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由于父女俩意见不合,这顿饭兴致乏乏。
饭后,林丽拉着孟柏去洗碗,她们俩的相处氛围倒是轻松一些。
林丽一边擦着灶台一边说:“你爸啊,他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
孟柏语气有些低落:“那他什么意思?”
林丽抬眼看她,安抚的语气:“周安那事儿,我们不明白,也不敢多问。管不了的,你说,按照我和你爸这能力,我们管你都够呛,哪儿还有心思去管别人家的孩子。”
林丽心思细腻,怕伤孟柏的心,又添了句:“是,我知道你们关系好,可有的事就是没办法。你以为你大半夜的跑出去就能找到她啦?你这傻孩子,别周安没找到,你自己走丢了嘞!”
话糙理不糙。
林丽的话,孟柏还是听得进去的。
“你现在啊,还真就只能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能力够了,你要做什么我和你爸都不管你。”
孟柏没再说话了,闷头洗碗,林丽也识趣地不再多言,这仿佛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洗完碗后,孟柏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下午雨没停,暴雨成了毛毛雨。
孟柏有些低落,她躺在床上,感受着初秋的凉意,听着窗外竹叶被雨水拍打的细微声响。
或许林丽说得对。
她作为周安最好的朋友,饶使心里有一万个想要寻找她的办法,却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对她来说,这件事的确超了纲。
就这样想着想着,竟然睡了过去......
一睡就是一个下午,醒来已经是傍晚,天有点阴沉沉的。
孟柏支起身来,依旧有些困倦,她揉了下眼睛,发现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那把伞还搁在地上,想起来还没还给疯子。
届时厨房里已经响起锅碗瓢盆的声音,勤快的林丽又在做饭了。
中午林丽就说过,晚上会吃炖排骨。
家里并不是每天都吃肉,所以这算得上一顿还不错的晚餐。
孟柏从床上下来,拉出床下的木箱子,那便是她的衣柜。
翻翻找找,从里面找了一件宽松的灰色外套,这是去年秋天林丽带她去镇上买的,好像买成五十块钱,算不上好看,但防风效果不错,秋天基本会拿出来穿。
穿好衣服,孟柏捎上那把伞,推开了房间门。
天色黯淡,堂屋里又暗又闷,为了节约电费,林丽不喜欢开灯,此刻只有厨房散着淡淡的光。
孟柏对着厨门喊:“妈,我出去一趟。”
“去哪?”林丽脑袋伸了出来,“这天刚黑,你又出去干嘛?”
孟柏晃了晃手里的伞,“白天人家借我的伞,我得还回去啊。”
“人家?哪个人家?明天还过去呗。”
“阿欣借给我的,说好了今天就还回去。”
孟柏撒了谎。
她知道阿欣家离得近,林丽肯定会让她出去的。
“你爸在隔壁,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林丽晃了晃手,“去去去,十五分钟之内开饭。”
“好。”孟柏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十五分钟恐怕是回不来的。
她去疯子那儿,来回都得十来分钟,搞不好中途还得耽误一点时间。
阴天的傍晚,小路很安静,有雨后的味道,脚下传来泥浆的声音。
孟柏快步行走着,试图节约一些时间,一路上,她琢磨着等会儿怎样和疯子说话。
奇怪,明明还没见面就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
脚步渐快,很快走到老院子门口。
天已经暗了下来,孟柏站在门前,这次没敢叫她疯子,直接删去了那个前缀:
“有人吗?”
院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孟柏抬眼一看,发现头上树枝的枝丫正在晃动。
咦?
疯子好像在里面薅核桃。
怕她没听到,孟柏又主动开口:“嘿!你在吗?我是孟柏,还伞来了。”
话音刚落,吱嘎一声,铁门被风吹得轻轻晃了晃。
孟柏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门是没有锁的。
“那我进来了!”她推门而入。
甫一进门,一股好闻的月季花香便飘了过来。
院子里视线并不清晰,而此刻疯子就站在那棵树下,她的高挑的身影与四周的青灰色相融。
只见她手上正拿着一支长长的竹竿,专心注目地看着成熟的果实,凭着熟练的技巧,正一簇一簇的把果实薅下来。
孟柏站在一旁没敢说话。
直到果实再次落下,疯子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转过身,看了孟柏一眼,不疾不徐地说:“天黑了还敢出来?”
“昨晚之后,确实不太敢了。”孟柏笑了笑,“但我要把这个还给你。”她递过伞,“喏,晾干了。”
疯子没接,而是直直看着孟柏。
两人目光相触,两秒过后,孟柏转移了视线,把伞靠在了墙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收核桃?”
疯子看了眼手里的长竿,“因为无聊。”
孟柏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
好像也是,疯子一直一个人住,而已也不怎么出门的样子,是挺无聊的。
孟柏主动往前走了一步,“要我帮你吗?”她指了指树上的核桃,感叹:“好多果实,你一个人收不完的。”
疯子没阻拦,也没同意,而是反问她:“回家太晚不会被骂?家里人不等你吃饭?”
“我吃过了。”孟柏几乎是脱口而出,她避开了疯子的目光,以防心虚。
“没什么好收的,结束了。”疯子没把竿子递给她,反倒是收了回来,“已经有一箩筐了。”
孟柏这才低头去看背篓,里面全是青绿色的核桃皮,里面的果实看起来很饱满。
“喔,你收这么多核桃来干嘛?”
孟柏心想,不会真的用来打人吧。
结果疯子轻飘飘地来了句:“打人。”
孟柏心脏重重跳了一下,抬眼看她,却发现她的眼里含着笑,松了口气,原来她是在开玩笑,不是真的会打人。
“所以,核桃不是用来打人的?”
疯子眉头上扬,“真以为我打人?”
孟柏连忙摇头,傻笑:“倒也没有,只是听说,听说被你打过的,脑袋都生出了包。”
疯子眼里的笑漾开,却没回答她,只是弯下腰,从背篓里捧了几颗核桃出来。
“伸手。”
“诶?”孟柏虽然困惑,但还是把手伸了出去,几颗核桃落在她的掌心,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明显有些受宠若惊,“给我的?”
“嗯。”
“谢谢!”就这么几颗平平无奇的核桃,让孟柏心里暖暖的。她没忍住又多看了疯子一眼,却因着面纱和头巾,除了眼睛哪儿都看不到,“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
一旦熟悉一些,问题就情不自禁多起来。
疯子看她一眼,眸子里没什么情绪,但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见不得光。”
孟柏以为她在自嘲外貌,连忙安慰她:“我不嫌弃你。”顿了顿,又觉得不妥,补了句:“我的意思是,长相不重要,这样遮着掩着不会很闷吗?”
疯子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她:“你想说什么?”
孟柏索性直言:“我想和你做朋友。”
朋友。
疯子眸光闪烁,而后又冷淡淡地说:“不需要朋友。”
“你不会孤独吗?”
“倒也不会。”
孟柏将手里的核桃揣进兜里,“先别这么快拒绝我,等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好了,无期限。”
“挺有意思的。”疯子轻轻哼了一声笑,似乎对孟柏并不反感,于是又拿了几颗核桃递给孟柏,“天黑了,回家吧。”
孟柏左右两边衣兜都装满了核桃,她视这些青涩的果实为“疯子赠予的见面礼”。
沉甸又稀贵。
“谢谢了,那我走了。”孟柏一步三回头,心里竟然生出一点不舍,踏出那扇门前又问:“可以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几乎是从来没有对一个人的姓名如此感兴趣过。
“缪白。”
“缪白?哪个miù?”孟柏实在是好奇极了。
疯子这次是彻底笑了出来,连笑声都很柔和。
“你问题好像很多。多音字,不太好组词的那个缪。”
孟柏小脑袋转了转,点点头,“知道了,以后我不叫你疯子,我叫你的名字,缪白。”
“嗯。”缪白声线始终轻轻的,在徐徐晚风里显得更加清朗柔和。
一来二往,两人有花了点时间。
孟柏回过神来,不能再待了,要是再晚一点回去准挨揍。
“以后我可以来找你吗?”
“白天我不在家。”
“那我晚上来!”孟柏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几乎是跑着出去的。
她踏过门槛,反手带上了门,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独自行走在乡间小道上,白天下了大暴雨,夜晚的空气夹着一阵潮湿。
孟柏踩着泥泞路,手穿插在口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几颗核桃,心里莫名有种安心的感觉。
老实说,在隆镇生活了这么多年。
孟柏不是第一次走这条夜路,可每一次因为这条路又黑又偏,走得心惊胆战。
可今晚却有些不同。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小路不可怕,黑夜也不瘆人。
她甚至在这条狭窄的小道上闻到了花香,深吸一口,好像是秋天的海棠花。
那气味寡淡,时不时挠挠鼻子,嗅得浑身发痒,多少让人有点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