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正式开始。周钟言自后台通向舞台的通道而出。现场立刻爆发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
彼时的他打赢一场轰动全国的刑事再审案件,被告人无罪释放。作为该案唯一的代理律师,风头无两,春风得意。现在还受恩师徐教授邀请回馈母校办讲座。
正义的英雄事迹,总会在充满热血的大学校园里飞速传播。再加上他在校时学霸校草的名头,法学院院内院外,很多人都想来看看这位传说中的人物。
周钟言没着正装,不像讲座海报上十足十的精英律师形象。简单的白色T恤加蓝色羊毛开衫,极为休闲,温柔又平和,全然没有荣归故里趾高气昂的傲慢。
“各位学弟学妹们,大家好,我是06级学长周钟言。非常有幸和大家共度这个圣诞节的夜晚。”
台下顿时一阵欢呼尖叫。
谁能不喜欢帅气又谦和的英雄呢?
可是讲座全程,张岚后座的几位姐妹,每隔两分钟就要感叹一次:“啊,好帅啊。啊,好温柔啊。啊,声音好好听啊……”
张岚:啊,好贫瘠的词汇量啊。
她敢打包票,外院来的女生们,有一多半压根听不懂周钟言讲的证据规则,解构的诉讼程序,但这丝毫不影响她们全程高涨的热情。
张岚甚至开始觉得身旁这位眼神炙热的迷妹,简直在散发着理性克制的光辉。
那个圣诞节的夜晚,除了虔诚热忱的虞湘,和现场时不时骚动的气氛,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提问环节,最后的问题。
“学长好。大家都说最好的刑辩律师不是在监狱里,就是在通向监狱的路上,对这一情况您有何理解?”一位大三的学长问。
此话一落,现场反应不尽相同。
外行人感到好笑,内行人只觉得犀利。对于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周钟言,稍有不慎,便会被业界前辈们集体炮轰。
虞湘不免担忧,世人爱造神,更热衷于拉下神坛,坠入无间地狱。
在学生们期待的目光下,周钟言云淡风轻,陌然浅笑,手握着麦克风,缓缓移至唇边,头微微后仰,不疾不徐说着。
“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
木质般沈着的声色回荡在大礼堂。周钟言右手抚着心口,向台下深深鞠躬,结束了回馈母校的讲座。
全场掌声雷动,刚刚提问的学长钦佩地点着头,鼓掌坐下。他想,这是最好的回答。
张岚忽然觉得,比起那张让人怦然的相貌,凭着三言两语,还有眉间的浩然正气和一颗赤子之心,就能让人血液与之变得滚烫,才是虞湘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
她望着虞湘眼角噙着泪珠,注视着周钟言下台离去背影的模样,哑然失笑:“既然这么喜欢,何必拒绝学习部的邀请。光明正大站在台上看,说不定还能结识一下。”
直到周钟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虞湘方才回头,指尖向上抹去泪珠,眼中升起势不可挡一往无前的决心。
“现在的我还不足以站在他的面前,成为与他比肩同行的战友。”
但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
过去的两个月,天成所流言四起,虞湘和周钟言的关系被传得暧昧不清,已经不仅限在周钟言的团队,另外两个团队都有风言风语。
不能怪大家八卦,实在是没点情商压根做不了律师,那既然天天干着察言观色洞幽察微的活儿,又怎么能看不出来虞湘对周钟言那点儿小心思。
着实也是小姑娘从不遮掩,总面若桃花含着笑意望着周钟言,那眼神,女儿国国王看唐僧也不过如此。
大家一致觉得他们能看出,老大作为当事人,能感觉不到?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俩人整日出双入对,一起加班一起下班的,所里聚餐,你点我爱吃的,我点你爱吃的……以前老大不苟言笑正经呆板,成天口上挂着利弊得失,现在居然也能跟虞湘一唱一和开玩笑。
大家猜测,许是因为虞湘还在一年实习期内,顾及着带教律师的身份,等虞湘一执业,俩人的窗户纸大概就该捅破了。
先前虞湘刚来时,冲着漂亮对她有些想法的年轻男律师们,随着对她背景的心知肚明,以及流言蜚语,那点想法也不敢再有。
然而,被默认的现状却被一大捧包装精美的粉玫瑰打破。
虞湘上班来得晚了些,火急火燎往办公区赶,被前台小姑娘田田叫住:“虞律,等等,有你的花。”
“啊?”
随即,田田从前台桌下捧出一大束粉玫瑰,极其八卦地问:“是谁送你的呀?”
虞湘自己也充满疑惑,幸好花束中间有张卡片,给了信息。
前两天,她下班时赶上暴雨困在大厦门口,楼里一家科技公司的员工好心将公司的备用伞借给她。昨天她抽空去还了伞。
结果……
田田凑到花前面,挤眉弄眼地说:“是周律师送的吧?没想到平时一本正经的,追起人来还挺浪漫。”
“当然不是师父。”虞湘以为田田只是胡乱开个玩笑。
田田困惑:“可大家都说你喜欢周律师,还说等你执业,你们就会公开在一起的。”
“啊!?”虞湘震惊到呆滞,
“难道你不喜欢周律师吗?”田田美丽的大眼睛充满疑惑。
虞湘心累地叹了口气,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我对师父是不容玷污的非常非常纯洁的崇拜。你不是喜欢刘亦菲吗,这种喜欢就跟你喜欢刘亦菲一样纯洁!”
在她诚恳的眼神下,田田有些勉强地点点头,把她那句“我也没那么纯洁”咽回肚里。
可田田头一偏看见周钟言已经站在玻璃门门口。
“周律,早上好。”
虞湘回头,心虚:“师父,早”
“早。”
周钟言扫了眼前台上的玫瑰花,眸中划过一瞬凉意,也没问是谁的,只说了句,“私人物品不要带到办公场合。”
从她们身边径直走过。
周钟言一走,田田瞬间慌乱,算命先生说她祸从口出,易造口业果然是真的。她抓着虞湘的手:“怎么办?怎么办?他没有听到吧?”
虞湘啧了一声,“应该没有,我们声音很小的。”
……
办公区的律师们照例向周钟言问好,他一一回应,打开办公室的门,放下公文包,坐在办公桌前,启动电脑,翻开桌上的卷宗材料,处理工作。
一切如常。
五秒后,他不耐烦地合上卷宗,向后靠在椅背,重重呼出一口气。
什么叫,非常纯洁的崇拜?!
周钟言用指腹按压太阳穴,两秒后,沉沉气再次翻开卷宗,把杂念挥之脑后。
然而,没看上两行字,“啪”地合上。
八岁的年龄差,就足以让他们对一段关系的判断截然相反吗?
就在这时,虞湘敲响办公室的门。
“请进。”
虞湘按例放了杯咖啡在他桌上,周钟言也同往常一样道了声谢谢。
他低着头,快速翻看着手边的文件:“你今天把天诺银行这批大额贷款的案子,执行申请的材料准备好,发给银行,让他们尽快请章,好启动执行程序。别又拖到年底法院最忙的时候。”
“好的,我现在就去。”虞湘关上办公室门时,呼了口气。轻挑了挑眉,庆幸师父什么也没听见。
工作量骤增,虞湘全神贯注埋进工位里敲击键盘,一坐就是半天。只是她偶尔放松一下,能感受到那堵玻璃墙后面,那个人的目光。
可她抬眼望去,又只看见他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最近手上有什么特别棘手的案子吗?
当她第三次感知到抬头时,恰好对上周钟言望来的视线。
周钟言在屋内心烦意乱,偏偏虞湘还不知所谓得以极为无辜的眼神看着他,询问怎么了。眼看虞湘就要起身来找他,周钟言随手指了指坐她对面的陈旸。
“师父,有事儿?”陈旸推门而进。
“没事。”
“啊?”
周钟言:“没事叫你干嘛。帮我找一下双辛市地铁轨道集团建设工程合同纠纷的卷宗。我有用。”
陈旸应了一声,去行政管理人员那里登记,取来给他。他正翻看着,外面办公区传进来一阵笑声。
不知在谈论什么,一群人笑得前仰后合,虞湘夸张到笑弯腰栽在桌沿,抓夹折起的发梢在后脑勺随着她的身体,俏皮抖动着。
正午的阳光,丰沛炙热,从百叶窗的缝隙中泄漏,贴着地皮延长至虞湘脚下,裹着她大半身子,暖烘烘的。
眼睛几乎只留下一小弯月牙,鼻子轻微皱起,下巴仰着,满怀笑容正对天上。这是周钟言最近发现虞湘最开心时的笑容状态。
正是她此刻的样子,可不是冲着他,也与他无关。
这让他的心忽而像蚂蚁驶过,不难受但别扭。
“你觉不觉得最近所里团队气氛好像不错。” 周钟言对坐在沙发上整理案卷的陈旸问。
“有嘛?”陈旸抬头,听了耳外面的笑声,“这么一说,好像自打湘姐来了之后,大家除了案件交流之外的沟通多了许多,私下里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最近肖律和大婷姐也不怎么呛呛了。”
紧跟着陈旸扑哧一乐:“湘姐,人温柔漂亮还机灵可爱,一天到晚对谁都乐呵呵的,一整个人型向日葵摆在办公室,谁看了不开心,不想跟她亲近。”他盯了两秒周钟言,“老大,你不也从湘姐来了后,心情轻松愉快不少嘛,没那么苦大仇深。”
“我哪有苦大仇深?”
陈旸冷哼:“呵,经常。”
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老大,天诺银行前几天出事了,你知道吗?”
“怎么回事?”周钟言问。
“听说是总部查到双辛分行有笔上亿贷款的审批有问题,相关经手人全被处理了,常约我们吃饭的徐副行长被连降几级调到外省支行,还有几个经理职位全被摘了。现在银行里,人人自危。”陈旸工作不上心,但朋友一大堆,消息从不出错。
徐副行长?
周钟言不由得想到两个月前,那场不愉快的饭局。
他看向屋外的虞湘,她正从同事手中接过奶茶,戳上吸管猛吸一口,被冰得打了个激灵,像只抖了抖毛的兔子,专注地用吸管搅动冰块。
就这样,周钟言轻易自我否定了刚刚一瞬间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