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比昨日明亮了许多。沈淇再次出现在谢云清的病房门口时,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和几本最新的天文期刊。
谢云清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虽然绷带依旧,但眼神里的死寂和沉重被一种混合着感激与不安的复杂情绪取代。看到沈淇进来,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想坐得更端正些。
“感觉怎么样?”沈淇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好多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谢云清回答,目光掠过那几本印着龙大标志的期刊,眼神亮了亮。
沈淇拖过椅子坐下,两人又像昨天那样闲聊起来。话题逐渐从身体状况转向了学校,最后不可避免地落在了最近天文系这桩惊天动地的数据失窃案上。谢云清的语气里没有了最初谈及悬赏时的急切和孤注一掷,更多是一种属于研究者的不甘和惋惜。
“那套数据……不仅仅是纸面上的东西。”谢云清望着窗外,声音有些低,“我们系那边,也有人参与的,很多人很长时间的心血。里面有些观测推论和模型,非常非常特别。如果被歪曲利用,或者就这么消失在黑市上……”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沉默了片刻,谢云清转过头,看向沈淇,眼神里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也有重新燃起的、属于年轻人的执着:“沈淇,我还是想把数据追回来。就算不是为了那笔钱,就算希望渺茫……我也想试试。”他顿了顿,“你会帮我吗?”
病房里很安静,能听到走廊远处推车滚过的声音。阳光落在沈淇的侧脸上,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语气寻常,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
“当然。”
追踪的初步线索虽然有了眉目,但深入下去需要更细致的布局和等待时机。紧绷的神经持续了几天后,沈淇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提议:“最近太紧张了,弦绷得太紧容易断。今天放松一下,不聊那些了。”
他打电话叫来了徐晨晨,李仪,周送,地点约在学校附近一家他们常去、有包厢的桌游店。当谢云清有些拘谨地跟着沈淇走进包厢时,三个人已经在了,桌上摊着零食和饮料。
“来,认识一下,”沈淇很自然地揽过谢云清的肩膀,将他往前带了带,“这是谢云清,夏大天文系的,现在跟我们算是一伙的了。这几个是我室友,徐晨晨,李仪,周送。”
徐晨晨最先反应过来,露出爽朗的笑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哟,欢迎欢迎!坐这儿!早听沈淇提过你了!” 他语气热情,瞬间冲淡了陌生感。
周送推了推眼镜,微笑着点头示意,李仪则好奇地打量着谢云清,说了句“你好”。
谢云清被这阵势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回了句“你们好”,在徐晨晨旁边的位置坐下。沈淇挨着他坐下,顺手开了罐可乐递给他。
起初气氛还有点微妙的客套。徐晨晨试图找个话题,从两校食堂的“恩怨”聊起:“听说你们夏大新开了个韩餐窗口?味道咋样?比我们龙大那家号称‘正宗’的如何?”
谢云清想了想,认真回答:“炸鸡还行,但部队锅一般,感觉酱料味道有点怪。”
“对吧!”徐晨晨一拍大腿,仿佛找到了知己,“我就说!我们学校那家也是,年糕煮得跟橡皮似的!”
周送慢悠悠地插话:“从营养学和性价比角度分析,两校食堂的这类窗口都不如东门出去右转第三家‘老刘砂锅’。”
李仪立刻吐槽:“得了吧周送,你眼里除了数据和‘性价比’还有别的吗?老刘砂锅你都吃三年了不腻啊?”
众人笑了起来。谢云清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了一些。
沈淇也加入吐槽,几个人点了几款适合多人、规则简单又带点策略和互坑的桌游。
玩起来之后,那点最初的生疏很快就消失了。徐晨晨玩起来大呼小叫,擅长虚张声势,但也经常因为得意忘形而翻车;李仪则缜密计算,步步为营,可惜时常被9突如其来的“骚操作”打乱计划;周送思维跳脱,不按常理出牌,常常坑人又坑己;谢云清起初有些放不开,出牌谨慎,但在沈淇不着痕迹的配合和徐晨晨的大大咧咧带动下,也逐渐融入了气氛,偶尔被坑了也会露出懊恼又好笑的表情,甚至开始尝试着给徐晨晨“下套”。
沈淇出手精准,常常在关键时刻扭转局势,或者“救”一下快被集火出局的谢云清。他会指着谢云清手里剩下的牌,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快速分析局势:“徐晨晨下一**概率会打这个,你可以留这张反制。李仪在憋大的,别信他装可怜。”
包厢里充满了骰子声、卡牌甩在桌上的啪啪声、还有时而懊恼时而爆笑的喧闹。饮料空罐多了起来,零食袋子也见了底。窗外天色渐渐暗下,街灯亮起。
玩累了,几人瘫在沙发里闲聊,话题天南海北,从最近上映的烂片,聊到某个教授讲课的经典口癖,再聊到对未来研究方向的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谢云清听着龙大这几人内部互相调侃揭短,说着那些顶尖学府里同样存在的琐碎烦恼和快乐,感觉那层由校际排名和神秘感筑起的高墙,在笑声中慢慢模糊了。
最后散场时,徐晨晨用力拍了拍谢云清的肩膀:“行啊兄弟,下次再一起玩!你这水平可以的!”
周送扶了扶眼镜,认真道:“从今天游戏数据看,你的策略调整能力和学习曲线很不错。”
李仪则笑嘻嘻地凑过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局‘仇’呢,下次再战!”
谢云清脸上带着久违的、真正轻松的笑容,一一应着。走出店门,夜风微凉,吹在发热的脸上很舒服。
五人走在回医院的路上,三三两两聊天。
“今天……很开心。”谢云清轻声说,侧头看了看沈淇,“谢谢你。”
“嗯。”沈淇应了一声,双手插在兜里,看着前方,笑道:“以后空常聚。他们几个,虽然闹腾,但人不坏。”
“嗯。”谢云清点头,心里那块因为家庭变故和近期风波而压着的巨石,仿佛被这寻常却珍贵的一日轻松撬开了一丝缝隙,透进了些微的光和暖意。
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此刻,他不是独自一人。
快到医院时,沈淇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对谢云清和室友们说了声“接个电话”,便拿着手机退到了路边一棵行道树的阴影下,压低声音讲了起来。
剩下的四人继续慢慢往前走,气氛因为沈淇的暂时离开而有了片刻的安静。
谢云清看着远处沈淇模糊的侧影,他正专注地听着电话,偶尔简短地回应,很吸引人。
好奇心,或者别的想法,让谢云清忍不住开口,声音不大,问旁边并排走着的三人:
“那个……沈淇他,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题抛出,徐晨晨,周送,李仪三人几乎是同时顿了一下脚步,然后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浮现出某种微妙而统一的神情。最后,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三人竟异口同声,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词:
“渣男。”
谢云清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徐晨晨摸了摸鼻子,带着点“你懂得”的表情,开始掰着手指数:“别的我不敢说,但论交过的对象,那真是……排一条街都嫌少。你永远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就能碰上他前任,真的,男女不限,种类齐全。” 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证过无数修罗场。
周送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语气带着理科生的严谨分析:“从统计学和社会关系网络角度来看,沈淇的亲密关系节点异常密集且更迭频率显著高于同龄人平均水平,稳定性极低。我们系,不,我们学校好几个院系,都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
李仪在旁连连点头,一脸心有余悸:“没错没错,我上次跟他去隔壁医学院蹭课,好家伙,差点被个学姐用眼神杀死在座位上,后来一打听,也是前尘往事……总之,珍爱生命,远离沈淇的感情线。”
谢云清听着这些描述,又远远望了一眼那个在光影交界处的背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低声说:“感觉……不太像啊。”
徐晨晨闻言,重重地拍了拍谢云清的肩膀,语气认真了些,带着过来人的感慨:“兄弟,那是你没见过他另一面。沈淇这人,做兄弟,没得说,够意思,也靠谱。但剩下的,男朋友什么的……”他顿了顿,总结道,“谁摊上谁倒霉,真的。”
话音刚落,沈淇已经讲完电话,快步走了回来,问他们在聊什么,四人同时摇头说没什么。
快到医院了,他看向谢云清:“医院到了。你早点休息,我送他们回去。”
谢云清点了点头,心里却还回荡着那三个字和室友们笃定的语气。他看着沈淇的侧脸,试图将“渣男”这个标签和眼前这个帮他垫付医药费、陪他聊天、带他融入圈子的“朋友”重叠起来,却发现两者之间隔着一层厚重的、看不清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