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池楹醒了。倦意未消,她想赖床,又记着约了姚思怡一同去接陈燕,只得强打精神起身洗漱。
预约的滴滴车提前到达,池楹刚上车,姚思怡的微信电话就打了进来。
她接起喂了一声,便听姚思怡在那头说,已经接到陈燕,两人正在南山书城旁的麦当劳等她。
池楹切出通话界面看了眼导航:“我还有十五分钟到。”
“池姐姐,是我呀!”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插进来。
池楹笑起来:“听出来啦,小燕子,这么早出门累不累?”
“不累!我给你和姚姐姐编了手链,姚姐姐已经戴上啦,就等你了!”
“手链呀,我最喜欢了,等我到……”池楹话音戛然而止,下意识抬手看向自己的左手腕,空无一物。
那条Frivole手链不见了。
“陈燕,你把手机给姚思怡。”她语气急转,待那头传来姚思怡的应答,立刻接话:“思怡,我手链落在酒店餐厅了,得立刻回去找。你先带陈燕去逛街,晚点我再联系你们。”
电话挂断,她迅速在手机上修改了目的地:“师傅,不好意思,我把地址改回卡斯丽酒店了,麻烦您开快一点。”
所幸开出去不远,十分钟后,池楹便折返至酒店的豪华阁贵宾廊。她快步走向先前用餐的位置,那里已坐了新的客人。她不便细看,只匆匆扫过桌面,并没有手链的踪影。
“您好,请问大约半小时前,你们有没有同事在这个座位拾到一条手链?”她边说边打开手机相册,将手链的图片递到一位正在收拾餐具的服务生眼前,“就是这一条。”
服务生说了声稍等,快步去工作间里询问,再出来依旧是摇头。
池楹原地站了会儿,很快拿了主意。她向服务生提出要与酒店负责人沟通的请求,并说明因遗失贵重物品需要调取监控。
服务生请她就座稍等。
池楹拿起手机想给姚思怡发消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想着事情未有进展,于是又放下了手机。
她目光失焦地望向窗外,正出神时,听见熟悉的港普。
“池女士,听说您遗失了贵重物品。”
池楹抬头。
见Lucian迎光而立,身上已不是昨日前台那套标准制服,而是一身深灰色竖纹商务西装。他双手松松地交叠在身前,西装袖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衫袖口,银色袖扣若隐若现,与他干净的手部线条完美契合。
池楹站起身,视线自下而上地停在男人的工牌上,[大堂经理:Lucian]。
饶是她擅长管理表情,那一霎的惊讶也险些没控制住。
心里不免八卦这个男人的来历,这火箭般的晋升速度,该不会卡斯丽就是他家开的吧?
无意再猜测,池楹抬手指向不远处那张餐桌:“对,我在那丢了一条手链,早上不小心打翻了牛奶,解下来擦干净之后就忘了戴回去。”
她实在是睡眠不足,吃饭时脑子都是昏沉沉的,直接忘了手链这回事。
Lucian将手探入西装内袋取出手机,同时向池楹微微一颔首,道了声稍等。
男人侧过身去打电话,粤语随之响起。
比起普通话,Lucian说起粤语时语速快而从容,即便池楹听不懂,仍觉得那语调起伏间有种独特的韵律感,意外地好听。
池楹感到一丝庆幸。
由Lucian来处理这事儿倒也不错。
反正昨晚她狼狈的样子他都见过了,还极有人情味地帮了她一把,丢手链的事或许他能上心些。
电话打完,Lucian转回身看池楹,“走吧,去监控室,我们边走边说。”
“好。”她跟上已经往前走的男人。
Lucian快她半步,“酒店有标准流程,你到监控室后,先登记一份遗失物品信息表。需要提供物品信息,比如品牌、材质、图样,以及购买发票或者交易记录。”
“购买信息也要?”池楹脚步顿了一拍,又立刻跟上。
这份不明显的迟疑还是落入了Lucian眼中。
他放缓脚步,侧头看她:“有什么问题吗?”
池楹摇头:“没问题。”
“好,这边。”Lucian不再多问,引着她拐过一个转角,在双开大门前停下。他取出权限卡贴上感应区,伴随“嘀”响,门锁应声而开。
监控室里光线偏暗,无数屏幕实时呈现着酒店各处的动态:大堂、走廊、餐厅、电梯厢、出入口……
两名员工正盯着自己面前的屏幕,其中一人见到Lucian进来,立刻起身打招呼:“利总。”
“拿一份遗失物品登记表给这位客人。”Lucian说。
很快,一份表格递到池楹面前。
“我先打个电话。”池楹接过表格后说道。
“请便。”Lucian略一颔首,随后放松地抱臂倚向桌沿,目光转向一侧的监控屏幕,为她留出了通话的空间。
池楹拨通了程时安的电话。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最终自动挂断。她重拨了一次,结果依旧。
奇怪的是,她心头反而一松。
程时安不接也罢,总还有别的办法。
池楹收起手机,看向Lucian:“我现在没办法提供购买信息,但我可以联系柜姐,让她作证手链是她经手的。另外,手链的保卡在家里,等我回去之后补给你们。这样处理可以吗?”
闻言,Lucian的目光才从她捏着表格的纸缘移到她的脸上。其实不用细看,他也知道那纸缘被她不自觉攥紧的手捏出了褶皱。
如此紧绷的姿态,难道这电话她是打给她丈夫的?所以,这条手链,是她丈夫买的?
他稍稍站直,垂首瞥她,“可以。”
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池楹在表格上填写了手链的基本信息,随后拨通了柜姐的微信电话。
电话秒接,两人简短寒暄后,池楹说明了手链遗失的情况。
作为VCA的客户,池楹每年都有可观的消费记录。
柜姐缩短范围后又问:“是不是前年冬天,你先生在结婚纪念日那天来买的那次?”
“是的。”池楹低声应答。
“查到了!”柜姐的声音明朗起来,“是一条五花手链,当时还配了一对同系列的耳环。”
购买时间、款式与金额均与表格信息核实无误后,监控室的工作人员立刻着手调取池楹在贵宾廊用早餐时段的监控录像。
等待的间隙里,池楹听见Lucian问:“你还戴着这条手链,是因为有这层特殊意义?你还放不下他?”
池楹愣了一下。
这问题太过私密,甚至有些冒昧。
以他们目前的交情,这个问题显然越界了。
池楹反问他:“利经理还没结婚吧?”
不知是突然被她以利经理相称的疏离,还是因为她也冒昧地问起他的私事,Lucian面上的冷沉一闪而逝,他微微吸气,再吁出时,气息已恢复平缓。
他实话实说:“嗯,没结婚。”
听到意料中的答案,池楹唇角淡淡一勾,顺着他的话说:“婚姻不像恋爱,分手了还能把礼物一件件退干净。两个人婚后生活在一起,很多东西是分不清的。就好比这个冰箱这张桌子是我买的,那张沙发那台电视机是他添的。难道分开了,就要把这些都砸了扔了,才能算彻底放下?”
Lucian眼睫微垂,下颌线微微绷紧。
“更何况,”池楹苦笑了声,“买手链的钱,用的是夫妻共同财产。这里面,本就有我的一份。我还不至于清高到连这点钱都看不上。”
当然,池楹明白,Lucian无需懂得这些,更不必勉强自己去共情普通人的婚姻困境。
他能戴几百万的手表,自然有足够的底气,让自己的生活远离这些触景伤情的琐碎。
待她话音落下,Lucian的目光才重新落回到她脸上,“Sorry,我只是……担心你。”
道歉的话他说得有些生硬,用词也不对意。
他不擅长道歉,或者说,他的人生里很少有需要他道歉的场合。
好在池楹听懂了。
“你是担心昨晚的事是不是给我造成困扰?你放心,我对回头草没兴趣。”池楹朝他晃了晃手机,“他都不接我电话了,这是好现象。”
池楹才说完,握在掌心的手机便振动起来,屏幕随之亮起。
Lucian恰好看到屏幕上跳动的“程时安”三个字,他眉梢抬了抬,看向池楹的眼眸里带上了狡黠的意味。
池楹这次倒没犹豫,指尖一划,接通了电话。
程时安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刚睡醒又好像是生了场病,他有气无力地问她打电话有什么事。
池楹不想多说,只道了句:“突发情况,现在已经解决了。”
程时安冷冷笑了声,随即沉默。
池楹正要挂电话,他却突兀地开口:“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池楹怔住,不由地抬眼看向身侧的Lucian。
到目前为止,她只知道他姓利,以及他的英文名,甚至这个英文名是不是真的还有待取证。从口音判断,应该是个香港人,如果是南粤人,普通话应该没这么生硬。至于年龄、背景,更是全然未知……
等等,Lucian又不是她的情夫,她在这细究这些做什么?
“这么难开口?”电话那头又是一句冷言。
“我没必要和你交代这些。”她的语气也彻底冷了下来。
这时,一道清冽的气息压了过来,好似北欧海岸线吹来的风。
Lucian凑近她持着手机的那一侧,温柔提醒:“池楹,好了吗?可以看监控了。”
池楹侧头。
两人对视一霎,如同昨夜那般。
谁都没有再开口,心照不宣的同盟,已然在无声中达成。
电话里骤然传来程时安的一声咒骂。
极为罕见,池楹还从未听过程时安这样失态地爆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