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林花园位于漓江另一岸,占尽双辛市的好风光。
虞湘按照陈旸给的地址,一路跟着导航,开进别墅区。夜深,仅靠着昏黄的路灯,她完全看不清别墅的门牌号,在里面打转了两圈。
她不想叫醒身边熟睡的周钟言,只得先将车停在路边。
车子发动没多久,周钟言就睡了过去。一晚上,对方十几号人轮番给周钟言敬酒,现在回想,他喝的属实不少。
虞湘车开得极稳,怕颠得他不舒服。二十几分钟的路程竟开了四十分钟。
昏暗朦胧的灯光下,周钟言窝在副驾驶,一双长腿难以舒展。他睡相很好,头稍稍偏着,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微微抖动。他眼窝深,平时竟然没发现他睫毛居然这般浓密纤长。
手机一阵震动。
她怕吵醒他,捂着手机下车,才接通陈旸的电话。搞清具体位置后,她顺便从后车厢拿了瓶矿泉水。
车门一开,周钟言已然醒了。
“吵醒你了?”虞湘边上车边问。
周钟言睡眼惺忪看着窗外,并不是他家门口,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居然睡了这么久。”
“还好。”虞湘浅浅一笑,从包里翻出解酒药,另外几个药盒也被连带顺了出来。周钟言敏感捕捉到几个字眼“抗过敏”。
“酒精过敏是真的?”周钟言眉梢上带着诧异,原以为只是她找的借口。
虞湘理所当然地点头,她举着矿泉水和药到他面前,“先把解酒药吃了吧,能好受点。”
周钟言才醒,脑子含混,有些疑问与情绪,一闪而过,抓不住。
他吃了药,在发动机轰鸣的那刻,视线停留在虞湘的侧颜。她鼻梁纤细挺直,中间有一小块凸起,让她不笑时,柔美脆弱的模样多了些许倔强。
他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的药盒,像是不经意地谈及:“你写的文书,格式很特别。”
“是不是很熟悉!”虞湘语气里满是欢喜。
周钟言顺着问:“怎么拿到的数据?我可是从来没告诉任何人。”
车子稳稳停在周钟言家门口。
虞湘拉上手刹,半个身子侧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怀着期待,还有藏不住的得意,咧着嘴笑:“你猜。”
周钟言假装要下车,被她一把拉住手臂,“我说我说。”
纤细白皙的手指触碰到硬邦邦又精瘦的手臂,夏日里,冰凉的手掌被滚烫的躯体,灼热至心脏。只一瞬,她飞快收回指尖,故作若无其事。
“前两年呢,我在元崇翻到了你代理的一审卷宗。偶然发现,你的文书格式非常漂亮,为了精准复制出来,我先敲了电子版,调试数据打印了一次又一次,怎么都不对。最后我自己拿尺子比比画画了好几天……”
虞湘说着说着,看向周钟言,他屏息凝神望着她,瞳孔中将她浓缩至一点点星光,点缀在他眼眸里,蕴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氛围忽而暗味。
原本觉得极为平常的事情,在他注视下说着,不知怎么的,忽而羞涩起来。她越说越小声:“废稿废了一摞纸,还被我爸念叨……”
虞湘不知该说些什么,周钟言也迟迟不开口。
她心脏有些发紧,受不了尴尬的气氛,飞快瞥了他一眼。他眼中笑意着实明显,许是错觉,他面颊泛着红晕。
有一瞬间,她很感谢周钟言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做。但又一想,他不问,是不是心里有了答案。
“我吧……臭美……还有强迫症。”虞湘磕磕巴巴地解释。
周钟言:“嗯,我知道。”
虞湘呵呵干笑了两声。
沉默着沉默着,车厢里空间开始逼仄,呼吸声清晰而局促。虞湘手指戳了戳窗外,忸怩地说:“师父,你到家了。”
“嗯。”回应,但没起身。
五秒后,安全带解开,“吧嗒”一声。
周钟言提着包下了车,站在门边,身子微微弓着,对她说:“安全到家告诉我。”
虞湘胡乱应和着,心一慌,脚下油门踩得狠了些,车子瞬间飞出很远。
他站在原地,车子还没驶出视线,就吭哧吭哧倒了回来。
他上前两步,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虞湘脸颊上透着粉色,不顾及安全带的桎梏,拼命向前探着脑袋,笑得小心翼翼又期待;“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吧。”
周钟言想说不用,他车库里还停着两辆车。
风卷着路边桂花树的桂花香,侵袭他的大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
虞湘一路压着最高限速,飞快穿梭在渡江大桥上。刚一到家,立刻给周钟言发了条信息。
【虞湘】:师父,我安全到家啦。
她换好衣服躺在床上,翻滚着等待周钟言的回复。她翻了翻俩人以前的聊天记录,全是工作,无一例外。
明目张胆享受他的关怀,还是第一次。
周钟言换上家居服从浴室里急匆匆出来,黑发上的水滴顺着下颌滴进胸膛。他用毛巾随意擦了几下,便拿起手机。
五分钟前,虞湘发过来的消息。
平时二十五分钟的车程,这才不过十几分钟。
【周钟言】:飙车??
手机还没放下,新的消息就顶了进来。
【虞湘】:绝对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周钟言】:早点睡,晚安。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酒劲儿下去,脑子开始格外清醒,一幕幕画面冲击他的大脑皮层。床头的手机传来一声震动,只有三个字,“明天见”。
……
翌日清晨,路边桂花树上的花瓣被半夜的小雨打落,层层叠叠铺在周钟言家门口的小道,恍如桂花蜜点缀的糕点。
虞湘将车停在周钟言家门口,打开车门,一脚踏在桂花残骸上。雨后,空气清爽,她仰着头,大口呼吸,等待那扇铁门的开启。
她自认不算是起床困难户,但平时也免不了赖床磨蹭,可今天闹钟响的那刻,她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而起。仿佛一夜的休整,只是为了那一刻的出发。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铁门缓缓开启。
虞湘眼里迸出光亮,白衬衫的周钟言!
自打她来了天成,周钟言总是一身黑衣,刻板又严谨,老成得很。所里男律师几乎人手一件的白衬衣,从未见他上过身。虞湘还暗搓搓想过,是不是曾被人当过保险销售或是房产中介?
今天,她真恨不得给这么想的自己一记重锤。
衬衫领口微微敞着,露出一小段锁骨,宽肩细腰,随意一动,肩胛骨收缩,背部肌肉分明。那一头利落黑发在白衬衫的加持下,竟莫明透出少年感。
周钟言也不见尴尬,仿佛她天天日日都在这儿接他上班一般,自然熟捻地将公文包扔进后座。
“师父,早。”
“早。”
他们坐上车,周钟言习惯性把手中的杯子放在中间杯托,然而那里已经有两杯咖啡。
虞湘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路上顺道买的。”她闻到周钟言手中那杯子里,传来的浓郁咖啡香,有些失落,“原来你早上会自带呀。”
“我喝过了,这杯是给你的。”他漫不经心地说着,长臂一伸,杯子放在了后座的杯架上。
虞湘嘴巴微张,有些吃惊,继而笑意溢出,娇俏地说:“师父,是你亲手给我做的吗?”
周钟言垂眸,没看她,“如果亲手摁咖啡机也算的话。”
虞湘也不计较,扭着身子去够后座的咖啡,对着杯口猛闻,喝了一大口,极为夸装地说:“香。”她把驾驶座旁的咖啡杯挪到后面去,仔细放下周钟言的金属杯。
“那种没有任何情感温度的商业产物,就赏给陈旸喝吧。”虞湘说得轻飘飘。
周钟言未置可否。
只可惜,陈旸终究没喝上这杯咖啡。
一到律所,陈旸便被周钟言扽进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骂,数落他推脱让虞湘去酒局,之后又被发配去郊区拜访客户,晚上下班了还得回来接周钟言去应酬。
为了方便,陈炀的车停在大厦对面的马路,那后面,便是虞湘住的瑞豪花园。
这个点还在苦哈哈加班的只有虞湘,周钟言强制她和自己一起下班。俩人顺路同行,穿行在马路上。
恰好,在对面公交车站点,张岚刚从停靠的公交车上下来,一转身就看见在马路中间的他们。
暮色渐沉,金融街上花花绿绿的LED大屏,浓烈而奔放地映照在他们纯白的衬衫,俩人比肩前行,迈着频率相同的步伐踩在斑驳的斑马线上。恍惚之间,张岚觉得他们似是生来便应该站在对方身边,成为同行者。
她驻足欣赏。出众的颜值,优越的身高,以及自家姐妹脸上毫不矜持的荡漾笑颜,即使是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也无比耀眼。
一如四年前圣诞节的大礼堂,上千人的现场,人们的目光也只会流转在他们二人身上。
大礼堂最好的位置是八九十排的中间位,通常是留给校院级领导、教授和学生会的人情票。一向不靠美色行方便的虞湘,破天荒朝法学院学生会主席开口要了四张最好的座位。
她们入场时,大礼堂几乎坐满了。有虞湘在,她们可以说是在万众瞩目下,走向了最引人注目的位置。张岚至今仍记得她脸庞腾地烧红的感受,以及坐下后的如坐针毡。
要知道这场讲座是法学院学习部和办公室联合举办的。半个月前,学习部部长夸下海口说,要请虞湘当这次讲座的主持人。结果被虞湘以过生日有聚会为由,一口回绝。
而此时此刻,虞湘明晃晃出现在礼堂,还坐在他们的最佳位置。学习部和办公室社员的脸齐刷刷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