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驰野被虎擎苍和其他几名队员用临时找来的担架小心翼翼地抬走了,动作快而稳,留下地上那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和一群呆若木鸡、脸色苍白的学生。
操场上的喧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灭,只剩下压抑的寂静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阳光依旧明亮,却照不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阴霾。
余安康(鮟鱇鱼)留了下来,作为现场军衔最高的教官,他需要稳定局面。他站在那片血迹前,目光缓缓扫过面前这些刚刚经历了巨大冲击、脸上写满了震惊、恐惧、茫然甚至羞愧的年轻面孔。
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淡漠,与刚才虎擎苍的暴怒和众人的慌乱形成了鲜明对比。但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心头不安。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给这些年轻人一点消化的时间。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现在……”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地上那刺目的血迹,掠过学生们惊魂未定、甚至有些躲闪的眼睛。
“还觉得我们,” 他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只是换了一身比较帅的衣服,来陪你们玩一场……过家家的军训游戏吗?”
没有人回答。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了。
余安康弯下腰,用指尖虚虚点了点地上那滩血迹的边缘,仿佛在确认它的真实性。
“那是血。” 他直起身,依旧用那种平铺直叙、不带什么感**彩的语气说道,“真的血。从一个只有二十岁、比你们大多数人的大二学长年纪还要小的年轻人身上,刚刚从鬼门关被抢回来没几天的身体里,流出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顾驰野被抬走的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阳光和扬起的细微尘土。
“你们刚才看到的那些伤,” 他继续说道,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缓慢而精准地剖开残酷的真相,“……不是训练伤,不是意外,也不是什么英雄的勋章——虽然它们确实是。”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学生们脸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看进他们灵魂深处,逼着他们直面这份血淋淋的现实:
“那是实打实的,被人用刑具,一下一下,打在肉上,烙在皮肤上留下来的;是用子弹,近距离射穿身体留下来的窟窿;是用浸了盐水、甚至可能更脏东西的鞭子,一道一道,抽出来的皮开肉绽;是被通了电的椅子,一次次电击,在神经和肌肉上留下的印记。”
他每说一句,学生们的脸色就白一分,有些人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眼里蓄满了泪水。
余安康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但这恰恰让他的话更具冲击力:
“而这些,” 他最后,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不过是发生在一周多以前的事情。”
一周多以前。
这个时间点,像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心上。
一周多以前,这些教官还在边境的雨林里,与毒贩生死搏杀。一周多以前,那个年轻的顾教官,正在承受着非人的折磨。一周多以前,他们身上这些触目惊心的伤,还是新鲜的、流着血的创口。
而一周后的现在,他们带着未愈的伤,站在这里,用嘶哑的嗓子喊口号,用缠着绷带的手纠正动作,甚至……用刚刚撕裂的身体,去接住一个淘气学生的坠落。
操场上一片死寂。
许多女生已经泣不成声,男生们也红着眼眶,死死咬着嘴唇,拳头紧握。之前那些对教官的抱怨、不服、甚至恶意的揣测,此刻都化作了无地自容的羞愧和沉重的震撼。地上那滩血,和刚才惊鸿一瞥下那些狰狞的伤痕,成了他们人生中从未接触过的、关于牺牲、残酷和守护的最直观、最血淋淋的教材。
余安康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承受着所有目光的洗礼,也无声地宣示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真实。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远处,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余安康收回目光,看向面前这些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的年轻面孔,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多了一点沉重的东西:
“下午训练取消。全体,原地休息,反思。解散。”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也朝着救护车驶来的方向,大步走去。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沉重。
学生们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他们看着地上那滩渐渐发暗的血迹,看着教官们离开的方向,看着头顶那片依旧湛蓝、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的天空。
这个下午,这所大学,这片操场,注定会被铭记在很多人的青春里。不是因为欢笑,不是因为汗水,而是因为一滩血,一身伤,和一个二十岁年轻人沉默的牺牲。
有些课,书本上永远教不会。有些成长,需要血与泪来浇灌。
而他们,刚刚上了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