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成都。才不过六月而已,陈珈怡所在的城市今天的气温就会升到接近40℃。她把空调打开,等室内的温度降下来。这样她才好在这个盛夏去回忆在那个极寒的地方发生的一切。
她怎么知道终于结束了的呢,在时隔七年之后?大概是当她删除了Fredrik的联系方式的时候,或者更确切的,当她被别的男人完全不同地对待,却没有留恋他以前的温柔时。当她经历过漫长等待的身体因为别人几句话而充盈起来的时候。
再听Mystery of Love不会热泪盈眶,甚至能尝到影片里结束了的那个热烈夏天的醇甜。
2017年7月,北京。那年的夏天也是反常的热——对于当时来说是反常,不过到今年,大自然的暴怒已经确保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这种灼烧——陈珈怡为了去瑞典交换,在北京住了大半个月的民宿,和四五个人挤在一间卧室里。两张高低床,甚至连窗台都用上了。
她的室友里有趁暑期在北京找实习的,有准备艺考的,有专门过来学做咖啡的。只有她无所事事。她总是无所事事,在管理严格的寄宿学校度过了六年之后。
目标感变得很模糊,仿佛站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因为周围被非自然的强光照得太白,以至于“方向”在这里失去了任何意义。
于是她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呆在室内,看那些她其实看不懂的书。
直到租期结束,签证也没有下来,只好托当时在大使馆偶然遇到的一个女生帮忙代领,之后再寄回给她。白白浪费了这么些时间,因为没有经验,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摸索。她的成长环境太自由了,或者换一种说法,没有人觉得她需要引导。陈珈怡看上去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关于去瑞典也是一个再偶然不过的决定。起因就是陪室友欣林去递交申请,她这才知道有交换生项目这么回事。在回寝室的路上,欣林说一个人去好孤单,要是她们俩都去就好了。她把这话说了几遍,陈珈怡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就也去报了名。
没什么竞争,很快就通过了。因为虽然学院一直都有这个项目,但其实从没怎么宣传过。也是在陈珈怡那一届之后去这个项目的人才越来越多的。
就是那么草率,去之前甚至不知道瑞典在世界地图上的确切位置,不知道那里气候如何,说什么语言、有怎样的文化。完全陌生的国度。命运的风一吹,陈珈怡就落在了那里。
从广州飞到斯德哥尔摩,因为是深夜的航线,为了能睡好陈珈怡甚至没吃晚上那一餐。结果还是几乎没睡着,倒是在十一点过才把飞机餐一扫而光了的欣林在她旁边睡得安稳又踏实。
听话的睡眠已经离开她很久了,从高中后期开始就要不断地和漫长的黑夜做抗争。可她顽强,每天随着太阳的升起也能戴上一副和别人一样好好学习的面孔,就那么一直到大学。
严格遵守自己制定的日常,早起、跑步、听英文、看书、所谓学习。但有时候当这些都做完了,寝室里又没人时,陈珈怡会愣住,定在自己的座位上动弹不得。绵延无尽的不知道去向哪里的她的人生。
降落在瑞典这片土地上,还没出机舱就感受到了冷。从广州穿来的短裤短袖完全抵挡不住,厚衣服又在托运行李里,她只好拿随身带着的披肩裹在身上,腿却只能裸露着。她就这么滑稽地来到这个异国他乡。
过了海关在去取行李的扶梯上,清晨的阳光从机场通透的落地玻璃洒进来,陈珈怡突然有了来到国外的实感。一旁的欣林兴奋地拉起她拍照,照片里她的眼睛是一夜没睡的肿胀,但她却意外地感到冷静、清醒。冷空气在穿过她。
又坐了一程飞机,才到他们的目的地。于默奥。瑞典西北部的一个小城。
那天晚上她是在欣林的宿舍睡的,因为之前选住宿的时候前后差了几天,所以没选在一个区。在超市买完东西差不多刚刚下午五点,但在这极北的国度,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陈珈怡不敢一个人走那两公里,于是就留下了。
欣林的生活很规律,九点过洗漱,一边听新闻摘要;十点过关灯睡觉。于是尽管陈珈怡入睡得迟一点,但也是一觉睡到大天亮,没有做梦。
接下来的两周里,她们注册好了学生卡,参加了迎新活动,徒步去好几公里以外的宜家置办了各种生活用品——途中欣赏了各种各样的小房子,每一幢都被装点得别具特色,看到湖泊、一群幼儿园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过马路、街对面草原上零星的牛和羊。
可陈珈怡自己呆着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孤单,倒不是因为想家,只是随着新鲜感的逐渐退去,心里的空在这个本就人口稀少的地方被无限放大。
她住的这个宿舍是每人一个单间,走廊两边各有五间房,大家共同使用一个厨房。对面的法国女孩比她稍晚一点搬进来,同向最靠近厨房的是一个爱在房间里把音响开很大的日本男生,他们中间有一个做饭时爱唠叨的瑞典男生。
而她这一侧最边上则是一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瑞典女生,叫Elsa;她右边一间房住的是一个高高壮壮的瑞典男生,后来得知好像是在做警察培训。
陈珈怡左边隔一间,就是Fredrik。
对他的初印象,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是内敛。物理意义上的内敛,那么宽大的人,却好像在轻轻地把自己折起来。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陈珈怡会看到他舒展开来,在她面前立成一座高耸的、宽厚的白色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