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沐晴比却辰要大个五百岁,身上也有一部分九尾的血脉。
远古神兽为了维持血脉纯正,通常会想各种办法,九尾狐族也一样。
每任青丘狐主都是纯血。
青丘有一棵由先祖幻化而成的巨树,夫妻二人定时将血滴在树根上,只要有一人是纯正的九尾纯血,那么无论另一方如何,圣树都能为他们孕育出纯血的九尾狐幼崽。
而由父母鲜血浇灌、圣树孕育的纯血九尾将与圣树有斩不断的链接,成为下一任九尾狐主,并可再次使用圣树孕育下一位继位的圣子。
却辰便是自圣树中诞生的圣子。只是他的情况要特殊一些,父母都是纯血,他们先生出了同样纯血的却辰哥哥,再用圣树育出的却辰。
这样诞生的人自然是集千娇万宠于一身的。
姜沐晴是自小照料他的侍女。
虽说是侍女,但她与却辰之间的相处更像姐弟。或许是因为体内同源的血脉和长久的陪伴,却辰对她而言既是少主,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多少有几分母性和亲情在里面。
那种对幼弟的保护欲一直到半年前她再次见到却辰后才消失。
第一眼时她甚至不太敢认这个气质神态都和记忆中的“弟弟”截然相反的人,自己总担心吃不好穿不好的孩子已有了同前任狐主一样渊渟岳峙的气质。
即使判若两人,但她不会认错,她几乎喜极而泣地大喊出那人的名字:“误年——!是我!!”
被喊的人仓惶回头,眼中期冀与茫然交织。
还未来得及喊第二声,那人贩子的鞭子就抽在了她的身上。
“叫什么叫?!反了天了?!”
她没听人贩子说了什么,只拼命抓住囚笼的上木栏,死死盯着层层人群之外的那个人。
“误年——!误年——!!”
她看见那人震惊又匆忙地四处张望,望向这边时只顿了一下,在不知道有没有认出她的那一眼中恢复了平静——似乎没注意到她。
她顾不得一下下抽落的鞭子,拼命从木笼间隙中向他招手。
“误——呃!!”
拿着鞭子的疤痕男猛踹了她一脚,“吵*吵,老子*****你,真是给你脸了,呸!”
她瘫倒在笼中一同被贩卖的奴隶们身上,骨头撞骨头,痛得很。
喉咙涌上腥味,刹时眼前一片黑,听不见、看不见。
被喊误年的人背着手缓缓晃到疤痕男的面前,并没有多看笼中的她一眼。
疤痕男知道他就是刚才那个婊子喊的男人,眼睛一转。两人说了几句话,年轻男人交了点押金,转身离开。
只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和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她对视一眼,隐蔽地给了一个示意她放心的眼神。
逃亡时她的脸上被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伤虽快好了,但留下的疤骇人。甚至看着比伤疤男还要可怖几分,所以她并不害怕自己中途被别人买了去。
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年轻男人带着剩下的银两来了。
收了钱人贩子却突然反悔,说要加钱,说废了好大功夫才抓住的,运过来的路上又几次派人去捉不断逃跑的她,劳心费事,该多要点。
男人精致好看的眉眼轻皱,肉眼可见的心情快速变差。
这处国家战乱频发、局势动荡,官府自身难保,多数不作为。许多人贩子会趁乱抓流民到安定些的地方贩卖当奴隶或妓女。
伤疤男人贩子笑嘻嘻,盖不住贪婪的嘴脸:“不是我说啊,这位小公子,现在挣点钱可不容易,这贱人刚才是不是喊你名字了?你们应该认识吧。人可是我们好不容易带过来的,给你两倍的价格已经很公道啦!”
男人听着听着笑起来。
刀疤男以为他识相,就要拍他的肩膀拉进拉进情义,被躲开了。
他的脸一下子黑了,“这人你爱要不要吧,两倍的钱,哼,不服可以去报官,看他们帮谁,呵,一个小白脸装这副清高样子给谁看。”
冷静下来又看见男人衣着和气度不凡,心中几分不屑却又有几分巴结权贵的习惯在,语气杂糅着高高在上又低下讨好的恶心,真是一副不伦不类的丑陋面貌。
刀疤脸道:“不瞒你说,我们上头和县令可是有些交情的,也不是真在乎你这点钱。这女人路上一直想着逃跑,怎么打都没用,害我们的人费力抓了好几次,还不得请我们喝几壶好酒赔赔罪?”
面前的男人一直维持在嘴边的意味不明的笑淡了。
刀疤脸语气里的挑衅意味愈浓,“你是她相好吧?难怪这娘们这样烈,本来我们老大都大发慈悲看上她了,好日子要来了。结果她倒好,不乐意!不知好歹拿石头把脸给刮花了,你说这不是自讨苦…”
“吃”字还未说出口,就脖子喷血地倒在地上,惊愕地抽动两下,不动了。
四周响起一片尖锐的叫声,接着是人群疯狂逃窜的骚动。
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地握着沾血的剑,俯身取下尸体腰间的钥匙。
她维持着抓木栏的动作愣在原地,男人没看她,动作迅速地解决掉剩下三个拿刀冲过来的人贩子,打开笼子的门。
大家争先恐后地挤出去,她也一样。
出去时腿一软,几乎是半扑在男人身上,被稳稳接住。
她牢牢抓住男人的手臂,声音颤抖:“误年…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终于找到你了,你还活着,我就知道…”
男人安抚地轻拍她的肩背,将人扶起,“姜姐姐,没事了…跟我走,不要怕,我带你们回家。”
他带着她绕到一条小巷里,拐几条道,跳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
车夫在他们上车后便迅速驱车往城门驶去。
男人温和地安抚她紧绷的精神,向她解释:“那些人与官府有勾结,我们得赶紧跑。”
她终于缓过神来,却依旧死死抓住男人的手臂,泣不成声。
“误年…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男人给予她安慰的拥抱,感受到肩上的湿润,眼眶泛红:“我也一直在找你们。”
人贩子那边还未来得及将消息上报,他们顺利出了城门。
姜沐晴许久之后方才止住哭泣,用许误年递来的帕子擦拭泪痕。
脸上的伤因为没有得到过医治,侥幸痊愈后留下的疤痕格外可怖骇人。
男人眼神一暗,没有多问其他的,只问道:“这个疤,回到外界后,能消掉吗?”
姜沐晴现在已经从悲伤的情绪里缓过来,闻言笑着点点头:“嗯,当然能,又不是什么大伤。”
知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年轻男人也笑起来。他就这样含着那抹澄澈的笑道:“姜姐姐,九尾圣子许误年已经死了,以后你叫我却辰吧。”
…………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已不再是自己眼中那个调皮好玩的“弟弟”了。
没人知道当年最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这些年他孑然一身经历了什么,她也很明智的没有询问狐主和狐后的消息。
时间能改变的不止是一个人的眼神和气质。
有些结果大家心知肚明,不必多问。
她收回思绪,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肌肤光滑如初,凡界留下的伤到外界便彻底医好了。
只是当时钻心的疼痛让她无法忘怀,伤口腐烂带来的高热也的的确确差点要了她的命。
这些事姜沐晴没和却辰说过,却辰不知道。
正如那伙数十人的人贩子和县令后来都接连横死在家中,却辰没和姜沐晴说,姜沐晴也不知道。
她放下手,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冬年渐深,风也慢慢凉了下来。
却辰在宗门清闲了一段时日后,祁静隅带着那些弟子去古修派访学,从万医谷回来路上的木老半路将殷药塞给她后便回了宗门。
宗门总要留一个人镇守,而且不能指望行踪不定、归期未知的门主,再去掉一个只能管事的陈载,就只剩他和祁静隅两个长老轮流交班。
木老的名字就叫木老,是吟清宗前任大长老座下的授课长教,离开吟清宗后被却辰拐了过来。
木老是个蛮有意思的小老头,留着长长的白色胡须,爱种药草,爱喝药酒。
他一回来,却辰就准备走了。
“欸?!你这小子怎么回事,我一来你就走,我这老骨头这么讨人嫌?”
“哪能呢?”却辰立刻自证,殷勤地给他倒药酒,笑得跟狐狸似的,“这不是有你坐镇我才敢外出办事么!”
木老傲娇地“哼”一声,伸手摸摸自己雪白的胡须,问道:“这次准备去哪?”
“魔域。”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路还长,也不要把自己逼太紧了。”
却辰笑着嗯了一声。
还有一个月才到和顾涉约定的时间,却辰准备先去办点别的事。
第二天一早便御剑离开还家门往魔界去。
经过三日,他到了魔界东部的边界,平原绵延,许多人影在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劳作。
魔人在妖魔怪仙四类人中占比并不多,魔域也不是只住魔族人,只是由魔族统领。
到达边界再两个时辰后他看见了城防结界,这才降下。
结界外有人看守,入结界前必须检测灵力,以防恶混入。
闪着里邬二字的大灵石立在城门旁。检测很简单,只要将手放在灵石上面,导入一点灵力。
常人的灵力只会让检灵石变为蓝色,只有恶会让它漆黑一片。
却辰很顺利地进入了关,里邬关内禁飞。却辰准备修整一天再赶路,订了间旅店放下包袱。御了三天的剑,他觉得有点口干肚饥,马上找了个茶楼进去。
才喝几口茶,便听见旁边桌的人交谈。
“听说了吗?最近新出了一种灵药,据说是从西列域那边传来的,那效果可神奇了,用后美好到不知天地为何物,好像是叫…魅灰。”
“话说,最近杀上吟清宗的女子也是西列域来的。”
“什么女子?杀上吟清宗,怎么可能?!”
“你还不知道?消息可太落后了,就是这两天的事。一个金发的西列域女子趁白宗主外出,竟是直接闯进吟清宗的一处山峰!”那人说着,突然压低声音,“说什么要替妹妹报仇,屠杀了好多弟子和长老后跑了!也不知道吟清宗要怎么处理…”
在他们脑袋贴脑袋讲话时,一道有些焦急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敢问被杀的弟子是哪座峰的?”
几人吓了一跳,回头发现是个年轻男人,人已经站起来了。几人倒也没生气,见他表情凝重,解释道:“这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死了很多人,吟清宗现在已经封锁了消息,打听不到。”
“什么时候的事?”
“我听到的消息是说一天前,正逢吟清宗宗主不在宗门,那女子便寻仇上门了。”
“多谢。”
道完谢,却辰回旅店拿了包袱立刻出城往仙界赶。
飞了两个时辰天就黑了,四处没有可以住宿的店家,他飞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晚上才住店休息了一晚,这样赶了五日,却辰穿越妖域抵达仙界。
仙界地域较小,局势相对稳定,不少宗门派别都有可以互相连通的传送阵,省事不少。
过完检测灵石已经子夜了,却辰在旅店睡下。
翌日一早直赶吟清宗。
不能连续使用长距传送阵,中间须间隔两个时辰。
却辰过完一个传送阵便觉眼前一黑,连日赶路使得他消耗极大,需要食物补补。
于是腿软手软地往附近的集市走,原本打算随便应付一顿,不料在这碰上了一个熟人。
……
东凄正和顾涉商量到哪去吃饭。
“俗话说得好‘到一个地方的乐趣便是好好品品当地的美食美酒美人’,美酒和美人暂且不提,美食总要吃一吃吧,不然不就白来了?反正飞舟还有几个时辰才启程,难不成干等?”
东凄劝得苦口婆心,折扇一展,如同说书人一般滔滔不绝。
顾涉思索一会:“到哪吃?”
东凄手一收,乌扇便被收起,往另一只掌上一拍:“不如就去唐月楼,听说这家的菜品十分有特色,最近还有个很不错的新菜叫栗梨鱼。”
这家食楼十分有名气。
顾涉直接拒绝:“不去。”
“为什么?”
“人多,吵。”
“……那去哪?”
“你去唐月楼吃,我不吃,走一走”,顾涉这几天被吵得脑袋疼,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
东凄张张嘴刚要说什么。
顾涉正揉着太阳穴,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在试探着喊他:“…顾涉?”
听见这声音,他的瞳孔不自觉颤了颤,回头果然见是却辰。
腰不疼了,腿不疼了,脑袋也不嗡嗡响了。
他笑得开朗,亲切道:“好久不见,却辰。”
东凄用幽幽的视线看了他一会,最后又收回来。
见真的是他,却辰没时间露出惯常客套的笑容,几步穿过人群,有些着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顾涉愣了一下。
成年形态的却辰只需微微抬头便能与他对视,“你这次来也是因为吟清宗遇袭的事吗?”
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上却辰的手臂,原本是想抚平面前人皱起的眉,临时换了地方。
本就温柔的声音更加温和,几乎要滴出水来:“是,你先别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却辰现在顾不得他们的姿势有多亲密,紧紧盯着顾涉“那你知道上次武炼会和我一起的小朋友,他…”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
“他没事,你放心,出事时他正和白染一起,不在宗门内。”
他这才松口气,放下手,“多谢顾阁主。”
臂上一松,顾涉总觉得心里跟着空落落的,轻咳一声:“你来这是…?”
他轻叹口气,捏捏鼻梁,眼底的青黑在白净的肌肤上格外明显,“刚从传送阵里出来,找个地方吃些东西。”
“很巧,我们也准备去用膳,一起?”
说完又立刻补充道:“正好我知道一些贺卢小友的近况,边吃边说?”
东凄再次用自己幽幽的眼神望向顾涉。
“好啊,”却辰答应下来,“你是还没想好去哪处吃吗?”
东凄“啪”一声和上扇子,两只小胖手一摊:“目前是的,顾阁主可挑剔了。”
听见声音,却辰才发现顾涉身后还有个人,一身绣着红枫的红衣,较显丰盈的身材。
“不好意思,这位是…嗯?我们好像见过?”
“他叫东凄,是我的…朋友。平时就喜欢到处跑,见到他实属正常。”
他直觉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看着不太像一般朋友。
“你好”,心里思索,面上却辰笑盈盈地同东凄打了个招呼。
认识完对方后,想着吃饭的事,他抵唇思考一会:“唐月楼怎么样?先前吃过他们家的桂连蛋羹和过椒盐鸡,味道还不错,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隔间,不然可能有点吵,不好谈话。”
东凄正想替顾涉婉拒掉,就听见顾涉说:“好啊,正好我也想去那边尝尝,吵的话,我们可以吃完再谈。”
“……”东凄眼睛瞪大像铜铃,“不是?!你刚才…”
顾涉直接无视他谴责的眼神,拉着却辰离开,边用柔得不像话的语气和他交谈:“听说那里有道新菜品,叫栗梨鱼,味道也很不错。”
“哦,是吗?听着挺有意思,等下试试。”
两人聊起了关于美食的话题。
剩东凄在原地捏紧扇柄,咽下没说完的半句话。对着顾涉的头隔空就是两下,咬牙切齿:“见色忘友!借花献佛!卑鄙无耻!!”
发觉人没跟上来,顾涉还抽空回头催道:“干什么呢,你不吃饭?”
显然,对方忙着和“色”说话,并没有理会“友”的控诉。
两个人和一个人就这样来到了装潢豪华的唐月楼。
客人络绎不绝,但好在还有隔间。三人跟着小二上楼,点了几道菜。
等菜的间隙,两人默契地将话题重新引回吟清宗这次的事上。
“详情是由东凄去打听的。”
总算能说上话的东凄“啪”一声打开扇子,神似说书先生,抓紧时间单刀直入:“五个月前吟清宗九长老从外面救回一个小妖收作徒弟,结果没想到这个小妖是个隐恶,几天前趁白染去西列域处理事务时蓄意破坏吟清宗的结界。有个长老提前发现了她的阴谋,在其要下手时将人抓了起来,准备在主峰处决掉。处刑前那女子暴露出恶的原貌,杀了不少弟子,最后被带她回来的九长老亲手了解。”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不料两日后有另一女子找上门,声称要替妹妹报仇。硬是直接闯进吟清宗结界杀了所有在场的弟子还有两个长老,重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