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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凛冬(07)

作者:是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几日后便是周末,谢婉君并非每周都能得闲,恰巧那日无事,睡到日晒三竿才醒,秦水凝早已在店里忙活好几个钟头了,开店迎客的买卖多是全年无休的。

    谢婉君梳洗打扮过后已近中午,黄妈见她准备出门,还是问了句要不要做饭,谢婉君自然拒绝了。

    车子停在秦记门口,谢婉君透过窗向店里瞧,秦水凝正坐在案台前,捻着指头做花扣,很是认真的样子,也没发现她已经到了。

    小佟见她没有下车的意思,主动问了句:“大小姐,我下去请?”

    谢婉君摇头,心道等她什么时候发现自己,主动出来,没想到她还真是刻苦,一点儿没想着往外面看,谢婉君等得肚子都叫了,正打算下车,过路的客人光顾,又将她阻在了门口。

    秦水凝闻声迎了过来,关门的瞬间瞧见谢婉君,冷若冰霜的脸立刻展露出笑颜,抬手比划了下客人的背影,显然是在告诉她稍等片刻,谢婉君没作反应,靠在车边打发时间。

    待到那位客人取了成衣离开,秦水凝也抱着大衣出来了,扭头跟小朱说:“我有事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小朱点头答应,谢婉君听到她的措辞显然不满意,坐上车后说道:“一会儿就回去?我要送你东西,你却连顿饭都不陪我吃,还没让你请客呢,真是半点儿世故都不懂。”

    秦水凝任她骂着,抬起手腕看了眼表,回道:“时间还早着,正好先去医院。”她熟络地使唤起小佟来,语气倒是客气,“麻烦先去广慈医院。”

    小佟开车便走,谢婉君又气又笑:“你还真听她的,下月去秦记领薪水好了。”

    小佟哪敢说话,秦水凝看出她不愿去医院,或许也是不愿见到严从颐,柔声哄着:“猜到你起得晚没吃饭,要不了多久,还能押着你住院不成?眼下时间尚早,你非要吃了,晚饭也得往前提,习惯都乱了。今晚我早些打烊,回去给你炖酱骨吃,上次不是没吃够?再做两个素菜……”

    谢婉君被哄得心思飘飘然,嘴上还是不肯服软:“知道了,知道了,你可真啰嗦。”

    秦水凝看她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回道:“叫你也尝尝我每日里经受的折磨。”

    谢婉君扭头剜她:“你这是在嫌我话多?”

    “我哪敢。”

    进了广慈医院后,谢婉君虽不是头回来,然上次进医院时严从颐还没回国,她原本正在心里翻旧账,当时在医院住了一周有余,广慈医院紧邻秦水凝住的利爱路,秦水凝却从未来医院探望过她这个大主顾一次,简直可恨。

    然秦水凝却熟门熟路的,根本不用问人,就带着她找上了严从颐,谢婉君本还疑惑,立马就想明白了,从提篮桥监狱出来后,秦水凝想必就进了广慈医院,她却没能陪伴度过煎熬的养病期,瞬间心软成灾。

    她忽然停住脚步,秦水凝还当她要反悔,她却伸手拉上秦水凝,语气分外温柔:“你要不要也顺便瞧瞧?身上的伤都彻底好了?”

    秦水凝思忖着她这又是发哪门子的疯,身上的伤好彻底没有她瞧不见么?

    “好了,早好了,你安生叫严医生给你检查,日后听从医嘱,我就好得更彻底了。”

    谢婉君似是听进去了,见到严从颐后但凭他们二人摆弄,只是嗅着医院里难闻的气味,不免摆出副臭脸,也不愿说话,故而多是秦水凝代她回答,甚至比她还了解状况,有些问题她自己都想不起来该如何作答。

    直到严从颐拿着冰冷的诊器贴到她胸前,谢婉君再坐不住了,秦水凝就站在一旁看着,她满腔尴尬,敷衍着让严从颐听了两下,腾身就走。

    秦水凝忙跟严从颐解释:“她不愿来,被我强拖着来的,脾气臭了些,严医生勿怪。”

    严从颐并未放在心上,放下了诊器跟秦水凝说起状况,谢婉君就站在门口看着,看那二人说个没完,心头恨恨的,转身出了医院。

    大抵过了一刻钟,秦水凝才走了出来,小佟把车停在医院门口,谢婉君则在旁边抽烟,明明看到秦水凝步步逼近,还是有恃无恐地吸着,烟也不丢。

    秦水凝冷脸问她:“你现在是越来越嚣张了?我与你说的话半点儿都不放在心上。”

    谢婉君又吸了一口,讥嘲道:“你与严从颐有说有笑的,怎么这么快就舍得出来了?还要与我生气,我脾气臭,比不得严从颐温和,你可想回去?我晚点儿再来接你。”

    秦水凝不与她废话,上前直接将烟给掐了,顺便收走她手里刚拆开的茄立克,径直打算上车:“我看你还是不饿,待会儿我吃我的饭,你光看着好了。”

    不想谢婉君杵在原地没动,秦水凝到底舍不得,扭过头无奈地看着她,虽知她素来醋性大,可也实在想不通刚刚那种情形有什么好醋的,她与严从颐谈天还不是聊她的病情?难不成还能谈情说爱?

    谢婉君幽幽开口:“你晚出来一刻,我就抽一支烟,你再晚出来一刻,我便再抽一支,你大可以试试看。”

    秦水凝心已软了,觉得她孩子气,主动拉着她上车,解释起来:“你当我愿意在医院里多呆?和严从颐又能说什么,还不是聊你,你自己不把身体当回事,我也跟你一起胡闹不成?来时哄着你,出来了还要哄你,真是霸道。”

    待两人吃起了中饭,位置也是秦水凝选的,一家粤菜馆子,谢婉君吃了两口就不肯再动了,显然不合她胃口。

    小佟独自在另一桌吃,四下再无旁人,谢婉君才与她说起:“他都把手摸上我的胸了,我还不能走?你倒是大度,乐呵呵地在旁边看着,就我小气,我霸道……”

    秦水凝没想到她是在气这茬,默默给她又盛了半碗粥,强势地放到她面前:“我怎么没看到他摸你的胸?当真如此,我们回去大闹广慈医院好了。人家手里不是拿着诊器,按的也不是你的胸,而是心脏。”

    “心脏与胸差到哪儿去?你就是未当回事罢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保守?”秦水凝本想说那晚许世蕖帮她戴披肩的事儿,又觉小题大做,不过是应景的礼数,她也不想去置喙谢婉君应酬时的人际交往,话说到这儿了,才顺势提了一嘴,“陈万良之流搭你的肩、揽你的腰时,你怎么不起身就走?严先生是医生,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好。”

    谢婉君觉得她这话说得就不中听了,粥也不肯继续喝,头头是道地反驳起来:“这能一样?我本就不想去医院,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去自找不痛快,还得为之付钱。陈万良那些臭男人虽急色了些,哪里敢真的动我?揩个油罢了,同为男人之间他们也是勾肩搭背的,我不觉得有什么屈辱。更何况我要借他们的势,否则如何谈生意?我自然会想方设法地从他们身上捞到好处。”

    她自有一套逻辑,秦水凝无从指摘,可自己何尝不是私心作祟:“我并非叫你像刚刚对待严医生那般对待酒桌上的人,可我知道你并不乐意,就不能尽量躲着些么?”

    谢婉君怨怪秦水凝心如冷泉,一向泰然自若不会吃醋,如今人醋了,她却愚钝地察觉不到,一门心思咬住人情道理:“我怎么没躲着?你当我乐意上赶着送上去叫他们碰么?一个个肥头大耳的,但凡卖相好些,我也要去摸他们的,看谁心里膈应。”她眼中闪过一丝嫌弃,“罢了,不堪入目,还脏了我的手。”

    “许先生和倪少爷算卖相好么?你可挑他们下手。”

    “你可真机灵,这二位倒是可以……”

    谢婉君正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她不过是就事论事,哪里能真做,猝不及防对上秦水凝抬头送来的冷眼,连忙闭上了嘴。

    两人对视了许久,谢婉君头回露出说错话的表情,小心地打量着秦水凝,等她开口,秦水凝脸色愈绷愈紧,最终还是放松开来,不容拒绝地说道:“把剩下的粥喝了。”

    谢婉君捧起碗舀了个干净,亮给她邀功请赏:“够不够?不够我再吃半碗给你看。”

    “再吃点儿鸡鸭肉,剩的那个虾饺也是你的。”

    “好嘞。”见她表情恢复如常,谢婉君艰难地啃着虾饺,嘀咕起来:“这家馆子忒难吃了些,近几年上海开了好多家川菜馆,我还没吃遍呢,昨天稚芙给我打电话约我吃饭,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我们吃川菜,比这些好吃多了。”

    秦水凝却不觉得难吃,这家馆子还是常来的,闻言不咸不淡地说道:“严医生叮嘱过,你的胃不好,要忌辛辣,别想了。”看她蹙着眉头不快,又加了一句,“你若非要去,就将我瞒好了,管你和许小姐吃多少家,一概与我无关。”

    谢婉君哪敢不带她,忙说:“听你的,全听你的,自然要与你一起,秦师傅比我这个当老板的还忙,请您吃顿饭才不容易,我就眼巴巴地等着。”

    “等什么?”

    “等您宠幸我啊。”

    秦水凝忍俊不禁,同样阴阳怪气地回她:“谢小姐言重了,您是大主顾,我将您伺候好了才是。”

    谢婉君夹起碗里剩下的半个虾饺,向秦水凝递去:“你既疼我,就帮我把这一半吃了,我是真饱了。”

    其实半个虾饺即便是剩下了又有何妨,可那是秦水凝交代给她的任务,她就势必要完成。又好比小兽凑在一起互舐,用同吃一份食物来表达亲近,外人是断不准许的。

    秦水凝直接凑上前去,就着她的筷子吃到了嘴里,咽下后拿出帕子擦嘴。

    谢婉君自诩脸皮极厚,然秦水凝但凡孟浪了些,害羞的便是她了,见状连忙瞻望了一圈,低声啐道:“有人看着呢。”

    饭后两人又去了珠宝店,就在霞飞路的另一段,秦水凝自然从未踏足过。她又不懂这些,火油钻虽然颜色各异,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分别,不免觉得谢婉君破费,她虽不习惯戴首饰,到时候也是势必要戴起来的,简直是自找麻烦。

    谢婉君仔仔细细地挑拣半天,店老板显然认识她,一门心思将保险柜里锁着的顶级货都拿了出来,谢婉君捏着钻石往秦水凝手上比,始终没挑到全合心意的。

    她眼睛尖,瞧见了保险柜里始终没动过的一颗成戒,命老板拿出来,大抵觉得那老板是瞧不起她不成?还藏着掖着的,可真小气。

    老板有苦难言,说那是已经订出去的,主家是大外交官的太太,明日就会来取。

    谢婉君便叫他拿出来看看,她又不会偷走,瞻仰罢了,即便眼下上海再无第二颗,她大方付订金等他进购便是,谁也跑不了。

    秦水凝本想劝她作罢,到底没拦住,于是只能听之任之。

    老板将戒指取了出来,没想到是那样漂亮的一颗蓝钻,听他介绍道,洋人将这种钻石取名为“海洋之心”,还真是不虚此名。

    谢婉君一眼就看中了,之前不论是粉的、紫的,还是绿的,都觉得不衬秦水凝的气质,这颗倒是正好合适,可惜已经有主了。

    她当即下了订金,秦水凝看到票据上的数字眉头直跳,走出珠宝店后才开口:“太贵重了些,你非要破这个财,还不如送我幢房子。”

    “你就这点儿眼界,哄我两句我把谢公馆给你可好?”

    也不过都是玩笑话罢了。

    临上车前,小佟坐在车里等着,谢婉君却突然在车水马龙的路边捞住了她的手,神色认真地跟她说:“你可知我为何非要送你火油钻?你大抵在心里觉得它没那么好,还不如送几条大黄鱼保值,可我听人家说,也许是诓我的,钻石不仅养眼,它还是世上最坚硬的东西,亘古不变,我想,这可以代表些什么,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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