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宗近其实早已记不清，自己究竟被幽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囚室里过了多少时日。
唯有眼部传来的阵痛，让他时不时想起与那位审神者的初遇，那段被他后来无数次试图粉饰，却终究掩不住裂痕的记忆。
那根本不是什么如沐春风的日子——
漫天纷飞的樱花如同破碎的绮梦，簌簌落在锻冶所的木质地板上。伴随着一阵清浅的光晕，他自沉睡中苏醒，化为人形。
「时之政府」提前镌刻在意识里的知识如潮水般涌来，让他瞬间明了自身的处境——他被召唤了，被一位审神者唤至这个本丸。
三日月勾起唇角，习惯性地扬起那抹从容温和的笑意，启唇道：“吾名三日月，身为天下五剑……”
话音未落，却突兀地顿住。
锻冶所的光影里，站着一位年幼的姬君。
她的脸庞尚带着未脱的稚气，眉眼间是孩童独有的纯真，瞧着年岁绝不会超过十二岁。
姬发式的刘海软软地垂在光洁的额前，更衬得她眉眼小巧；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般披散肩头，柔顺得仿佛能流淌；那双眸子尤为惹眼，是如日光下熠熠生辉的朱红宝石，灵动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壁垒；身上穿着的黑红相间的水手服，款式简洁活泼，无一不在昭示着，她还只是个孩子。
这般看来，这位审神者似乎并无不妥。
不对劲的，是站在她身侧的近侍——加州清光。
那双眼睛。
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带着淡淡慵懒的新月之眸。
心头陡然掠过一丝尖锐的异样，三日月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到了违和。
可那股异样感刚冒头，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了下去——是「时之政府」强行植入的“忠诚”烙印，如同细密的蛛网，将他的疑虑牢牢缚住。
“啊～三日月！”少女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全然没注意到三日月的停顿，双手捧着微微泛红的脸颊，眼中满是近乎痴迷的光芒，“我是你的审神者哦，不用敬称啦，直接叫我【紫藤】就好～”
——执着的信念，沉沦的爱意。
不知为何，紫藤花的花语猝不及防地窜入三日月的脑海，让他心头莫名一沉。
“你在……忽视我？”紫藤的直觉敏锐得可怕，三日月那片刻的走神，瞬间被她捕捉。
少女的眉头轻轻蹙起，眼底漫上一层薄薄的不悦，像被打翻了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
然而，当她顺着三日月的目光，看到他正落在清光那双新月眼眸上时，那份不悦却又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紫藤的嘴角弯起一个甜腻的弧度，语气轻快得像是在分享什么有趣的秘密：“啊～你也觉得，现在的清光很可爱对吧？”
被点名的清光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颤，脸上扯出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僵硬得如同精致的人偶。
现在的？
三日月捕捉到这个耐人寻味的词汇。
只因那双“太过相似”的眼眸，他总觉得“现在”二字，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指向性，仿佛在暗示着什么被刻意抹去的过往。
他沉吟一瞬，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笑声依旧温和，却少了几分真心：“啊哈哈哈哈，清光殿一如既往地可爱。”
彼时的他，并未留意到，听到这句话的清光，眼中骤然闪过的、近乎绝望的恐惧。
“什么嘛，明明现在的清光更可爱！”紫藤不满地嘟起嘴，双手叉腰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娇蛮，“算了算了，肯定是三日月刚化形，还不懂人类的审美啦！”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敛去了脸上所有的娇憨，低垂的眼眸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阴狠，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她盯着三日月，一字一句地命令道：“还有，以后不许笑，也不许发出那种我不喜欢的笑声。”
“这次我就当没听见。”紫藤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什么烦人的蚊虫，“清光，带他去部屋。之后，你再回天守阁找我。”
说罢，她便像一阵风似的转身离去，黑色的裙摆在樱花雨中划过一道刺眼的弧线，只留下三日月与清光，在空旷的锻冶所里相对无言。
“嗯……”三日月甚至来不及出声挽留，只能无奈地轻叹一声，转头看向身侧的清光，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清光殿，现在该如何是好？我们好像，被主君丢下了呢。”
“是紫藤！”清光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急促地纠正道。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与三日月如出一辙的眼眸死死盯住对方，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恐惧、哀求、绝望，还有一丝三日月读不懂的悲悯。
三日月一时语塞。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凝视自己的眼眸，第一次在另一个人的脸上，看到属于自己的、独有的新月之痕。
那感觉太过诡异，像是在凝视一面被扭曲的镜子。
“好的，紫藤。”他从善如流地改口，目光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探究，“只是，这般称呼，是有什么说法吗？”
“说法？不，没有！什么都没有！”清光像是被踩中了痛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他连连摆手，眼神躲闪，不敢再与三日月对视。
三日月沉默了。
他忽然发现，自被召唤而来的这一刻起，自己沉默的次数，竟比过去千年加起来还要多。
清光不愿说，他自然也不会强迫。只是心中的疑虑，却如同疯长的藤蔓，愈发繁茂。看来，想要弄清楚这个本丸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只能靠他自己了。
是的，不对劲。
终究，他还是挣脱了时之政府植入的“忠诚”枷锁，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他的意识里，只有时之政府灌输的那些苍白常识，根本无从揣测这个本丸里，究竟发生过怎样可怕的事情。
他只能，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踏入那片名为“真相”的深渊。
而就在这时，清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颤抖：“三日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劝你一句，听紫藤的话，尤其是……千万不能大笑。还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对你，才是最好的。”
清光的眼神有些恍惚，像是透过三日月，看到了无数个早已逝去的身影。
他记得，那些试图用大笑试探紫藤的三日月，明明有十六振啊。六振当场被碎刀，剩下的十振，都被生生封住了嘴。
清光终究还是不忍心什么都不说。
哪怕他知道，这番提醒不过是无用功。
“铭记于心。”三日月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再也未达眼底。他听话地，没有发出那种紫藤不喜的大笑。
清光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了然。
他知道三日月的意思，不过是“听到了，记住了”，至于会不会照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他已经对太多振三日月说过同样的话，可到头来，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个地踏入死局。
如今，只是又多了一振。
一路无言。
三日月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清光却像是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都不肯透露半分。
更让他心生疑窦的是，清光并没有直接带他去三条派的部屋，反而带着他，绕着整个本丸走了一圈。
那刻意的绕行太过明显，就连从未踏足过这个本丸的三日月，都能轻易察觉出他的意图——他在拖延时间，也在，让他看些什么。
最后，清光甚至只是带着他走到三条部屋的门口，便像是身后有什么恶鬼追赶一般，匆匆丢下他，逃也似的离开了。
三日月望着他仓皇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哎，原来是连紫藤的坏毛病，都学了去吗？”
话虽如此，可当他看着眼前那扇死气沉沉的木门时，却迟迟不敢迈步踏入。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底，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他怕推开门后，会看到今剑、小狐丸他们，都有着一双与自己相似的新月眼眸。
“三日月？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门扉“吱呀”一声被推开，探出的是今剑那张依旧稚气的脸。
三日月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今剑的眼眸上——那是一双属于今剑的，原装的、鲜艳的红色眼眸。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刚落下，却又在下一瞬，猛地提起。
他的喉咙骤然变得干涩，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的头发……”
为什么，会是黑色的？
本丸之中，黑发的付丧神不在少数，可今剑，本该是一头耀眼的银发啊！
这个认知，让三日月的心头猛地一沉。
一个可怕的词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暗堕。
“啊，这个啊！”今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连忙摆了摆手，笑容有些勉强，“只是染发啦！紫藤说，我的红眼睛和黑头发最配了。”
所以，你就乖乖地染了吗？
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三日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本丸的每一个角落，都可能藏着紫藤的眼线。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兄长，有些话，也绝不能轻易说出口。
“等等，三日月你……”今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嘴唇翕动了几下，像是有什么话要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却又猛地顿住，眼神变得茫然又困惑，“啊，我想……不，不对，乖孩子不能记住不该记住的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背诵什么被强行灌输的戒律。
“乖孩子，要听话……不记住……不记住……不记住的，才是乖孩子……”
今剑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飘向了遥远的虚空，只剩下一具被操控的躯壳。
三日月静静地注视着他，心中泛起一阵尖锐的疼。
他看得出来，此刻的今剑，脆弱得像一触即碎的琉璃，任何一点细微的刺激，都可能将他彻底压垮。
因此，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生怕自己的靠近，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先进去吧。”三日月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今剑茫然地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部屋。
三日月抬脚跟上，在关上木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骤然死死地盯住了今剑的黑发。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猛地在他的脑海中炸开，让他心头剧震。
如果紫藤真的那般偏爱黑发红瞳的配色，那么本就拥有这种特征的清光，为何会被换上一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金色眼眸？
甚至，紫藤还特意将换上了新月眼眸的清光，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是故意的吗？
是故意的啊。
三日月轻轻闭上了眼睛，心头一阵恍惚。
他想起了这个本丸里无处不在的沉闷气息，想起了清光眼中的恐惧，想起了今剑口中反复念叨的“乖孩子”戒律，想起了紫藤那看似天真，实则阴狠的眼神。
他想，自己大概是明白了。
难怪清光会那般苦口婆心地劝他，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问。
原来，他们都是……诱饵。
是紫藤，用来引诱他踏入陷阱的，诱饵。
与此同时，天守阁内。
紫藤正蜷缩在柔软的被褥里，兴奋地翻滚着，脸颊上的红晕比之前更甚，像是染上了某种病态的潮红。
她的视线落在了房间角落阴暗处的什么上，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啊啊～”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声音甜腻得发腻，“这一次，三日月要多久，才会主动踏入天守阁呢？”
她侧过脸，望着窗外纷飞的樱花，嘴角弯起一个扭曲的弧度。
“应该，不会让我等太久吧？”
“毕竟，他可是三日月啊～”
审神者昵称如有雷同纯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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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审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