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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84 匣子

作者:柏林大列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殷绛,我又梦见你了。最近更频繁了。”


    “兴许是它快找到你了,它的身上留有我的残息。”殷绛主动做到他身侧,“它伤了你后,这伤口不愈,也再难增修为。这么长时间一直由你撑着,辛苦了。让我抱抱。”


    这种话从未从殷绛口中说出过,明霰讷愕,殷绛就自顾自钻到他怀中搂住。


    明显蹩脚的殷勤,明霰叹了口气,“不用这样。”


    殷绛没有松手,二人间静默良久,殷绛撤回身,靠到他身上,“你想怎么办?”


    “我已炼出血丹了。找到后继就离开这儿,不能让它在此处为非作歹。”


    “还在顾虑采昭子?”


    明霰疲惫道:“他最为适配,但脾性不好。你那么在乎天下黎元,我怎么说也要找个学着你的。”


    殷绛浅浅笑了笑,却给人一种很累倦的错觉,“我们的时候不多了。既然他是一个极致的容器,你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不如先传予他。再言,人各有私。其他人也未必比他好到哪里,不过是他自承不讳。”殷绛温言:“虽然采臣子这人挺烂的,其实大体也还不错。万般不情愿,总归还是落有些职责的。他上任这几年,不论心际,还是为了社稷的,人间的妖息也谨慎了些。”


    明霰动了动脖子,几晚上闭关,那有些酸痛了。“他不一样,他只会固执于采臣子。从小到大活在那种窒闷的环境,怎么会对旁人有为之献身的情谊,他只为他放弃所有。太极端,太偏执了,我不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若是无关之人,确实让人忐忑。”殷绛转到身后,给他揉捏,“不过正好,他所挚心的人,是另一位童子。这不是更好吗?他肯心甘情愿地献身,诚心实意地保护,又是兄弟,血脉相融。阴阳童子所对大道阴阳,越为契合,则越将太初无形遁入无极了。古书所载中,还没有能此全然融合的,说不定他们可以,不知那时,能不能挡下仙妖侵扰。”


    “你点通我了。看来,还是要你带着我。”明霰轻笑一声,把他拽回来,“平白无故地,怎么做这种事,手法也太生疏了殷绛小朋友。”


    “我只是比你小一岁。”殷绛环住他,头埋进肩膀:“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你的表现。”


    明霰兀地愧怍,“变回原先那样就行,不用为我去学谁的样子,我就要独特的你,我也是被最初的你吸引的,不是吗。”


    “是我对不起你。”殷绛闷闷。


    这话明霰听着心痛,“我就是希望,再这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里,你可以无所担虑地,仅以自己的样子,陪陪我。”


    白茫乍现。殷绛冲他勾了勾嘴角:“好。”


    明霰揽过他,看着他在怀中消失。


    采臣子受案会审,几日只能禁足家中,托丘沏打点好上下,这日,他又不知以什么办法,偷偷溜进采相府。


    “人家这尾泄几缕神魂,虽说散失不大,然且又要修养几日了。罢了,”狐狸笑意吟吟:“我把解药给了程公子,这时候人已经醒了。他爹高兴,便许潇潇嫁给程公子,我这也算成全了一桩美婚,做了回善事。”


    “那我可以走了么?”


    成婚当日,程术竟也混在人群中,胡潇潇昏倒那刻,他奋不顾身地跑上去抱住她。采臣子还记得他的满目愤恨,旁人皆怕丘沏散出的妖尾,然他视若无睹。


    采臣子有些羡慕了,最起码他还有人可护。


    如果倒下的是采昭子呢,他也会这样吧。不过,采昭子的病是因谁而起?他再自导自演英雄救美的戏码,除却感动自己,采昭子会受何等折磨……


    他要见到小昭,自此好好对他,只要他能回来。这一次,学着尽力以给以平等的爱意,他能接受么……


    “还有明日的大理寺审讯,等应付完规程,证得清白,就不必禁足了。”


    采臣子敷衍两日,终得自由,火急火燎上山。


    明霰见他既惊诧又高兴,“有件东西替我带下去,省得我再去找你们了。”


    “小昭呢?”


    “小昭?他一月前是主动来找过我,说是过来放个东西,之后就回去了。现在不是在你那儿么?”


    采臣子抓住他的领子:“放屁!你又骗老子?他在哪?”


    明霰咀嚼片刻,也恼了:“什么?他不在你那里么?”


    “我操。”采臣子瘫坐到椅子上,“我给他气走了,他他妈去哪了啊!”


    “你妈的!”明霰失了阳元,身体气虚,一口苦血差点没溢出来,硬生生给咽了回去:“我是无暇顾及了,今后这观里的一切措置,以及他在这的那套房子,都吩咐给监院了,剩下的你去找他。”


    采臣子这才发觉他一身从简,正整饬行装。


    “你该走了?”


    “对。”


    明霰从怀中掏出瓷瓶:“本来是想传继给采昭子,他固辞不受,现在人又找不到了,剩下的安署交付于你了。”


    “他不愿就不愿了,你逼他做什么?”


    明霰轻笑一声:“一切在你,那你斟酌着给合适的人吧。不过,我们可都是在为你们豁出性命。我为采昭子的诊治不多说了,那你知道为什么最后是在西城墙下找到前继阴童子的么?他要保护你,你刚与阴元融合,气息不稳,丝缕泄乱易遭觉察。那般惨状,要以多大的决心才能全然直面它。”


    他说完闭上了嘴,想了想,还是又补充一句,“我本没想传继下去。等疗养好伤势,继续任职,可惜受了伤击的地方再难恢复,又被时时通缉,怕是难以接任,这才出此下下策。”


    明霰说完不再理会他,采臣子也无心于拌嘴饶舌。


    什么都无所谓了。


    采臣子一时茫然无措,还接受不了采昭子真的离开了他的事实,只好踟蹰到后院那间宅子。


    宅中规置是采昭子一贯风格,静素清雅。四周收整地秩序,错落有致。即便有了向阳的窗子,他的床还是落于一隅。


    采臣子鼻子一酸,这怕是习惯了偏蔽吧,从小到大,他都没住上过好屋子,只能把心安于角落,这样才能踏实。


    他是绝对不会忍得下这样颓小的房子的,那推己至彼,采昭子是不是也不愿意这样,只不过他太安静了,太宽容了,让人轻而易举忽视他的内衷,跟着物件随意安置。


    椅子也被整齐摆放,桌上落了些灰,周围是工笔井然疏落。中心突兀躺着一个匣子,貌似是人匆忙,未被好好收理,却也是横平竖直。


    采昭子心心念念的匣子,无论搬家还是出走都要带着的,现在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采臣子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打开后心却更沉。


    上面是一层宣纸画卷。每一张像是勾摹的草稿,整张纸看不出具体,只是每块被人分好格子,里面的内容日常而零碎,有些他记得,是小时候的事,有的他都有些忘了。


    他顺着日期往下翻,其中一张底下有几行隽秀小字:‘他说他想改换阵党,也会是骗我么,若是真的,他现在安全么,难道朔王那边生了变故,他会卷进去么。今晚如果回来,问一问……算了,我也帮不上忙的,只会让他更焦愁吧,这事宁愿是他在诓我。’


    采臣子的心像被人戳了几个口子,每一下呼吸扯得生疼,他的鼻子有些发酸。


    都那么失望了,还惦记着他。


    直到最后一页,日期是七夕当日,上面是一整幅画了,不过寥寥草草,像是为了消磨涂抹的。囊括那几座桥与街边点点灯火。下方也有几行批注:‘有点期待,他何时会回来呢,你可真没出息。花花孔雀总是轻诺寡信。不过吧,之前见他言之凿凿,总不能再是胡诌。求了这么多年,总算能自在玩一次,也就了愿了。怀烟见着好多奇货,都想去看看……’剩下是一串铺址。


    采昭子的执念。他委曲求全了那么多,只剩这点企盼了,采臣子也没施舍给他。


    不如说,这是采昭子落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缕指望了,却被他亲手掐断,他便只剩心死了。


    再往下是一卷硬黄纸,展开后很大,就变成了一个少年将军的画像,工笔细腻,神形兼备,一看就是琢磨了很大功夫。


    采臣子失声流下泪,他的志愿,他弟弟却比他记得更深刻。


    他把东西拿开,旁边是两个风筝,一新一旧,新制模样与儿时那个相似,只不过尾角——采臣子瞧见一堆褪了色的纸鹤。纸角颜色全部淡去,纸制不好,那些褪去的地方已生褐斑。明显是有些年头的旧物,被人团成稀巴烂,挤在角落苍凉萧瑟。


    哪里是丢了,分明又是被欺毁,前几天明明那么雀跃的样子,他这样细腻的性子,怎么可能会丢。


    身畔堆着个布袋,里面是竹片,上面贴着十几支干花,每一支被小心贴在牛皮纸上,再由竹片定形支撑,残缺丑败的也照旧全收。那些花,都是曾经他翻逾山中前后给他的摘的,只记得采昭子那时候很是激动,却没想他还都留了下来。


    采臣子轻抚过片片花瓣,喉咙烧地难受,低噎着,任泪在脸上肆意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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