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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破冰与暗流

作者:墨如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强制发情期的惊涛骇浪,在强效药物和林骁那近乎蛮横的、以身为锚的镇压下,终于缓缓平息。余波未散,却不再致命,只留下满目疮痍。沈砚舟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再醒来时,人像是从一场漫长而酷烈的刑罚中熬过来,脱了形,褪了色,只剩下一把清瘦的骨,和一对深陷的、了无生气的眼。


    他安静地躺着,望着天花板,眼神空茫,仿佛灵魂仍未完全归位。身体像是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腺体位置传来火烧火燎的钝痛,混合着高烧后虚脱的绵软。口腔里全是铁锈味,嘴唇干裂出血痂。但他没动,也没出声,只是那样望着,像一尊失了魂的、易碎的瓷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规律的低鸣。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尚未散尽的、属于他自己的、冰冷腥甜的信息素残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缓慢移动,仿佛光阴拖着沉重的脚步。


    门被无声地推开。林骁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瓷碗,冒着袅袅热气。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昨晚被沈砚舟抓伤的、已经简单处理过、贴着纱布的手臂。他脸色也不好看,眼下是明显的青黑,下颌有新冒出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种疲惫的紧绷感,但眼神却异常沉静,深不见底。


    他走到床边,将碗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沈砚舟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他醒了,然后移开,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很自然,没有询问,没有寒暄,仿佛早已如此。


    “醒了就吃点东西。”林骁开口,声音带着熬过夜的沙哑,却异常平稳。他端起碗,用勺子搅了搅,是熬得极烂的、撒了点肉糜的白粥,温度刚好。


    沈砚舟眼珠动了动,缓缓转向他,视线没有焦距,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又像是穿透了他,看向更远的地方。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动,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林骁舀起一勺粥,递到他唇边,动作有些生硬,但很稳。勺子停在离他嘴唇几厘米处,不动,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阳光的条纹爬上了床单,映亮沈砚舟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背,上面布满了细小的针孔和未散的淤青。他依然没有反应,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林骁的耐心仿佛用不完。勺子就那么悬着,他的手很稳,眼神也稳,只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沉淀,像冰封的湖面下,无声涌动的暗流。半晌,他收回勺子,放回碗里,轻轻搅动,又舀起一勺,再次递过去。仿佛在做一个必须完成、且必须重复的动作。


    这一次,勺子触碰到了沈砚舟干裂的嘴唇。微凉的触感,带着米粥的温热气息。沈砚舟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极其轻微,像蝶翼扇动空气的涟漪。他眼珠终于动了动,视线缓缓聚焦,落在眼前那勺粥上,又慢慢上移,对上林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不耐,没有责备,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疲倦。


    沈砚舟的嘴唇,极其细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气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张开嘴,就着林骁的手,很慢地,喝下了那口粥。吞咽的动作有些艰难,喉结滚动,牵扯到脖颈的肌肉,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抖。


    林骁没说话,只是又舀起一勺,继续喂。一勺,一勺,沉默而专注。沈砚舟机械地吞咽着,目光低垂,看着白色的粥,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握着勺子的手,看着手腕上隐约可见的抓痕。记忆的碎片开始回笼,混乱,尖锐,带着烧灼般的痛楚和耻辱。他记得那灭顶的灼热和撕裂感,记得冰与火的煎熬,记得自己像野兽般挣扎嘶吼,也记得那双紧紧攥住他的手,记得那个沙哑却斩钉截铁的声音,一遍遍砸进他混沌的意识:“看着我!我是林骁!”


    不是幻觉。


    他吞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勺子碰到嘴唇,发出细微的轻响。林骁抬眼看他。沈砚舟也抬起了眼,四目相对。一个深如寒潭,一个空洞如井。然后,沈砚舟又垂下了眼,张开嘴,继续吞咽。只是这一次,他的手指,在被单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一碗粥,吃了很久。久到阳光的条纹爬过了大半个病床。久到林骁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微微发僵。但他没有催促,没有换手,只是沉默地、近乎固执地,喂完了最后一口。然后,他放下碗,拿起旁边的水杯,递到沈砚舟唇边。


    沈砚舟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温水润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然后,他重新躺回去,闭上了眼睛。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


    林骁也没再说话。他收拾了碗勺,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望着窗外。晨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勾勒出硬朗的线条,也投下一片沉默的影子。病房里重新陷入寂静,但这次,不是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一种……微妙的、凝滞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融化、又缓慢冻结的沉默。


    接下来的几天,重复着相似的模式。林骁会来,带着清淡的饮食或温好的汤水,沉默地喂食。沈砚舟会吃,机械地,缓慢地,不多,不少。偶尔,林骁会低声询问他是否难受,或者让陈老来检查。沈砚舟大多时候只是摇头,或点头,极少开口。只有在夜里,被噩梦魇住,发出压抑的呜咽或惊悸时,林骁会起身,走到床边,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或者只是站在那里,直到他重新安静下来。没有安抚的动作,没有温柔的言语,只有沉默的、不容忽视的、带着体温的陪伴。


    这种沉默的、带着强制性的、近乎机械的照料,像一种无声的仪式,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一种新的、脆弱的平衡。没有解释,没有道歉,没有温情脉脉,只有日复一日的、重复的动作,和那碗温度刚好的粥。


    沈砚舟的身体,在这种沉默的、不容拒绝的照料下,以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恢复着。高烧退去,腺体的剧痛平息,转为持续的隐痛和虚弱。他能下床了,扶着墙,走几步,便气喘吁吁,冷汗涔涔。林骁就在旁边,不远不近地跟着,不伸手搀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目光沉静,像一道沉默的、移动的阴影。


    偶尔,陈老会在换药或检查时,试图缓和气氛,说些外界的趣闻,或者询问沈砚舟的感受。沈砚舟大多只是摇头或点头,偶尔简短地吐出几个字。林骁则站在一旁,或坐回窗边的椅子上,处理他的工作,仿佛与这一切无关。但陈老能感觉到,那沉默的表象下,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是紧绷的弦,是压抑的暗流,是无声的角力,也是……某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靠近。


    直到一周后,一个雨后的黄昏。沈砚舟的精神好些了,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明净的天空,和天边那抹瑰丽的晚霞。林骁推门进来,没有带食物,只拿着一份薄薄的文件。


    他在床边站定,将文件递给沈砚舟。“祁寒截获的最新消息,”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陆深在东南亚的那个私人实验室,近期有异常的能量波动和物资调动,怀疑在进行某种高耗能、高风险的**实验。地点,基本确认了。”


    沈砚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接过文件,指尖冰凉。文件很薄,只有几页,上面是加密解析后的情报摘要,卫星照片,以及祁寒标注的风险评估。目标地点是一个废弃的、伪装成橡胶加工厂的私人庄园,位于某国边境的雨林深处,戒备森严,地形复杂。


    他看得很快,目光在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数据上快速扫过,眼神重新凝聚起那种熟悉的、锐利而专注的光。看完,他将文件递还,抬眼看林骁,声音因为许久未开口而有些沙哑:“你想怎么做?”


    这是自那晚之后,他第一次主动、清晰地询问。


    林骁接过文件,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沈砚舟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评估他的状态。然后,他才开口,语气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公事公办的冷硬:“强攻不可取。目标在境外,当地势力盘根错节,我们的人手有限。而且,打草惊蛇,可能什么都拿不到。”


    “声东击西,渗透获取核心数据,或者……内部爆破,物理摧毁。”沈砚舟接话,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静,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祁寒应该有渗透渠道。内部爆破,需要精确的布局和时间差,风险极高,但能一劳永逸,毁掉所有证据和样本。”


    林骁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光芒。沈砚舟的反应速度和对局势的判断,依旧精准得可怕,完全不像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他点点头:“祁寒在尝试渗透,但对方防火墙等级很高,且有物理隔离,短时间内难以突破。内部爆破……需要内应,或者,创造一个能让爆破小组潜入的机会。”


    “内应很难,陆深疑心极重,核心实验室人员都是他一手培养的死士。”沈砚舟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的纹理,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创造机会……可以利用他们的补给线,或者,制造一场‘意外’事故,调虎离山。”


    “比如?”林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一个专注倾听的姿态。


    “他们近期大量采购高纯度稀有惰性气体和液氮,用于某种低温存储或反应装置。”沈砚舟指向文件上一行不起眼的物资清单,“这类物资运输和储存要求极高,一旦发生‘泄漏’,会引发大面积恐慌和紧急疏散,是最好的浑水摸鱼时机。但需要精确的引爆点和时间控制,误差不能超过三十秒。”


    “你有具体的切入点?”林骁问,目光锐利。


    沈砚舟沉默了几秒,抬眼看着林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决绝的、近乎残忍的亮光:“陆深有一个习惯,或者说,一个弱点。他极度自负,也极度迷恋‘完美’和‘可控’。他对实验室的每一处细节,包括安保系统的漏洞,都了如指掌,并且以此为傲。他喜欢在系统中留下‘后门’,美其名曰‘绝对掌控’,实际上,是他的控制欲在作祟。祁寒如果能反向追踪到他最近一次的系统维护记录,或许能找到那个‘后门’的蛛丝马迹。那个后门,可能就是进入核心区域,安放爆破装置的关键。”


    林骁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很冒险。如果这是陷阱……”


    “是冒险,”沈砚舟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也是唯一的机会。陆深太谨慎,常规手段几乎不可能成功。只有利用他的‘自负’,才能撕开一道口子。”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自嘲的疲惫:“而且,林骁,我们没时间了。他们在进行**实验,说明他们的研究进入了新阶段,或者……有了新的‘样本’。每拖一天,就可能多一个人受害。我必须……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阻止他。”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如千钧。那不是请求,不是建议,而是一个陈述,一个决定。是他背负着母亲的血仇,背负着那些培养罐中无声的亡魂,背负着自己这具被改造过的、充满不确定性的身体,所必须做出的、不容退缩的选择。


    林骁看着他苍白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抹孤注一掷的、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光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他知道,沈砚舟说的是事实。他也知道,沈砚舟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


    “你需要什么?”良久,林骁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沈砚舟转回头,看向他,眼神清澈而坚定:“我需要实验室最详细的建筑结构图,包括所有隐蔽通道、通风系统和能源管线。我需要知道陆深最近一次系统维护的具体时间和操作日志。我需要一支最顶尖的、擅长潜入和爆破的小队,以及一个能在境外提供全方位支援的据点。还有,”他顿了顿,直视着林骁的眼睛,“我需要你,在我进入核心区域后,切断实验室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包括备用电源和紧急通讯,至少维持十五分钟。然后,制造一场足够大、能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外围事故’,为我们撤离创造窗口。”


    要求清晰,逻辑严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林骁静静听着,手指在文件边缘无意识地敲击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透过窗户,落在沈砚舟的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近乎悲壮的金色。


    “你会死在里面。”林骁说,语气陈述,没有疑问。


    “我知道。”沈砚舟答,同样平静,“但这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案。而且,”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我不是一个人去,不是吗?”


    林骁盯着他,目光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看清他灵魂最深处的每一丝颤抖和恐惧。但沈砚舟只是平静地回视着,眼底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黑暗尽头,那一点孤注一掷的、微弱却顽强的光。


    “好。”最终,林骁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干涩而沉重。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沈砚舟,望着窗外彻底沉入黑暗的天际线,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决绝,“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但沈砚舟,你给我听清楚。”


    他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攫住沈砚舟,一字一句,带着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我最后一次,允许你拿自己的命去赌。这次之后,你的命,你的债,你所有的一切,都彻底归我。是生是死,是走是留,都由我说了算。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不是商量,是最终通牒。是林骁在退无可退之后,划下的、最后的、也是最坚固的底线。


    沈砚舟静静地与他对视,没有反驳,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良久,他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成交。”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敲定了合作,也敲定了……未来。


    林骁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复杂难辨,有痛,有怒,有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藏的疼惜。然后,他转身,大步离开了病房。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寂静的尽头。


    沈砚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望着门口,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然后,他才缓缓地、脱力般向后靠去,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在身侧,微微颤抖。


    他怕吗?怕的。怕死,怕失败,怕功亏一篑,怕辜负了母亲的遗愿,也怕……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但他更怕,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活在林骁的羽翼下,活在自己是个“残次品”、“怪物”的阴影里,活在无尽的梦魇和愧疚中。他必须去做。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为了……了结。了结这纠缠了他二十多年的噩梦,了结这具身体背负的罪孽,也了结……他与林骁之间,这笔永远也还不清的糊涂账。


    合作,开始了。以最危险、最惨烈的方式。而他们之间那层薄冰,也在这次对话中,被悄然凿开了一道缝隙。冰冷的湖水下,是汹涌的暗流,是未尽的言语,是注定要一起沉浮、一起面对生死未知的、纠缠不清的命运。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冰冷,遥远。病房里没有开灯,沈砚舟坐在黑暗中,只有监测仪器的指示灯,发出幽微的红绿光芒,映亮他苍白沉静的侧脸。他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颈后腺体的位置,那里依旧传来隐隐的钝痛,像一道永不会愈合的伤疤,时刻提醒着他,他是谁,他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而走廊尽头的阴影里,林骁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映亮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沉的忧虑。烟雾缭绕,模糊了他冷硬的轮廓。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祁寒的号码。


    “计划有变。”他对着听筒,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启动‘归巢’方案最高优先级。不计代价,我要目标地点的一切,包括一只蚂蚁爬过的痕迹。另外,联系我们在东南亚的所有暗桩,启动最高警戒。还有,给我准备一份……遗嘱公证。”


    电话那头,祁寒沉默了足足三秒,才沉声回应:“明白。林总,你……”


    “照做。”林骁打断他,掐灭了烟,转身,看向走廊另一端,那扇紧闭的病房门。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他看了很久,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不见底的黑。“这一次,要么一起回来,要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封的锐利。


    “没有‘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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