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怎么样?”
傅闻舟猛然回神,视线从邻桌的其乐融融中仓皇收回。
他最近总是走神,尤其是和孟怀谦在一起的时候,思绪总会飘向一个模糊的地方。
“什么?”
孟怀谦看着他,脸上惯有的温润笑意淡了些,没重复刚才的话,语气听不出波澜:“牛肉,还是羊肉?”
“牛肉。”
“虾滑,还是鱼片?”
“虾滑。”
这种顺从,有问必答,更像一种敷衍了事,不过脑子。
孟怀谦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后靠,隔着一锅沸腾的红汤,轻声投下炸弹。
“离婚,后悔还是不后悔?”
傅闻舟夹菜的手一顿,一块鲜红的牛肉掉进碗里,溅起小小的油花。
“如果胃口不好,我们可以回去。如果放不下,也可以回去追。”孟怀谦看着他,语气平和却刺人,“当然,我不希望。”
“不用,”傅闻舟夹了肉片放到对方盘子中,微微一笑,“你想多了。”
孟怀谦没动筷子。
他看着傅闻舟手边那碟挑拣好的食物,据他所知,那里面没有一样是傅闻舟自己爱吃的。
傅闻舟记得别人的喜好,记得如此清晰,清晰到成了本能,却连他自己不吃什么都忘了。
孟怀谦牵了牵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一阵呛咳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不远处的过道上,一个小男孩面色通红,呼吸急促,咳嗽不停,不停捶打自己胸口。旁边家长见了赶紧去拍小孩后背。
傅闻舟只看了两秒就断定这小孩被异物卡住了气管,他刚要起身,却见另一个身影远比他快得多,一把抱住小孩,一手握拳放到小孩上腹,一手成掌,两手配合用力挤压。
只看见一个影子从小男孩口中吐出,紧接着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
家长连连道谢,傅闻舟的目光却紧紧盯着那个身影。
是顾珩。
顾珩脸上带着笑,但那笑意却更像是浮于表面。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傅闻舟的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涩。
面对家长的感谢,他也只是后退半步,拉开了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忙摆摆手,说了句没事,手肘的部位还绑着绷带。
顾珩回到座位上,隔的老远,视线受到遮挡,傅闻舟看不见坐在顾珩对面的人。
没一会,店里放起了音乐,四五个店员推着一碗长寿面到顾珩那一桌,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傅闻舟这才意识到今天是顾珩的生日,他居然忘了。
顾珩生日一定会献血,他曾坦白,做这事也不全算是为社会做贡献,他有私心,万一有一天谁需要用血,可以优先,说完了就看着傅闻舟。
“起码这是生命的一层保障。”
傅闻舟心里有一丝奇怪的庆幸,他想,顾珩还保留着这个习惯,有没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傅闻舟看见了顾珩,同样的,顾珩也看见了傅闻舟。
在他给小孩急救结束后,一抬眼,正正好好和傅闻舟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顾珩如同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任何情绪停留,便自然地转身回到卡座,结果他的心情被陆延一句话点破。
“我觉得你不开心。”
顾珩仰头把杯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低声说:“师兄,看破不说破。”
一阵沉默。
陆延垂眸不语时,眉宇间会闪过一丝极锐利的、属于猎食者的精光,但那仿佛是幻觉,他就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被阅历和学识浸润过的温文尔雅。
顾珩没看见。
他还要继续倒酒,被一只手拦住。
那只手修长笔直,手腕一串佛珠圆润光滑,不容置喙地将酒杯拿走,换成了一杯清水。
“我不抢救醉鬼,”陆延的嗓音温和,语调不疾不徐,“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换医院吗?是因为医院的饼太大,我忍不住。”
“为了那一套房两辆车?你也不缺钱啊。”
陆延吐出两个字:“庸俗。”
顾珩本来也没打算细问,都是信口胡诌的。
到底有没有一套房两辆车,他也是听人家谣传的,随便一说而已,谁也没当真。
这时,恰逢店员们热热闹闹地围上来给他庆生,顾珩难得社恐起来,有点尴尬还有点不好意思。
等人都走了,顾珩脸上程式化的笑意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安静的疲惫,真心实意道:“谢谢师兄。”
是陆延跟店员说这里有个过生日的客人。
“别谢我,我有目的。”
陆延简明扼要:“我看过你去年发在JAMA子刊上的文章,创伤性休克方向,数据很好。正好我这几年也在做这方面的内容,所以,谈个合作,如果数据扎实的话,大概再需要两年的时间,应该可以直接发顶刊。加入吗?”
顾珩想了想,没一会,眉头就拧起来了。
他喝了两口水,觉得不够滋味,又要了一瓶酒,度数低的,陆延没拦。
顾珩对瓶吹了两口,而后狐疑地说。
“这么好的事?条件肯定很苛刻。”
陆延爽朗一笑。
“对,这项工作需要把急诊的所有人都调用起来,加班是常事,我对他们不熟,这得靠你的帮助了。不过,资金充足。”
“就这么简单?”
“对我来说,解构和数据很简单,但和人打交道很麻烦,可你擅长。”
然后,顾珩就听了半个小时的实验思路,设计理念,入组条件,目前进度,临床意义。
他一边听一边喝一边琢磨,都没吃几口正经东西,而后一拍桌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头了。
“行,”他很爽快,“我给你搞定那些人。”
酒精放大了他事业上的野心,这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能牢牢抓住,而且不会背叛他的东西。
“你有点醉了。”
“没有,”顾珩摆摆手,欲要起来的身体一歪,被陆延一把拉住。
“我的摩托,”顾珩皱眉,“头盔呢。”
“酒驾?”陆延好脾气地提溜着顾珩的脖领子,“行了,我送你回去,住哪?明天下班再过来取你的摩托。”
“峰、峰南街52号院。”
是一片城中村。
可等陆延开车到了才发现这一片已经拆了。
副驾的人已经睡了过去。
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陆延侧过头,借着昏暗的光线,凝视着顾珩沉睡的侧脸。
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微蹙的眉心时,骤然停下,最终只是收回了手,再次发动车子,向着医院驶去。
车子后面,一直不远不近的坠着另一辆车。
傅闻舟沉默地开着车,眉宇间有着倦怠与一丝落寞。曾经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许凌乱,紧抿的薄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泄露了他极力压抑的烦乱。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用力,骨节发白,峰南街52号院是他和顾珩上学时候住过的宿舍,现在早已拆除,徒留一片废墟。
到了医院,陆延下车,绕到副驾,扶着顾珩出来。
顾珩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陆延的手臂稳如磐石,顾珩站稳了,眨眨眼,看了眼那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
然后他点点头,哦了一声。
“该上钟了。”
“上什么钟。”
陆延一弯腰,把人往背上一背,顾珩身上清冽的气息混着酒气涌入他的鼻腔。
他把人掂了掂,眉头一皱,太轻了,而后大步向着急诊走去。
不远处,傅闻舟死死地盯着这一幕。明明想上去,脚却像被钉在原地。
这一刻他才明白,他连上前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与此同时,孟怀谦的微信消息也弹了出来。
“我想了想,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