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凉州边境,一处不起眼的小镇客栈。
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勉强照亮这间简陋的上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苦涩的药草气息,压抑得令人窒息。
谢青珊缩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想哭又不敢大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稍大的姐姐同样眼圈红肿,强忍着泪水,动作却不停。她将一块在热水里反复搓洗、拧得半干的干净布巾,默默地递给坐在床边的另一位少女。
那是一位身着鹅黄色劲装、身姿挺拔的少女,正是南宫梦。
此刻,她平日里灵动俏丽的脸蛋上结着一层寒冰,秀眉紧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接过布巾,动作看似粗鲁,实则极为小心地擦拭着床上那人赤裸的上身。
那具身体……用伤痕累累来形容都显得太过轻描淡写。
宽阔的胸膛、结实的臂膀、线条分明的腹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
有深可见骨的刀痕,边缘皮肉翻卷,虽已止血,仍显狰狞;有乌黑发紫的掌印,深深嵌入肌肤,散发着阴寒邪气;最触目惊心的,是心口偏左处,一个仅有指甲盖大小、却深不见底的诡异孔洞,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仿佛有活物在其中微微蠕动,散发出腐朽与甜腥交织的异味。
若非这青年自身修为精深,生命力顽强得超乎想象,单是其中任何一道伤势,都足以让寻常武者毙命当场。
“苏、鸿、鹄!” 南宫梦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刺骨,“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她手上擦拭的动作不停,力道却因愤怒而加重了些,引得床上青年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那黑心老鬼和毒寡妇是什么人?魔教两位成名数十年的长老!凶名赫赫,手段阴毒!你倒好,单枪匹马就敢往上冲?还一次招惹俩?!你真当自己是铜皮铁骨、金刚不坏,还是觉得你那白鹿书院大师兄的名头能让他们跪地求饶?!”
床上的青年,正是苏鸿鹄。
他面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但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浅浅笑意。
听到师妹的斥责,他努力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虚弱,却依旧平稳:“师妹,稍安勿躁。除魔卫道,本就是我辈……”
“除魔卫道?!” 南宫梦猛地打断他,手中的布巾“啪”地一声摔进铜盆,溅起一片水花。她霍然站起,居高临下地瞪着苏鸿鹄,胸脯因激动而剧烈起伏,“别跟我扯这些狗屁大道理!我问你,你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楚瑶师姐怎么办?!你这烂好人!见到不平事就要管,见到落难人就要救,你以为你是谁?庙里的泥塑菩萨?还是无所不能的青天大老爷?!”
苏鸿鹄轻轻咳了一声,牵动伤口,脸色又白了一分,但笑容未减:“师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江湖……”
“我让你别说了!” 南宫梦猛地提高音量,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我问你!你死了之后,我们怎么办?!还有,别忘了你还是白鹿书院的大师兄!是书院的表率!是老师的期望!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责任?!有没有……” “责任”二字尚未完全出口。
苏鸿鹄已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师妹,我不会输。”
他说的是事实。
那一战,他确实赢了。
面对黑煞长老和毒寡妇,他以一敌二,悍然迎战,最终剑斩黑煞,重创毒寡妇。
然而,胜利的代价,惨烈至此。
“是!这次你赢了!威风了!了不起!” 南宫梦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夺眶而出,“那以后呢?!是不是遇到天塌下来的事你都要去顶一顶?是不是路边阿猫阿狗打架你都要去劝一劝?!甚至……甚至妖怪的事情你都要管!你是不是疯了?!”
她的怒气如同火山喷发,再也压抑不住。房间里原本就凝重的空气,几乎要冻结。
墙角处,那个一直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娇小身影,猛地颤抖了一下。
她拥有一头罕见的的银色短发,头顶一双毛茸茸的、此刻微微耷拉着的白色虎耳,以及一双在昏黄灯光下流转着碎金般光芒的眼眸。
她正是那只被苏鸿鹄救下的妖,名叫白芷。
听到南宫梦提到妖怪,她瑟缩了一下,怯生生地抬起小脸,声音细弱蚊蚋:“又、又不是……又不是我求他救我的……我、我……”
她想说“这份恩情我会记下”,但看着苏鸿鹄那惨不忍睹的伤势,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啊,是啊,” 南宫梦倏地转过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白芷,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不是你求他救的。所以,白芷姑娘,你能代替他去死吗?能把你这条命赔给他吗?”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白芷心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她浑身剧烈一颤,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旁的谢青珊和谢紫珊也停止了啜泣,目光复杂地看向白芷,又看向床上的苏鸿鹄,眼中满是担忧与难过。
恩人伤重至此,她们心里同样不好受。
“咕……” 白芷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像是幼兽的哀泣。
她死死地低下头,银白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小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瘦小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苏鸿鹄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师妹,莫要迁怒。此事确实与白芷姑娘无关。魔教妖人行事歹毒,无论被盯上的是人是妖,既被我遇见,断无袖手旁观之理。”
“遇见就管!遇见就管!你管得过来吗?!” 南宫梦几乎是在怒吼,积压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苏鸿鹄!你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这莫名其妙的‘道理’上!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你心口那东西是什么?!是毒寡妇的噬心断魂蛊!是魔教最阴毒的蛊虫!中之即死!你现在还能喘气,全凭你这一身宗师修为在硬抗!”
苏鸿鹄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平静:“师妹,我不会死。最多……便是修为尽失罢了。”
“修为尽失?呵!” 南宫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极反笑,甚至不小心将些许唾沫星子喷到了苏鸿鹄脸上,“苏鸿鹄!对一个武者来说,修为尽失,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废人一个!生不如死!你明不明白?!”
苏鸿鹄微微偏头,有些无奈地提醒:“师妹……注意仪态。女孩子家,莫要如此激动。”
“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南宫梦简直要被他这副温吞水的样子气疯,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他。
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谢青珊极力压抑的抽泣。
良久,苏鸿鹄似乎缓过一口气,脸上重新浮起那令人心安的浅笑,轻声道:“师妹,我没事。真的。”
看着他苍白如纸却强撑笑意的脸,南宫梦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浇下,只剩下刺骨的无力。她咬了咬下唇,努力平复情绪,哑声道:“我们回去。回白鹿书院。老师……老师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他是地榜第一,除了天榜上那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极境人仙,天下无敌。他肯定能救你。”
苏鸿鹄却缓缓摇了摇头,笑容里染上一丝苦涩:“老师……来过了。”
“什么?!” 南宫梦瞳孔骤缩,师父来过了?她竟然毫无所觉?!随即,她听到苏鸿鹄后面的话——“老师说,他也没办法。”
地榜第一的李清晏,除了天榜几位几乎已成传说的存在外,公认的天下无敌……竟然也没办法?
南宫梦如遭雷击,俏脸瞬间血色尽褪,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连师父都……没办法?
苏鸿鹄看着她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心中不忍,但还是继续道:“师父探查后说,此蛊已与我的心脉精血纠缠共生,深入骨髓神魂。蛊虫以宿主真气、生机、乃至魂力为食,会不断吞噬我的修为,直至将宿主吸成一具空壳。强行拔除,蛊虫临死反噬,会瞬间炸裂我的心脉魂魄,神仙难救。若要解此毒……唯有前往南疆十万大山深处,求访那隐世不出的古老宗门天蛊宗。或许,他们宗内传承的万蛊之王,有办法吸引或压制此蛊,争取一线生机。”
“那就去南疆!” 南宫梦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我们现在就出发!”
苏鸿鹄却再次摇头,笑容中的苦涩更深:“师父问过了。天蛊宗避世已久,踪迹难寻。而且……他们宗内传承的那只万蛊之王,已被当代天蛊宗圣女以秘法收服,认主相伴。如今,那位圣女已然离开了南疆。”
“离开了?那她现在在哪儿?” 南宫梦急问,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苏鸿鹄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江南。”
江南。
南宫梦也沉默了。但仅仅片刻,她便猛地一咬银牙,眼中迸发出决绝的光芒:“那就去江南!我带你去找那位圣女!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她!”
苏鸿鹄看着眼前少女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即便找到天蛊圣女,希望依旧渺茫。
师父暗中告知,即便万蛊之王能引出噬心断魂蛊,也必须有一个新的生命载体来承接转移出的蛊虫,否则蛊王也无法彻底化解。
这本质上,是一命换一命之法。以他的性子,是决计不肯的。
但……看着师妹眼中那近乎绝望中燃起的最后希望,他不忍再说出实情。或许,这样能让她暂时安心一些,有个奔头。
“好。” 苏鸿鹄最终点了点头,声音温和,“那便有劳师妹了。”
南宫梦见他答应,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但随即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凶巴巴,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苏鸿鹄,你给我听好了!在找到圣女、解了这该死的蛊毒之前,你最好给我撑住了!千万别死!不然……不然楚瑶师姐肯定会伤心死的!到时候……我、我饶不了你!”
楚瑶……
听到这个名字,苏鸿鹄平静温和的眼眸深处,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波澜。
他抬起头,扬起一个让南宫梦安心的笑容,轻声道:“放心吧,师妹。我不会死的。最多……只是变成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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