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小姨突然提起君桃这事,蓝屿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待在挨着后院的那间卧室里,看着满屋熟悉的摆设,心里竟渐渐生出种说不出的忐忑——
裴崇焱会不会误会?
他要是误会了,那遭殃的岂不又是自己?
想着,他拿出手机,点开裴崇焱的聊天框。
可一想,如果自己急于解释,会不会更像是心虚而为?
再一想,他不过是裴崇焱的地下情人,哪条规矩说过地下情人有义务向金主解释自己的私事了?
想了一会儿,他摔开手机,索性先不管了。只枯坐在床头,发了好一会儿呆。
古质清新的小卧室里,只有几样上了年纪的木质家具,方桌上摆满了画册和书籍,就连角落里那架老旧的搭着米色蕾丝布的棕色钢琴,上面也堆满了书册。
蓝屿盯着钢琴,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来小姨家里。蓝梅那时候还很年轻,兴冲冲向妈妈和他介绍着客栈的布局,和一些别出心裁的设计。
她打开这间小卧室的时候,脸上笑容最是得意:“看,我还给小屿留了间房,以后你们没事的时候尽管来这里长住,也不能常待在城里嘛,多闷啊!”
“我还给小屿和你买了架钢琴,虽然不是施坦威的,但也花了好几万,你和小屿将就着弹弹,也不算浪费了哈。”
“这间房虽然不大,但是正对后院,夏天可凉快了。到时候我把后院种满月季和玫瑰,姐,你不是最喜欢那种白色月季吗,我在镇上订了好几十种花苗,过两天都种下,等明年你们过来,就能看见一整个院子的花了!”
那时候阳光正好,洒在蓝梦笑盈盈的脸上,满眼都是对自家妹妹出息了的欣慰之色。
“行啊,明年暑假我带小屿过来住两个月。”
“你有什么缺的少的也尽管和我说,你现在一个人带着两个丫头,妈那边可忧心了,嘱咐我要多帮扶你一点。我当时就说,还用得着妈您老人家说吗,我明天就给妹妹送钱去。”
蓝梦说着,拿出一张银行卡塞给蓝梅。
蓝梅不肯收,嘴上说着钱够用。
蓝梦便笑着骂:“你跟我客气什么,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矫情什么呢,收着!”
蓝梅只得收下,一面去抹眼泪,“都怪我不中用,当初你还提醒我,我这脑子一热一上头,什么都给忘了,不然也不能栽这么大个跟头。”
蓝梦轻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这算什么跟头啊,日子还长着呢……”
这时两个小毛丫头从外头热腾腾的院子跑了进来。
蓝梅忙招呼她们过来:“阿樱阿芝,快过来跟你们姨妈和小屿哥哥问好!”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猛地将蓝屿拉回了现实。
蓝屿忙不迭地回神,问:“谁?”
“我。”冷冰冰的男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蓝屿整理好心情,开门,果然是裴崇焱那张冷峻的面孔。
进门,裴崇焱将一个相框递给蓝屿。
木质的相框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很欧式的风格,一看便是纯手工刻制。相框中间的照片,正是他那日坐在院中画画的场景。
“君桃寄过来的。”裴崇焱语气谈不上好,“说送给你。”
说着,往前走一步,问:“你和她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他就这么大张旗鼓地站在蓝屿卧室门口,说出这理所应当的质问。
蓝屿先往后退了一步,透过裴崇焱身体和门框的缝隙,确定后面无人看见后,才伸手抓住男人的手腕,将人拉了进来,然后迅速关上门。
他接过裴崇焱手里的相框,又转身拉上窗户的帘子。
“你不要误会,我和她没小姨说的那么夸张,没有很聊得来,也没那么熟。”他解释。
“她送我这个,只是礼尚往来。”
裴崇焱轻嗤一声,笑了:“你倒是不惊讶,早知道她要送你这个?”
蓝屿点头:“嗯,拍照那天她就说过了,我同意了的。”
“你们倒是默契。”裴崇焱拖过角落里那把木头椅子,坐了下来。
蓝屿瞧着他的神色,往前走了两步,主动牵起裴崇焱的手,说:“你不要生气,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如果你不高兴,我以后可以不跟她说话。”
裴崇焱抬眸瞧他,不禁觉得好笑,那张本就野性十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玩世不恭来。
“这话说的我像个恶霸,连话也不许你和别人讲?”
裴崇焱把人拉到怀里,低头,便能闻到少年身上木质般的清香,干净清爽,仿若夏季的青柠果树。
蓝屿推着他的肩,有些抵抗,“你别这样,现在是白天,她们都在家,会听见。”
裴崇焱一愣,又笑了。
“在你眼里,我除了与你偷情,就不会做其他事了?”
那剑眉一挑,故意逗弄似的。
蓝屿烦到没边。
是啊,他除了做那种事,还会做什么?
嘴上却讲:“不是,我只是怕被发现。”
“这么怕啊?”裴崇焱嘴里分明是调弄的意味。
废话。
“……嗯。”蓝屿红透了脸。
男人满足了那点作恶的心思,松开了他,又环顾了一遍四周,打量了下卧室内的陈设,目光落到角落里那架棕色钢琴上。
“看不出来,你还会弹琴。”
“嗯,小时候学过。”
“会弹些什么?”裴崇焱来了兴趣,“弹来听听。”
蓝屿想拒绝,可裴崇焱那双眼睛就像长在他身上似的,一刻不离。
他有种直觉,无论他用何种理由拒绝,裴崇焱都能看出来他在撒谎。
索性直说了:“不想弹,没心情。”
怕这话说得太狠,惹恼裴崇焱,又加上一句:“你真想听的话,得加钱。”
可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完了——
他是脑子有坑吗,居然说这种话?
果然,裴崇焱沉了沉气,似乎是在压制怒气:“多少?”
“二百。”
“弹。”裴崇焱就一个字。
蓝屿轻轻掀开盖在琴上的蕾丝布,上面已经积了一些灰尘,看得出是有日子没碰过了。
他只用一块干抹布随意地擦了擦,便掀开琴盖,又抽出钢琴下方的琴凳,将上面薄薄的一层灰擦净,然后坐下。
弹之前,他回头试图补救刚才的低情商发言:“我弹的不怎么好,裴先生要是觉得不好,也可以不付钱。”
这话把裴崇焱气得话都不想说了,只闷重地“嗯”了一声。
蓝屿深吸了口气,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感受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触感。
他毫不费力又回到了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
蓝梅坐在垫子上给两个毛丫头讲故事,妈妈坐在窗边弹着钢琴,阳光落在她柔软的棕色头发上,边缘散着淡淡的光晕,美得像一个天使。
而他,就坐在妈妈旁边,一边看,一边学。
细腻柔和的旋律慢慢从蓝屿指尖溢出,他闭上眼,回顾着那个午后的每一个声音,嬉笑的,清脆的,温柔的,他都清晰的记得。
琴音如同湖边荡漾的水波,轻动着涟漪抚弄着岸上的野花,明媚的阳光抛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一幅油画。也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蓝屿将最后一个音缓缓落下,轻轻舒了口气。
回头,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弹完了,裴先生。”
那模样,似乎是在等待男人的评判。
裴崇焱却仿佛愣住了,过了两三秒才回神,语气随意且平淡:“弹得不错。”
二百没白花。
蓝屿有些羞耻,他抓着琴凳的一角,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说:“以后裴先生想听,可以不收钱。”
裴崇焱轻笑了一声,内心更是哭笑不得。
“蓝屿,你这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
“不是。”蓝屿立刻否认,给出了恰当的理由,“你给的已经够多了,我再要,不合理。曲子可以免费赠送。”
裴崇焱一时间真是要被眼前的少年给折服了。
“做生意这么讲良心,跟谁学的?”故意刺他。
“没谁。”蓝屿垂眸,“就我自己这么想的。”
“你想的太多。”
裴崇焱招手,示意他过去。
蓝屿乖乖地起身,刚走近一些,就被男人抱到了腿上——
裴崇焱似乎很喜欢这样抱他。
“刚才的曲子耳熟,叫什么名?”
“致爱德琳的诗。”蓝屿很顺从地回答。
“从哪儿学的?”裴崇焱又问。
这个问题蓝屿有些不想回答了,隔了三五秒,才开口:“小时候,妈妈教的。”
“你妈妈还会弹钢琴?”
对于蓝屿那位早逝的母亲,裴崇焱之前略有耳闻。蓝梦,云城有名的才女,虽出身平凡,却凭着天赋和才气,年纪轻轻就在文坛拼出了一席之地。
只是,未婚生子,声名尽失。后来不知因何患上精神疾病,在家中浴室割了腕。
那个时候,蓝屿才八岁。
“嗯,”蓝屿声音很小,“她什么都会。”
“画画也是她教的?”
蓝屿摇头,“不是,跟画室的老师学的。”
那模样,真是乖惨了。
裴崇焱不禁想到蓝屿小时候,或许也如同现在这样,坐在蓝梦的怀里,乖巧地学着母亲的样子弹琴。
那双小手,定然不同现在这样营养不良般纤细。
“后来怎么不去学了?”裴崇焱握着他的手。
蓝屿倒也直白:“没钱。”
妈妈走了以后,那人对他不管不顾,他又得了病,很快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很多东西,只能先暂时放弃。
裴崇焱一时没声了,眸眼沉着,不知想些什么。
蓝屿不喜欢这种氛围,主动出声打破寂静:“我可以在网上跟着别人学,画画这种东西,关键还是要靠自己去练,去悟的。”
“你不用可怜我。”
这话让裴崇焱一怔,随即一笑:“小子,还轮不到我来可怜你,你以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靠在蓝屿的耳边,用近乎呼气的声音说:“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蓝屿愣住,想说什么,来不及开口,就被裴崇焱的吻堵住了嘴。
身后窗帘静静翻飞,阳光一会儿被关院子里,一会儿又从窗口泄进来,明明暗暗间,蓝屿只能抓着裴崇焱的衣服,任由其吻着。
只是,大约是最近天气趋热的缘故,他也跟着热了起来。
昏头昏脑间,他听见男人好像笑了一声,“呼吸。”
“又忘了?”
吻仍旧继续,那样绵长缱绻,蓝屿却觉得自己快要被溺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