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原本就喧哗的河边因为公安的到来直接炸开了锅。
乡亲们让开了一条路,看着公安同志们走向张瘸子。
张瘸子吓得腿都软了还在试图狡辩,“公安同志,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抓我干什么啊,我啥事儿都没干啊。”
年轻公安拿着绳子捆住了张瘸子的手,李康胜拷着他胳膊,“给我老实点,抓没抓错人你心里没数嘛!”
张瘸子不吭声了,实在是心里没底得很,事情太多了,他都不知道是哪一件。
大队长许兴德从一堆乡亲中艰难地挤到了公安旁边,大队里有人被公安抓走了,他这个大队长总要弄清楚啥事儿。
事情要是太大的话,搞不好他这个大队长都要挨批评。
许兴德心里有了点猜测,“公安同志,是来弟的事儿吗?”
李康胜没过多透露,只道:“不是,别瞎打听,不过张来弟人没事儿,不用找了。”
张瘸子猛地一扭头,使劲挣扎了一下,“啥?!那死丫头她……”
他话还没说,又被年轻公安按了回去,呵斥道:“好好待着!动什么动!!”
等公安压着人走后,河边全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没有哪一张嘴是闭上的。
“咋回事儿啊?张来弟自个儿爬上来又跑到派出所去啦?”
“听公安的话是这个意思,不然他们咋知道来弟没事儿,肯定见到人了呀。”
“那咋给张瘸子抓了?他这事儿是做得缺德,但也没有当爹的要嫁闺女就把当爹的给抓了吧,那个谁,就招娣家,不也就只被妇女主任批评了一下嘛。”
“这都给抓到派出所去了,得去农场劳改吧。”
“谁知道啊,我估计这里面还有事儿,大事儿!!”
…………
“大队长,你知不知道啊?”有人拉住许兴德打听。
许兴德:“我知道个啥,别围在这儿了,都散了散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咋可能散呢,三五扎堆唠得热火朝天的,连杵着拐的老婆子都精神抖擞地挤在人堆里,即使已经掉了不少牙,嘴也一点不比大婶子们慢。
许兴德没管乡亲们,他匆匆回到家,推着自行车就打算往外走,他媳妇儿晚一步进院子,见状喊住人,“你干啥去?”
许兴德脚步没停,“来弟不是还在派出所嘛,我去看看,随便问问咋回事儿。”
不搞清楚他心里不踏实。
许兴德骑着车,没一会儿就追上了李康胜几人。
两个年轻公安压着张瘸子走在前面,许兴德推着车挨到李康胜旁边,他从兜里掏了根土烟递给李康胜,“公安同志,来弟现在咋样啊?”
“我抽不来这个,你自个儿抽吧。”李康胜给推了回去,接着道:“没啥大事儿,就是着了凉,烧得厉害,吃了药问题不大。”
许兴德松了口气,“没啥大事儿就好。”
他想再打听打听,一路跟李康胜东扯西扯半天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家常倒是唠了不少,等到派出所的时候都能称兄道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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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希这一觉虽然睡得沉,但其实时间不长。
李康胜他们都还没回来呢,许希就已经醒了,身体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额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张瘸子被押进来的时候,跟许希撞了个正着。
张瘸子见到人语气相当激动,声音老大,“来弟,来弟,你快跟公安说说,都是误会啊,爹能害你嘛,都是误会,以后在家爹都听你的成不?你说啥是啥!”
张瘸子这会儿是打心底里觉得,只要来弟那丫头片子跟公安说没事儿,那他就啥事儿没有。
许希只瞥了张瘸子一眼,一句话没说,低着头往一个来办事儿的大娘身后躲了躲,小可怜的模样。
李康胜按着张瘸子,“嚷嚷啥嚷嚷!一会儿有你说的,指定让你说个够!”
张瘸子显然有很多话想说,但没说出口,很快就被带去关着了。
许希刚刚注意力都在张瘸子身上,这会儿一扭头才看见许兴德,“大队长,你咋来了?”
许兴德:“公安同志说你在派出所,我寻思来瞅瞅,一会儿刚好咱一道回去,你这边啥时间能走?是不是还得配合公安问话啥的?”
李康胜插了一嘴,“不用,没啥事儿了已经,折腾这么久赶紧回家歇着吧。”
许希朝李康胜笑笑,“叔,这衣服我明儿洗了给您送来。”
李康胜摆摆手,“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有空了拿来就成。”
他忙得很,说完就走了,没跟许希多唠。
许希跟着大队长出了派出所。
许兴德一边踢开自行车支架,推着车往大路上走了走,一边跟许希说话,“李公安说你发高烧啦,还要不要去医院拿点药?”
许希摇头,“没事儿,已经不咋烧了。”
而且她身上也没钱。
许兴德双腿支着自行车,许希跟着跨上后座,手扶着座位下面的铁柱子。
“我看还是再备点保险,你小敏妹子上个月发烧就是反反复复的,把我和你婶儿折腾得够呛,从老杨头儿那拿的药根本不管用,还是医院的药好使。”
许兴德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退烧药也要不了几个钱,我先垫着。”
许希没再拒绝,“行,谢谢叔。”
许兴德嘿笑一声,“你这丫头还跟我客气起来了,你妈以前喊我一声哥,有啥困难就跟我和你婶儿说,别自个儿憋着。”
许希应了声。
说起来,八羊山大队里确实很多人都是亲戚关系,许姓和张姓占了绝大一部分,大队当初就是由许家村和张家村合并来的。
张来弟的亲妈许秋菊和大队长也算是亲戚,只不过隔得有点远,都已经出五服了。
派出所到医院没多远,骑车就更快了,拿两粒退烧药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没一会儿的功夫,自行车便从公社拐到了回大队的路上。
这会儿土路上根本没啥人,就只有她们这辆自行车,闲扯了两句后,没等许兴德问,许希主动说起了昨天晚上的事。
张瘸子在赌这事儿,许希也隐晦得透露了一下。
许兴德气得一巴掌拍在车龙头上,“这缺德货,他怎么敢的!!”
土路坑坑洼洼的,许兴德单手没扶稳车把,车东倒西歪了一下,许希吓得赶紧抓住许兴德的衣服,“叔,你当心点儿。”
许兴德稳住车把,过了会儿才叹了口气,“唉,苦了你了。”
许希语气挺高昂,“都过去啦,以后都是好日子!”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张瘸子这一被抓就再也回不来了。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孙柱子那伙人也会被一锅端,张瘸子是个自私到了极点的人,包庇同伙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他只会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全交代了,好换他少关几年,可惜他并不知道他那身体很快就要进入倒计时了。
事情解决了一大半,许希一路心情都很好,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七十年代的农村。
这是她妈长大的地方耶,而且马上就能见到她妈了!
活着的妈妈,小小的妈妈!
有了期待,时间便过得非常快,许希感觉才没过多久呢,她们便到村口了。
今天天气不错,又不用农忙,大树底下坐满了闲扯的人,许希这个当事人毫不意外的,一进村就被围住了。
大叔婶子们问东问西,问啥的都有,嘈杂程度堪比菜市场。
许希还没说什么,许兴德先开口了,“现在哪有啥定数啊,问个小丫头她知道啥,等公安查清楚判决下来就都知道了。”
凑过来的人不少,许兴德自行车都推不出去,“别吵吵了,来弟还烧着呢,赶紧让人回去歇着。”
许希跟在许兴德后面,刚出了村口情报组的圈子,抬眼便看见路上跑来一串小孩儿,估计也是跑来凑热闹的。
打头的是两个手牵手的小姑娘,明明还隔了一些距离,但许希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她妈许玉珍同志,另一个估计就是她小姨许玉珠,许希上辈子没见过。
她姥一共生了六个孩子,最后长成人的只有她妈还有大舅二舅,三舅小舅还有小姨都因为意外去世了。
乡下孩子天天上山下河,跑起来就跟个小炮弹一样,许希只是一个愣神的功夫,许玉珍姐妹俩就已经跑到她跟前了。
“来弟姐,你真的没死诶,太好啦!”许玉珍凑到许希身边,仰着头,脸上笑呵呵的。
许希低头,看向缩小版的她妈,才九岁多的小玉珍还在换牙,笑起来侧面有个洞,小玉珠也是。
姐妹俩是双胞胎,不过并没有长得一模一样,只有六七分相似,外人也能一眼分出来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两人眼睛都圆溜溜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有些发黄,毛躁得像个小鸡窝。
因为老是在外面跑,晒得也很黑。
在外人看来估计算不上好看,但许希有亲闺女滤镜,只觉得小小的她妈真是可可爱爱的。
许希手很痒,像她妈以前捏她一样,抬手捏了小玉珍的脸,“嗯,活得好好的呢,上哪跑去了?脸上脏兮兮的。”
许玉珍抬手抹了一把脸,大咧咧的,“在河边玩儿,我们前面都找你来着,吓死了都,还好你没被水冲走。”
旁边许玉珠小大人的模样,“来弟姐,你可别想不开再跳河了,呛水可难受呢。”
“你还怪操心的嘞,不跳了,再也不跳了。”许希扭头,在她小玉珠脸上也捏了一下,可惜两人都瘦,脸上也没啥肉。
许玉珍年纪大后喜欢唠叨是有原因的,因为小时候就是个小话痨,她走在许希旁边小嘴叭叭的,一路都没停过,其他看热闹的小屁孩根本插不上话。
小孩儿好奇心格外旺盛,一会儿问劳改是啥样子的?派出所里面吓人吗?一会儿又好奇许希现在穿的衣服是哪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许希句句有回应,姐妹俩都被其他小伙伴喊走了,她还有点意犹未尽。
自从她妈去世后,她都有三四年没听到过她妈的声音了。
平时只能听聊天软件里的语音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