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就该启程。
回到客栈,采昭子叹了口气:“这地方的吃食合你胃口,不过这几天下来我觉得有些甜了,今晚我想煲些汤喝。”
“成,那今晚不出去吃了。”采臣子惊讶道:“你会煲汤了?”
“岭南瘴多,煲些汤能祛解。”
采臣子心中发酸:“是吗,小昭可真厉害,是不是更吃得惯闽粤菜?回去找个做这些的厨子。”
采昭子把汤端出来,采臣子就凑上前:“我也要喝,尝尝你的手艺。”
意料之内。采昭子揭开锅盖,忐忑地盯着采臣子一饮而尽。
竟有丝丝不舍。
“真好喝。”采臣子笑着看向他:“以后还给我做,好不好?”
“好。”
还是夜中,采昭子慌乱起身。没什么可收拾的,他最后在睡梦中的人面前驻足片刻,努力将眉眼刻入骨髓,俯下身顿了一下,终怕惊扰,摸了摸自己的唇,点在采臣子唇尖。
这是给儿时的你的。就这样了,再犹豫就下不定心了,自小陪到大的人,即便变成混球还是总难割舍,可这是失不再来的机会。
开船前的号角响彻云霄,采昭子迎着霞光,望见远处跳板上雄壮的身影,山本川正朝他挥手。
“恩公!”
“看,我给你搞到了。”
“多谢恩公——”
“采昭子。”
身后传来令人熟悉到绝望的声音,采昭子不敢回头,推着山本川的背:“快走!恩公!船要开了!”
山本川注意到后方来人,还以为是一起来的,要去给人打招呼。
采昭子逼迫让自己回身,采臣子一头乱发,眼角乌青,清晨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像个怨鬼。
采昭子根本站不住了,每次采臣子发怒,他就会有从心底而发的恐惧。他死死拽住山本川的胳膊:“恩公,别过去。”
“你怎么了?”山本川被他吓的止步。
“采昭子,”采臣子调子阴冷,字字像是淅淅沥沥滲着血,“你不是说以后还做给我喝吗?我他妈现在要去哪?还跟着你姘头?”
“你能别把人想的都跟你一样吗?”采昭子抖着字节,“你怎么能醒的?”
采臣子眼角滑下一滴泪:“你他妈知不知道,你鼻子要被糟蹋透了,那汤一揭盖就全是当归那破味儿,你要让我睡多长时间啊。”
“那,那你还喝。”
“我这不是为你开心吗!我以为你要躲着我自己一个人散散心,我他妈怎么知道你又要跑啊!”
仓房中围满看热闹的人,从中现身一苍发白衣,站定采昭子身后。“采臣子,采昭子,你们俩在这哗众取宠作甚?”
采昭子错愕:“叔父,您,您怎么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我这次要远游异国传道,临行前来祖籍拜别求佑,却时顺不佳,还未动身就受人拖沓阻拦,没想是你们两个碍我。”
叔父走近采臣子,压低怒音:“你不是前段时间犯事了么?革职降留还不长教训,到这里惹是生非?”
采昭子心神决堤:“你能别为了我干这种蠢事吗?回去吧,行么?”
“您不知内情,不劳您管。”采臣子直勾勾盯着采昭子:“让他下来,立马放你们启程。”
采昭子哽咽着退步:“不过难受一下,后面的日子我们都会好的。”
“对,难受一下。”采臣子拔出短刀,指向自己胸口:“死也就难受一下。”
“你要干什么啊?!”
“你这么不信我,我就把心剖给你看好了——”
采臣子那股劲采昭子再了解不过了,他认定了,他会这样做的。
“我不走了!好不好!不走了!”采昭子哭着扑向采臣子。
“回去吧。”采昭子讷讷道:“好好上值。”
“陪你再呆些日子,好不容易告的假。这事听着唬人,丘沏做的,等回去了就能顺着升回去,他可巴不得我回去呢。”采臣子给采昭子涂药,轻柔抚过下唇,满是怜惜道:“你这身子,又在江南,竟能生出燎泡。”
“你干什么做出那种事啊!”采昭子泪又潺潺。
“以后不了。”采臣子搂过他给人擦泪:“我这不是怕你走嘛,死生不复相见与死了也没有区别——好了好了,我又说错话了,是不是?”
“死什么死,天天说谶语。”
“那不说了。小昭这次可懂哥哥听你念叨时的感受了吧?”
采昭子哑口,半天挤出几段不成句的呜咽:“那不一样,我没当玩笑……”
“我也没当玩笑。”
采昭子无缘由升起一丝理亏,僵硬扯开话头:“我想回岭南,我的储钱还没拿,什么东西都没收拾。”
采臣子心疼坏了:“就,就为这个?哥哥给你十倍,不,百倍。”
采昭子的那双泪眼好看地瞪大,“你在羞辱我吗?那些是我每天辛辛苦苦挣的。”
“好,好,你别气。”采臣子连连道,“等你拿了钱,陪我再待些日子。”
前几日收到丘伍回信,委托的事办成大概。不过还有些细处,他也无暇深入。之前翻采昭子东西,在他杂记上见着采昭子还在意秦氏身世一事。
“明日再陪我逛逛可好?咱们晚几天回去。”
面前无人回应,采臣子只好自顾自说:“见街边一幅光景,小昭未觉得奇异么?红绸彩缎,英落如云……”他放慢声音,观察着采昭子的反应,后者毫无波澜,采臣子只好继续道:“七月初七要到了。”
采昭子‘哦’了一声。
“明日哥哥好好陪你上街,这里也有好多桥,江南的七夕与北方有些小异,不想看看?”
“不想,煞心情。”采昭子垂头。
“去嘛~这心愿被种种挫折横祸耽搁许久,这次总算得以顺遂。”
真够讽刺的。他期盼了那么多年,没成想最后却是在这样的地方,以这么拗涩的关系实现的。现在好好过这个节有什么意义,只能依仗它来回味更加苦痛的从前。
这一切来的真的太迟了,采昭子想,如果在一年前的哪一天,采臣子愿意以此时一半的温情待他,那时的他可能真会在七夕那天有勇气相信,有勇气留下去。可惜时间过去了。再也不会有曾经的心境了,那种憧憬,忐忑,雀跃,皆已杳无踪迹。这时候,还非要过节做什么呢,完成那些繁缛过甚的仪式,然而事实并不会因此分毫改变,不过是心中得到欢愉,可他心中所想早已殆尽。这一系列,无非是满足采臣子的心思,好像他这么做了,前几年此时的空缺就得以弥补了。
“那就去。”他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