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拉惊得双眼圆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目光虽还有些朦胧迷离,嘴角却勾起一抹放肆的笑:
“你…… 怎么又回来了?谁准你来这儿的?”话虽带着几分嗔怪,他那被白衣裹着的手腕,却乖乖任由对方的手紧紧攥着,没半分要挣开的意思。
空气仿佛凝固在半空,谢墨双眸幽深如夜,一言不发,只那样近距离地盯着他满是情绪的脸,有惊讶,有委屈,还有藏不住的欢喜。
一旁的微印也察觉到了异样,身子猛地一震,神色略显慌乱,脚步急促地朝着深渊冲去。墓界之门内风势呼啸,夹杂着混乱的灵力气息盘旋卷动,将三人一并卷入那片漆黑的深渊。
危急关头,郑拉下意识地伸手环过谢墨的脖颈,眼神里带着几分苦涩,动作却满是自愿。落地前的瞬间,他用力一翻身,将谢墨护在身下,自己朝着地面撞去。
下一刻
“咚!”
草地被撞得微微震动,两人叠落在地。谢墨的双眼瞬间睁大,他躺在一个高瘦却结实温热的怀抱里,对方的肩膀不算宽厚,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这些都来不及细想,他第一反应是抬手托住郑拉的后脑,气息紊乱地脱口而出:“…… 你这小子。”
郑拉摔得浑身骨头都发酸,却因护住了人而笑得格外明朗:“瞧见没?保证你那张完美无死角的脸。”
谢墨扶着他起身,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原本我们是能稳稳落地的,偏要逞能。” 话落,又放缓了语调,轻声问:“疼不疼?”
郑拉摇了摇头:“不疼。”
随即,他声音低了几分,含糊道:“你疼,我才会疼。”
微风轻拂过草地,带着淡淡的草木香。谢墨上前一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得如此之近。他抬手替郑拉掸去发间沾着的几片枯叶,又从怀中取出一方素色帕子递过去。
郑拉看着那帕子,挑眉问:“这是…… 上次你给我擦汗的那条?”
谢墨颔首,指尖轻轻挑起他散落的发丝:“方才跌得狠,你的发带都散了,我帮你系回去。”
郑拉叹了口气,故意抱怨:“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头发也长了不少,你要是肯顺便替我剪短点也好啊。”
谢墨语气依旧平静:“先把头发系好再说。”
郑拉眼皮一跳,忽然笑得狡黠:“那你可得系得像你自己的一样好看,不许敷衍我。” 他接过帕子,顺手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调侃道:“能让仙界第一弟子亲自替我束发,我这可是三生有幸了。”
很快,微印也从深渊下追了上来,声音从上方传来,不急不缓:“郑公子,现在可曾想明白了?”
郑拉听到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僵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谢墨从怀中取出一把银梳,轻轻替他梳理凌乱的发丝,神色淡然,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别怕,无论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信我。”
郑拉迟疑了片刻,终于抬头看向微印,急切地解释:“微道友,我也拦不住他啊。既然他都已经回来了,那就顺其自然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我现在把他赶走,以他的性子,迟早也能查清一切。不如我们现在并肩面对,不再互相隐瞒。”
谢墨的神情瞬间转厉,目光扫向微印:“事情还没开始,你就先露怯,赶紧收起你那点多余的多疑。” 随后又对微印道:“不论今日之事最终结果如何,都与道友无关。这几日劳你费心照看郑拉,我既已回来,就不必再烦扰你了。”
微印唇角一弯,露出一抹自在的笑:“哪儿的话?助人寻真本就是分内之事,谈不上烦扰。”
“既然郑公子已做了决定,我也无异议。”
他环顾四周,目光深远地扫过这片陌生的林地:“黄绮梦境广大莫测,既然同来此处,唯有走到尽头方能脱身,那就一同前行吧。”
郑拉望着他,诚恳地开口:“微道友本也是想帮忙寻得真相,我们相识一场,你又懂得颇多。既愿同行,那就携手前进,莫再说那些引人疑虑的话。”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之前那些无谓的旧事,也别再提了。”
微印眼神微动,点了点头:“自然,我不会再提。”
谢墨整理完最后几缕发丝,将帕子稳稳系成结:“好了。郑拉,以防万一,接下来你必须始终随我同行,半步也不能离。若有任何让你怀疑的事,都要立刻告诉我。”
郑拉的脸颊微微泛红,故意打趣:“你这台词是怎么回事啊?今天该不会是吃错药了吧,说得这么肉麻,说得也太哄人了。” 话虽带着玩笑,他却还是乖乖点头应下:“知道了,我听你的就是。”
三人默然前行,林间只余下脚步声与风吹树叶的轻响。
半日后,风中渐渐夹杂着湿土与陈血的气息。穿过一片陡峭的岩峰,墓界内部的全貌,终于在他们眼前缓缓显现。
郑拉的目光不再如往常那般轻浮,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惶恐交织的神色。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眼前的景象似乎曾在梦中见过,却始终模糊不清,抓不住半分细节。
谢墨始终与他并肩而行,百河剑横于背上,时刻戒备着周遭动静,低声道:“此地的一切,好像都拥有自己的意识,能感知到我们的存在。”
微印稍稍走在前头,身形端正,从容不迫地引路。他一边走,一边解释:“墓界分两层,外层多是险地,遍布陷阱与幻象;内层则通向人心潜意识的深处,藏着最真实的过往与答案。”
说罢,他俯身摘下一颗生长在墓碑缝隙中的奇果,那果子通体翠绿,果皮上泛着点点蓝光,看着格外奇异。他放在鼻尖嗅了嗅,笑道:“这是墓树果,味道清甜,权当充饥。”
随后又摘了几颗,步伐稳缓地朝着林中更深处探去。
郑拉则靠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等候,他合眼小憩,暖意在这潮冷的墓界里缓缓散开,四周静得只剩下蟋蟀的鸣叫声,在昏暗的空间里低低回荡。过了许久,郑拉唇角忽然微微上扬,似在沉思着什么温暖的往事。
忽然,一股寒意自后颈窜起,顺着脊椎蔓延至脚底。他猛地睁开眼想坐起,却发现身体僵直如木,连指尖都动不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低语:“怎么回事?好像有股无形的线,在把魂魄往外拽。”
话音未落,郑拉的魂体已被扯离躯体,像一张轻薄的纸被风卷起,飘进另一处朦胧的记忆里。
幻境里,传来船桨拍击水面的节奏声,夹杂着远处渔娘哼唱的南腔小调,温柔又亲切。屋檐下,母亲坐在竹椅上缝衣的身影,既慈和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威严,恍若当年未离开时的模样。更清晰的,是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前方招手:“弟弟,过来,表哥好想你。”
郑拉彻底怔住:“弟弟?我不是独子吗?娘哪儿来的别的儿子?”
幻境中的人面目模糊,身形却透着几分庄严。他缓步走到郑拉面前,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一只手轻轻抚在他的头顶,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浓烈的亲情,这幻象清晰得近乎真实,郑拉甚至能闻到对方衣上淡淡的皂角香。
而现实中,郑拉的躯体僵直地躺在青石旁,双眼空洞无神,像个没了魂的活尸,一动不动。
去而复返的谢墨刚拐过转角,就察觉到了异样。他快步上前,连唤几声:“郑拉!郑拉!”
躯体毫无回应,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谢墨不敢耽搁,护念之心与警觉同时提起,这墓界诡异万分,任何疏忽都可能酿成大祸。
他半跪在郑拉身边,将手轻轻覆在他的胸口,又快速点了他颈后几处关键的脉位,探查魂息动向。
“没有外伤迹象。” 谢墨低声自语,眉头越皱越紧,“墓界最擅长以记忆摄魂,用人心深处的执念诱捕魂魄。郑拉是凡人身躯,魂魄最易被这类术法牵引。若不立刻出手救他,只怕他的魂魄会永远困在幻境里,再也醒不过来。”
话未说完,他的面色骤然沉了下去,拳头紧握又松开,最终压低声音,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昏迷的郑拉致歉:“得罪了。”
他指尖微颤,脑海里念头翻涌得混乱,按理说,郑拉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偶然相遇的凡人,这段缘分陌生又短暂,可看着这具毫无生气的躯体,谢墨却无法袖手旁观。
几息的犹豫间,他清楚地知道再迟一步,郑拉便再无生机。于是不再迟疑,伸手解开了郑拉的外袍,他在心底不断自辩,像是在自我安抚:“这不是凡俗之欲,只是不得已的冒犯。救命要紧,况且我们皆是男子,不过是检查他身上是否藏有禁符,结印或是束魂之物,并无不妥。”
没错,谢墨的初衷只是想确认,郑拉的魂体离体是否与身上的异物有关。可不知为何,指尖触到衣料的瞬间,他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失礼。
此刻的郑拉魂已离体,无知无觉,躯体软得像块温玉,静静躺在地上。
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谢墨屏住呼吸,双手小心翼翼地在郑拉身上探查。他的指尖顺着微凉的皮肤,一寸寸摸索,轻轻抚过锁骨处,最终停在几道尚未痊愈的旧伤上。
谢墨的睫毛微微颤动,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触碰他人的肌肤。他暗暗催促自己快些结束,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冒出些奇怪的念头:“原来凡人的皮肤是这样柔凉…… 这温度虽然微弱,却很真实,说明他的魂魄才刚刚离体,还有救。这躯体…… 不对,我在想什么!”
他猛地回神,轻声吐息,语调里带着几分惊异,又似有叹息:“这身体,太凡俗…… !”
话音落下,谢墨的心头忽然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必须救回他的责任感,也有面对这具凡俗躯体时的惶惑。他强行稳住心神,指尖移到郑拉的人中处,那是郑拉每次郁闷时总爱下意识咬的地方,他仔细查探着残存的魂息。
“找到了。” 谢墨蹙眉,松了口气,“呼吸虽断,魂息却未彻底消散,还有救。”
可这墓界自有灵识,立刻感知到了外力介入。周围的石壁上,古老的符文骤然亮起,刺眼的青光闪烁不定,显然是要启动防御阵法。正当谢墨察觉异变,想要先将郑拉护在身后时,一道幻影突然从青光中突袭而来,幻影中,出现了他那位早已隐居的师父,声音如冷铁般严厉:“徒儿,你忘了自己的本分!竟为一介凡夫俗子,弃仙界的颜面于不顾!”
谢墨先是一怔,随即眼神变得坚决:“我师父性情温和,从不会说这般苛责之语!”
他反手拔出背后的百河剑,剑光一闪,径直斩破幻景。那幻影被斩碎后,却又化作一团黑色的白烟,发出刺耳的狞笑,朝着谢墨扑来。几番交锋下来,纵使幻影的压力越来越大,也撼不动他要护住郑拉的决心。
幻影的力量渐渐衰减,他凝神运气,用尽残余的灵力,强行冲破了阵法的束缚。
脱困的瞬间,谢墨的灵力也几乎耗尽,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目光最后落在那尚未穿好外袍的郑拉身上,衣衫凌乱地散在一旁,露出的肌肤在青光下泛着淡淡的白。
再视线一晃,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终是力竭倒下。谢墨整个人恰好覆在郑拉的身上。一个是魂魄离体、形同死人的凡人,一个是灵力耗尽、陷入昏迷的仙人,两人双双叠在一起,衣襟皱作一团,发丝缠绕。这般景象,若是被旁人见到,只怕纵有千张嘴,也难解释清楚。
作者好不容易啊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