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选了个天气明媚的好日子,这个时节庭院里添了几许绿意,流水叮咚,候鸟回巢,发出悦耳的鸣叫。整座院子都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入目之处都是吉利的大红色。
易芸坐在庭院的中间,法师在她身上挂了一串法器,她内心是雀跃的,今天过去,她便可以如愿嫁去靖王府。
桌上是成套的凤冠霞帔,听说是杭州的工匠用特定的工艺制成,为能赶上婚期,跑死了几匹马才把它送到京城。肉眼看也能感觉到它的做工不菲,缀着大颗的珍珠,雕刻的着栩栩如生的凤凰,装饰着薄如蝉翼的金叶片……
易芸没打招呼就走了进来,把玩起桌上的珠宝,很是傲慢地说:“感谢我吧,姐姐,要是没有我,你连陆瑾和都嫁不了,更不要说出嫁时能戴这样的凤冠了。”
可惜在今天的准新娘面前这些不过是浮云,易子蝶压根不想搭理她,她被摆弄着搽粉、描眉、在小巧的唇瓣上涂上大红的胭脂,最后带上沉重的冠冕,她瞧着镜中人只觉得陌生,白瓷一般的皮肤,透出粉釉的光泽,黑色的眼幽深冷冽,鼻梁高挺,嘴唇小巧红润,比起平时冷淡中多了几分热烈。
易芸看着只觉得嫉妒,她虽美,但只是小家碧玉的漂亮,样貌比不得易子蝶出众,于是又出言嘲讽道:“姐姐生得好相貌却不会说话,如何能抓住情郎的心,陆瑾和又是个花心的,等你嫁去陆家,有你好果子吃的。”
“小姐,该走了。”她这番发言,没有什么攻击力,春月都只当没看见她,只是贴心地递过红盖头。
易芸见没人搭理,还想再说,刘双晨却叫了戴嬷嬷来寻她。“姑奶奶,今天就别闹了。”戴嬷嬷好说歹说才把易芸劝走。
易子蝶心中暗骂易芸蠢笨如猪,离开了这个家,离了刘双晨,她怕是蹦跶不了多久。只是现下,她的处境比易芸更差。
易子蝶盯着盖头,花纹繁复,红色刺眼艳丽,像是在提醒她,戴上它此行就再没了退路。
犹豫不过一瞬,她虽有怯意但还是坦然戴上,日后有日后的活法,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
陆瑾和身材高大匀称,硬是将大红色的宽大礼服撑出了清晰的骨架,腰身被玉带利落地收束,喜服严整地层层覆盖住这具保富生命力的躯体,只余喉头一点蜜色。他眯起桃花眼微微一笑,凌厉的高眉深眼像春水一般化开了,斜勾起的嘴角又添上一丝不羁,引得看热闹的妇女们频频尖叫。
他按着习俗向女方的亲戚发放红包,易子蝶在内厅也远远听见他的声音:“都有份,都有份,不用抢。”
她忐忑地站在厅内等待,感叹终于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渐渐地也生出几分惆怅与不舍。
易子蝶发怔之际,感觉到一只宽厚温暖的手牵起了她的小手,陆瑾和低头靠近她,耳语一句:“娘子别怕,为夫来了。”
她面上微微泛红,暗骂此人耍流氓、不要脸,几次三番地想要把手抽出,最后都会被握得更紧,陆瑾和还频繁地叫她不要害羞。碍于宾客众多,她最终也没能把手抽回,两只手就这样紧紧握着,莫名地让她的内心安定下来。
婚礼办的急,很多流程都被简化了,他们行完礼,拜了高堂,易明、刘双晨再说几句吉祥话,娘家这边就算礼毕,对比同龄人的婚礼算是草草结束。
易子蝶却没什么不悦,客套的礼节适合她和易府间冷淡的关系,也只有简化的仪式才能进行地如此顺利。
最后一个环节,易子蝶在众人簇拥下上轿,她即将去往陌生的家庭,易明叮嘱道:“蝶儿,去了夫家要多听郎君的话,都靠自己了。”
易子蝶心情很复杂,她的父亲多情又古板,心软又缺乏温情,此时的嘱咐虽然冷淡但多少才有些为人父母的觉悟。
她点了点头,庆幸自己是个哑巴,不然无话可说,更为尴尬。
易子蝶甚少出门,加上盖头蒙住脸影响视线,上矫时动作笨拙,眼看就要从木阶上摔下来,陆瑾和动作迅速地揽住她的腰。
接亲当天摔跤是不吉利的象征,他们两家的联姻本就不被看好,要是在众目睽睽下摔跤,指不定被编排成什么样。
陆瑾和干脆横抱起她,往轿子里稳稳放下。他凑近易子蝶,贴着盖头低语:“娘子小心。”温热的吐息隔着红布喷在易子蝶脸上,烫得她全脸通红。
周围响起喝彩声。
易子蝶又一次羞红了脸,出身十几年,还没有和男子这样亲近过,还是在这样的场面。
陆瑾和倒是自在,朝众人鞠躬:“多谢,多谢各位捧场。"随后转身利落地上马,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地往陆府去了。
到了陆府是更为繁复的礼节,易子蝶被陆瑾和牵着跨火盆,踩瓦片,拜高堂,陆瑾和父母和善,说了很多祝福的话,过程虽长但出奇地顺利。
快到夜晚仪式才完全结束,易子蝶坐在婚床上只感觉浑身乏力,趁人都走了,她索性扯开盖头,躺在了绣满鸳鸯戏水的床上。
看见这满床的花纹,她的头隐隐作痛,今晚的重头戏是入洞房。现在她倒真希望陆瑾和是个不行的,易子蝶无奈地揉了揉眉头,疲惫的大脑被迫工作起来,她冥思苦想该如何回绝才能显得合理。
是要借口说自己来了月事还是说身体不适,还是……困意袭来,没想清楚的易子蝶就这样坠入梦乡。
翌日,一丝阳光轻柔地将易子唤醒,她昨晚睡得舒服,现在只觉得浑身舒畅,双眼舍不得睁开。她两手展开,伸了个懒腰。还想再睡个回笼觉,猝不及防的,她的手碰到一处热源,吓得她睡意全无,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一张俊脸在日光里发亮,高眉深眼,唇瓣饱满,陆瑾和微微皱着眉,身上只着一件内袍,嘴里嘟哝着:“别吵。”
若是平时,易子蝶还愿意欣赏欣赏,但前提是两人没睡在一张床上。易子蝶快速摸索着全身,在检查身上衣服并未脱下,身体也并无不适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接着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把陆瑾和一脚踢下了床。
陆瑾和惊呼一声,彻底清醒了,见是她,可怜兮兮地说:“夫人早上好,都说**一刻值千金,夫人就这么睡过去了,连合卺酒都没同我喝,留我一人应酬完宾客后好是孤单,另宿他处又怕被耻笑真是不行,也不敢冒犯夫人,只好和衣而眠,夫人何故踹我?"
他双手撑着头,身体侧卧,内袍的袍带只松松系着,随着他不老实的动作露出大片蜜色肌肤,肌理分明,性感异常。
易子蝶作为新时代的女性,为了避免自己的脸红得太明显,也只能在心里默念非礼勿视。
此人**高手、风流浪子的名声并非浪得虚传,她并不想表现得和其他被美色迷惑的女人一样,只好打了个手势表示不是故意的,并亲自帮陆瑾和把衣服拉上,只是一瞬间,易子蝶的手碰上他的胸膛,指尖就像被火烧的一样烫起来,她快速伸手又快速缩回。
易子蝶又向他做了几个手势,如果春月在场,就会告诉陆瑾和,这是“遵守男德”的意思。
陆瑾和表示看不懂,但他强行理解为易子蝶接受了自己的善意并非常感动。
“好了,洗簌更衣吧夫人,丑媳妇该去见父母了。”陆瑾和又调侃了几句,便唤人进来帮忙梳洗打扮。
春月进来帮她梳发,却在妆容方面犯了难,昨日是有专人帮易子蝶化妆,在平时易子蝶是从不梳妆打扮的,有时连头都不盘,但今日第一次拜见婆母,不梳状又显得太不庄重。仆人似主,春月只会简单的盘发,并不擅长上妆。
“需要为夫帮忙吗?”陆瑾和穿了件墨蓝色的外袍,袖口一朵盛开的兰花,显得人芝兰玉树,他半倚在梳妆台边,眼神炽热,隔着镜子细细描摹她的脸。
易子蝶刚想拒绝,春月就回话道:“麻烦公子了。”
“小姐别犟了,不画以后日子不好过。”春月早有预料她会拒绝。
陆瑾和拿起桌上的脂粉,熟练地为她扑粉画眉,目光专注,动作轻柔。易子蝶害怕和他对视,那双眼睛简直像是有魔力一般,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想到他估计曾对不少女子如此,心里又有些莫名的烦躁。
陆瑾和边为她梳妆边温声介绍:“两位大哥都已成家立业,分府而居,家里只有父母和二姐,二姐脾气有些大,不过不用担心,有问题我会帮你。”
易子蝶望着镜中变得明艳的一张脸,倒也没把他的话全当真,只想着这是她嫁与陆家的第一回考验,顺利过去了便是好兆头,过不去此后怕是日子艰难。
婚房离前厅还隔着个花园,池子里的荷花谢了,黑压压的,一片衰败之态,风吹过带起泥土的腥味,易子蝶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这是一个新的环境,有新的风险和挑战在等着她,她在心里已经为最坏的情况做好了计划,但当真正面对时,心中总还是有隐约的不安和恐惧。
她跟着陆瑾和走到前厅时,心已经慢慢静了下来,终于是见到了陆瑾和的二姐,陆华挽,昨日她抱病并未出席,易子蝶偷偷观察她,她长得和陆瑾和不太相像,瓜子脸配上浓眉大眼,是个标准的美人,只是目光不太和善,冷冷瞥了她一眼后,就再没正视过她。
陆父陆母还是和昨日一般和善,只是缺了存在感,易子蝶觉得不对劲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他们知晓易子蝶不会说话,只是叮嘱几句,敬茶后就让她入座了。
易子蝶将将坐下,就听见陆华挽冷嘲热讽道:“一个庶女,还是个哑巴,接亲当天险些摔倒,差点让我陆家沦为笑柄,新婚之夜又倒头就睡,丝毫不顾礼节,这样的人竟然嫁入我家做了正妻。"
易子蝶觉得难堪,陆华挽一个字都没说错,但她不蠢,听得出其中的恶意,入府第一天她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果断打手势道歉,春月默契地要开口帮她说话。
陆瑾和就抢着说:“是我昨日没扶稳娘子才害她差点摔倒,昨天仪式繁琐,太过辛苦,也是我应允她早睡的,长姐怪她,不如怪我。”
岂料这句话没能让陆华挽消气,盯她的眼神更狠了,像是要剜下她一块肉来。
易子蝶无奈,有这样一个姐姐,她的处境可能比在易家更差。从此之后,怕是又要过上水深火热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