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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蕉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入夜了,月光很是温柔,院子里还挂着过年没撤下的彩灯,春节热闹的场面好像就在昨天,只是正中央一棵被砍去枝桠的老树显得突兀,虽被人欲盖弥彰地裹了红绸,仍然显露出死气来。


    一群丫鬟叽叽喳喳地靠着大树聊天。


    “侯府家的小公子昨日来提亲了,我听说,他为了我们小姐解除了和白氏的婚约,差点被侯爷打断腿呢。”


    “白氏?那可是当今圣上的母家。”


    “可不是嘛,但我瞧着没戏,前几日老爷夫人去了趟靖王府,回来后就再没让提亲的进过府了。”


    “那岂不是一腔深情全都错付了,我听着都觉得可怜。”


    丫鬟们得了趣,还想再聊几句,其中一个丫鬟眼尖,看见迎面走来个人,看清来人是谁时,立即变了脸色,嘴巴紧抿着不吭声了。


    “主人家的事情也是你们能聊的,拎不清的家伙,小姐就要嫁去靖王府,这个关头还敢妄自议论,是不怕挨板子吗。”穿着深绿色长袍的妇人约莫四五十岁,吊梢眉,三角眼,朝小丫鬟们一瞪眼,叉着腰训斥道。


    “戴嬷嬷,我们知错,再也不敢了,还望嬷嬷息怒。”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丫鬟颤抖着声音说,其余两个吓得脸色发白,活像受了惊的兔子。


    戴嬷嬷是易家主母刘双晨钦定的管事,府中大小事都要经她过问,作风刻薄无情,手段狠戾,府中的丫鬟都怕她。


    大丫鬟见戴嬷嬷用阴毒如蛇的眼神审视着他们,一狠心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对金耳环来,塞到戴嬷嬷的手中:“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孝敬嬷嬷了。”


    戴嬷嬷放进嘴里用牙一咬,见是足金,面色缓和不少,“算你有眼色,今天的事情我就当没看见,要是再有下次…哼,你们知道后果。”


    大丫鬟刚松一口气,便见戴嬷嬷身后一个白色的身影越靠越近,衬着满院彩灯幽幽的光,越发瘆人。


    “鬼,有鬼……”她喃喃道。


    戴嬷嬷没听清,疑惑地转头看向身后,她发出一身惊呼:“啊!”


    来人见到他们,打了个手势,戴嬷嬷这才认出来,这哪是什么鬼,分明是他们易家庶出的哑女,易子蝶。


    只见她一袭飘逸白衣,黑发未扎,虚虚绑了根发带,皮肤是雪一般的苍白,眉眼清淡,鼻梁挺直,唇色极浅,只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藏不住锐利的眼神。


    “吓死人了,二小姐就不能带个随从再出门吗?”戴嬷嬷抚着心口,语气里带着厌烦。这个死丫头,她暗骂道。


    易子蝶举了举手中的纸和笔墨,库房不肯给她的侍女发放新的笔墨纸砚,她只好自己去拿。


    “二小姐每个月的月例就那么多,还是省着点用吧,何必在这些东西上白花心思,要我说不如买点胭脂水粉多打扮打扮自己,保不齐哪天被人看上了,就算不是皇亲国戚,也能过过当家主母的好日子。”戴嬷嬷素来看不起这个哑女,说话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易子蝶母亲只是个婢女,自己也是个哑巴,行事怪异孤僻,不合礼法,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


    易子蝶微微颔首就当回应,她没工夫也不想搭理戴嬷嬷这种人。


    戴嬷嬷见她要走,故意嘀咕道:“一个哑女,装什么装,我们小姐很快就要嫁去靖王府了,到时候有你羡慕的。”


    易子蝶只当没听到,心里却很不屑,靖王倒是个有种的,儿子却是个草包,还是个花心的草包,易芸那大小姐脾气,怎么忍得了,嫁过去是自讨苦吃,有什么可羡慕的。


    窗外月色正浓,竹影错落有致。


    易子蝶来了兴致,叫贴身侍女春月点了油灯,正在构思如何下笔。


    春月见她又要写东西,很是不解,抱怨道:“小姐你总写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白白耗了笔墨和灯油,每个月就这些月例,不买新衣也不买吃食,全省下来买笔墨纸砚和灯油了。”


    易子蝶知道她关心自己,没把抱怨放心上,只是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并不需要那些东西。


    春月了解她,这是个倔脾气,不会轻易改变,只能边叹气边帮她磨墨。


    用过的废纸堆叠着放在书桌一角,凑近看字形清晰简约,比起京城盛行的楷书好像少了什么,但也能勉强看懂上面几个大字“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


    易子蝶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死时还在读大学,那天一辆酒驾的汽车朝着她飞速撞来,强烈的撞击声、身体的剧痛、消失的意识…再醒来时她已经是易府里一个口不能言的婴儿。记忆里,她很少见到父亲,母亲是个可悲的女人,因为不得宠幸,她怨恨所有人,动辄打骂亲生女儿,最后在易子蝶七岁那年上吊去世。


    直至今日,易子蝶都很难忘记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因为她就在现场。


    那天下了大雨,她被春雷惊醒,同睡一床的母亲却不在身边,她隐约察觉到不对劲,轻轻喊了一句:“母亲。”


    没人应她,偏院里也没有佣人,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她赤着脚下床点燃了油灯。


    迎面而来是一张状似厉鬼的脸,舌头耷拉到胸前,面色发紫,双眼凸出,易子蝶被吓得发不出声音,腿软得有些站不住,扑通一下跪坐在地上。那是她对母亲的最后印象。


    之后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只记得发起了高烧,父亲少见地来看她,再醒来后就发不出声音。大夫说多是心病所致,药石难医。


    自那之后,她变成了整个易家最没有存在感的人,可她是不甘心的,口不能言就写下来,她始终认为她是二十一世纪的先进女性,和这一大院子的人是不一样的,哪怕被说成怪胎也无所谓。


    为此,她保持着写作的习惯,她害怕有朝一日忘记,就彻底沦为一个封建大家族的哑女,她难以忍受。


    回过神,提起笔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墨汁从笔上滑落,掉在白纸上成了黑点。


    这时门被敲响了,春月去开,门口站着易子蝶父亲易明的侍从,他说:“老爷找小姐有事,让她现在去正厅。”


    春月很惊喜,对她而言,从不关注易子蝶的易明肯叫人上门来找她,是父女关系亲近的开始。


    易子蝶比她更了解易父,知道易明找她绝非好事,但她没理由拒绝,此时也只能应了,匆匆向正厅走。


    “近来如何?”易父坐在主位上,客套地寒暄。


    很好,易子蝶打手势,敷衍地回答。


    “你妹妹与你自小亲厚,从没有亏待过你,都说姐姐要让着妹妹,现在有一事…”易父有些难以启齿。


    易母和易父对视一眼,她开口:“你妹妹要嫁去靖王府,相命的人说她结婚前需要亲人冲喜,不然容易犯冲,靖王那边让我们先嫁一个女儿。”


    “蝶儿,你也到了婚娶的年纪,我已为你相看好了人家”,易父接着说道,“陆家的小儿子,陆瑾和,虽是舞女所出,但陆家也是官封三代,你是我的女儿,断不会怠慢你。”


    易子蝶的脸色慢慢变难看,这两人在她面前唱双簧,合着是要用她换他们宝贝女儿易芸的光明前途。可陆瑾和的浪荡名声,连她这个久居深闺的庶女都听说过,京城好一点的人家,哪怕只是个商户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易母见她面露难色,又说:“你是婢女所出,倒也般配,我和你父亲也不会亏待你,嫁妆会按嫡女的规格准备,让你风光出嫁。”


    易子蝶被她气得浑身颤抖,对她而言,这句话简直是羞辱,她只打了一个手势,不行。


    易母没想到小小的庶女如此不识好歹,压着性子反问:“你为何不答应呢?只是婢女所出,身份低微,嫁给陆瑾和是最好的选择,你不嫁出去,难道要在易家呆一辈子吗?”


    易子蝶对这位夫人最是了解,这几年吃了不少亏,全是拜她所赐,深知刘双晨表面和蔼,内心全是盘算,她还是维持那一个手势。


    易父有些不耐烦了,他早就一口答应了靖王,看似商量,实则是命令:“不必再说,婚嫁之事已是板上钉钉,我们易家也收了彩礼,断没有再退回的理由,七日后你就嫁过去。 ”


    易子蝶心中如火山爆发,嘴里却发不出声音。她心里苦涩,多少年了,她也曾是大学辩论队的队长,现在却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她无法与易家正面交锋,但她也不愿嫁给素昧平生、花名在外的男子,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今夜的风吹得越来越大,冷意让坐在窗前的易子蝶打了个哆嗦,回来之后她的头脑倒是越来越清醒。


    为今之计是要赶快想办法,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下来,她必须做些什么。


    易家已没有出路,她只能在陆瑾和身上做文章。


    陆瑾和此人是风月场所的熟客,花名在外,端的是风流浪子,说他色而不淫,做事妥帖,红颜知己众多,喜爱结交朋友,总而言之,剔除他的风流,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缺点。


    那么该如何入手呢?易家注重名声和权势,陆家官封三代,倒也合格,名声上陆瑾和是很差劲,但没有差到让易家放弃的程度,哑女陪浪子,都有缺陷,好像也不无不可。


    她对月沉思,嘴角一勾,忽然有了好想法。


    说干就干,她提起笔来,在那张有墨点的纸上洒脱写下几个大字,涂涂改改几遍后,她满意地点点头。


    都给我等着,明天有好戏看了,她的心情甚至有些愉悦。


    春月不解地看着她,她没卖关子,朝春月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明早我要出门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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