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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如此镜(04)

作者:是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天的晚饭吃得很是冷清。


    江楼月接到电话就急匆匆赶来了,秦水凝晚她一个钟头进家门,听黄妈说许小姐和江小姐都在家里,还亲自下厨添了两道菜。可惜四人各怀心事,都没什么胃口。


    晚上秦水凝到厨房洗苹果,问了黄妈才知道谢婉君被针头划伤之事,黄妈也不清楚谢婉君和许家兄妹在书房里说了些什么,更别提到底出了什么事了。秦水凝随便问了几句,心中有数,便端着盘子上楼了。


    谢婉君倒是无碍,不过是惊吓之后着了凉,休息一日就好了,她明天还得出门去见韩寿亭,同许世蕖说的什么休养的话不过是留下许稚芙借口罢了。


    秦水凝削了个苹果,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谢婉君还要回书房去草拟一份公函,秦水凝没打搅她,而是去了客房见许稚芙和江楼月。


    也不知她们都聊了什么,总之说了很久,谢婉君已经梳洗好上床准备就寝了,秦水凝才回来,脸色也有些凝重。


    谢婉君知她是面冷心热的人,想必没少为许稚芙担忧,可她如今自己还麻烦缠身,更别说许世蕖绝对不是好招惹的,谢婉君看着她站在衣柜旁换衣服,生怕她做出什么蠢事,低声开口。


    “这些话原不该说出口,倒像是我太冷漠了,可如今你我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稚芙这件事,只能靠她自己,你安慰安慰她就罢了,千万别做其他的无用功。”


    秦水凝停下动作,坐在梳妆台前无声叹了口气:“你都没办法,我能做什么?”


    谢婉君又说起今天严从颐来家里打针时说的话:“听他的意思,广慈医院里的那个护卫是活不成了,不过是多喘两口气的分别,你也无需过度担忧,再不济还有我呢,我去广慈医院把他的呼吸管给拔了,顺手的事儿。”


    秦水凝没绷住嘴角,扑哧笑了出来:“你能耐那么大?还敢去拔人家的呼吸管。”


    “那不然怎么办?抽出枕头将他捂死?你干脆借我把枪好了,我再给他补一发子弹,保准叫他去见阎王。”


    竟是越说越放肆了。


    “他住在重症病房,门口三四个人轮流监视着,哪里是那么容易进去的,还打枪,你想死在里面不成。”


    “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去广慈医院了?我与你说的话你是半分都不放在心上,不是告诉你别去……”


    “大小姐,谢大小姐。”秦水凝忙将她打断,“我听你的,我没去。是别人去打探的,总要知道些情况,心里有个数。”


    谢婉君虚惊一场,故意板着脸勒令她安生一些,秦水凝乖顺地听从,后半句话终究隐了下去,说不出口。


    今日她确实没去广慈医院,外面也不见什么风吹草动,可若是那个命大的护卫挺过了今晚,明天清早她怕是不得不去了,这些话说给谢婉君也是徒增担忧,还不如干脆不说。


    秦水凝蓦地起身,走到床边坐下,俯身抚谢婉君的脸颊,眸色挂着万分眷恋:“酒会那天的事情将你搅了进来,已非我所愿,看你这两日忧心忡忡的,我心里更难受。婉君,答应我,别再想这些,就像过去一样,平静地过我们的日子,不好吗?”


    谢婉君蹙眉看她:“怎么能放心?要是真的全然放下心,秦水凝,我怕是都不知道去何处收殓你的尸身。”


    她还语气轻松地揶揄谢婉君:“既是无人收殓的尸体,必会登报告知,你还能看到……”


    谢婉君赶紧捂住她的嘴:“你气死我好了!”


    秦水凝淡淡发笑,全不在意似的,上床进了被窝。谢婉君凑了过去,一阵窸窸窣窣,谁也没说话。


    直到恢复安静后许久,谢婉君都已合上双眼了,秦水凝用虎口环上她纤细的手腕,柔声问了句:“还疼不疼?”


    谢婉君嘀咕着:“能不疼吗?你可别又说叫严从颐过来,那我肯定疼得更厉害了。”


    秦水凝无奈道:“这么晚了还叫他过来做什么?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低估了你的娇气了。”


    谢婉君也不否认,将带着针孔的手扣上了她的胸脯:“你给呼呼就不疼了。”


    秦水凝在黑暗中白她一眼,扯掉那只登徒浪子的手,轻轻向她手背吹气,像对待孩子似的。谢婉君又开始躲:“行了,别吹了,吹得我痒痒。”


    “你可真难伺候。”


    第二天天刚亮秦水凝就出门了,谢婉君睡得有些沉,只隐隐约约感觉到她起得很早,彻底睁眼时身边的床褥已经凉得彻底了。


    中午谢婉君和韩寿亭一起在明月饭店吃饭,谈了许久,也不知是包厢里过于闷热了些,还是这两天没养好,仍有些虚弱,她莫名觉得心慌,又说不上来缘由。


    出了明月饭店坐上车子,小佟始终没听到谢婉君开口说去哪儿,忍不住问了句:“大小姐,回公司吗?”


    谢婉君心不在焉地点头,车子刚启动,她又去拍小佟的肩膀:“去广慈医院,我就不下车了,你去找严医生给我要一瓶管头疼的药,就说上次拿的吃光了。”


    小佟答应下来。


    车子还没开到广慈医院门口,谢婉君便瞧见了门口的围墙边排着长龙,小佟连忙下去问,回来得也有些急,解释道:“说是上午医院出了点事儿,有间谍潜入,故而加强了防备,进出都得登记排查。”


    谢婉君心头一紧,她竟还是来晚了,回过神来赶紧叫小佟开车:“去秦记,开快些。”


    小佟一路开得极快,没等汽车停稳,谢婉君已经冲了下去,推门而入,只见小朱在给客人介绍手里的料子,她也顾不得礼数,朗声问道:“你阿姐呢?”


    小朱答:“阿姐今日有事,说要迟些再来店里,这都晌午了,估摸着也快到了。”


    谢婉君问:“她可说了什么事?去哪儿了?赶紧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


    小朱草草安抚好客人,回到柜台里翻了下电话簿,指给谢婉君看:“南市老白渡街有家毛线铺子,阿姐去进毛线了。”


    谢婉君记下位置,也不跟小朱道别,气势汹汹地出门上了车,叫小佟开过去,路上她又急又气,急自然是因为担心她出事,气则更多,气她还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更气她不把性命当回事,还真打算让尸首见报不成?


    昨天刚开始热起来,谢婉君浑身都发了层细汗,想着夏天马上就要到了,她进哪门子的毛线?什么客人会在这个时候订毛线制的衣裳?这借口委实太蹩脚了些。


    可无论如何,谢婉君还是得去趟南市,就看能不能抓到她,寄希望于今日上午广慈医院的事与她无关,那便是虚惊一场,再好不过了。


    驶入老白渡街后,小佟便放慢了车速,低着头仔细看各家的匾额,终于寻到了一家:“大小姐,可是那家老街线庄?这条街快到头了,想必就是这家。”


    谢婉君进了线庄,小佟下车守在门口,店里的伙计瞧见谢婉君一身不俗的打扮,尤其是手上几枚价值连城的戒指,还当是来了大主顾,急忙上前给谢婉君介绍:“这位小姐可是要进毛线?眼下天虽然热了,我们家的毛线也有夏天能……”


    “秦记裁缝铺的秦水凝秦老板可曾来过?”谢婉君一边问他一边从手袋里掏出了两张钞票,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很是阔绰。


    那伙计年纪不大,良知尚存,颇觉受之有愧,也不敢往自己口袋里塞:“这位小姐,我,我是刚吃过午饭来换班的,店里才来了您一个客人,不知什么秦老板。”


    谢婉君又问他什么时候到的店里,伙计答:“也就半个钟头之前。”


    她知道问不出什么了,转身出了铺子,迷茫地望着有些萧瑟街道,委实不知下一步路该往何处走。


    小佟看出她是来寻秦水凝的,提醒道:“大小姐何不再往秦记打个电话?说不定秦师傅已经回去了,正好跟我们错过了。”


    她是当局者迷,经小佟提点有些茅塞顿开之感,就近找了个公共电话亭往秦记打电话,可惜接电话的仍是小朱,称秦水凝还未回到店里。


    这下她是彻底没了主意,靠在车边接连抽了两支烟,却发觉双指在颤抖,夹着的烟都掉了。


    小佟也蹲在不远处吸烟,忽然高声叫谢婉君:“大小姐!您快看!”


    谢婉君扭头一看,远处黑烟弥漫,瞧着大概是半里地外的王家码头走了水,这场火起得突然,谢婉君不免疑神疑鬼,心道难不成广慈医院的事情与秦水凝无关,她当真来了老白渡街的毛线铺子,那王家码头的大火是否跟她有关系?


    那瞬间谢婉君像是有些疯魔了,不管不顾地奔着大火的方向跑,小佟吓丢了魂,赶紧追上去拦:“大小姐!大小姐!您干什么去!危险!”


    街口被看热闹的人堵住,谢婉君一通推搡,试图挤出去,眼看着浓烟渐歇,想必是有人在扑火,小佟仍在人群中叫着“大小姐”,谢婉君充耳不闻,冥冥之中像是认定了秦水凝就在王家码头一样。


    这时她只觉眼前一黑,险些因情绪激动而晕倒在地,电光石火间扶住她下坠的身躯的人并非小佟,是个女人。


    “婉君……”


    她瞥见一抹鹅黄色的衣尾,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声,谢婉君连忙捞回神智,抬头对上秦水凝关切的视线,接着她用力地把秦水凝推开,趔趄了两下站稳脚跟。


    “婉君?你怎么来了?”


    秦水凝犹想上前,谢婉君狼狈地朝她吼道:“你不是去线庄了?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这儿是回家的方向吗?”


    任是再亲近的人,也难以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秦水凝不明白谢婉君为何这么大的反应,却还是扒开了挂在手臂上的竹节布包,让她看里面的东西:“我是去了线庄,你看,我专程托老板做的棉线,拿了两捆样子,打算给你织绒线衫,秋天穿……”


    谢婉君哪有心思看,质问道:“那你为什么在这儿?伙计半个钟头前换班都没见过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取完线我便在附近逛了逛,瞧见王家码头起火,就出来看看什么情况,正打算回去……”


    谢婉君突然上前将她抱在怀中,紧紧锁着双手,哽咽道:“我不听你的解释,我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我告诉你,不,我命令你,月末的船票,去香港……”


    秦水凝满心莫名,正想着安抚她,她却已经掏出了船票,捏在手里:“票我已买好,你必得走。”


    秦水凝注意到那是两张船票,心潮涌动,还当她要和自己一起走,不想她说:“我买了两张,你带稚芙一起走,你不是想帮她?和她一起去躲一躲,上海的事一切有我。”


    “婉君。”秦水凝眼眶一潮,重新将她抱住,那一刻满腔的话说不出口,只能一遍遍叫她的名字,蕴藏着无尽的哀思与爱意,“婉君,婉君,婉君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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