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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如此镜(05)

作者:是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谢婉君在这方面的消息还是闭塞了些,回到家后,秦水凝才告诉她:“广慈医院的那个护卫已经死了。”


    人既已死,她的危险便解除了,也就是说,她并非一定要离开上海。


    听到这个消息,谢婉君不过愣了一瞬,很快还是继续往藤箱里放衣服,卧房内叮当乱响,衣柜也被翻极乱,她边收拾边说个不停。


    “月末定已入夏了,虽然今年上海冷了些,香港还是暖和的,厚衣裳就不必带了,占地方,这几件夏装旗袍我都没穿过,颜色也是你钟意的,还是我旧年的尺寸,去年冬天腰身胖了两寸,你穿着正好,全都带走,不合适你自己便能改……”


    “婉君,那个人已经死了!”


    她像没听到似的,仍在自说自话,又想到秦水凝若是在香港度了夏怎么办,倒也不费事:“待久的话,衣裳再裁便是,香港又不是没有好裁缝,正好你跟稚芙一起,结伴去选料子,有个参谋。只不过稚芙挑料子的眼光委实不怎么样,你可别听她的,还是得自己拿主意……”


    “婉君……”


    “稚芙呢?你到门口喊她一声,让她来我这儿选选,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都拿走,她是回不了家收拾行李了,那些漂亮的洋裙便放一放,等到了香港你再给她订两件,她还是小姑娘,爱美的……”


    秦水凝终是叹了口气,妥协道:“婉君,我答应你去香港,你别这样。还有半个月,无需现在就收拾东西。”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是有些早,不过没事,省得到时候再准备仓促了些,我再命人取箱小黄鱼送来,大黄鱼重了点儿,不方便你拿,万一再被贼人瞄上……”


    房门忽然被敲响,想必是许稚芙听到了这厢异样的响动,寻过来问了。江楼月今日下午有一出早场戏,到戏院去了,并不在家。


    “婉君姐?秦姐姐?你们在屋里吗?”


    进屋时秦水凝随手锁了房门,许稚芙被拦在门外,谢婉君双眸发亮,径直要去开门,显然打算立刻告诉许稚芙这个消息,秦水凝赶紧上前将她拽住,压低声音说:“你先别跟稚芙说,万一生了变数,她岂不失望?船期近了再告诉她也不迟。”


    谢婉君瞪着眼睛剜她:“什么变数?你还要跑不成?我告诉你,即便是将你捆着,我也要把你押送上船……”


    “谢婉君!你能不能别这么刚愎自用?你我已经脚踩在钢丝绳上,月末的事哪里说得准?稚芙天真,你非把她也拖进浑水?我已经听你的了,你听我这一句不成?”


    谢婉君总算恢复些理智,想到许稚芙心无城府,提早知道若是没藏住心思,叫许世蕖那个精明的人瞧出端倪,秦水凝的出行势必也要受到影响,非她所愿见到。


    于是她缓缓点了点头,妥协道:“我不说,你去开门好了。”


    秦水凝这才放下心来,打开了卧室房门,许稚芙见屋内气氛凝重,两人明明在屋子里,却过了这么久才开门,想必是在吵架,定有什么棘手之事。她吞吞吐吐道:“你们,你们在吵架?别吵架呀,我听见响动还以为家里遭了贼……”


    谢婉君仍旧负气站在原地,转身踱到窗前推开窗透气,一阵春风拂进卧室,吹散了沉重的气息,秦水凝则牵着许稚芙下楼,坐到客厅柔声安抚着她。


    不多时谢婉君换了身干净的旗袍也下来了,两人虽吵了几句,却都是为了互相着想,并非真正的吵架,秦水凝问了句:“你还要出去?”


    谢婉君“嗯”了一声:“去见严太太,晚上严先生在家,想必得在严府用饭,你们别等我了。”


    秦水凝又叮嘱道:“少喝些酒,早点回来。”


    谢婉君也答应了,匆匆出了家门。


    眼看着天色不早,秦水凝便没再去秦记,打了通电话告知小朱情状,又问了店里可有要事,小朱自那一遭无妄之灾后稳重了不少,办事还算妥帖,大致给秦水凝汇报了一番,秦水凝便知不必再去了,明早必会准时到店。


    电话挂断后,秦水凝拿出包里的线,许稚芙正愁无事打发时间,她便教许稚芙怎么缠毛线,两人将线理了,秦水凝便用竹针开始打毛线。


    许稚芙看不明白,只觉得有趣,不禁问道:“秦姐姐,眼看着入夏了,你还织绒线衫做什么?若是为秋天准备的,也太早了些。”


    秦水凝低声答道:“给你婉君姐织的,你可摸得出来,这团线与你穿的那些羊毛线不同?”


    “是不太一样,软了些,像是一拽就要断呢。这样织出的线衫,岂不是一洗就坏了?”


    “这不是羊毛线,是用棉线专程制的,线庄的掌柜看在我是老主顾的面子上,才帮我做了几捆,工期也是不敢保证的,所以我得提前准备,否则天凉了她未必穿得上。”


    “婉君姐也太会要东西了,我以为羊毛线就是最好的。”


    “羊毛线固然是最好的,只是你婉君姐没福气,穿不了。这种线想必是能穿的,我先织出来一块,往她身上蹭蹭,看她起不起红疹。”


    许稚芙这才明白过来情况,听秦水凝说谢婉君会起红疹,她连忙伸出自己白净的手臂:“那还是用我的手臂试验,万一起了红疹,婉君姐岂不是难受死了?”


    秦水凝闷笑着按下了她的手:“你试怎么行?你穿绒线衫又不会起红疹。”


    “也对。”许稚芙迟钝地点头,“我真是太没用了,婉君姐对我那么好,我却没什么可报答她的,这点小事都不能帮她做。”


    秦水凝盯着竹针上绕着的花青色棉线,意味深长地回答许稚芙:“她是能者多劳,劳者多累,你既没什么能做的,只管听她的话,也叫她少些烦忧,便算作报答了。”


    许稚芙老神在在地品着秦水凝的话,没再吱声,客厅里一片阒静,秦水凝勾着竹针,手上的动作没停,双眼却始终盯着不动,神智已跑到九霄云外了。


    她想起上午在广慈医院发生的事。


    昨日已有同志去医院探过虚实,便是她与谢婉君说的那些,重症病房外层层把守,便是进去打针换药的医生护士都要经过搜查,简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今天一早轮到她和董安过去“探望”,两人扮作兄妹,董安手里拎着网兜,提着一袋苹果,秦水凝除了手里的布包还多拿了份报纸,进医院后两人直奔重症病房区域,就此分开,各自行动。


    秦水凝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展开报纸假意在看,作为眼线,董安则不着痕迹地靠近重症病房,试图寻找入内的门路。


    一些发生得那么迅速,董安消失在走廊交汇处,不出五分钟,秦水凝眼观六路,只觉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会发生什么,耳畔陡然传来清晰的枪响,原样复刻当日礼查饭店酒会的情况,病人和家属慌张躲避,医生护士惊得瞪大双眼,纳罕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苹果滚落在地面,毅然迎难而上,断不可能丢下董安就跑,许是当初没能救下董平的缘故,她虽厌恶董安为人,危急之时仍想着救他一命,千钧一发之际,严从颐闻声从重症病房中走出,一眼看到冲过来的秦水凝。


    下一秒,严从颐拽起秦水凝就走,枪声没有再响,楼上楼下回荡着匆忙的脚步声,似乎在上演追逐之战,秦水凝挣脱不开严从颐,被他带进了办公室,反锁上门。


    不等秦水凝发出疑问,严从颐先开口,厉声呵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秦水凝沉默应对,她岂会不知严从颐是个聪明之人,她已经迈到了重症病房的对面,迷路的借口太蹩脚,她懒得多言。


    严从颐攥着她的手腕便没松过,此时收得愈发紧了,捏得秦水凝隐隐作痛,那瞬间他一贯温厚的脸上闪过明显的狠厉,与其堂兄严先生冷静的精明如出一辙,秦水凝见过严先生,过去不觉得兄弟二人有多么像,此时身影竟重叠上了。


    接下来严从颐说的话委实让她胆寒,从头凉到了脚底。


    严从颐说:“我没想到竟会是你。那个护卫早在送来的路上就死了!这几日不少的人同我打探虚实,有意无意皆有,可我没想到,我怎么也没想到,来送命的是你!”


    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她真是低估了严从颐。


    正当她以为严从颐要将她交出去时,房门被大力踹响,外面定不止有一个人,想必是巡捕房到了,正如同夺命的凶煞般不断叫着:“里面有没有人?开门!赶紧开门!”


    严从颐将她拖到桌边的椅子旁,秦水凝被按着坐下,总算让手腕恢复自由,幸亏他攥住的地方比较靠上,秦水凝将袖子向下扯了扯,遮住勒痕,严从颐已经打开门,巡捕冲了进来,秦水凝转头一看,倒是巧了,领头的正是那日去谢公馆的吴探长。


    吴探长眯着眼睛盯着她,似乎是在将眼前熟悉的人与记忆对上号,幽幽开口:“秦小姐?又见面了。”


    严从颐竟没有背刺她,反而帮她解释道:“秦小姐来医院拿药,我听见外面枪响,担心匪徒闯进来,故而才落了锁。”


    倒是虚惊一场,秦水凝本以为吴探长会为难自己,不想他什么都没说,反倒与严从颐一通寒暄,似乎想借此攀上严家的关系。


    广慈医院门口被看管起来,秦水凝由严从颐亲自送出了门,最后看一眼严从颐难以捉摸的表情,秦水凝怀着一颗不安的心,乘电车前往老白渡街。


    唤回秦水凝神智的是刺耳的电话铃响,黄妈闻声跑过来要接,秦水凝先一步放下针线,拎起了话筒,摇头示意黄妈不必再过来。


    电话那头的人迟迟没说话,秦水凝“喂”了一声,董安才开口,声音低而紧张:“我逃出来了,近几日不便见你,有事借斐德路信箱联络。”


    话一说完董安就挂断了,秦水凝仍旧攥着话筒,又“喂”了一声,才把话筒放下,对上许稚芙疑惑的神色,从容解释道:“想必是拨错了,怎么问都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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