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臣子一到,苏樱樱急急贴了上去。
“左相有些时日没来了,又撞上正月十五,真是好日子,小阁蓬荜生辉啊。”
乐伎衣饰焕然,堂内色彩绮丽。髻簪玲琅金饰,雪色透纱难掩内辉。身穿金葡萄纹襦袴,到胸为止,其下丝绢为帘。腰□□一圈金铃流苏,随折腰抬腿作响。下身阔腿罗裤,薄纱而制,若隐若现。虽为胡服加身,风格却也留存了汉衣样式,显得俏皮而不失娴淑,上下衣装算不上严严实实,却也不算轻浮放荡,半隐半露间,更勾勒出躯体的曼妙绰约,留意无穷。
“这也是巧,前阵子商队回来了,卖奴家的面子,带回几套波斯华服。奴家专令京中巧匠再尽精良。取西域之精处,与中原相合,也别有一番风韵。”
“好是好,就是不合适。”采臣子漠然扫过一群裙钗珠翠。
“采相此言何意,莫非更有卓见?”
“他们不配。身残形秽,气韵低俗,如此这般不伦不类,东施效颦。”
“您这话……”苏樱樱一时语塞,半天才措好词:“啊,若看不上奴家的眼光,不如,您随奴家来,亲自为她们择恰。”
采臣子被她领到衣阁,苏樱樱翘手一点:“这衣服种类繁多,但愿哪件能入了大人的眼。”
宽墙上依次排列展出数件美服。采臣子兴致缺缺,随意逛着,迎面撞上一身玫色薄纱罗裙,抹胸而披窄长豆红罗纱云肩,上接绯色长帛遮掩领下,且有二只断袖不与衣身相接,上坠朱玉,各挂两侧。衣身紧致收束,上绣多种暗红蚕丝牡丹纹,点缀金片如磷,质感不俗,线脚精巧。胸前那抹盛开牡丹扎线五层,内芯娇粉,自外晕染殷红。
心中闪过一丝迤逦。
“这料子,可是何等?”
“大人慧眼识珠!这件最为华贵,料子不比其他,可是顶好的。这本是波斯的贡物,奈何途中变故,袖子折断了。毁了实属可惜,奴家求人才给改成现在的模样。”
苏樱樱见采臣子留意,忙继续道:“这衣服麻烦,昨日才改好,他们还没穿过呢。大人觉得此件配谁,奴家叫人换上伺候,这初次给您。”
“给个价,这东西我要了。”
“啊,这。”苏樱樱慌乱道:“这都是姑娘们要穿的,您若想,给小官们穿自然也好。只是,奴家为这番花了大心思,仅这件难以割爱——”
“你只管要价。”
“……”
“对了,还有一件事,托你自己去办。”
“快着点,别墨迹。放下回阁里领钱。”苏樱樱拎下两个大红木箱,又绢帕一甩,颐指气使几个力夫从车上抬下一个被层叠帷布遮盖的大物件,让他们搬进院内。等人都走了,怀烟关上门,她对怀烟娇声谄媚:“好弟弟,帮姐姐搬进屋去吧。”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这箱子艳丽,像女子出嫁时装嫁妆的,怀烟不禁问道。
“这是采相的吩咐,赠给采公子的。”苏樱樱敷衍道。
“我来,怀烟还有忙。”采昭子听见动静,从屋中走出。
“诶呦,公子。那哪用您,老身自己也能做。”苏樱樱立马拔高语调,五官皱成一团,连忙堆笑,与上次见面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少爷怎么出来啦,我不忙呀,再忙也不能让少爷干活嘛。”怀烟蹦蹦跳跳跑到采昭子身边。
“听话怀烟。你去烧水,过会儿哥哥回来。”采昭子把人转过去。
这里面装的东西,怀烟还是不要见为好了,见到了怕是也会鄙薄他。
两人费了半天劲,搬搬抬抬终于规整妥当,那个大东西被苏樱樱推到了榻边的那处细长凹隙,严丝合缝,像是专为定做的。
苏樱樱掀开帷帘,一个做工细致的镜妆台。檀木为面,纹理细腻,质地温润,四角镶着玲珑绿翡翠,桌脚玳瑁支垫。莫大的妆镜嵌于台上,象牙做框,四周花纹镂空,其间错落点缀玫红玛瑙。镜面盈盈秋水,光洁明鉴,采昭子能看到镜中自己的一丝碎发。
老鸨给他般来一个凳子:“少爷请吧。”
“奴家这手艺,定能让少爷的优处更放光彩。必让大人见之不忘。”
苏樱樱打开两个箱子,一个里面是件展放着的华贵舞裙,另一个里满是妆奁佩饰。
采昭子讷讷坐下去。
采臣子,现在被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的一切指令俯首帖耳,我活着也跟个婊子没什么区别,这身衣服你倒真算给对了。你这样羞辱我,我的尊严都给你,我不要了。反正我现在只有你了,只要你还愿意陪我,怎样都可以。既然你救了我,既然我们定下了誓约,我这辈子就是为你活的,我能有的,我全都给你。
采昭子想起明霰的话,嗤笑一声。明霰说,这不算救赎。现在想想,自己好像真的没有真正走出来过,只是活下来了,空一具躯壳。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该接受的还是要接受,摆在自己眼前的那堆稀碎狼藉,依旧静静待在那。没有什么在变好,好像也没有什么在变坏,只是自己长大了,很多事情就愈来愈清晰明了了。收拾完了点稀烂,才发现那些不过只是个苗头,后面矗立着根深蒂固的东西,不可撼动。整饬不了,只能任由它们积在那里,只要还活着,就会被它们压着喘气。
采臣子的秉性顽劣极了,他把深海溺水将窒的人捞出来,等人贪恋着吸汲新鲜时又狠狠按下去。
为什么要给我些许隙光呢?阴翳裂开条缝,我就会窥探蓝天。可是我注定是走不出着阴翳的,自得自乐在影子底下活一辈子,把自己完全骗过去了,日子也就美好了。给了我束光亮,我就骗不了自己了,我就会卑劣地贪得无厌,即使躲不开阴暗,我也会驻留,耽溺汲取阳光,等我依赖成瘾了,又撤走那片光斑,再无了光源。这时我才愚钝地反应过来,自己还是活在阴沟里。可我已经受不了了,我知道了在朦胧远处的蓝天白云的轮廓,体验过霞光异彩,就骗不了自己,世界的一切也都是黑暗的。我总控制不住向往更美更亮的地方,无理取闹地寻求那束光再为我打下来。可阳光予取予夺,是阳光的心情,我只为光的耽受,丝毫无法插手啊。你的来往去留,我也阻止不了。那既然早晚都会玩腻,早晚都会说剜心的话,早晚都要离开,为何当初要停下来呢,为什么要为了我停下来。
采昭子盯着镜子前的自己,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模样,采臣子当初是怎么瞧上他的,自己究竟有什么东西让他愿意施舍?
这便是僭享了六年恩赐的惩罚吗?代价这么沉重,他却鲁莽到了不计后果,从未想过这代价他能不能承担的了。如果当时没有迟疑地跳下去了,是不是就真的被救赎了。可是……可是,那这样的话,自己也再没机会耽受他的偏护了吧,六年前的采臣子,他也看不到了。
那么英姿飒爽,那么肆意张扬。
采昭子的心拧了一下,这么一想,即便是现在的自己,也会稍作犹豫啊。
说到底,自己本来就配不上他,到了这么进退维谷的地步,纯粹是咎由自取。不知分寸,得寸进尺,自作孽不可活罢了。糟践身份是刻在血肉里的,努力过了也是白费功夫,毫无用处,自生到死无法忽视无法摆脱。幻想多了就没有自知之明了,徒增愚妄,到破碎时更加撕心裂肺。对的,对的。自己这个身份,撑死也就能跟婊子同列,走到今天这样怎么不算情理之中。
一滴浊水落到虎口,里面的香粉浮浮沉沉。
“您怎么哭啦?妆会花的。”
“给你添麻烦了。”采昭子趴到桌子上:“我,有点难受,能给我一小会时间吗?”
天暗了。
采昭子端坐在榻上,身上环佩叮当,头上缀满簪钗插珠宝,堆叠的那些重东西快高过半个头了,还垂下一缀朱红额坠,这东西未经细致打磨,徘徊间晃出细碎的光斑,打在脸上。身侧的珍珠璎珞耷拉下来,惹得肩膀瘙痒。耳畔一对红翡翠坠子,上面还挂着流苏,太重了,抻地耳孔渗出了血。喉咙上勒紧一串鸽眼白珍珠链子,下垂红宝石红于颈窝。颈窝圈着三叠赤金颈圈,三条珍珠链绞在最后的整块鸽子血上。各臂缠着金钏,细环中点缀一个宽些的,上面镶上玛瑙水晶之类,很是扎人。腕子上各是几圈细玉镯,一有动静便会泠泠作响,前几日落下的疤痕被鎏金粗钏堪堪遮住了。指间是缠枝、彩石、琼玉……眼花缭乱的。红裙收束,腰间垂着长珠禁步,与裙上金片相击,传来细响。连踝处也没能放过他,足腕绕着三圈金链,其中一圈绕上了个金铃铛,走动时叮铃作响,铃舌是玛瑙做的,上面拴了细链子,另一端延至趾骨金环上的红珠子。
自苏樱樱走后,采昭子不敢乱动,这一身东西太过刺眼聒噪,只能惶惶地做到床上,反正最后的地方都在这里。
这像什么样子,孤单寂寞的妻子浓妆艳抹,幻想留住他薄情风流丈夫?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采昭子低下头,耳边顿时乱作一团。
“真好看,我的小昭穿成这样也不俗气。”采臣子洗完进来,周身还落着水汽,他搂住他的腰,俯到耳边轻声吐气道:“就是太妩媚了,哥哥挑的怎么样。”
这倒符合他的品味,他就喜欢极尽奢华的。
“哥哥喜欢就好。”
采臣子把他拉起来,牵引着人的肢体跳起对舞,嘴中随意哼出低沉的调子,让人安心。那低醇的音节被他咬的很重,一字一顿直击耳膜深处,很是性感,传到心中,让心怦怦悸颤,酥酥麻麻的。采昭子望着他滚动的喉结,领口传来的已经不是竹香了,而是更高贵的麝香。
采昭子自那次宴会后再也没参加过宴集,这应该是近期流行的舞曲,他不知动作如何该摆放,被采臣子拉得手忙脚乱,身上的饰物也缠绕一气。
“放心,我看他们学的,没跟别人跳过。”
采臣子一时兴头,总爱说些惹人在意的话,这种话不能听死,以前他就是太较真了。
“嗯。”
拜托了我真的喜欢看女装do谁能懂一下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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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2 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