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D406,池内生命体体温异常。
这一次上楼查看的是一位值班医生,季方看着人跑上楼,然后D406过快的心跳回归平静。
这已经是秦枢十五天内第七次来泡治愈池了,也是第七次泡到一半体温异常。
要不是季方知道秦枢不是来碰瓷的人,他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医疗所对家要来他这儿砸场子了。
按照规定,治愈池检测到生命体异常,必须有医生上楼查看,以免发生意外。
第一次去的是季方,第二三四次都是值班医生,第五次又是季方。
也是第五次,季方终于察觉了秦指挥官的刷池行为,于是第六和第七次,哪怕季方本人就在二十六层闲的长草,也是让值班医生上楼查看池水异常。
季方看着逐渐稳定下来的数值松了口气,打算起身,去特殊实验室呆一会儿。
通讯器却忽然亮起红灯。
季方接通,刚刚派上去的小医生声音惊慌,道:
“季医生!您还在办公室吗?他好像晕过去了!”
季方皱眉。
秦枢虽然会刷池,但不可能装晕。医生回头点开D406使用者身体监测数据,却发现哨兵原本三十八度的体温竟然在短短几分钟内涨到了四十二度。
季方立刻上楼。
哨兵体重太大,小医生又找了三个人才勉强把他抬出治愈池。池水已经完全红了,哨兵左侧身体显然遭到过重创,裸露在外的浅麦色的皮肤上满是烧伤与弹片刺伤的痕迹,二十五级的治愈能力使得新肉在皮下疯狂生长,可哪怕这样,依然流了一地的血。
有一男医生被这景象吓得脸色煞白,后退两步靠上墙壁,念叨着:“我再也不埋怨哨兵工资高了,这哪是人干的活……”
话音未落,哨兵忽然睁开眼睛。
纯黑色的眼瞳无神,池内所有人都感觉到强大的精神力震慑,却被哨兵强行压制回了身体里。
门在此时从外面打开,季方走进来,看清那双眼睛。
这是一双被哨兵主动屏蔽了视觉的眼睛。
“所有人都离开,”季方单膝跪在哨兵身旁,先是用一些精神力封闭了他的五感,然后看了眼面前的几位医生:“肖小玉,准备外伤药和消炎药,再去药房,就说取我存的第三组药单,全部放到门口以后用通讯器联系我;王鸣,叫值班医生守住门口,我没出去之前,任何人不许进来。”
季方语速极快,琥珀色的眼珠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这是塔内指挥官,受伤消息绝不可外传,都把嘴缝严实点。”
肖小玉立刻拿药去了。其余人将现场整理好,王鸣把简易器械台推到季方手边,然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门关死,季方打开了信息素屏蔽墙,整个治愈池内壁都被一层透明的介质覆盖。
医生回过头,发现哨兵已经坐起身。
哨兵的眼瞳深不见底,呈现十分可怖的黑色。他皱着眉,失明失聪的状态下似乎依然知道自己的样子不惹人喜爱,便一直没有抬眼。
还有意识,说明不是神游,顶多是感官过载。
季方松了口气,解开他耳朵上的屏蔽,对他说:“你受伤了。我要进入你的精神海,修复屏障。”
哨兵看向声源辨认许久,迟钝地点了点头。
而后,几乎无主观意识的人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张开双手,抱住季方。
*
秦枢清醒过来的时候,怀里躺着一个人。
那人较他瘦小许多,似乎睡得很熟,一整个蜷在他怀里,几乎能完全被他遮挡。
水下接触的皮肤感觉不到温度差,水面上的只有脸,没什么力气地靠在他颈窝里,触感偏凉。
……没有穿衣服。
皮肤很白,像是很少照到阳光。
秦枢眼神下移,看到他手腕上有疤痕未消。
秦枢认出,这是半个多月前,季方提取信息素为自己治疗时留下的痕迹。
秦枢的心跳非常乱,可再怎么乱也没敢动,就这么抱着。
池温是按照秦枢的体温的设置的,对季方来说有些热。
但也是因为那么一点热,才更加使人昏昏欲睡。
秦枢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治愈池,季方在这里睡了大约十来个小时。
他很喜欢在这里睡觉吗?
可自己在这个池子里总会“体温异常”。
是发烧的意思么?……不太懂。
季医生在这里不会体温异常吗?
……好喜欢抱他。
是活的,软的,在呼吸。
下一秒死了都值了。
这样抱着睡,就不会滑进池水里了,那天他总是要往下沉。
可以悄悄……亲一下吗?
亲肩膀,肩膀离得最近。
……不行。
就一下?
……一下也不行。
他会生气的吧?
他一定会生气的。
那要是趁他睡着亲呢?不让他知道。
……不行,会吵醒他的。
轻轻的呢?不吵醒他。
不行!
可是……
……
季方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在身旁柔软的抱枕身上蹭了蹭,周遭十分温暖,他睡的非常好,没有做梦,这几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为防止刺激哨兵感官,治愈池的光被医生调的很暗。季方察觉到抱着自己腰上的手没松,便抬起手撑了下池壁,打算坐起来。
抬起头,正对一双怔愣的深棕色眼睛。
季方:“……”
秦枢:“……”
季方:“………………”
哨兵的手臂依然保持着半抱的动作,伤口倒是已经完全愈合了,池水清澈,地面上的血迹被自动清洗系统扫的一干二净。
季方看了眼治愈池使用时长——十个小时三十八分钟。
他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晕过去了。
哨兵在此时开口,提醒他:“您通讯器一直亮红灯。”
季方却没有立刻接电话,眼神瞥了眼他下身,抬手指了指治愈池旁边的小门:“那边有淋浴,也有洗手间,你可以先把你的问题处理一下。”
哨兵低头,看到自己蓬勃的器官。
哨兵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耳尖却红透了,说:“好的。”
季方回神,离开治愈池。
是段盛,季方接通,先说:“我没事。”
听到段所长松一口气的声音:“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了。”事实上要不是他睡着,可能早就能出去了。季方难得有这样的工作失误,揉了揉眉心:“我们马上就出去。”
段盛显然还想问更多,但不应该是在通讯器里。于是他立刻说:“知道了。”
回头发现秦枢已经处理完回来,大约是用过浴室的低温水枪,哨兵身上冒着寒气,正在穿衣服。
依然是军部的制服,只不过这次看上去有点脏。衣服有破口,沾着血污,连束腰都碎了。
季方一顿,对着话筒说:“等一下。”
段盛:“说。”
“送一套哨兵的衣服上来吧。”医生说完,将通讯器移开,问秦枢:“你一般穿多大码?”
秦枢一愣,回答道:“4SL。”
季方把尺码报给段盛,然后对秦枢说:“衣服的钱会自动在医疗费里扣。”
哨兵点头。
为了等新衣服到,两个人在治愈池旁边坐了一会儿。哨兵正在弯曲几个小时前被打烂的手臂和手指,确保灵活性不受影响。
然后他看向季方,犹豫了一下,说:“……眼镜。”
季医生今天戴的眼镜是黑框的。
季方抬眼对上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哨兵接着道:“不喜欢的话,可以卖掉。”
卖掉的话,可以拿到很多钱。季医生不喜欢眼镜,大约会喜欢钱。
季方沉默了一会儿,问:“我办公室门口的是你送的?”
秦枢点头。
季方:“为什么没署名?”
秦枢:“您会知道是我的。”
“……”季方无法反驳,他的确知道了是他送的。
医生挑了下眉。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睡到自然醒,季方的心情很好,竟接着问下去:“为什么要送我眼镜?”
秦枢的眼神躲在地上呆了会儿,然后重新看向季方,说:“……是我打碎的。”
好像这是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一样。
这倒是让季方说不出什么重话,想了半晌,只是纠正他:“不是你打碎的。”
刚进隔离室时哨兵暴起将他压在身下,眼镜在那个时候甩飞出去。后来秦枢睡着的时候季方去找药,昏暗光线下看不清地面,才不小心把镜片踩坏了。
至于鼻梁上现在这架眼镜,还是之前季方用过换下来的。这几天实在没时间去配新,这才又拿出来用。
季方想了想,又问道:“这身伤又是怎么弄的。”
秦枢:“任务。”
季方:“什么任务会牵扯到爆炸?”
秦枢老老实实地回答:“空间垃圾存放点销毁。”
季方一愣:“那不是要花几个月去建引线的么,哪会伤到人?”
“建引线,太慢。”哨兵说:“我快。”
季方:“……”
哨兵察觉他神色不对,有些踌躇道:“……对不起。”
“……”季方气极反笑:“为什么对我说对不起?”
秦枢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我惹你生气。”
他又是怎么看出来自己生气的?
季方走到他面前,哨兵有些紧张地坐直,仰起眼睛看他。
却没有想到,面前向导非但没有责备他、甚至对他说教,反而俯下身,将他的头抱到自己怀里。
这是哨兵清醒状态下得到的第一个拥抱,秦枢微微一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想要回抱的**几乎攻占了他的所有理智,手臂不受控制地想要抬起来,想要握住季方的腰,将他整个人拧成细条揉进怀里,可哨兵强大的精神力强行压制住了这种渴望。
手臂上的肌肉微微痉挛,血管突出皮肤表面,看上去狰狞不堪。
“趁衣服到前抱住我,你就还有十几分钟。”季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哨兵脑后柔软的发丝,告诉他:“指挥官,作为哨兵却抗拒裸露是因为你患有皮肤饥渴症,不是什么精神问题。”
那是他在十层就诊记录里问过精神科医生的一个问题。在末世将近的第三纪元,人类及时行乐,开放程度已经很高,在这样的教育下,拥有卓越身体的哨兵通常会以自己的身体为荣,可秦枢却与之相反,哪怕塔内日常检查身体他会穿无菌服,他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患有这方面的精神障碍,
秦枢日记:
我得到了一个来自他的拥抱。
也许是因为同情,也许是因为可怜。(划掉)
他真好,永远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