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绯红磷火与沉默共谋者
地下七层的警报声尖锐得能刺穿鼓膜。
“深渊”量子阵列主屏幕上,那片代表着“绯红磷火”工作室的深红色光斑,像一颗被强行注入能量的恶性肿瘤,在C市地图上狰狞地搏动、扩张。暗色波纹的干涉连线变得更加粗壮,几乎要实质化地从屏幕里挣脱出来。萧衍在电话里最后那句威胁的尾音,似乎还在充满臭氧味的空气里残留着嗡嗡的回响。
系统在林薇脑内发布的“清除”指令,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杀意,与强制任务变更后许诺的“永久豁免权”形成了极度扭曲的诱惑。清除,抹杀,永久豁免……这些词在她意识里碰撞,激起的不是恐惧或贪婪,而是一种刺骨的荒谬感。
“你怎么想?”谢危楼先切断了通话,轮椅转回控制台前,声音在警报的间隙里显得异常平稳。但他的手指悬在停止阵列运行的按钮上方,没有立刻按下去——阵列还在超负荷运行,试图解析红色光斑的核心信号特征。
林薇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尖锐的疼痛让被系统指令搅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她看向屏幕上那个疯狂闪烁的坐标点。“旧城区纺织厂文创园B-7……那地方我知道。”
谢危楼抬眼。
“原主——我以前,”林薇改口,语速很快,“为了讨好萧衍,投资过几个所谓的‘文创项目’。那个纺织厂改造的园区我去过,B区在最里面,靠近废弃的货运铁道,租金便宜,吸引的大多是搞先锋艺术或者独立开发的个人工作室。”她顿了顿,眉头紧锁,“‘绯红磷火’……这名字我没印象。要么是后来新入驻的,要么就是特别不起眼。”
“系统要你‘清除’的,不会是不起眼的东西。”谢危楼的目光落回屏幕,上面正滚动过一行行快速刷新的数据流,“阵列捕捉到的信息碎片……有高频神经电信号特征,有非标准加密协议的数据库访问痕迹,还有……”他停顿,瞳孔微缩,“……非常微弱的、类似‘命运罗盘’底层协议的广播信号。”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沉。“另一个‘异常者’?在那里建立了一个……据点?或者发射塔?”
“或者是陷阱。”谢危楼的声音更冷,“系统恰好在这时候发布强制清除任务,萧衍恰好在这时候打来电话施压,坐标点恰好在我们探测到深层锚点异常扰动的时候出现。巧合太多,就是设计。”
控制台发出过载的尖锐鸣叫。屏幕上的红色光斑骤然收缩,然后像超新星爆发一样,向着整个地图扩散出一圈无声的、但仿佛能灼伤视网膜的强光脉冲!脉冲所过之处,那些代表普通活动的白色光点大片大片地熄灭、紊乱,而萧氏总部那个金色光点剧烈地明暗闪烁了几下,竟也黯淡了不少!
脉冲扫过谢氏实验室所在的区域时,主屏幕疯狂闪烁,阵列发出了不堪重荷的、仿佛金属扭曲的呻吟。整个球形空间的幽蓝光芒瞬间变得极不稳定,忽明忽灭。
“阵列即将崩溃!强制关闭倒计时:10,9……”电子提示音急促响起。
谢危楼在最后一秒按下了紧急停止键。
所有的光芒、嗡鸣、数据流,在刹那间归于死寂。只有应急照明系统亮起惨白的光,照亮空气中尚未消散的、细密的能量尘埃。球形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黑暗和寂静如潮水般涌来,比刚才的喧嚣更让人心悸。
“那脉冲……”林薇的声音有些发干,“是针对所有‘异常信号’的无差别攻击?还是……”
“是定位,也是示威。”谢危楼操控轮椅,转向电梯方向,应急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对方知道我们在探测。那一下,既是警告我们别再多管闲事,也是……在向我们‘打招呼’。”
电梯缓缓上升,轿厢里只有两人沉默的呼吸。林薇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个老式U盘。母亲留下的“信号滤波器”算法……现在能用了吗?面对这种级别的扰动和系统直接下达的杀戮指令,那未完成的程序,能提供多少保护?
“你要去吗?”谢危楼突然问。他没看她,目光落在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上。
“系统说,不去就抹杀我们两个。”林薇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
“系统的承诺和威胁,可信度都需要打折。”谢危楼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但那个坐标点确实有问题。萧衍的反应也有问题。他电话里的慌乱……不像单纯因为热搜或者商业竞争。”
电梯到达档案室所在的楼层。门开了,外面是相对柔和的灯光。
“所以,”林薇跟着他出来,站在档案室门口,“你的建议是?”
谢危楼在书桌前停下,打开一个隐藏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个只有纽扣大小的、泛着哑光黑色的金属贴片。另一样,是个看起来像老式翻盖手机、但更加厚实的通讯设备。
“把这个贴在耳后,靠近脑干的位置。”他把黑色贴片递给林薇,“你母亲滤波器算法的简化物理载体。我让赵博士根据你提供的模型赶制的。它不能完全屏蔽‘声音’,但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干扰系统对你意识的直接操控,尤其是……那种强制行动指令。”
林薇接过,触手冰凉。她没有犹豫,对着旁边玻璃柜的反射,将贴片按在右耳后方的皮肤上。一阵轻微的、类似薄荷的清凉感渗透进去,随后是隐约的、极低频率的嗡鸣,仿佛在颅骨内建立起一道微弱的屏障。
“这个,”谢危楼拿起那个“翻盖手机”,“加密通讯器,直接连我的私人卫星频道。信号抗干扰能力很强,就算在刚才那种脉冲环境下,也可能保持短暂连通。我会让赵博士远程支援,必要时,可以启动实验室的‘声光盾’系统,进行小范围、短时间的规则干扰——代价很大,但能争取几秒。”
他把通讯器也递过来。“但我不会跟你一起去。”
林薇抬起眼。
“我的目标太大。谢危楼出现在那个地方,引发的关注和连锁反应,会让事情彻底失控。”他平静地阐述,像在做一个商业风险评估,“而且,我需要留在这里,应付萧衍接下来的动作,稳住林氏那边的局面,同时……从另一个角度,查查这个‘绯红磷火’的底。”
他的理由充分而理智。林薇点了点头。这本就是最合理的分工。他们之间,与其说是盟友,不如说是基于共同威胁和情报交换的、高度戒备的共谋者。信任有限,风险自担。
“如果那真的是陷阱,”林薇接过通讯器,握紧,“或者,如果我被系统强制控制,去‘清除’了某个不该清除的目标……”
“那你就失去了价值。”谢危楼打断她,语气冷酷,“我们的合作终止。我会用我的方式处理后续。”
“公平。”林薇把通讯器放进外套内袋,转身朝外走去。
“林薇。”在她拉开门时,谢危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停住,没有回头。
“你母亲笔记的最后一页,”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写着一句话:‘真相的重量,往往由幸存者衡量。’”
林薇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没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谢危楼独自坐在档案室的昏暗光线下,轮椅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打开终端,调出另一个完全独立的、与“深渊”阵列无关的监控界面。上面是文创园B-7工作室周边的实时街景画面,来自几个极其隐蔽的、早在数月前就部署好的针孔摄像头。
画面里,那栋老旧的红砖厂房改造的工作室,门窗紧闭,没有任何灯光透出,安静得反常。
他看着画面,良久,苍白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出某个不规则的、压抑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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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薇没有开那辆招摇的林家车,也没用谢氏的车。她在实验室外围的备用出口,用谢危楼给的权限卡,从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电动摩托。车身轻便,加速快,适合在城市街巷穿梭。
初春的夜风依然带着寒意,刮在脸上像细碎的冰片。她戴好头盔,设置了导航,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载着她驶入夜色。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流淌成模糊的光河。热搜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在头盔之外,又仿佛无处不在。她能想象此刻网络上关于她的污名正如何发酵,父亲的手机如何被各路“关切”打爆,林氏的公关部如何焦头烂额。
但这些纷扰,在“绯红磷火”和系统杀戮指令面前,忽然变得遥远而次要。一种奇异的、近乎于悬浮的平静笼罩了她。或许是耳后滤波器带来的那丝清凉,或许是终于直面最坏可能后的释然。
她穿行在老城区狭窄的街道,两旁是斑驳的旧墙和昏黄的路灯。越靠近目的地,街景越发寂寥。纺织厂巨大的、黑洞洞的轮廓出现在前方,改造后的文创园区亮着零星的、设计感十足的灯光,但B区那边,几乎是一片黑暗。
她把摩托停在距离B-7还有一条街的阴影里,熄了火。
夜很静。能听到远处主干道隐约的车流声,和风吹过废弃铁轨旁荒草的沙沙声。
B-7工作室是一栋独立的两层小楼,外墙还保留着部分红砖,新装的落地窗里拉着厚厚的黑色遮光帘,一丝光都不透。门口没有招牌,只有门牌号。旁边的B-6是个陶艺工作室,这个时间也早已关门。
一切看起来,就像个无人使用的闲置空间。
但林薇耳后那个贴片,此刻传来一阵比之前明显一些的、规律性的轻微麻痒感。不是来自系统——系统在她拒绝立刻执行清除指令后,陷入了某种恼火的沉默,只在她视野角落用猩红色不断刷新着倒计时(剩余时间:01:47:22)。这麻痒感,更像是贴片本身在探测到某种特定频率的能量场时的反馈。
这里有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从摩托储物箱里拿出一个小型强光手电和一把多功能工具刀(谢危楼准备的“标准配备”),别在腰后。然后,她打开那个加密通讯器,屏幕亮起微光,显示信号连接正常,有一个预设的“J博士”联系人。
她按下通话键,压低声音:“我到了。外面看起来很安静。”
几秒后,赵博士的声音传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轻微回音和一丝紧张:“林小姐,我这边远程扫描显示,建筑物内部有微弱但持续的能量读数,不同于普通电力。热成像显示……二楼东南角有单一热源,人体大小,静止状态。一楼……信号杂乱,无法分辨。”
单一热源?一个人?
“门锁状态?”
“电子锁,但……似乎处于未激活的开放状态?很奇怪。”赵博士顿了顿,“林小姐,谢总吩咐,如果情况不对……”
“我知道。”林薇打断他,切断了通话。她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绕着建筑外围,隔着一段距离缓缓移动,仔细观察。
墙体,窗户,屋顶,通风口……没有明显的监控设备,也没有额外的安保措施。安静得过分,也……开放得过分。
像一张静静张开的蛛网。
倒计时在脑中跳动:01:46:05。
她走到正门前。老式的金属门,中间嵌着一个现代感的电子锁面板。面板的指示灯是暗的。她试探着伸手,握住门把,轻轻一压——
“咔哒。”
门,没锁。
一股混合着灰尘、陈旧纸张、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甜锈味的气息,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林薇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轻轻将门推开一条更宽的缝隙,侧身闪了进去,反手将门虚掩。
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门缝透进的一点点街灯余光,勉强勾勒出空旷大厅的模糊轮廓。空气几乎是凝滞的,灰尘味更浓了。她适应了几秒黑暗,才隐约看到大厅里散落着一些蒙着白布的家具轮廓,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没有声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手电的光束刺破黑暗,像一柄银色的利剑。光束扫过的地方,露出积灰的地板,墙上剥落的油漆,还有一些随意堆放的、盖着防尘布的电子设备和服务器机箱。这里看起来,确实像个荒废的工作室。
但耳后的麻痒感更强了,变成了持续的低频振动。
她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木质台阶,同样积满灰尘,但……中间一段,灰尘有被最近踩踏过的模糊痕迹。
林薇握紧了手电,另一只手摸向腰后的工具刀,放轻脚步,踏上楼梯。
每一步都踩起细微的灰尘,在光束中飞舞。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极其轻微的吱呀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二楼比一楼更暗。楼梯口正对着一条短走廊,两侧有几个房间门,都关着。赵博士说的东南角热源,应该在走廊尽头那个房间。
她朝着那个房间走去。走廊的地板灰尘更厚,脚印也更清晰——只有一行,从楼梯口延伸向那个房间门口,没有返回的痕迹。
那个人,进去后就没出来过?
她在房门前停下。门是普通的木门,关着,但没有锁孔,只有一个简单的球形把手。
手电光束照在门把手上,上面也落着灰,但握持部位相对干净。
里面的人,知道她来了吗?
林薇抬手,屈指,在门上敲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建筑里回荡,显得异常突兀。
没有回应。
等了十秒,她又敲了三下,稍微用力。
依旧死寂。
倒计时:01:42:18。
她不再犹豫,握住门把手,缓缓转动——
门没锁。
推开。
手电光束率先探入房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对门口、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弧形屏幕阵列。但此刻所有屏幕都是黑的。屏幕前是一张宽大的、堆满了各种杂乱物品的工作台:散落的电路板、拆开的电子元件、缠成一团的数据线、啃了一半的能量棒包装袋、几个空了的咖啡罐。
房间左侧是顶到天花板的金属书架,塞满了各种技术手册、哲学大部头、甚至还有几本漫画。右侧则是一张行军床,床上被子凌乱地堆着。
而房间中央,地板上,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拉起来盖住了头,背脊微微佝偻,面对着一台放在地板上的、正在运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他面前一小块区域,也勾勒出他瘦削的肩膀轮廓。
他似乎对门口的动静毫无反应,甚至没有回头,只是专注地盯着屏幕,手指偶尔在触摸板上滑动一下。
“你好?”林薇出声,手电光束落在那人背上。
那人肩膀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然后,一个有些沙哑、听起来年纪不大、带着浓重疲惫和一丝茫然的声音响起:
“……你来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薇的神经绷得更紧。“你知道我会来?”
“系统派来的,对吧?”那人还是没回头,声音平平,“清除‘异常扰动源’。标准流程。”
他抬起手,挠了挠头,动作有些迟钝。“再等一下……马上就……保存好了……”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面对一个可能的杀手,倒像是在应付一个催稿的编辑。
林薇握紧了工具刀柄,缓步走进房间,保持着安全距离,手电光始终笼罩着对方。“你是谁?‘绯红磷火’是什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那人似乎低低笑了一声,很干涩,“一个bug。一个不该存在的冗余代码。‘绯红磷火’……是我的墓碑,也是我的发射塔。”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帽子滑落,露出了一张年轻却异常憔悴的脸。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头发油腻凌乱,脸色是不见天日的苍白,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但他的眼睛,在幽蓝的屏幕反光和手电光束的交织下,亮得吓人,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敌意,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燃烧殆尽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了某种残酷真相后的空洞。
他的目光落在林薇脸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她耳后(那里,滤波器贴片似乎在微微发热),最后,他的视线越过了她,仿佛看向了虚空中的某个点。
“你不是普通的执行者。”他喃喃,“你身上有‘防火墙’的味道……还有‘锚点’的共振……你也是‘偷渡客’?不对……你的‘标记’方式不一样……”
他的话颠三倒四,夹杂着大量术语。
“偷渡客?标记?”林薇追问,心脏狂跳。
年轻人却没回答,而是猛地转回身,扑向笔记本电脑,手指在触摸板上飞快操作了几下,然后用力敲下回车键!
屏幕上,一个进度条瞬间跑满。
紧接着,整个房间——不,整栋建筑的灯光,骤然亮起!
不是正常的白炽灯,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淡蓝色调的LED光源,将房间照得一片惨白。同时,墙面上那巨大的弧形屏幕阵列也次第点亮,上面开始疯狂滚动起瀑布般的数据流、快速切换的监控画面碎片、以及……一些让林薇瞳孔骤缩的、异常熟悉的图像和符号!
她看到了“命运罗盘”的简化结构图!看到了类似母亲笔记里那个闪烁的几何符号!看到了许多快速闪过的、似乎是人物档案的模糊照片和名字(她好像瞥见了“楚知秋”,还有……她自己?)!甚至,还看到了萧衍和苏婉在不同场合的实时监控片段!
而在所有画面的边缘,都浮动着一行不断刷新的、血红色的警告文字:
[检测到大规模‘剧本流’注入!]
[检测到核心角色‘萧衍’逻辑链过载!]
[检测到高维干涉协议‘清洗’程序预热!]
[倒计时:01:38:47]
“你看到了吗?”年轻人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笑容,指着屏幕,“系统……不,是‘作者们’,他们急了。因为‘主角’的线,开始崩了。”
“作者们?”林薇抓住关键词,“不止一个系统?”
“系统?”年轻人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绝望,“哪有什么系统!那只是……更高层面的‘创作工具’散发的余波!是‘作者’为了维持故事‘趣味性’和‘可控性’,随手设定的‘管理员权限’!我们这些‘角色’,听到的所谓‘声音’,接到的所谓‘任务’,不过是工具根据预设的‘戏剧冲突模型’和‘角色性格算法’,自动生成的、优化叙事走向的‘建议’!”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越来越亮,也越來越狂乱:“但工具也会有bug!故事世界也会产生冗余数据!比如我!比如你!比如那个硬要偏离‘冷酷反派’人设的谢危楼!我们是‘异常’,是‘噪点’,是让‘作者’们觉得故事‘失控’的麻烦!所以‘清洗’程序会启动!用各种‘意外’,用‘纠偏’,用……派你这样的‘异常’来清除我这样的‘异常’,来让一切回到‘正轨’!”
信息量太大,像海啸一样冲击着林薇的认知。创作工具?作者?更高层面?故事世界?
“你怎么知道这些?”她声音发紧。
年轻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周围运行的设备,笑容惨淡:“因为我‘死’过一次啊。三年前,我也是个‘穿书者’,带着任务来的。我的任务是‘辅助女主苏婉成为商业女王’。但我太投入了,我……我喜欢上了我笔下的……不,是这个故事里的一个‘配角’,一个注定早死的技术天才。我试图改变他的命运。”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然后,‘清洗’来了。一场‘实验室事故’。他死了。而我……我的意识没有完全被抹去,可能是因为我当时正在入侵这个世界的底层数据接口做最后的挣扎……我的意识碎片,和这个世界的冗余数据、和那个未完成的入侵程序、和无数混乱的信息流……搅在了一起。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个卡在现实和底层协议之间的‘幽灵’,一个能偶尔窥见‘后台’的bug。”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声音痛苦:“我知道得太多了!我知道萧衍对苏婉的‘爱’是角色设定和算法推演的结果!我知道谢危楼的病是‘增加反派深度和悲剧性’的标签!我知道你母亲发现了真相所以必须被‘意外’!我也知道……新一轮的、更大规模的‘清洗’就要来了!因为‘作者’们觉得这个故事‘不好看’了,要‘重置’或者‘大修’了!”
他指向屏幕上的倒计时:“看到没?‘清洗’预热!等时间一到,所有‘异常’、所有偏离剧本太多的‘噪点’,都会被无差别清理!你,我,谢危楼……甚至可能包括开始产生‘自我怀疑’的萧衍!”
林薇如坠冰窟。
“所以……”她看着屏幕上萧衍和苏婉的监控画面,看着那血红的倒计时,“你在这里,建立这个……发射塔?你想做什么?”
“警告。”年轻人松开头发,疲惫地坐倒在地,“向所有可能听到的‘异常’,向这个世界每一个可能觉醒的‘角色意识’,发送最后的警告。然后……”他看了一眼自己颤抖的手,“然后,在‘清洗’到来之前,用我最后能调动的这点‘bug权限’,制造一次最大规模的‘数据溢出’,给‘作者’们的工具……添点堵。哪怕只能干扰他们一秒。”
他抬起头,看着林薇,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近乎恳求的情绪:“你不会执行清除任务的,对吧?你也是‘异常’。你能感觉到,他说的是真的。”
林薇脑中的系统,此刻爆发出最尖锐的警报和催促,倒计时猩红刺目。清除!清除!永久豁免!
耳后的滤波器贴片,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热的刺痛,仿佛在抵抗着什么。
她看着眼前这个形如槁木、眼神却燃烧着最后火光的年轻人,看着屏幕上那预示着毁灭的倒计时,看着那些疯狂滚动的、揭示着这个世界恐怖本质的数据……
她的手,缓缓从腰后的工具刀上松开了。
“告诉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的,“怎么才能阻止‘清洗’?或者……怎么才能,让‘作者’们,再也无法轻易地‘清洗’我们?”
年轻人愣住了,随即,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狂喜的光芒。
就在这时——
楼外,传来了刺耳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不是一辆,是很多辆!
同时,林薇的加密通讯器疯狂震动起来,赵博士惊恐的声音传来:“林小姐!快离开!萧衍报警了!说那里有商业间谍和危险分子!警察包围了园区!谢总正在交涉,但萧衍咬死了你窃取萧氏和谢氏双重机密!他们有权强制进入!”
屏幕上的倒计时,还有01:35:22。
而楼下,已经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扩音器的喊话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被包围!立即双手抱头,走出建筑物!”
年轻人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变成了绝望的惨笑。“看……‘清洗’的……前奏。总是这么……合乎逻辑。”
林薇猛地看向他:“还有什么是我必须知道的?快说!”
年轻人扑到工作台前,抓起一个老旧的移动硬盘,用尽力气扔给她!“拿着!我收集的所有……底层协议碎片,入侵日志,‘作者’工具的可能弱点……还有……楚知秋当年没说完的……关于‘锚点’真正作用的猜想!”
林薇接住硬盘,入手沉重。
“走!”年轻人嘶吼道,同时扑向键盘,开始疯狂输入最后的指令,“从后面的通风管道!快!我会启动最后的干扰程序!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
楼下,撞门声已经响起!
林薇最后看了他一眼,那个蜷缩在幽蓝屏幕光芒里、瘦削而决绝的背影。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房间角落那个被杂物半掩着的、通往建筑夹层的通风口盖板。
在她费力撬开盖板,钻入黑暗肮脏的管道时,她听到楼下传来破门而入的巨响,听到警察的呵斥,也听到……
那个年轻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麦克风,发出一声扭曲的、仿佛混合了电子杂音和人类悲鸣的嘶喊:
“——醒过来啊!!!”
紧接着,整栋建筑所有的屏幕,包括她手中通讯器的屏幕,都在瞬间被无穷无尽的、乱码般的、闪烁着诡异色彩的字符洪流淹没!
耳后的滤波器贴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和剧痛!
而脑中的系统提示音,在一声尖锐到极致的鸣响后——
彻底陷入了混乱的、无意义的杂音。
【本章完】
【下章预告】
·逃亡与追捕:林薇如何从警方包围中脱身?
·硬盘里的真相:楚知秋未尽的猜想是什么?
·谢危楼的应对:萧衍的全面撕破脸与商业围剿
·系统的“宕机”是福是祸?“清洗”倒计时还在继续!
·苏婉的异常:“女主”是否也察觉到了世界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