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将眼前发生的一切形容为“过分突兀”,似乎也还是不够。可是,还能用怎样的字眼用以描绘呢?想不到更多了。
至少在枪响的一秒钟之后,酷拉皮卡的大脑还是处在一种相对空白的状态。他很清楚原因,是他分心了。
分心了,分心地想着维瑟拉特的事,专心地试图用话语填补她内心中未知的空白,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被她的身形所阻挡的身后的动静。
还好,当她的鲜血涂满自己的脸颊时,酷拉皮卡终于回过神来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还好”的事情——通缉犯惊恐的面孔与追逐着他的□□大手足够证明这是一场关乎性命的逃亡。
到底是酷拉皮卡和十三无意之间闯入了这场逃亡的剧目之中,还是亟待延续的亡命之路不小心蔓延到了无辜者处,根本无所谓,根本没人会关心这种事。只要能达成目标,无论是逃亡者还是追逐者,这两方不会在意要怎么踏平路上的小石子。
维瑟拉特死了,就死在他的眼前……什么都没来得及做,连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吧。举起的□□接下来会瞄准他,酷拉皮卡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要立刻带着她的尸体离开吗,还是杀死那个杀了她的人?以眼还眼,尽管不情愿再杀死任何人,但复仇会是合理的杀戮。
或者,他应当……
有什么在动。
意识到这一点,并非是看到了什么,而是感触。
酷拉皮卡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从脸上淌过的触感,清晰而明确,绝不是血液伴随重力坠落的那种沉重感。而是……截然相反。
沾染在脸颊上的血迹正一点一点爬上去,凝成一团,缓慢地离开了他的皮肤。铁锈的气味正在收缩,回到破碎的身体中。
维瑟拉特——十三号——动了动。
□□的子弹是从她的身后轰过来的,预期之外的冲击力推着她的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向前倾,仿佛将要坠地。现在她找回平衡了,缓缓收回不稳的身躯,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什么也没摸到。她的头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
还好,撒得满地都是的血与骨正在被无形的力拉扯着回到本该所在的位置,破碎的皮肉重新拼起。无数的裂口合拢,血不再落下。
“如果有人在的话,麻烦告诉我。”
像恐怖片,只有下班半张脸完全愈合的她动了动唇,说,
“我的头被打中了,对吗?这里没有人吗?我什么也听不到。哦,对,我的耳朵还没恢复好,听不见也很正常。打掉了我脑袋的家伙还在附近吧?稍等,我来了。”
眼睛还要再过一分钟才能完全恢复吧?也可能会更久,但没关系。
把手伸进风衣里,后背内衬下挂着她的刀,敌人的位置只要展开圆就能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哪怕凭着肌肉记忆也能完成一切。
十三踏着墙面,手中的刀轻巧地劈下去,穿过飞溅的血雨,收割逃窜者最后的吐息。最先愈合的右眼敏锐地捕捉到了□□的踪迹,但举着枪的通缉犯已经不准备再朝她开枪了——他刚才开过了三枪,两次落空,一次击中了她的肩膀,可她的动作完全没有停下,血肉模糊的手臂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到此为止,就算是笨蛋也该反应过来了。通缉犯知道自己没可能拦住她,对他而言活命才是第一要务,还是快逃吧,趁着她那双异色的眼睛还没有看到自己。
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真的已经太晚了。他应该在第一声枪响之后就立刻逃离她的视线,拖延到此刻才试图迈步,右腿理所应当般根本无法挪动分毫。十三掷出的刀把他的整条腿钉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疼痛是原始的生理反应,随之而来的尖叫与习惯性缩起的身躯也是对痛楚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就算自己感觉不到疼痛,十三还是很认同这一点,并不打算对哀嚎不止的通缉犯抱有“做出这种夸张反应的你真是太没用太软弱了”的扭曲心情。
俯身,拾起落在一旁的□□,十三低着头,垂下的红发遮挡住了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踏着嚎叫声,把通缉犯的挣扎压缩到最小限度。
“是你吗,把我的脑袋打烂了?不承认我也知道,因为我看到了,拿枪的人是你。”
“抱歉!抱歉!”通缉犯绝望地拧着身子,在这一刻他依然想活着,“留我一命吧,我会报答你的!不管什么我都可以做,我也一定会跪下来给您谢罪的!我……”
咔哒——是上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求命。
“脑袋受伤很麻烦。思维会因为重伤中断的,脑子都被打碎了我还怎么思考?尽管我平时也不思考就是了。抛开脑子的事情,眼睛没了就更麻烦了,我讨厌什么都看不见。用圆探测敌方位置很耗费气的。你知道气吗?我觉得你不知道。在我这里,气是重要的消耗资源,我总是很珍惜地用。相比之下没了耳朵活着嘴巴再或者是四肢我都无所谓,那些都不重要。好了,好了,你别叫,现在是我在说话,等我说完就会继续做事了,所以你别吵。”
她说着,不停地在说,仿佛刚刚愈合的大脑必须吐露出这么多的话语,才能重组说话的能力。
“我知道我乱七八糟地说说了一大堆,你不关心也不一定爱听,所以我会把我的重点再重申一遍。我想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朝我的脑袋攻击的话是很烦的一件事——对我来说治愈脑袋就是非常麻烦的事情。虽然我认为你不一定会记住我说的这些事,因为我一旦开始说很多话就会失去条理性,并且再过十秒钟后我会把你的脑袋轰爆,但我还是觉得很有必要花点时间和你说明一下我的想法。嗯,就是这样。现在我说完了。”
“什么?不要——”
——砰。
扳机扣下,子弹出膛,潮湿地面炸出小小的凹坑。
十三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抬起眼眸,赤红的右眼从碎发的间隙中窥探,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酷拉皮卡的身上。她拿着□□的手动了动,枪口抬起了几寸。
自己是不是会成为这把枪击碎的下一个目标?酷拉皮卡完全没有在思考这事,他只是在看着她。
没有伤口,也见不到任何缺失。她束起的发丝散开了,披散在肩头,盖住了肩膀处破损的衣物,只剩下这些能够证明她的伤口曾真实地存在过。
所以,便利屋的杰斯特所说的“暂时没有能够夺走她性命的伤口”,所指的是这样的意思吗?
一定有某种尖锐的情绪流进了他的胸膛里,刺刺的。而这绝不是恐惧——他的同胞不会是令人恐惧的存在,也绝不是什么怪物。
但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会变成这样?
酷拉皮卡很想说点什么。不一定是劝她放下枪的劝说,他也不确定自己要说出怎样的话语。
在此之前,枪口垂下了。
十三松开手,火红眼在□□掉落在地的那一刻褪去绯色。一只老鼠从她的脚下跑过,她大概是没有看到,一脚踏了上去,吱吱声被碾进砖块里。她垂下右手,伸进口袋,摸索着摸索着,掏出了一团揉皱的油纸。
在几分钟之前,这团油纸里还裹着三明治呢。
她的面孔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做出更多表情,伸进口袋里的手继续摸索,摸出烟盒。甩一甩,一支香烟也没掉出来。
现在她终于能露出茫然的神情了,抬起眼眸,看着酷拉皮卡。
“我抽掉了最后一支烟,是吗?”
似乎是在和他确认。
与当下暴戾血腥的场景显得好违和的询问。酷拉皮卡迟疑着点了下头。
“三明治,我也吃完了?”
“是的。”
“哦……”
十三歪过脑袋,抓抓头顶,接着问,关于火红眼的交易是否已经结束了。
“是你买下了我,对吗?”她确认着,异色的眼眸里漾着一层浅薄的茫然,“不好意思,我忘记你的名字了——脑袋被打烂之前的事情我想不起来了,希望这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十三不确定自己的措辞是否算得上得体,因为她的新老板(疑似)露出了很受伤的表情,明明她现在完全没有在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真怪。或者是自己看错了吧。
想说告辞,但她的新老板(疑似)迈步走来,那很痛苦的表情已经完全收拢,他还能对她笑呢。
“我叫……酷拉皮卡。你可能想不起来了,但我是你的朋友。”
他握住她的手,锁链发出微弱的碰撞声,十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一如既往,她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你好,酷拉老板。你可以叫我——”
“维瑟拉特。”
他忽得打断她,以一种决绝的、不容置喙的口吻。
“你的名字是维瑟拉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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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首无x□□x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