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岚没回学校宿舍,睡在虞湘家里。
非要跟她一起睡的虞湘,这会儿正躺在她旁边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搅得她也睡不着。
“是不是后悔了?”张岚背对着她,轻声说。
“替你出气,我肯定不后悔。”虞湘语气坚定,话很坦诚,只不过有些懊恼。这么些年都平稳过来了,最近却接二连三控制不住自己。居然还跑去诘责他,怪他太过善良?
张岚拢了拢被子,眼眸半垂着,低声呢喃:“那些人有坏心没坏胆,忍一忍,他们觉得没意思,也就过去了。”
半天,虞湘不吭声,一双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面积灰的灯带,越看越刺眼。
就在张岚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虞湘开口:
“之前周钟言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有点道理。他说,底线是绝对不能被突破以及被反复挑战的。”
说完后,虞湘翻了个身,对着张岚瘦小的肩膀:“忍?怎么忍,忍到哪种程度?你忍让的过程,就是他们试探挑战你底线的过程。后面等着的,到底是放过还是肆无忌惮,你有把握?”
“忍或不忍,不是想不想的问题,是能不能。”张岚笑容泛着苦涩,“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底气和资本能去不忍。”
张岚家里是在北方小镇上开粮油店的,还有个刚上初中的弟弟。要不是她从小到大都是班里第一,既能给家里长脸还能拿奖学金,她爸妈会毫不犹豫让她退学回店里帮忙。她没有虞湘丰厚的家底,疼爱她的父母,也没有愿意给她撑腰的老板。
她没那个任性的条件……
然而,身旁被张岚暗自羡慕的女孩,此时此刻,正在被子里面攥紧她的手,对她说:“我就是你的底气,也是资本。”
张岚鼻头一酸,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掉在枕头上,她小心拭去。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打趣:“不怕周钟言觉得,你不温柔不美好了?”
“有的人呐,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装得再是那么回事,骨子里的东西也是改不了的。”虞湘长叹一口气。
张岚扭过头,揉揉她的头:“别这么说自己。在我心里,你什么样都是最好的。”
虞湘自嘲地笑笑,没说话。
她不是个天生的好人。
这件事,骗得过别人,骗不了自己,她心知肚明。
……
周一上班,虞湘又恢复了一贯的样子。
温和明媚的笑容,同谁讲话都柔声细语的模样,陈炀恍惚之间觉得周六晚上发生的事,那个明艳张扬又气焰嚣张的虞湘,不过是他一场梦而已。
要不然,虞湘就是有个孪生姐妹……
可是,一件事的发生又怎会在一个人的身上无迹可寻呢?
周钟言几乎不用刻意观察,就感知到——她不开心。她虽也总笑着,可几乎不会在笑时,鼻尖轻微皱起,眼睛半眯成月牙,更不会高高抬起下巴,直冲天空。
她明明扬着嘴角,可喜悦不达眼底也不达心底。
连着两三天,虞湘把自己的工作排得极满。除了他手里的案子,杨若婷负责的黄鑫案,也几乎被她大包大揽。
她把自己埋在工位里,打印搜罗的资料堆得有小山高,都快挡着她人。
一问就是在忙,很忙,非常忙。
周钟言想找她谈一谈的功夫都没有。法院安排开庭也是神奇,总爱扎堆。下周的庭排得爆满,这周又清闲得要命。
他想以权谋私都没得机会。
周钟言将陈炀叫进来。
“我看……最近大家工作都挺辛苦。”他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没什么情绪地说。
陈炀嬉皮笑脸:“我还行,我不累。”
“是,你工作全推给别人了。”周钟言冷笑着讽刺,而后清了清嗓,不经意间随口一问,“要不要,安排大家出去玩两天?”
陈炀立刻来了兴致,双眼放光,身体前倾快凑到他面前:“去日本吧!最近那儿正……”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钟言眼中射出的寒光噤声。
“不如直接让你舅舅关门别干了,省得耽误你逍遥。到时候别说是日本,你想去天国,都没人拦着。”
“……”
可能是被蒋阔骂大的缘故,陈炀被训从不顶嘴,不像虞湘,说她一句有一万句等着。
“周一都有工作,找个近点的,环境好些的。让大家能放松放松,缓解心情。”周钟言说。
陈炀果然最精通吃喝玩乐,脑子里立刻想到一个地方,“离我们最近的闳山,有个温泉度假村,相当不错。”
“行,就那吧。”
陈炀憨笑:“价格,自然也……”
“全部费用走我个人账户。”周钟言交代,“团建不是目的,重点是让大家放松心情。别设计乱七八糟的活动。”
陈炀点点头,最后问了句:“强制啊还是自愿啊?”
“你觉得呢?”
就因为最后这句不清不楚的回答,陈炀包下了整个度假村,周五下午团队所有人强制性地向闳山挺进。
陈炀车技不错,就是话太多,一路上嘴就没停过。偏偏车上还有个社牛——实习律师贾鹏,俩人一唱一和,跟说对口相声似的。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虞湘想眯眼睡会儿都不行。
双辛市多雨,爱起雾。
没进山,远远开过来时,只觉得群山巍峨,连绵不绝。雾笼着,青山远黛,忽隐忽现。
一进山中,行驶在蜿蜒崎岖的盘山公路。靠山那侧,层岩壁立,数丈之高直上云霄,像是被大斧砍过般陡峭。悬崖之外,高大笔直的云杉漫坡生长,绵延不绝。待有风之时,怕是像浪袭过,卷起青色的浪花。
虞湘庆幸,开车的至少不是副驾那位。
不然,这惊险的路况,他那技术和路怒的心态,她这会儿已经是山下残骸。
“看!我们住的地方。”陈炀说。
顺着他指的方向,虞湘确实看见隐秘在树林之中有几座小木屋探出,云雾环绕的,颇有点飘飘神仙气。
虞湘觉得新奇,笑着拿起手机一通拍。
副驾上的周钟言透过后视镜看着,微不可察地勾唇。
拐过几条岔道,开到一片平坦开阔处。路边有块巨石,上面题着“西崖”二字,就是温泉度假村的入口。
陈炀按提示开到停车位。
虞湘迫不及待跳下车,空气直冲冲浸润她的皮肤,她扬着头,深深吸上一口。听人说,有云杉的地方,空气湿度都比其他高些。
果真如此。
后备箱打开,被行李箱塞得满满的。虞湘在一旁等着她的行李箱,陈炀搬下来放在地上,还不忘吐槽句:“箱子里藏金条了么?这么重!”
虞湘掐了下他肱二头肌,没好气:“多练练吧。”
陈炀不服地切了声,他这两天已经感觉到,虞湘在他面前属于破罐破摔,装都不装了。
虞湘费力推着自己的箱子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要先穿过长长的庭院,才能去办入住登记。庭院里有一条说是从山上引下的小溪,环绕着庭院,上面还飘着红叶黄栌的落叶。
行李箱的轱辘卡在台阶上不去,虞湘两只手套在把手里,费劲提着。周钟言长腿一迈,踏上台阶,大手挤进把手里,虞湘本能地松手。
他轻轻一捞,箱子平稳搁在地上。
胸背相贴,呼吸缠绕,肌肤碰触之时,他们的眼神都没产生交集。
他只是垂着眼,顺其自然拉起箱子,轻描淡写地说:“我来。”
他不知道虞湘还要气到什么时候。
虞湘搓了搓手心的红,也没假客气,沉默跟在他后面。
办理入住登记时,虞湘发现目之所及里没有钢筋混凝土铸成的墙,而是云杉原木以及全高玻璃窗,充分利用自然光,在哪都能一览窗外的青山林海。随处可见的木条内饰,更显简洁温暖。
工作人员带他们去看房,这儿挺大,每一区风格都有些变化。
“我想问一下。路上看到的小木屋在哪啊?”虞湘实在是对它情有独钟。
小姐姐带他们又向上爬了一段,说:“那是我们的特色房,一共只有四套。每间小木屋都配有露天温泉,您可以在里面欣赏山景。等到冬天下雪的时候,泡着温泉,看漫山遍野的雪景,别提多舒服了。”
虞湘浅浅一想,美得傻乐。
小木屋的门一开,她就爱上了。
屋内再漂亮,倒也罢了。可木屋外头的露台,温泉冒着热气,抬头是万里晴空,对面是山岭松林,低头是万丈悬崖。
她心动得没法拒绝。
刚准备说她想住这儿,那边实习律师贾鹏开口说:“我们要不等大家到齐再选?”
大家下午的工作,结束时间不尽相同,他们是分批次来的。
陈炀这辆车最早出发。
虞湘没再说什么,她也知道自己毕竟只是个实习律师,还是应该紧着领导们先选。
大不了之后,她跟张岚自己再来一次。
她这么想着时,周钟言突然问她:“想住这儿吗?”
虞湘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点头。
“把房卡给她。”周钟言对陈炀说。
陈炀一边翻着手里的一堆房卡给虞湘,一边悠悠然笑着对他说:“你好偏心眼子哦。”
“当师父的,偏心自己徒弟,很正常。”说完,他想起来问陈炀:“你想住这儿吗?”
“不了,我恐高。”陈炀说。
周钟言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
忽然,贾鹏拽着周钟言的衣袖,满眼乞求地说:“师父,我想住这儿。”
“……”
“……”
“找肖擎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