳以掩尴尬,又补了句:“当然你可能也有不正经的样子,但我看到的都是正经的。” “时间不早了。”缪白突然站起身来,“你该睡觉了。” “我一点儿都不困。” “但我得走了。” “你好像总是很忙。”孟柏说。 她抬头只能看见缪白的背影,缪白有薄而挺拔的肩膀,柔软的黑发落在肩头,让人很有触碰一下的欲望。 心里想,要是缪白能再停留一会儿就好了。 “我不忙。”缪白转过身来,“但我觉得你应该睡觉了?” “我真的不困。”孟柏身子往后仰了一点点,最后干脆直接躺了下去,随着身上的动作,衣摆稍稍往上跑了一点儿,露出腹部雪白的肌肤。 只有一点点。 可缪白看到了。 皮肤很嫩,腰很细,就在缪白目光停留不到两秒的时候,孟柏又突然直起身来。 “回去这么早干嘛呀,反正你是神仙,你又不用睡觉。” “谁跟你说我不睡觉?” “忘啦?可是昨天你自己说的。” 缪白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也可以睡。” 孟柏也不和她打太极了,索性伸手主动去拉缪白的袖口,“别睡,陪陪我,多待一会儿。” 恨不得告诉缪白,其实今天一整天都挺想她的。 有些话很难开口,总觉得会冒犯到对方,没法说,说出来也太奇怪。 这边缪白迟疑了一下,“可是长时间待在有光的空间,我很不习惯。” 她指的是那根蜡烛。 “那就熄了它!”孟柏动作比谁都快,她将身旁那根蜡烛吹灭。 一瞬间,光消失了。 窗外的月亮睡着了,没有月光,逼仄的小房间里更加昏暗。 “可以了吗?”孟柏气息起伏着,干哑的喉咙挤出几个字:“能够认识你,我真的很开心。想让你多待会儿,应该是想和你说更多的话。” 缪白的回答要理性很多:“说话,但我们刚刚不是才说过了?” 黑暗中,孟柏轻轻揪了揪床单,最终还是开了口:“想说更多,可以么?”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想说更多,可以吗?” 前一秒还是笃定的,可缪白沉默了,于是孟柏又变得不确定。 她意识到大概缪白也没什么和她聊的。 在缪白的世界里,搞不好她就是一个毛小孩儿。 于是又立马改了口:“也不是一定要聊,随你。” 随你这两个字多少有点不甘愿的意思。 结果缪白还是没回答。 就在孟柏以为自己会被拒绝时,没想到缪白又答应了:“可以。” “那太好了。”孟柏往床边上挪了挪,“我还以为你会拒绝我呢!那你过来,咱们躺着聊。” 缪白:“你床很小。” 孟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我们都瘦。”她甚至往墙边努力靠了靠,将大部分空间都让给缪白,又侧过身子说:“全都给你,够你躺了!” 和一个小屁孩儿共躺一张单人床,对缪白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挑战。 她就站在床边,迟迟没法躺下。 倒是孟柏要自然很多,“你是不是嫌我床脏?放心我很爱干净的!被单香香的,有皂角的味道,一点都不臭!” “不是。” “不是那就躺下!”孟柏伸手拉了缪白一下,并同时给出合理的理由:“我和周安就经常躺在一起,朋友之间聊天,躺在一起又没什么。” 末了还不忘补一句:“都是女的,怕什么。” 她几乎是拉着缪白躺在床上的。 确实,两个人都很瘦,加上孟柏是侧躺的姿态,单薄的身子可以忽略不计。 于是在缪白躺下去的时候,小床居然还有空余,两人之间隔着巴掌宽的距离。 “我的小床,挺软的,是吧?”孟柏小声喘着气,她看向缪白的方向,奈何房间太黑,她其实看不真切。 却是能感受到缪白存在的,因为缪白身上真的很香。 “嗯。” “你的床应该挺大的。”孟柏小脚趾轻轻蜷了蜷,“毕竟你一个人住大院子。” “是要比你的床大一些。” “大多少?” 缪白也侧过身,两人面对面,“三张你的床拼凑起来这么大。” “哇。”孟柏笑出了声:“当神仙真好,连床都是凡人的三倍!” “什么神仙......”缪白也被逗得笑了一声,解释说:“我不是神仙。” “但你在我这里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啊,谁都找不到周安,但你就能短短一天找到,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呢?” 两人聊上几句,气氛轻松起来,缪白也没先前那么刻意想要拉开距离了。 秋日夜晚的畅然闲聊,空气中浮着一股淡淡的香晕,不知道是哪股风吹来的。 孟柏靠在枕头上,安稳地阖上眼睛,蚊子一般的声音和缪白聊天:“缪白,所以你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这个问题你问过了。”缪白也小声回应她,“我也回答过了,我不知道。” “喔,问过了么。”孟柏轻轻调整了一下睡姿,两人靠得更近一点了,“那我可以问更多问题么?” “可以问,但我不一定会回答。” “你多少岁了?生日几月几日?” “快一百岁。” 孟柏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啊缪白,你在骗我。” “骗你干什么。”缪白见她反应过度,“一百岁很吓人?” “也不是。”孟柏喉咙滑动了一下,“那你该是有长生不老术了,你看起来很年轻,长不了我几岁。” 缪白没接她的话。 回忆悄然涌来,是否该庆幸她的容貌永远停留在了二十五岁的时候。 不知道孟柏脑袋里在想什么,总之突然蹦出来一句:“那我是不是该叫你缪奶奶了?” 缪白:“......” 好奇怪的称呼。 “开玩笑的,还是叫你姐姐比较合适,你觉得呢?” 孟柏声音很软,加上她好像有点困了,说起话来慢吞吞的,于是姐姐两个字就拉得十分绵长,听得缪白耳朵发痒。 “我觉得还是叫我的名字,就缪白比较合适一些。” 孟柏:“你这个人真的是很正经,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那天晚上,我当时就觉得你好难接近,要不是你救了我,我都不敢主动来认识你。” 说到这里,孟柏打了个哈欠,又说:“唉,我现在好想周安,我和周安就常常这样,我们窝在一张小床上,什么都说,什么都谈,有时候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缪白发现孟柏话好多,她在想要怎么回答的时候,小朋友已经说下一句了: “缪白,你身上好香。”孟柏拉着缪白的衣袖,在她肩膀蹭了蹭,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连蚊子嗡嗡都不是了。 后面的缪白没听清。 侧目去看孟柏,结果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已经接近入睡状态,没过一会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小脸蛋就靠在缪白的肩膀上。 这小朋友,说好的不困呢,属实是有点太嘴硬了。 房间很黑,但缪白什么都能看到,她能感受到孟柏睡着时轻轻浅浅的呼吸频率,能看清孟柏的脸部轮廓。 近在咫尺,孟柏眉眼之间挂着青涩,如同未开的花朵,每一处都是稚嫩的。 缪白短暂的有些恍神,她盯着孟柏看了一会儿,脑袋里当即下了个结论:眼前这个姑娘长得挺漂亮的。 放在任何时代都是。 美好总是让人怜惜,连缪白也不例外。 她见孟柏没有盖被子,于是替她盖上,随即又从床上下来,再俯视的姿态去看孟柏。 瞬间觉得孟柏看起来更加瘦弱了。 床就那么小一点儿,她蜷缩着空间就还有剩余,纤细的双肢夹着被子一角,随着呼吸胸脯起伏着。 太瘦了,缪白心想。 “要做美梦。”缪白小声说。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是神仙,在说出美梦那瞬间,屋子里瞬间有了月光。 缪白伸手在孟柏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随之便随风消散了。 秋夜有月,缪白快速行走在乡间小道上,影子闪烁一下便到了别的地方,她的速度极快。 黑夜是她的主场。 没有睡眠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 活得太久了,缪白也忘了。 她回到自己的老院子,那扇铁门吱嘎一声主动为她开启,茂密的核桃树在夜风中摇曳。 缪白伫立在院子里,身影多少有些单薄了,她伸出手,轻轻一挥,树上的嫩核桃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手指又轻轻一弹,核桃又飞到了树上,变成了刚才的模样。 “无趣。”缪白垂下手,又看了核桃树一眼,于她而言,这些都不是什么神奇事。 当那些所谓的特异功能持续一百年。 日日重复,年年如此,好像也变成了稀疏平淡的东西。 缪白闭上眼睛,耳边是风声,她又深了口气,地上的树叶随之快速旋转,沙沙作响,就像龙卷风,就在树叶腾空那瞬间,缪白叹了口气,树叶便随之掉落。 缪白睁开眼睛,又说了一句:“无趣。” 她又抬起手,指尖指向铁门的方向,手指轻轻一弯,门便打开了。 吱嘎吱嘎,门快速张合着,随着缪白指尖的频率,铁屑的声音奏响了一首音调诡异的曲子。 “难听,无趣。” 缪白终于停了下来。 是的,在没有睡眠的夜晚里,在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的夜晚里。 世界终是无趣。 她不是孟柏想象中的无所不能,也不是什么快乐神仙。 只觉得时间好漫长,日复一日,黑夜过后是天明,天明过后又是漆黑,当今日对明日没有期待时,一切就都黯淡失色。 孟柏说她是神仙。 缪白自嘲,什么神仙,不过是一缕无处可归的流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