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八点,顾珩一脸菜色,面如死灰,一头短发蓬松凌乱,他睁着发红的眼睛跟下一个班交完最后一个病人,而后躺倒在了休息室。
他看了眼微信,跟车行老板的聊天记录都是关于二手gsx挂牌出的内容,那句“尽快”后面跟了一个车行老板回应的仨字,“没问题。”
顾珩眯了眯眼,秋天的阳光金黄灿烂,从窗户里斜照过来的时候都带着浪漫。
他盯着看了会,眼球酸涩,脑子有些木,眼皮也越来越沉,困意席卷而来,扯过一旁的被子胡乱地往身上一裹,瞬间就“昏迷”了过去。
不过片刻,顾珩从梦中惊醒,看了眼表,过去了一个小时。他准备起来洗个脸清醒一下,动作却一顿。
累出幻觉了?
门口站着一个人,仿佛是从他那短暂又浅眠的梦境中走出来的。
明明是医院发的工服,白大衣却被穿出了时尚大片般的挺阔感。
来人肩线平直,腰身利落,阳光从他略显随意的发丝中穿过,有几缕发丝搭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原本清晰深刻的面容陷在阴影里,只剩下一个完美却朦胧的侧颜轮廓。
他就那样静静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周身都弥漫着一种与急诊科喧嚣格格不入的宁静。
顾珩眨了下眼。
这个场景就像梦一样,是由疲惫和回忆编织出的幻影,很快就变成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沫,无影无踪。
因为傅闻舟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一声把所有虚幻的美好撕裂成冷硬的现实。
顾珩不是很想回应,他现在没有心思和傅闻舟说一句话,于是自顾自地洗漱整理,当来人是空气。
傅闻舟也不说话也不动作,还是杵在门口,尴尬又沉默的气氛在休息室里萦绕。
顾珩洗了漱擦了脸,换上常服,夹克拉链没拉,就那么敞开着,一阵风从窗外卷入,吹动他略显凌乱的短发,发梢扫过眉骨,带着一种准备奔赴自由的利落与不羁。
他拎起头盔,侧身想从傅闻舟身边通过。
手腕被人拉住,顾珩下意识一抽手,手背直接打到了墙壁上,蓦的一痛,痛也让人清醒。
傅闻舟一愣。
顾珩有点想笑,原来将一个人从生命里剥离,是需要先从身体本能开始。
傅闻舟幼年被邻居家的男主人猥亵过,导致他刚开始对男同抱着非常大的恶意。
顾珩用了很多很多年,顶着一身铜皮铁骨逆流而行,头破血流,狼狈不堪,背水一战地往前闯,才在傅闻舟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因为尊重,他同意傅闻舟提出在工作场所隐瞒两人关系的要求,隐婚两年,他也没说什么。
顾珩抬眼,嘴上却挂着客气礼貌的笑,问:“傅医生,有事吗?”
傅闻舟被他嘴角的笑刺痛,那个笑那样无所谓,那样虚假,那样满不在乎,他张了张口,说道:“有个患者说他外院化验落急诊了,我过来看一下。”
“那可能落在诊室里了,不在休息室。”
傅闻舟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曲,道:“诊室没有。”
“那可能丢了吧。”
见他要走,傅闻舟忙说:“我想跟你谈谈。”
顾珩一夜未眠的神经被扯得生疼,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他没有回头,只甩下一句。
“没什么可谈的。”
顾珩神色阴郁,闷头往前走,被人叫住。
他以为傅闻舟没完没了还有什么要说,正要甩脸子,一回头,瞳孔微微放大,诧异地叫了一声:“师兄?”
在他身后几步之外,一个人静立在那里,像一枚定海神针,将急诊的喧嚣浪潮镇于身后。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知晓他身上的那种沉稳,强大到足以在风浪中岿然不动。
“师兄!”
傅闻舟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顾珩脸上的阴霾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全是惊喜,他面前站着另一个医生,身姿挺拔,目光温和,似是察觉到什么,那人偏头看过来,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只两秒,又挪开了,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回顾珩脸上。
有一丝敌意。
傅闻舟回到科里,神色不愉。
同事好奇地发问:“急诊有情况吗?你都往下跑了三趟了,又有要开刀的?”
说完,他自己嘀咕:“别送了,一晚上往上送仨。夜班累劈叉了都。”
“没有情况。”
傅闻舟回应一句。
他登上OA,果然在公告栏发现了一则新消息。
——关于聘用陆延同志为急诊科副主任的通知。
陆延,陆延。
傅闻舟在记忆中搜寻,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中午,他打开生活区冰箱,看着保鲜盒,沉默良久。里面装着满满的一盒海鲜粥,他熬了很久,咸香鲜美。
昨晚上他看见群里一直在弹消息,知道急诊前半夜往普外病房收了三个病人,一个阑尾炎一个肠穿孔一个肠梗阻,根据这种节奏,就知道急诊那组人肯定忙飞了,顾珩肯定没空吃饭,又该胃疼了。
鬼使神差地,他昨天半夜十点订了些海鲜,做了两个小时的粥。
他俩读研那会,身上没多少钱,两人曾经路过一家海鲜自助,四百五十八一位,他俩对视一眼,暗自咋舌,约定等日子好起来也来奢侈一把。当天他们去市场买了些活蹦乱跳的虾,傅闻舟现学现做捣鼓了一锅鲜虾粥,顾珩喝了三碗。
傅闻舟把冰箱里的保鲜盒拿出来,打开盖子,这次的粥里有多种鱼虾贝类、蔬菜菌菇,虽然丰盛,但毫无意义。
他把粥倒了。
倒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顾珩会骂他浪费粮食,再一看,一半粥已经全进了垃圾桶,和那堆厨余垃圾混在一起。
剩下的另一半粥,他吃了。
凉的,不鲜,不香。
傅闻舟原本以为,孟怀谦的回归可以替代顾珩的位置,但在离婚冷静期那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总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哪怕身旁躺着熟睡的另一个人,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有普外的同事发现他的心不在焉,还追问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傅闻舟只能摇头说没事。
他将这段时间的心神不宁归因于一种内疚。
在顾珩出现之前,傅闻舟刚情窦初开的时候,喜欢上了孟怀谦。
可他又因为童年创伤埋着对同性恋的憎恶,暗自滋生了无数阴暗扭曲的想法。
但顾珩就像个大炮竹,大方敞亮,热热闹闹,噼里啪啦的突然就横插一脚,他那在贫瘠土壤里还没来得及发芽的初恋情愫以及强烈的恐同情绪,都被顾珩一脚丫子踩烂。
顾珩追了他两年,热烈的像朝阳,两人恋爱谈了三年,婚姻又持续了两年。
慢慢的,七年的时间消磨了一切激情与爱恋,他有时候觉得,和顾珩已经处成了一个屋子里的舍友,全靠习惯在维系,连激情都消失不见。
尤其是这一年,孟怀谦的回国,让他平静的生活终于起了涟漪和波澜,他那颗沉寂了许久的内心,再次出现悸动。
两人联系上,年少的悸动很快发展为实质的行为,他出轨了。
为了补偿顾珩,傅闻舟愿意净身出户。
可顾珩当时却冷笑一声,只带走了自己的一张工资卡,车子、房子,甚至连他傅闻舟,都被顾珩扔在了身后。
走的潇洒。
傅闻舟将这一个月的心神不宁,统统归结为一种强烈的亏欠感。
他告诉自己,去找顾珩只是为了寻求一种内心的平静,问问顾珩还需要什么可以作为补偿的,他尽力满足,仅此而已。
晚上离开医院的时候,傅闻舟在停车场里环顾了一圈,自然没有发现那辆熟悉的gsx。
手机震动,傅闻舟低头看去,是孟怀谦的消息。
——刚订了一家爆火的火锅店,周末咱们去吃,位子很难订,别忘了。
傅闻舟犹豫了一下,回了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