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海焱夏》 第1章 裴崇焱 蓝屿从镇上赶集回来的路上碰上了裴崇焱。 两个月没见,人还是那么冷。 遇见他背着一篓子东西,人看也没看他一眼,一脚油门直接进了山。 还在生气啊。 蓝屿叹了口气,坐上老李家的旧三轮,和两只小羊羔结伴回去。 森海镇是川省有名的古镇,一路风光很好,沿途是盛开的油菜花和错落有致的农田。三轮不疾不徐地驶过一段林荫道,风一吹啊,头顶树叶儿就跟蝴蝶似的,要飞不飞的。 蓝屿很喜欢这种景,看久了,就好像自己也能飞。 再往前,就是津山哩了。 津山哩是个地名,名字起源已不可追溯。只知道以前这片地种了许多柑橘,后来柑橘不挣钱了,改种车厘子。 名副其实的本地大车厘子,又大又甜。 送到工厂后把英文名一贴,摇身一变成进口水果,价格可以翻好几番。 蓝屿家就住在津山哩西北边的山脚,再往前是一片地产商后期开发的商业景区,前后都没什么人,他家就在两个地方的交界处,夹缝求生。 进山的公路被货车压出了许多裂痕,三轮一路抖得不像话,蓝屿抱紧了一只不安分的小羊羔,衣服上踏满了蹄印。 小羊一路叫唤不停。 前面的老李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说:“你放开它,放开它好不好?它不喜你弄个抱,莫惹它行不行啊小祖宗?” 蓝屿紧了紧胳膊,强调,“它先动的手。” 老李只好骂:“冤孽啊!真的是两个冤孽!它顶你两下又啷个了嘛,羊儿长的小,又没得角,顶人又不痛。” 蓝屿没松手,两颗清亮的眼珠子与小羊对峙着,谁也不让谁。 他就没准备松手,任凭可怜兮兮的小羊在他怀里又叫又踹。 老李没辙了。 只能嘴上阴阳:“一二十岁的人了,和两个月大的羊儿较劲,我要是羊儿它妈,都要夸你一句幺儿力气好大!硬是好意思得很!” “哼。” 蓝屿总算松了手,小羊飞快地跳到一边,抖了两下,磨着蹄子又要上来。 蓝屿指着它:“你看,它又想来。你家母羊打人算了,小的也打人。” 老李犟嘴:“那你不反思哈自己,它咋过不打别人就打你噻?” “那别家的羊也不打我呀……” 两人吵了一路。 到了一个路口,老李将蓝屿撵下车,让他下次再别坐自个儿的顺风车。 那哪成啊,蓝屿当即掏出二十元巨钞,飞快地塞在了干草垛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再往里走五分钟不到就是他家,准确来说,是他小姨家。 蓝梅女士在这儿开了家不大不小的民宿,前靠景区,背靠津山哩,人流适中,生意尚可,一年到头过得还算平淡。 前阵子倒是出了件头疼事。 有风声说景区老板想要连同这块地一起开发了,租给他们房子和土地的农户差点拿着铁耙把他们一家四口赶出去。 后来又说不开发了,这事才作罢。 果然,人啊,都是见钱眼开的东西。 蓝屿也是。 两个月前,为了多挣六十块钱,他在景区门口给人画海娜纹身的时候,故意让一位男游客揩了油。 然后就被裴崇焱给看见了。 “我不碰别人碰过的东西,以后别再联系我。” 想起裴崇焱离开时说的这话,蓝屿发自内心的觉得好笑。 那别人呼吸过的空气你不要呼吸了。 别人坐过的座位你不要坐了。 别人上过的厕所你也不要上了。 不都一样洗洗还能用吗?装什么讲究。 但蓝屿没敢在那人面前说这话。 他只敢说:“抱歉,下次我会注意的。不,不会再有下次了。” 不,连这句话他都没机会说,男人就消失了。 整整两个月。 一段半真半假的、腌臜污秽的交易关系,就这么戛然中断。 想起来,还挺可惜的。毕竟裴崇焱是他见过的最有钱的人,不说别的,一次就够他们家吃一年。 蓝屿背着背篓走进挂有“蓝家客栈”的大门,肩膀不由泛起一阵酸疼。 肩伤是小时候落下的,老毛病了,并不严重,就是挺折腾人的。 一进院子,他就看见了裴崇焱的豪车,停在那棵长歪的银杏树下。 大大的奔驰标立在车头,擦得油光锃亮的黑色车身,扑面而来的奢华感与蓝女士朴素的客栈小院格格不入。 他记得裴崇焱说过,这是他最丑的车。 “丑车配丑人。”那时候,裴崇焱一边点烟,一边把他压在窗台上,“等你拿了驾照,那就是你的。” 裴崇焱嘴臭到没边。 但那可是奔驰。 百来万的奔驰,普通人累死累活几十年,也存不到这么多钱。 于是他压下腰身,笑靥如花地答应:“我一定会努力的。” 蓝屿到厨房放下背篓,把里面杂七杂八的物品一一捡出,整齐地放进橱窗。 蓝梅不在,蓝屿料想她大概在整理客房,于是把新买的熏香放在窗台靠墙的角落位置。这是蓝女士最喜欢的香,淡淡的桂花味,很好闻,赶集前特意嘱咐他一定要买。 只是希望蓝女士不要再摔坏熏香了,三十块钱一个也不便宜。 蓝屿将所有东西放置妥当,又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这时,蓝梅从楼上下来了。 她脸色有些紧张,下来的时候特意往楼上看了看,两只圆溜溜的杏眼装满了小心翼翼,仿佛上面有什么骇人玩意儿。 看见蓝屿,她赶紧过来,压着声音说:“那个姓裴的事逼又来了,仗着有几个臭钱,挑这挑那的,我快烦死他了。” 蓝屿一点也不惊讶,“他又挑什么了?” 蓝梅开始细数:“嫌毛巾太硬了,卫生纸太薄了,一会儿又嫌床垫太软了,杯子太土了……反正哪哪都是问题。” “我跟他说,前面景区还有家五星级酒店,要不您去那儿看看吧,你猜他怎么说?” 蓝梅深吸一口气,按下胸口那股闷火。 “他说,景区太贵了,他住不起。”蓝梅有点压制不住了,“蓝屿,你说他是不是有病,他开的那车是叫奔驰吧?” “开这么贵的车,来住我这便宜客栈,还挑三拣四,抠嘛抠死,屁事还挺多!我就没见过这么事逼的人!” 最后一句蓝梅已经带上了怒火,恨不得上楼去一脚踹飞那个姓裴的。 蓝屿赶紧捂住她的嘴,安抚道:“别别别,小声点,别让他听见了。” 蓝女士一叉腰,忿忿道:“他听见又能咋滴?” 蓝屿只好说:“他块头那么大,真要动起手来,我打不过的。小姨,你别坑我。” 裴崇焱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五以上,目测将近一米九了,长了一身刀劈斧凿的腱子肉。蓝屿一米七六,还是个细狗,穿副铠甲也接不了裴崇焱一拳。 小姨仔细一想有道理,没再抱怨,扭头进了厨房准备午饭。 蓝屿则被她打发去了裴崇焱房间,给他换新的毛巾和卫生纸…… 这还真是个难搞的活。 蓝屿觉得自己现在和裴崇焱有点尴尬,单独相处实在要命。 况且,说不定人这次回来就是来要他命的。 不过蓝屿有种直觉,裴崇焱多半是寂寞了。毕竟这人除了帅,其他方面都挺折磨人的,那方面更不用说。 这就更难办了—— 他一点也不想和裴崇焱睡。 一点也不。 抱着新毛巾和卫生纸来到301门口,蓝屿迟疑了好久,才叩响房门。 “裴先生,我来换……” 话未说完,门开了。 裴崇焱那张冷峻的俊脸陡然出现在眼前,垂着一双狭长的眸子冷冷地盯着他,整个人透着一股森严的威压。 这让蓝屿想起在梦里见过的黑龙壁画,黑色的巨龙盘旋在石壁上,漆黑的双眸如同深渊,紧紧地凝视着自己的猎物。 蓝屿手抖了一下,他想笑一下的,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相视几秒后,蓝屿扯开嘴角,“裴,裴先生。” “嗯。”裴崇焱淡淡的,倒是没有发火的意思。 蓝屿正思索着怎么开口,裴崇焱已经冷漠地命令:“让开。” 蓝屿连忙让开一条道,有点惶恐地看着他。 裴崇焱走出来,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和缓了些:“我出去一趟,回来前我希望所有东西都换成新的,费用算我账上。” 蓝屿愣了愣,点头说“好”。 裴崇焱临走前多看了他一眼,蹙起了眉:“你被羊上了?一股羊膻味。” 蓝屿下意识低头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很是疑惑:“没有啊。” 他是抱过小羊羔,可弄脏的衣服他已经换了。 而且老李家的羊羔养的很干净,根本没什么味。 裴崇焱却已转身,极其冰冷地抛下一句:“洗干净。” 蓝屿攥紧了手里的毛巾,看着男人的背影,此刻心情如蓝梅一般,恨不得一脚把人踹飞。 但没办法,裴大少爷的脾气他了解,一点不如意,周围人都得遭殃。 按照裴崇焱的吩咐,蓝屿骑上小电驴,赶去镇上购置了一批新的用品,并保存好发票,准备回去后找裴崇焱报销。 好死不死,半道上又遇到了裴崇焱。 不过裴崇焱并没有看见蓝屿。 他正神色严肃地站在路边和几个身着黑色工服的人聊着什么,奔驰停在不远处的路肩。 旁边还有几个工人拿着勘测器对着地面比划。 蓝屿从他们身后驶过,听到其中一个工人说“修路”“开发”什么的。 他心瞬间提了起来,回去的路上一个没留神,差点栽进沟里。 等裴崇焱回来,已经是深夜了。 蓝屿吃了药,睡的很死,蓝梅把他摇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昏的。 过了两分钟,才勉强撑开眼皮,问怎么回事。 蓝梅说:“还能什么事,那个姓裴的,说淋浴器坏了,要人上去修。我去吧,他又说不要女的修,要男的,一整个神经病。” 蓝屿明白了。 “小姨,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我等下就上去。”蓝屿一边揉眼,一边去摸枕头边的手机。 蓝梅心疼地揉了揉蓝屿的脸,“哎哟,辛苦我的小屿宝贝了。” 然后就在他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 蓝屿瞬时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小姨!” 蓝梅笑着松开他,“好了好了,你收拾下快去吧,省得那事逼又打电话下来催。” 蓝屿点头,“嗯。” 房门重新关上,蓝屿打开手机,上面果然显示有两条未读消息。 「上来 不用说,发消息的正是裴崇焱。 见他没回,过了十分钟又发了一条: 「还要多久? 蓝屿能想象出信息背后是裴崇焱那张丧失耐心的脸。 这可不妙。 他从床上爬起来,扯了扯睡衣,这才昏沉沉地往楼上赶。 第2章 好想你 蓝屿闭着眼敲开了301的房门。 他困得厉害,靠着门框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 裴崇焱穿着浴袍,领口大敞着,水滴从锁骨那儿滑下去,一路蜿蜒,在壁垒分明的胸肌上留下道道湿痕。 蓝屿半阖着眼瞧他,实在想不出用什么合适的词汇来描述眼前男人此刻的样子。 香艳?性感?还是秀色可餐? 大概是刚从浴室出来,男人将湿发随意地拢在脑后,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贴在饱满的额角,更衬得这张脸轮廓分明,像一尊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但或许是五官太过立体,亦或是身份地位使然,导致男人的神态极具侵略性,以及,一种说不出的张扬和野性。 呵呵,蓝屿突然有些想笑。 做裴大少的姘头就这点好了,眼睛能时刻受到优待。 “裴先生。”蓝屿声音很小,带着点勾人的味道,“我想你了。” 一句话,就消了男人等待的怒火。 裴崇焱把他拉了进来,抵在狭窄的墙角,手掌慢慢抚上他那张带着倦意的脸,动作带着隐隐的克制。 很奇怪,蓝屿并不是属于妩媚的长相,但偏偏就是无意识时露出的一些神情,却十分具有诱惑力,甚至是迷惑性。 就好比刚才,他说“我想你了”的时候。 裴崇焱审视着他的脸,逐渐开始心生不满。 干净漂亮的长相,听话的性格,按理来说应该会是个合格的床伴。 但这小子,怎么说呢,给人添堵的本事也不小。 为了几十块钱,被人摸了也不反抗。 又穷又傻。 事后还跟他犟嘴呢,说他看错了。 呵。心思挺多。 蓝屿轻轻握住裴崇焱的手,脸颊在男人掌心里蹭了蹭,声音还是柔柔小小的:“裴先生,我好困。” 任谁听这都是在撒娇求饶,但裴崇焱却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他捏了捏少年的脸,压着火,“不想做?” 被看穿了。 蓝屿只得点头:“吃了药,怕影响裴先生的兴致。” 蓝屿在吃药的事裴崇焱是知道的。 小小的年纪,精神就不太好了,得吃药控制。 但具体是什么药,裴崇焱没问过。 两个人贴得很紧,蓝屿能感觉到男人身体上的变化,他有点烦,却不敢表现出来。 他怕裴崇焱生气。 很怕。 怕快到手的钱飞了。 于是他又立刻补救:“但我会好好表现的,如果裴先生想要的话。” 裴崇焱只是望着他,指腹重重擦过少年的嘴唇。眸中克制的,快要喷薄而发的那种东西,自然不言而喻。 两个月没见,他确实有点想了。不,不止是有点。 一分钟后,他把蓝屿整个人翻了过去…… 侧脸猛然贴上冰冷的瓷砖,双手被迫撑着墙面,后脖颈被男人的大掌紧紧掌控着,蓝屿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呼吸不了了。 他的心情瞬间跌到了海底。 这样难堪的姿势,羞耻地发出声音,忍受着痛苦,越持续下去,他越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想,自己还有多少条命可以给裴崇焱造?再来上几回,他还能活吗? 可他只有忍,只有承受。 没办法,交易就是这样,交付对方想要的东西,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就算身心都很难受,但只要达到最终目的,那就不亏,不是吗? “蓝屿。” 裴崇焱贴着他瘦削的肩,温热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后,声音很低:“你在发抖。” 蓝屿闭着眼,微微低着头,沉默着。 裴崇焱把人翻了过来,漆黑的瞳孔印入蓝屿的眼睛,那一刻,他竟有些失神。 “怎,怎么了?”蓝屿恍惚地问。 是他哪里做的不好吗? 裴崇焱克制着脾气,严肃地说:“不舒服,要说。我不喜欢强迫人。” 蓝屿觉得裴崇焱简直是在说废话。 就好比,有人给你清炒了一盘土豆丝,你吃都吃完了,最后来句你喜欢红烧的。 做都做了,疼也疼了,还说这些屁话做什么? 他扯出个笑,尽量控制自己说话的音量和节奏:“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困。” “裴先生,”怕男人不信,他主动贴近,仰头亲上男人的喉结,笑意带上魅惑,“我真的好想你,今晚别放过我,好不好?” 狐狸一般狡猾的话,给了男人充分的作恶理由。 裴崇焱有点失控了…… 直到蓝屿终于熬不住,在那艘剧烈摇晃的船上沉沉闭上眼,裴崇焱才不舍的停下。 看着少年熟睡的侧颜,裴崇焱蹙紧了眉。 良久,他起身去往阳台,点了支烟。 外面是这家民宿的后院,不大,目测也就六七十个平方,院里挂了几盏稀疏的烛光,勉强能看清院里的布局。 白天他大概扫了一眼,和两个月前变化不大,种的还是那些月季和玫瑰,只是已经冒出了不少花苞。能看出中间费了不少心思。 这么看,森海的确是个好地方,不管是山,还是花,还是人,都养的不错。 特别是…… 裴崇焱微微侧头,看向屋内睡得正熟的少年。那个没心肝的臭小子。 树林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虫鸣,晚春的寒意伴着浓夜侵袭而来,裴崇焱灭掉烟,平下翻涌的思绪,转身进了房间。 蓝屿是在自己房里醒来的。窗帘没拉,太阳直直地照在他发红的侧脸,没多久他就热醒了。 他伸手拉上窗帘,刚准备起来,就觉得脑袋又昏又沉,一摸额头,果然又发烧了。 还真的脆皮啊。 蓝屿无奈地想。 但没躺多久,他就强撑着起来,从抽屉里翻出退烧药,就着隔夜的凉水直接喝下。 出房间,蓝梅说裴崇焱已经退房了。 “这个姓裴的真是怪得很,本来付个房钱就行了,他非得留这么一沓,说是给的小费,还说对昨天的服务很满意。” 蓝梅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的一叠新钞。 现金啊。 蓝屿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我不收吧,他扔吧台上就走了,那奔驰开得还贼快,老娘骑着小电驴追了两公里硬是没追上。” “你说他是不是真的有病?钱多也不能这么花吧?整整四万块呢!” 蓝屿没什么表情,敷衍地应和:“可能就是钱多烧的慌吧。” 四万块。 确实不亏了。 蓝梅还想说什么,蓝屿却突然拿起柜子上的头盔。 “小姨,我有点发烧,去镇里拿点药。那钱你先留着吧,刚好不是快到月底了吗。” 月底就要交租了。 一听发烧,蓝梅就担心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发烧了,要不要紧啊,不行的话就别骑车了,我让李叔载你去镇上医院看看。小屿你听话啊,别硬撑。” 蓝屿昧着良心撒谎:“我没事的小姨,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而且我已经吃了退烧药,头也不晕的。” 结果蓝梅又炸开了,“你空腹吃的啊?这可不行,退烧药很伤胃的,得赶紧吃点东西垫垫。” 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冲进厨房,舀了一碗温热的绿豆粥出来。 可蓝屿最讨厌吃绿豆。 蓝梅说:“将就着吃吧,早上只剩这个了,别最后胃又弄出毛病。你妈当年就是这样,胃不好吧,还非得空腹吃药,最后折腾出个糜烂性胃炎,喝了一个多月的中药。” “哦。”蓝屿皱着眉喝完了绿豆粥。 随后便在蓝梅的一声声嘱咐下骑上电瓶车,飞快地驶上了公路。 “慢点,小屿你骑慢点,别太快——” 蓝屿充耳不闻,继续加速。 “瓜娃子,你给老娘开慢点儿!” 他听见蓝女士在后面抓狂地喊。 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清晨的凉风迎面而来,少年的发丝随风飞扬,那一刻的笑容干净温柔,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爽和明媚。 有时候吧,人生也挺好玩儿的。 因为不是第一次去医院拿药,医生已经认识了蓝屿。 女医生开完药后,还不忘苦口婆心地劝他:“下次让你男朋友轻点吧,要不就让他忍着,哪能这么不当回事的,真要是弄坏了,受罪的还不是你啊。” 蓝屿点点头,过程序一般地道谢:“谢谢医生,下次我会让他注意的。” 这次发炎有点严重,医生又给他开了输液的药。 他想拒绝,可想了想后面,还是妥协了。 输液的过程漫长又无聊,他只能玩五子棋打发时间,可下来下去都是赢,更无聊了。 又拿下一局后,隔壁床的男生突然凑了过来。 “内个……”男生眼神乱瞟,犹豫地问,“你……是那个吧?” 蓝屿抬眸看他,表情很冷,“哪个?” 男生表情有点急切,“就是那个啊。” 他干脆直接戳穿:“刚才你跟医生的话我在门外面都听见了,你可别装啊。” 蓝屿神色更冷了,“所以呢?” 感觉到蓝屿的不悦,男生连忙解释:“不是,我没其他意思。我是想说,我也是gay,我来这儿也是因为被我男朋友弄伤了。他昨晚下手太重,差点疼死我了,不过你好像比我更严重,你男朋友很凶吗?” 蓝屿这才正眸打量了男生一遍,眼神却愈发不耐:“跟你有关系?” 大概是没料到蓝屿脾气这么不好,男生有些意外。 但又不想就这么错失了机会,便赶紧表明来意:“你别生气嘛,我就是想和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而已。” 蓝屿看着他满耳的耳钉和脸上精致的妆容,嘴角滑出一抹讥讽:“你朋友应该挺多的。” “但都没你好看啊。”男生靠过来,眼睛都快贴到蓝屿脸上了,“你是下面的吧,如果是你的话,我做上面也不是不行。” 说完便一脸期待地望着蓝屿。 “要不,咱俩试试?你不说我不说,你男朋友也不会知道,而且,我一定比你男朋友更温柔。” 圈子里**是常有的事,男生显然并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不了的。 蓝屿手背青筋却突然暴起,他一把抓住男生的衣领,冷声警告:“我今天没有吃药,如果你再来烦我,我就把你手上的针头□□眼睛里,然后再把它挖出来吃掉。” 每一个字,他都说的格外认真。 男生瞬间被吓得花容失色。被放开后连连后退,有些害怕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的孱弱少年。 “你……你神经病吧?”男生说话都打哆嗦。 蓝屿平静又认真地回答他:“对,我就是精神病。” 所以呢?又怎么样呢? 护士来换药的时候,看见隔壁床只剩下半瓶没输完的药液,和一根带血的针头。 “这人咋过回事哦?自己拔了针头走了啊?”护士奇怪。 蓝屿脸不红心不跳:“嗯,他说他有急事,先走了。” 护士忍不住摇头:“也真是没见过这种人,太不对自己负责了吧,他还有两瓶药没输完呢……” 听着护士的抱怨,蓝屿一声不吭。 他偏过头,盯着窗外电线上的麻雀,眼睛一眨不眨。 都去死吧,一群叽叽喳喳的玩意儿。 第3章 疼要说 蓝屿从医院出去的时候一眼看到了老李的破三轮。 老头在树荫下啃着冰棍,满脸横气,看他出来,先冷哼了一声。 “瓜娃子,你电话线是遭人切断了蛮?你小姨给你发消息也不回,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要不是你小姨有你的手机定位,我还不晓得你在这个医院里头。” 蓝屿晃了晃晕乎乎的头,有点站不稳。 老李赶紧过来扶住他,紧张起来:“哎哟,你这又是啷个了嘛,昨天不是还好好的蛮?要不要再找医生看哈?” 蓝屿摇头,在老李的搀扶下坐上三轮。 他提了提手上的药,没什么力气:“医生开过药了。我就是突然有点头晕,没什么大问题。” 大概是被刚才那男生刺激到了,有点犯病,睡一会儿就好了。 老李从前面拿来一张毯子,胡乱地往他身上裹,嘴上却不饶人:“我看你娃就是缺乏锻炼,体质太差了!你看我家内几个娃儿,哪个不是虎背熊腰的,你再看哈你,瘦得跟竹竿竿似的,不得病才怪!” 蓝屿闭着眼,不想跟他争辩。 他现在庆幸的就是老李不识字,不然看见他手里的药膏肯定要吓一大跳。 “今天好在是你小姨喊我来接你,不然看你咋过回克,你这个娃儿啊,真滴是让人不省心!” 三轮缓缓开动,老李的嘴却还在喋喋不休。 “我跟你说啊,你这个身体就是要多吃多动,不要一天到黑就在家里头闷斗,闷都要闷出病来。” “而且你好像也快成年了吧,书读不成嘛,还是可以找个女朋友噻,有女朋友带起你耍嘛,身体自然而然都要好点儿。” 对于蓝屿的情况,他们挨邻隔近的知道的并不多。 但是这娃从小就不爱笑,平时也是待在房间里不出来,刚来的时候三天两头就要去医院,身体差的是莫法。 后来倒是稍微好点了,会出来玩了,见人也会说话了,只是还是能看出来,跟平常的娃不太一样。 老李也算是看着他长大,心里自然希望他能好起来。 蓝屿听着这些絮叨的内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头一偏,睡了过去。 不出所料,他又梦魇了。 梦里还是那个鲜红的场景,无数的血液从四面八方喷涌而来,像一头凶恶的巨兽,要将他吞入腹中。 可他却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奔腾的血液将自己淹没。 就在他准备平静赴死的时候,地面却突然塌陷出一个黑色的漩涡,一点一点地将他拉进去,然后就是那种足以令人绝望的坠落感。 但蓝屿却一点也不害怕,这个在他睡梦中无数次重复出现的噩梦,如今已经吓不到他。 他甚至能清晰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能控制身体慢一些下坠。 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的痛苦覆盖了他—— 他就这么静静地往下坠落,直到醒来的那一刻。 再度睁开眼,蓝屿已经回到了蓝女士的小院。 他飞快地将那支涂抹私密处的药膏塞进裤兜,才把身上的毯子掀开。 蓝梅把他扶下车,顺道跟老李道了谢,说改天请他喝酒吃饭。 老李喜滋滋地应了,不忘嘱咐蓝屿要多锻炼身体。 蓝屿不想回答,闷头进了屋。 进门,却看见本就狭窄的前厅里堆满了东西,大大小小的快递箱一直堆到了他房门口。 “小姨,你中彩票了?”蓝屿虚弱又惊讶。 蓝梅进来,把一些挡路的快递往旁边挪了挪,说:“中个屁。是那个姓裴的送过来的。” “裴崇焱?” 蓝梅点头:“嗯,他说他要在这里住一阵儿,咱们家的东西他用不惯,待会儿还会有专门的人把这些搬上去。” “而且啊,”蓝梅凑过来,声音压低,“他又给我转了两万块,让我早上多做一个人的饭。” “他要在这里住很久?”蓝屿瞬间皱起眉。 “不知道,他也没说。” “他现在在楼上?” “没,说等东西放好了再过来,估计也要等到晚上了。” 蓝梅一面说着,一面给蓝屿倒了杯温水,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彻底松下心来。 她岁数不大,今年刚满四十,但这辈子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早没了当年的心气。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蓝屿能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 蓝屿是姐姐唯一的孩子,也是她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 如果说还有别的愿望,那就是自己在城里读书的那两个小兔崽子能让她省点心,别三天两头叫家长。 蓝屿喝了半杯水,乖乖地说:“小姨,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蓝梅宽慰地一笑,眼角的细纹温柔地堆在一起,“反正这阵子也没什么生意,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可别再出去了。” 她现在已经把蓝屿突然生病的原因,归到了去镇上买东西的头上。 蓝屿回了声“好”,心思却早已飘了出去—— 裴崇焱,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昨晚没满足吗? 一下子多了六万块,蓝梅心情愉悦,晚上多做了好几道菜。 蓝屿却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一碗,就借口回了房间。 他拉开木柜抽屉,拿出几板药片,按照医嘱把药一粒粒配好,又检查一遍确定没遗漏后,才将药服下。 拉开窗帘,天已经全黑了。 他突然有点焦虑。 下午工人已经把裴崇焱的东西搬进了301,算着时间,人应该也快回来了。 他很不明白—— 为什么裴崇焱要长住在这里? 明明什么都挑剔的要死,这也嫌弃那也嫌弃。 他以为偶尔来住一晚,对裴崇焱来说就已经是极大的挑战了。 他倒不怕裴崇焱是精虫上脑还是憋久了想发泄什么的,本来就是交易,受苦也是该的。 但他怕裴崇焱还有别的打算。 和这种阶层的人沾上太多关系总没好事。 在离开森海之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正想着,院里突然被汽车的灯光照亮。 裴崇焱开着那辆锃亮的奔驰回来了。 蓝屿心里莫名的一慌,下意识将窗帘一拉,然后迅速关上房间的灯。 心跳突然变得很快,他靠着窗帘缝透出的光,摸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等待着能听到裴崇焱上楼的声音。 可越等下去,他心跳的就越发快。 因为他绝望地发现,裴崇焱似乎并没有上楼。 男人的脚步声,疑似停在了他的房门口。 那一刻,蓝屿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下一秒,门果然被推开。 一个黑色的身影走进来,熟练地打开灯,然后蓝屿就看见了裴崇焱那张极其不悦的冷脸。 他关上门,把一包东西扔在书柜上,眉宇间蕴着戾气。 “蓝屿,你当我眼瞎?” 裴崇焱走过来,烦躁地扯开西服领带。 蓝屿下意识往床里边一退。 裴崇焱简直都要被气笑了。 他俯身,如狼一般的双眸盯着少年:“这么怕我吃了你,昨晚怎么不反抗?” 蓝屿躲开他的目光,否认:“我没怕。” “没怕你躲什么?”裴崇焱有点压不住火了,但他还是试图和少年讲道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舒服要讲,你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今天又去医院做什么?疼你不知道说的?” 两个月,蓝屿一条信息没给他发过。 他本来还想冷这小子几天,结果一大早就接到手下说这小子去医院的消息,瞬间没了工作的心情。 蓝屿垂着头,还在嘴硬:“不是,当时不觉得疼的。” 裴崇焱盯着他不说话。 他很少被人噎住,蓝屿算是第一个。 “蓝屿,”他干脆把人拉到眼前,“就算你喊停,我也会付钱的。” “所以,别让我在下次上你的时候有负担感,不爽的时候告诉我,否则再让我知道你因为这种事去医院,咱俩直接玩完,懂吗?” 男人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蓝屿愣了愣,才点头:“懂。” 少年的眼睛干净又明亮地望着裴崇焱,明明是很认真的表情,但裴崇焱却怎么看都觉得假。 演的真好。 这小子上辈子指定是个演员。 “还疼吗?”裴崇焱松开他。 这回蓝屿老实了,说:“疼。” 裴崇焱深吸了口气,转身去拿放在书柜上的那包东西,打开,里面是消炎药片和几支药膏,还有几包棉签。 蓝屿扫了一眼,心情说不出的奇怪。 “裤子脱了。”裴崇焱命令他。 蓝屿没有犹豫,乖乖照做,还很识趣地趴了下来。 裴崇焱看到他发炎的地方,眉头不禁狠蹙。 他记得昨晚明明还算克制,没那么用力…… 凉凉的药膏刚接触到肌肤,蓝屿就轻轻地抖了下,身体因为触碰变得更加敏感,忍不住抓紧了枕头。 “裴先生,”他突然开口,“你是要开发津山哩吗?” 裴崇焱手顿了一下,继续给他涂抹,“怎么,怕我开发到你家?” “嗯。”蓝屿声音闷闷的,“地和房都是别人家的,如果这里被开发了,我们没地方去。” 裴崇焱刺他:“那还来这儿开民宿。” 蓝屿沉默了一会儿,说:“小姨嫁过来的时候,他们骗她说这里是他家,后面离婚了才知道,那男人骗了她,地和房子其实都是他租的,他根本不是本地人,在老家还有一个女人,还有两个孩子。” “他就是为了骗小姨和他一起合伙做生意。” “那你小姨还和他生孩子?”裴崇焱盖上药膏,没有丝毫同情心。 蓝屿伸手准备拉上裤子,却被裴崇焱阻止,“晾一会儿,还没干。” “哦。”蓝屿收回手,继续说,“小姨是意外怀孕的,又被那男人骗了,就把孩子生了下来。” “后来小姨发现了真相,提了离婚,男人分走了她一半的财产,把这里全丢给了她。那时候她已经投了很多钱,脱不了身了,只能把客栈继续开下去。” 裴崇焱用床头柜上的湿纸巾擦着手指,蓝屿说:“你去洗一下吧,浴室有香皂。” 裴崇焱起身去了,很快又出来,问:“蓝屿,你身份证没作假吧?” “啊?”蓝屿被问的摸不着头脑,“没啊,怎么了?” “没什么。” 裴崇焱进去了,浴室里传来一阵水声。 等男人再次出来,看见蓝屿安安静静地趴在床上,光着腰臀看着墙壁发呆。 裴崇焱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小姨的前夫后面没打钱过来?” 蓝屿回过神,摇头:“法院判的抚养费,他一分都没给。小姨去找过他,发现他早就跑了,那边的女人和孩子也被他抛弃了。” “你小姨挺遇人不淑。”裴崇焱点评。 接着,他在蓝屿的腰上捏了一把,“长这么瘦,小姨虐待你了?” 蓝屿忙解释:“怎么会?是我自己吃不胖,小姨是对我最好的人。” 裴崇焱一挑眉,手指抚上少年的背脊,一路摸到那条缝,故意在那儿停留。 蓝屿有点慌,刚想翻身起来,就被裴崇焱按下。 “放心,不弄你。” 男人低头下来,嘴唇贴到他耳侧,嗓音忽然变得低沉撩人:“这么纯,昨晚叫得浪的那个是你吗?” 蓝屿的脸猝然红了。 目的达到,裴崇焱心满意足地给他拉上裤子,拍了拍他的头,“晚上好好睡觉,别胡思乱想。早说过,我对你家的破院子没有任何想法,过两天好点了带你出去兜风。” 说完,男人转身离开了房间。 关门前还不忘把灯给关掉。 蓝屿愣了好一会儿,在床上翻了个身,对着头顶的黑暗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是喜欢上自己了吗? 蓝屿扶了扶额。 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麻烦。 第4章 小石头 连着两三天,蓝屿都没什么精神。 一天可以连着睡十四五个小时,走个路昏昏沉沉,跟被人吸了精气似的。 蓝梅让他到后院晒晒太阳,他懒洋洋地去了,往摇椅上一躺,看着天上的云层发呆。 森海这边的天蓝,云朵又低又厚,跟一团团棉花似的。蓝屿总觉得,自己就算躺上去,也不会掉下来。 可怎么才能飞上去呢?这还真是个难题。 蓝屿隐约记得,小时候自己好像是在天上飞过的,但具体是什么时候,他又记不清了。 眼睛快阖上的时候,身上突然一沉,一只通体黑色的猫咪跳到了他怀里。 “煤炭,你回来啦。”蓝屿惊喜地睁开眼,抚摸着猫咪的脑袋。 煤炭是他去年冬天在树林里捡到的一只小猫,当时它缩在一棵烂树桩子里,瘦瘦小小的一团,他一过去,就看到一双蓝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他就这么把煤炭给带了回来。 但煤炭在山上野惯了,总待不住,老往外跑,有时候一两周也不见影。 他想,他大概是被这只小野喵给散养了。 大概是被摸舒服了,煤炭在他怀里眷恋地蹭了蹭,又翻了个身。 “干嘛?”蓝屿笑着说,“想我啦?” “喵~” “那你这次能不能多陪我几天?我觉得身体有点不太好。” “喵!” “啊~这你都不愿意啊,求求你了好不好嘛?” “喵——”煤炭拖长了声音。 蓝屿挠了挠它的下巴,笑得很开心,“那就这么说定了。” 不远处,裴崇焱正靠在阳台上抽烟。看到这一幕,嘴角不自禁勾起一抹浅淡笑意。 傻小子。 隔天蓝屿精神好了许多,胃口也好了,早上吃完饭突然跟蓝梅说想出去散散步。 蓝梅嘱咐他不要走太远。 蓝屿刚答了声“好”,煤炭就咻地跳到他肩上,一人一猫去附近的公路瞎溜达。 这段时间天气不错,景区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时常能看见来徒步的背包客,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拍照打卡,满心满眼都是对荒郊野外的兴奋。 蓝女士的客栈生意也因此好了许多,光昨天一天,就预订出去四个房间。 只有裴崇焱,像消失了一样。 听蓝女士说,裴崇焱每天起的都很早,好像是出去考察什么东西,回来的也很晚。 正好和他的作息时间错开。 跟着消失的,还有那个人的消息。 田野上的风轻轻吹来,蓝屿站在一棵老樟树下,从兜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撕碎的照片早已被他拼凑好,拼出一张酷似他的年轻人的面庞。 “温染,你到底在哪儿?”他攥着照片,眼底一片冰凉。 记忆里,这个人总是一副温和的笑容,会亲切地喊他小屿,给他买甜腻腻的奶油蛋糕,虚伪得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呵,都是假的。” “咩~” 山坡上忽然传来一声羊叫。 不用说,肯定又是老李家那几只讨厌的黑山羊。 他收回照片,顺手在路边扯了几根狗尾巴草,准备过去逗逗那两只喜欢顶人的小羊。 一辆红色轿车却突然停在他身后,距离太近,煤炭被吓得从他肩头跳落,躲进了草丛里。 车窗摇下来,一个年轻的女人探出头来:“小帅哥,你知道蓝家客栈怎么走吗?” 蓝屿回头,有点疑惑地皱眉。 但他还是抬手指向一个方向,“那边。” “那边吗?”女人一副为难的样子,忽然提议,“小帅哥,要不你带我们去吧,我们第一次来这里,不认路啊。” 蓝屿立即警惕起来,恰在此时,驾驶座上的男人低下头,似乎正在憋笑。 一股烦躁猛然涌上心头。 他捏紧了手里的草,心里骂了好几遍草,才勉强平定情绪。 “你们跟着导航走吧。”蓝屿说,“这里的导航都是准的。” “可是我们的导航好像都失灵了。”女人却不依不饶,声音都跟着甜腻起来,“小帅哥,你就帮帮我们嘛!” 后座的车门被打开,一个更加年轻的女人儿略带娇羞地看着他。 明确几人想要搭讪的意图,蓝屿彻底沉下脸。 “可以,帮一次八百。”他淡定地说出价格。 “什么?”女人声音瞬时尖利起来,显然不敢相信眼前长相纯良的少年会说出这话。 就在这时,一辆奔驰大咧咧地从后边驶了过来。 见前面有障碍物,裴崇焱把喇叭按得震天响,俊脸从车窗里伸出来,声音简单干脆:“蓝屿,上车!” 蓝屿如同听到召唤般,飞快地上了奔驰的副驾,将车门拉紧。 见蓝屿脸色不太好,裴崇焱偏头往前头的红色轿车看了一眼。 “怎么,遇着事了?”他一边问,一边摇上副驾的车窗。 蓝屿摇头,“没事,就是问路的。” 裴崇焱显然不信,凑近,紧盯少年发红的眼尾。 “问路?那怎么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他捏捏少年的耳朵,“看不出来啊小子,你也有凶的时候。” 蓝屿辩解说:“我没有。” 裴崇焱笑笑,将车子调了个头,慢悠悠地往另一个方向开。 蓝屿手里还抓着那把狗尾巴草,看不是回客栈的方向,目露担忧,“裴先生,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能感觉到,裴崇焱今天心情很好。 “身体好了么?”裴崇焱却问他。 蓝屿犹豫了一瞬,还是答:“好多了。” “那就好。” 裴崇焱单手掌着方向盘,从后面摸出一个蓝丝绒盒子。 “打开看看。” 裴崇焱把盒子随意地抛进少年怀里,好似随手扔过来一件不重要的东西。 蓝屿摸着盒子的质感,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看到蓝屿发愣的样子,裴崇焱不耐烦地催促:“愣着干嘛,打开呀。” 蓝屿这才回过神,打开盒子。 “石头?”蓝屿有些意外,“送我石头干嘛?” 鸭蛋大的灰白色石头,顶上开了个小窗,里面绿幽幽的,看着跟河里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裴崇焱是要破产了吗,送他这种不值钱的东西? 裴崇焱一眼洞穿蓝屿的心思,他轻嗤了一声,“瞧不上啊?” 蓝屿说:“没有。” “翡翠原石。”裴崇焱将方向盘往左打死,车子在盘山公路上拐了个弯,顺着山路就往下去了。 蓝屿对这带很熟悉,当即皱眉:“你要带我去榆河沟?去那儿干嘛?” 裴崇焱突然停车,凑过来,语气暧昧,“干你啊。刚想起来,我还没带你玩过野战。” 蓝屿怔怔的,人已经木了。 开玩笑的吧? “怎么,怕了?”裴崇焱盯着人。 蓝屿开始有点慌了,一边躲避男人的眼神,一边摇头:“不,不行。” 见人是真害怕,裴崇焱没再继续逗他。 浅浅揉了一把少年毛茸茸的头,说:“行了,当我真不挑地方?” 车子重新发动,缓缓地下了山。 裴崇焱瞥了一眼旁边的蓝屿,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本以为这小子是块当演员的好料,没想到还有他不能接受的事。 “这么怕跟我做?上次做出阴影了?”他问得很直白。 蓝屿微微愣了几秒,摇头:“在野外,会被人发现。” 裴崇焱笑了。 他嘴角罕见地浮现几分流氓气,“这么说,只要不被人发现,你就愿意……” “我不愿意。”蓝屿抢先回答,并给出自以为强有力的理由,“山里有动物,还有树,他们都会看见的。” “被看见,不好。”蓝屿异常认真。 裴崇焱没想到蓝屿会冒出这么个答案,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空气就这么寂静了五分钟。 裴崇焱开着车,突然很想抽根烟。 也罢,跟个脑子不好的小孩儿较真干嘛。 良久,他说:“你说的挺有道理。” 蓝屿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任何问题,他嗯了一声,然后降下车窗,把手伸出去,手一放,狗尾巴草就顺着风飘了出去。 裴崇焱看见他的动作,随口问:“扯那么一把草做什么?” “喂羊。” “你家还有羊?” “李老头家的羊,你没看见吗?山坡上的,很大只的黑山羊。” “没有。” “好吧。” “你喜欢羊?” “不是很喜欢。” “那还喂?” “喜欢喂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 裴崇焱又看了一眼蓝屿手里已经关上的盒子,说:“石头收好。哪天客栈倒闭了,把这卖了能换钱。” “能换多少啊?”蓝屿好奇地问。 裴崇焱语气淡淡的,“那得看你本事。” “什么本事?”蓝屿出自内心地发问,忽然想到什么,“是要和你这样吗?” 裴崇焱眼神变了。 他把车停到榆河沟路牌旁的路肩里,再次扭头时,神色明显不悦。 “蓝屿,你是给钱就能睡吗?” 蓝屿识相地否认:“不是。” “那你说个屁。”男人貌似生气了,“你要是能多学着说点人话,这石头卖个百十来万不是问题,你有这本事吗?” “没有。”蓝屿对这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那我不卖了。”蓝屿突然给出一个令裴崇焱都意外的答案。 就在裴崇焱以为万年钢筋终于要开窍的时候,蓝屿忽地话锋一转:“我拿给阿智,让他去卖,他说话很好听。”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点兴奋。 裴崇焱方向盘都快抓烂了。 妈的阿智又是谁? 手机忽然震动,裴崇焱回头一看,是江照清的电话。 他直接点开免提,“到哪儿了?” 江照清听出裴大少语气里的不高兴,照常笑呵呵地回答:“刚到森海,阿桃和姜源非得在路边买车厘子,我看着像国产大樱桃,甜倒是挺甜的。” “那他妈就是国产的。”裴崇焱没好气,“行了,我发个定位给你,你麻利点儿带人过来。” 电话挂断,裴崇焱当即给江照清发了个实时位置过去。 江照清那边立刻回复一个“收到”的表情。 再回到蓝屿,裴崇焱问他:“干过导游吗?” 蓝屿刚想摇头,就听到裴崇焱说:“三千块一天,带他们转一圈。” “当过的,之前在景区摆摊,生意不好的时候,会兼职导游。”蓝屿说。 裴崇焱嗤笑,“反应倒是挺快。” 被人看穿,蓝屿也没有羞涩之心。 他又把盒子打开,把石头拿出来,很真诚地提问:“我可以不要盒子吗?拿着很费事。” “随你。”裴崇焱觉得再说两句自己会被气死。 “哦。” 蓝屿干脆地把石头揣进了兜里。 他还是很高兴的,如果裴崇焱没有骗他,卖了这块石头,他就有钱了。 钱啊,当然是越多越好。 这样,他就能快点找到那个人。 可紧接着的,他心头却产生了些不好的疑虑—— 裴崇焱干嘛突然送他礼物? 就算是事后打赏,也何至于这么大方? 第5章 不强迫 下山的路程中,蓝屿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小河沟发呆。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蓝屿低头一看,是阿智的消息。 【阿智:小屿,你之前让我查的那个温染,有消息了 看到信息内容,蓝屿的呼吸瞬间紧了起来。刹那间,无数记忆碎片涌进脑海,险些让他情绪失控。 他握着手机打字:【在哪儿 阿智当即发过来一张网页截图,上面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年级轻轻,耳朵上别着麦,显然是名记者。另一名则正值壮年,戴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一身书香气。 【阿智:这是近期国外一家媒体对他的采访,IP显示在韩国 【阿智:但我后来找学校的老师旁敲侧击过 【阿智:他现在应该定居在日本 【阿智:听说还改了个到洋不土的鬼子名 【阿智:叫什么,梦一枫染 梦一,枫染。 蓝屿毫无表情地看着这四个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眸光利得像是要淬出刀来,嘴角慢慢挑起一抹冰冷的讽刺。 难怪国内查不到,原来是改名了。 【蓝:我知道了,谢谢你阿智 有名字,就好办多了。 【阿智:小事一桩 【阿智:其实,如果不是他在海城大学任教过,我也根本不可能打听到他的下落 【阿智:我还查到了一件事 【阿智:你猜,他现在跟谁在一起? 蓝屿只回了一个字:【谁 阿智又甩过来一张截图,是一对夫妻的结婚照,下方还贴有日文的祝福语。梦一枫染在这张照片里明显要年轻得多,瘦长的身材站得笔挺,笑容温文尔雅。 只可惜婚服太丑,男发灰女发白,好似两套丧服,喜气不足,阴气有余。 【阿智:十年前的结婚照,女的是日本著名富商福田将的长女 【阿智:啧,光看这长相 【阿智:就知道是个富婆 照片里,福田爱云的身体几乎占了四分之三的位置,而梦一枫染则被挤成细长的一条。 【阿智:小屿,你亲爸真是这玩意儿? 面对如此直言不讳的问题,蓝屿内心却没什么波动。 他淡定地回复:【嗯 【阿智:你现在找他,他能认你吗? 【蓝:不知道 【阿智:其实我想说,这离的也太远了 【阿智:不太好找到人吧 【蓝:我存了一些钱 【阿智:!这么说你是真打算去找他了? 【蓝:嗯 【阿智:不是,他都扔下你这么多年了,你找他干嘛呀? 【蓝:要钱 【阿智:…… 【阿智:他会给吗? 【蓝:不知道,但我会尽力 【阿智:好吧,后续如果有什么需要,你记得联系我 【蓝:嗯,谢谢 关掉对话框,蓝屿迅速在网上搜索有关梦一枫染的信息,想看看这个为了前程甘愿做鬼子女婿的人现在过得怎么样。 一搜,却不由大失所望。 温染。 他盯着采访里笑得温润如玉的男人,眸光倏然晦暗。 十年了。 你怎么还不死啊? 不过没关系,再等上一段日子,等我离开森海,就是你的死期。 想到这儿,蓝屿脸上露出笑容。 裴崇焱弹掉烟头的烟灰,瞥了他一眼,“傻乐什么呢?见钱就乐疯了?” 蓝屿回过头,笑意不减,“嗯,有钱开心。” 裴崇焱一愣,然后笑了。 他这辈子也算是阅人无数,但像蓝屿这么坦诚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最可怕的是,他对蓝屿的这种近乎孩童般的直白并没有任何排斥。 反倒私心的,希望蓝屿能要的更多一些。因为无论多少,他都给得起。 “行。”裴崇焱弹掉烟,从随身的钱包里摸出一张黑色的卡,递给蓝屿,“这个,送你了。 蓝屿眸光微闪,双手接下了卡。 “这里面有多少啊?”他装作好奇。 裴崇焱不以为意:“你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哦。” 蓝屿乖乖地,将那张宝贵的黑卡揣进了口袋里。 裴崇焱算着时间,又摇下车窗看了看天色。 问蓝屿:“怕晒吗?” 蓝屿点头:“怕的。” “还挺娇气。”裴崇焱摇上车窗,“要不要开冷气?” “不要,我不热的。”蓝屿身上只穿了很薄的白色外套。 裴崇焱还是把冷气给按开了,“我热。” 蓝屿怀疑他有毛病。 五月份的天,照理来说,挺凉快的。 又是山里,怎么也不可能热。 可他那晚的表现,也不像有毛病。或许,他跟自己一样,脑子有点病罢。 过了五分钟,裴崇焱又开口了:“冷吗?” 蓝屿老实地点头:“有点儿。” “把这披上。”裴崇焱递过来自己的风衣外套,那模样像是不容置喙般。 蓝屿不太明白这人的行为。 他刚把外套披上,一辆黑色越野便停在了他们旁边。 车窗降下,一个圆脸的男人看过来,他本来是想说什么的,见蓝屿在,眼神立马变了,然后特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裴大少,你这开发的买卖做的不错啊!”江照清调侃道,“买一送一吗?” 裴崇焱瞪了他一眼,却没生气,“少贫,先下来。” 几人陆续下了车。 君桃抱着一筐车厘子,兴奋地跑过来问蓝屿吃不吃。 蓝屿摇摇头,“不用了。” 这些年他已经在津山哩吃够了。 但他没告诉君桃,这个季节,车厘子不该这么红的。 君桃貌似对蓝屿十分感兴趣,睁着双大眼睛围着人左看右看,两个腮帮子又塞得满满的,这让蓝屿想起了阿智家养的小仓鼠。 江照清怕她一不小心把果核喷在蓝屿脸上,连忙把人拉开了些,“干嘛呢,跟要吃人似的,也不怕吓到别人。” 君桃有些委屈,“哥,我这么可爱的美少女,怎么可能吓到人嘛!” “再说了,我不也是没见过裴哥的小男友吗?我好奇嘛!” 蓝屿怔住了,有点不自然地看向裴崇焱—— 男友?什么男友? 他不要男友的。 裴崇焱为什么不解释? 裴崇焱却没看他,只是淡漠地应了句:“丑媳妇也得见公婆。公婆是暂时见不着了,先见见你们。” 蓝屿的脸色彻底不好了。 君桃瞪大了眼,当即把嘴里的两颗核吐了,“他还丑啊?裴哥,你是不是眼瘸,这放在我们学校也是校草级别的好不好?” 刚剪了一头美式前刺的姜源也笑:“是啊,人活脱脱一美少年,你说的倒像是多见不得人似的。” “少说废话。”裴崇焱牵住蓝屿的手,向他介绍起面前的三人,“君桃,江照清,姜源,都是我的朋友,最近得闲,来森海玩两天。” 朋友啊,原来裴崇焱这样的人也会有朋友。 哦,也是,连自己这样的人都能有朋友,裴崇焱为什么不能有? 蓝屿没什么表情,“你们好,我叫蓝屿。” 姜源以为他生气了,用手肘戳了戳裴崇焱,“诶,不得先哄一哄啊?” 倒是江照清,看出了几分端倪。 只是人都在这儿,他也不好直说。 只能先岔开了话题:“那个,今儿不是说看看津山哩这个地方吗?还愣着干嘛,先逛一圈呗。” 君桃立马来了兴趣,第一个响应:“好啊,咱们现在就出发gogogo喽!” 几人陆续上车。 蓝屿还是坐在裴崇焱的副驾,只是心情明显没有刚才好了。 裴崇焱让江照清跟紧他的车,便先将车开了出去。 开了有一段距离后,才开口:“怎么,不乐意了?” 蓝屿木着脸摇头:“没。” “那你现在这张脸,摆给谁看?”裴崇焱明显也有几分不快,却还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 山风从车窗缝隙灌进来,裴崇焱干脆将车窗全降下,任风放肆地吹乱头发。 蓝屿想了想,突然说:“裴先生,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想是什么关系?”裴崇焱很直接地问。 倒是半点没藏着。他也没想藏着。 让蓝屿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抓紧了裴崇焱的外套,心脏跳得很快,躯体化隐隐有了发作的迹象。 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说话,整个人处在一种恐怖的解离状态。 直到车子刹停在半山腰,他才回过神,看见已经到了津山哩最大的那片樱桃园的上方。 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半个津山哩的风景。很多徒步旅行的人也会来这里。 江照清的车还没跟上来。 裴崇焱关掉冷气,望着蓝屿,表情比雷雨天的天色还难看。 还没人能把他晾这么久,蓝屿又是第一个。 就在他要开口之际,蓝屿却先一步说话了:“裴先生,我们晚一点再讨论这个事好不好?我,我现在很乱,我怕我做不好,待会儿要说话,你的朋友还在,我不想太紧张,我……” 蓝屿的表述很混乱,裴崇焱却听懂了。 “好了,别着急。”他无奈地摸住少年的头顶,“你先做你的事。” 蓝屿愣了愣,懵然地点了点头:“嗯。” 然后慢慢镇定下情绪。 等江照清他们跟上来,蓝屿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平静地向君桃他们介绍津山哩的情况,包括面积、地貌、特产等,说的特别清楚,就像曾经说过无数遍一样,还能随手扯根野草给他们科普这种草的药用价值。 裴崇焱在旁边默默听着,神情愈发复杂。 过了一会儿,君桃想再去前面的山坡上转转,裴崇焱让蓝屿带着她和姜源过去,自己则和江照清去半山腰上抽烟。 江照清站在他身旁,圆嘟嘟的身材和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两人的脸色却都大差不差,一样难看。 裴崇焱直截了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江照清徐徐吐出一口烟雾,沉了口气,问:“蓝屿他,成年了吧?” 裴崇焱扭头,怪异地望了他一眼,“废话。” 江照清松了口气,“那还成,今年咱们大概率不会在牢里见。不过还是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人要是不愿意,你也别强迫人家。人看着年纪就小,别再把人给吓坏了。” 裴崇焱冷哼了一声,“睡都睡过了,你说个屁。” “你强迫了?”江照清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裴崇焱无语了,不耐烦道:“自愿的。” 江照清眉头却一点也没舒展,“自愿也不成吧。他多大了?” 裴崇焱认真算了一算,说:“快……十九了吧。” 江照清彻底哽住了。 十九? “你……他妈的是真混蛋啊。”他瞪着眼骂了一句,又问,“你俩好多久了?” 裴崇焱回:“五六个月吧,中间两个月没联系,算三四个月也成。” 江照清疑惑了,“那算着也有小半年了,半年前你来森海干什么?” 裴崇焱烦躁地吸了口烟,讲:“老头子脑子抽风,让我来盯项目。刚好,刚到景区门口,就看见他揽客的牌子了。” “揽客?” “嗯,他在景区门口给人画纹身。生意不太好,天儿也冷,我想着反正也没事,不如先给他开个张,就过去了。” 裴崇焱一边回忆,一边说:“他这人说话吧,看着特有礼貌,特别乖,但眼神总给人种不怎么耐烦的感觉。自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中间故意刁难了他一把,他还退了我二十块。” 江照清一挑眉,“你收了?” “当然没,我缺那二十块?我让他过两天到酒店给我重新画,他同意了。”裴崇焱说。 江照清啧啧两声,点评:“真他妈不是人。” 裴崇焱没在意,继续说:“那会儿勘测的团队已经到森海了,我在酒店会客厅跟人聊开发的事,估计是被哪个服务员听到,这事就这么传出去了。” “那天他到酒店的时候,脸色特别差。”说到这儿,裴崇焱笑了笑,“不夸张啊,我怀疑如果我不叫裴崇焱,他能用那支画纹身的笔给我戳死。” 江照清说:“应该的。” 快二十八岁的人,到这儿老牛吃嫩草,人能给你好脸色才怪。 “他倒是很聪明,看出我对他的那点企图。”裴崇焱说着说着,笑不出来了,“竟然主动跟我提,只要我不开发他家客栈那块地,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还记得那天蓝屿的模样,明明很慌,却还要故作镇定,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对未知的忐忑。抓着他衣角的手,细瘦洁白,却带着一股天然的倔犟。 就好像,如果不对他做些什么,他立马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事实上,蓝屿比他想象中坚强,眼尾最红的时候,也没掉一滴眼泪。 裴崇焱又吸了口烟,“之后,就这样了。” 江照清锁紧了眉,“所以,现在是?” “看着像是不愿意。”裴崇焱倒也坦白,忽然又觉得好笑,“这还真是头一遭。见鬼了。” “这……的确难办。”江照清突然想到什么,“他不会有喜欢的人吧?否则……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儿里,裴崇焱虽然早年有些混不吝,但的的确确是最出众的,无论是外貌,还是事业,几乎都无可挑剔。 从小到大,只有别人追着他跑的份。 怎么偏偏到蓝屿这儿,就倒过来了? 对此裴崇焱倒看得开,他掐灭烟,叹了口气:“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要真不愿意,我也不强迫。” 江照清对他这说辞明显持怀疑态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说:“你最好是。” 第6章 二十万 裴崇焱和江照清没发现,姜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两人身后。 他本来是打算吓一吓江照清的,结果就听到了裴大少的惊天密谈,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江照清被吓了一跳,回头:“你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人呢?” 姜源指着远处山坡上的两人,说:“君桃搁那儿看毛毛虫呢!蓝屿特别有意思,还跟君桃讨论毛毛虫的身体结构,平时都吃什么,怎么繁衍之类的。” “他俩是有话说,我无聊啊,就过来找你们了。” 姜源嘿嘿一笑,有点欠地凑过来,“裴大少,我说你怎么好好的皇城不待,非得跑到这穷乡僻壤里来开荒扩土,原来是阴沟里翻船,爬不起来了啊。” 裴崇焱黑着脸,“你好好说话。” 姜源稍稍正色了些,说:“我也是新奇嘛,要我说,直接把人绑了回京最省事。他一乡下小子,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到哪儿去?到时候还不任你拿捏?” 江照清和裴崇焱都盯着他,脸色更差了。 江照清也灭了烟,略微严肃了语气:“姜源,你别跟你表哥学那些不三不四的。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性格也不同,有些事啊,急不得。” 这话带着些许深意,裴崇焱了然,没说什么。 姜源讪讪地一耸肩,“那行,当我什么也没说。” 反正最后追不到人的也不是我。 这话他没敢说出来,否则裴崇焱能当场把他一脚从半山腰踹山底下去。 “啊!” 远处君桃突然大叫了一声。 几人立刻望过去,见人像是被什么吓着了,一屁股摔在了草地上,满脸惊恐地指着前面的树大喊:“有蛇!” 她身后的蓝屿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伸手拉住君桃,想将她从地上带起来。 但君桃最怕这玩意儿,一时间腿软,怎么也起不来。 见状,另一边看戏的几人只好快步过去。 江照清过来先是往树上看了一眼,也没瞧见蛇在哪儿,只好先将人给拉了起来。 表情略带嫌弃,“蛇在哪儿呢?你这一惊一乍的,蛇都被你给吓跑了,你还怕呢,我看蛇比你更害怕。” 江照清毫不留情地吐槽自己的亲妹妹。 君桃秀眉皱着,指着头顶的树干:“你是不是眼瞎,它就在那儿!” 江照清又往树上看,左瞧右瞧,硬是没瞧见。 “哪儿呢?” “那儿。”蓝屿指给他看,在密密的枝叶间,有一条很小的绿色的蛇。 姜源一惊:“嚯!还真有!竹叶青,剧毒啊!” 君桃一听更怕了,连忙往江照清身后躲,“怎么这儿还有竹叶青啊,哥我们还是走吧,我有点儿怕。” 三人都往后退了退。 姜源还好心地把裴崇焱也往后拉了些,说:“还是站远点吧裴哥,当心这玩意儿掉头上,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裴崇焱都懒得看几人一眼,“这是翠青。” 他冷不防地纠正道。 江照清眯着眼一看,真是翠青。 便拍拍君桃的手,“不怕不怕,翠青没毒,不咬人。” 君桃还是心有余悸,有些不敢看。 姜源笑了两声,回头嘲笑道:“阿桃,你这胆子也忒小了吧?一条蛇而已——” 姜源话音刚落,蛇就到了他跟前。 “啊!” 他一吓,也跟君桃一样,在草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儿。 蓝屿手掌托着那条小小的翠青,往后退了一步,抱歉地说:“对不起,我该跟你说一声的,我以为你不怕蛇。” 姜源神色有些尴尬,坎坷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神只好往裴崇焱那瞄,干扯嘴角:“不……不愧是裴哥看中的人哈,就是与众不同,差点把我吓一跳。” 江照清白他一眼,说:“你得了吧,还嘲笑君桃。” 君桃立刻在后面附和:“就是。” 小蛇在蓝屿手里乖乖地爬动着,没有半点要咬人的意思。 渐渐的君桃也不怕了,还主动走近了一点,满眼惊奇,“它好小哦,真不咬人诶。” 蓝屿解释:“逼急了还是会咬的,只是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咬。翠青蛇胆子很小,有点风吹草动自己就会逃跑,而且它没毒,平时靠吃蚯蚓和其他虫子活着。” 君桃看着蓝屿手上的小翠青,梨涡浅浅旋开:“看久了也挺可爱的嘛。” “嗯。我放它回山了,有些游客和农户不认识翠青,经常把它们当成毒蛇打死,这里还是太显眼了。” 蓝屿说着,往另一边的林子走了一段,将小蛇放到了山林地的草丛里。 君桃已经缓过了神,趁着蓝屿离开的空当,轻轻扯了下裴崇焱的衣服。 “诶,裴哥,小屿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啊?他看着就不像是会跟你在一起的那种人诶!” 江照清一听,一扶额。 打人不打脸,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裴崇焱冷冷地睨了江照清一眼,语气淡的能吓死人:“江照清,管好你妹妹。” 江照清转头,笑得特开朗:“得嘞,我这就让她闭嘴。” 说完就麻利地捂上了君桃的嘴。 “唔唔……” 可怜的君桃完全状况外,就被江照清拎着回到了车上。 蓝屿回来,裴崇焱已经从车上拿了一瓶医用酒精过来。 “两只手,抬起来。”言简意赅。 蓝屿明白他的意思,乖乖照做,任其将酒精喷在自己手上。 裴崇焱有轻微的洁癖,他知道的。 裴崇焱喷完酒精,又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干净的手帕,帮蓝屿擦手。 远处的三人,就这么巴巴地望着。 君桃贴在车窗上,八卦之火已在眼里熊熊燃烧:“我丢,裴哥这么体贴的吗?这跟他之前的那些完全不一样诶!” 江照清哼了一声,说:“他之前就是玩玩儿,要不就是糊弄他家老头子,哪能一样?” 姜源不解:“所以他这次是来真的了?” 江照清又是一哼,“恶人有恶报,我看就算来真的也未必有用。” 姜源坏笑了两声,“这可难说,我还是很看好裴哥的,不信咱俩赌一个?” 江照清又白他一眼,“我跟你赌个毛。” 裴崇焱和蓝屿上了车。 江照清摇下车窗,问他:“接下来去哪儿啊?” 裴崇焱系好安全带,说:“转一圈,看看风景得了。” 兴致显然不高了。 江照清还是笑呵呵地回:“行,听你的。” 转了得有三个小时吧,裴崇焱停下车,对江照清说:“你带着他们先去景区酒店,我送人,回头联系。” 江照清比了个敬礼的手势:“得咧!” 越野车风风火火地开走了。 周遭也跟着寂静下来。 山风静静地吹,吹弄着人那点跃跃欲试的念头,裴崇焱望着天,头次觉得自个儿栽了跟头。 蓝屿倏然紧张起来,而旁边的人迟迟没有要发动汽车的意思,不由让他的心更悬了一分。 “裴……” “会开车了吗?”裴崇焱却问他。 蓝屿愣了愣,实说:“不会,学不了。” “为什么?” 蓝屿嘴唇抿出一抹苦笑,带着点无奈:“精神上面的病,不让拿驾照。得要医院的证明。我暂时,还没到那个标准。” 这不是蓝屿第一次跟他说起自己的病。 裴崇焱只问:“什么时候去医院复查?” 蓝屿垂着眼,“下个月吧。” 裴崇焱察觉他语气里的颓丧,问:“不想去?” “嗯。”蓝屿声音很闷,又自嘲一笑,“问来问去,也就那些问题。” 可有些问题,注定没有答案。 还有一些问题,藏在心里,没有解决,自然就成了病。 但他不能说,除非他死。 眼见着快中午了,裴崇焱说:“你小姨没给你打电话?不管你了?” 蓝屿说:“上车的时候我就跟她报备过了,她知道我跟你在一起。我手机上还有定位,她随时能看到我在哪儿。” “倒挺方便。”裴崇焱语气平淡,“养宠物似的。” 蓝屿很低地嗤笑一声,“是啊。” “裴先生,”他忽然很认真地对裴崇焱说,“我可以是任何你们喜欢的样子,可我,不能是我。你,明白吗?” 他觉得自己这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你喜欢的,只是我伪装出来的我。 不是真正的我。 裴崇焱沉默一会儿,没应他的声。 这让蓝屿的心悬的更高了。 良久,他听到裴崇焱轻嗤了一声,不屑似的。 什么意思? 蓝屿望过去,就看见裴崇焱单手撑着腮,用一种类似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 “小子,你挺会虚张声势啊。”裴崇焱说,“你觉得我喜欢你什么?” 蓝屿也不跟他装了,说:“好看,听话,任你摆弄。” 裴崇焱笑了。 他放下撑腮的手,整个身体都靠了过来。 蓝屿没躲,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无论裴崇焱做什么,他都能承受。 裴崇焱盯着他的眼睛,嘴角滑出讥讽,“蓝屿,我这个人没那么矫情,谈情说爱不是我的强项。对,你说的都对。见色起意,趁火打劫,你怎么理解都可以,我也不在乎,反正我有的是钱,这个世界,有钱的最大,你想要钱,就得跟我谈。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蓝屿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内心做着无畏的挣扎。 他有点生气,明明当初都说好了,只是简单的交易,不附带其他条件的。 裴崇焱没有契约精神。 一点也没有。 “这也是交易的一种。”裴崇焱点醒他,“我这人重脸面,他们都知道我的德行,但凡是看上的东西,就没有搞不到手的。睡了这么多次,你该清楚我的脾气。” 这下蓝屿终于明白了。 裴崇焱是想包养他。 他竟破天荒地松了口气。 “我知道了。”蓝屿很直接,“一个月给我多少?” 裴崇焱反愣了一下,他压下胸口那团烧得呲啦作响的火焰,几乎是咬着牙开口:“二十万。” “行。” 成交。 裴崇焱回去的路上脸色很臭,蓝屿也没好到哪儿去。 两个人一路没说话。 到了客栈,蓝屿先解了安全带,正准备下车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把兜里那张黑卡拿了出来,放到了车前面的托盘里。 “那这卡我不能收了,钱你每个月转到我卡上就好,就是那张尾号8215的卡,裴先生你还记得吗?” 裴崇焱刹那间觉得血都要冲上脑门儿了。 但还是点了下头:“嗯。” 蓝屿微笑了一下,没做太多心理建设,飞快地在裴崇焱侧脸亲了一口。 “谢谢裴先生,再见。” 说完,迅速推开车门,飞似地回了客栈。 裴崇焱怔了一会儿。 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啊? 他烦躁地点了根烟,加速驶下了山。 第7章 带后富 裴崇焱到景区酒店的时候,江照清已经点了一桌子菜,三个人面前堆了一大堆毛豆荚。 “这儿!”江照清向他招手。 裴崇焱过去,面色还是不好看。 江照清猜到事情估计不太顺利,并不想触他的霉头,默默地剥着毛豆。 姜源也看了出来,但他天生就比别人贱点儿,怼了一下君桃的手肘,压低了声音:“你看裴哥的表情,是不是和蓝屿吵架了?” 君桃这才仔细端详了一遍裴崇焱的脸,点头:“八成是。” 姜源低笑:“我跟你说,这就是爱而不得惹的祸。” 他声音太小,君桃一时没听清,扭头问:“啊?什么爱而不得?” 江照清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抬眸瞧了眼裴崇焱的神色,忙制止道:“君桃你说啥呢,闭上嘴。” 裴崇焱在圆桌的主位坐下,将一份合同递给江照清,“看看。” 语气平静有力,不容拒绝。 江照清接过,看到上面大大的“收购”二字。 君桃也凑过来,好奇:“什么啊?” “津山哩的收购合同。”姜源说,又看向裴崇焱,“你底下人办事挺利索啊,这么快连合同都拟出来了。” 裴崇焱打开烟盒,刚准备点烟,就被君桃制止了:“裴哥,室内就别抽了吧,我一个美少女都快被你们熏成老腊肉了。” 这话虽然有夸张成分,却也不无道理。 裴崇焱一顿手,就想起了蓝屿。 不由微蹙起眉,放下了烟。 江照清问他:“你把合同扔我看干什么?我又不入股。” 裴崇焱直说:“懒得看,帮我掌个眼,可行就让他们拿下去签了。” 江照清这才翻开。 他看得倒是认真,指出了好几处问题,用笔做出勾画。 “这里,权属变更登记的时间,10天太急了,也不合规,改30天内吧,有些农户地里还有菜和粮食,急不得。” “这里,该加一处争议解决机制,比如有问题优先协商,协商不成再向合同签订地的法院进行诉讼。” “还要加一处政策衔接条款,如果遇到政府征用,比如修高铁高速啥的,约定好补偿款归属方。这是最烦人的,有些农户就算你一次性付了钱,将来真要被上面政策征用,他能立马翻脸不认人,弄不好还得去政府闹。” “所以得提前先在合同上写好归属方,我建议归属权仍在公司,真要有啥情况,下来还可以协商,大不了一方一半,也不至于赔。” “还有这儿……” 江照清说完问题后长舒一口气,接着,很是疑惑地问:“你法务部换新人了?拟个合同能出这么多纰漏,不该啊。” 裴崇焱眉眼沉着,显然心思已不在这上面。 他淡淡的:“这项目老头子后来不看好,不然半年前就该开工了。也不怪他保守,风山景区这块儿年年赔,人流量还抵不过维护设施的费用。我倒是不差这点儿钱,他谨慎惯了,不想再投钱,还想忽悠着谢家那老爷子接盘。” 裴崇焱仰头,看着头顶的水晶吊灯,“他就是想着,把公司的资产最优化,等将来我彻底接了手,他就好安享晚年了。为了不让我给他这夙愿拖后腿,连法务都给我调走了,急得邱曲只能临时招两个新人。后面还有得忙。” 姜源叹了口气:“裴哥,我心疼你。” 裴崇焱斜睨他一眼,说:“滚蛋。” 江照清却很理智,说:“你爸担心的也不是没道理,景区里的缆车、高台蹦极、空中栈道,一年维护费就得大几百万,加上人工、水电,还有其他设施的维护,怎么算都是赔。” “你爸最开始的想法,肯定是想干脆把津山哩一起开发了,樱桃园加上天然的风景,和来徒步的客流,说不定顺带还能把风山这块儿给盘活。但最后勘测结果并不理想,津山哩那片地形复杂,山势高险,真要动工,没十个亿下不来,风险太大了。” 裴崇焱说:“不止。” 君桃对钱没什么概念,插嘴道:“那不就一座山庄的钱吗?” 江照清回头望着她,“那把你在英国的那座玫瑰庄园卖了,也来入个股玩玩儿?” 君桃立马缩了脖子,摇头:“这……还是算了吧,我舍不得。” 江照清说:“这不就得了。” “你舍不得,你裴叔叔也舍不得,更别说你那个抠了一辈子的裴爷爷了。” “所以,”江照清望向裴崇焱,“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裴崇焱没打算瞒着,直接道:“牵头地方,我出钱,他们出地,果园和树留着,其他,种樱花。” “可以啊。”姜源立马表示赞同,“这片地方就适合旅游,樱花多好看啊。” 江照清这会儿已经看出了裴崇焱之后的部署,心里略微吃惊。 一想,又不由觉得好笑,“你这是扶贫来了?做公益呢?” 裴崇焱嗤笑,有点自嘲的味道在里头,“谈不上。跟地方上谈好了,我这边负责建设,他们那边引流,把这一片带动起来,最快六年能回本。” 说着停了停,又补充一句,“我挺喜欢森海这片地方,真废了,也挺可惜的。这事做成,老头子那儿也有交代了。” 江照清笑两声,已然看透,话里带着几分劝:“你这属于是爱屋及乌有点过头了。” 二三十亿不是小钱,要是最后没带动起来,客流量没达到预设目标,怎么着都得赔。 至少得赔一半儿。 裴崇焱说:“你就当我是做公益吧,赔不赔的都是后话,反正都是老爷子的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扶贫也挺好。” 江照清惊了:“老爷子的钱?你竟然说得动他?” 这可着实把江照清惊诧住了。 想当年,他到裴家找裴崇焱玩儿,嘴馋忍不住吃了老爷子一盒燕窝,就被这老抠门儿追着满庄园跑,后来买了整整一箱燕窝上门赔礼道歉,这事才算完。 老爷子是上个世纪吃过苦过来的人,节俭惯了,对钱这方面,甚至比裴崇焱那个古板老爹还谨慎。 裴崇焱轻嗤一声,笑道:“你这也太看不起我家老爷子了,人思想境界可跟你我不同,一听说是助农扶贫的项目,当场就批了,还不准老头儿拦我。” 说着又一笑,“俩老头吵了一下午,也挺玄妙的。” 江照清想象了一下,一个八十六岁的老爷子,和一个六十三岁的老头吵架的画面。 噗,是挺好笑的。 “你到底怎么跟老爷子说的?”江照清实在好奇。 裴崇焱正了些神色,“我跟他说,有个地方叫森海,那儿的人吃不饱饭,穿不起衣,孩子都上不了学,每天只能蹲在隔壁景区门口跟游客要饭,国家不是说要先富带后富么,我们家怎么着也得帮一把。” 江照清睁着眼,彻底服了。 姜源默默竖起大拇指,简洁明了:“牛掰。” 君桃也笑:“那这是好事啊,既然做好了亏本的打算,那就算最后真的亏了,也不觉得亏了嘛。而且樱花那么漂亮,人看着心里也舒坦了。赚钱的事,不能强求嘛。” 裴崇焱听着这话,愣了下,又看了江照清一眼。 江照清耸了耸肩,他可啥也没说。 “行了,吃饭吧。”裴崇焱连说话的兴致都没了。 几个人这才开始动筷。 过会儿,裴崇焱吃好了,往会客厅沙发上一躺,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她立马来一趟。 江照清知道他忙,也没多话,带着君桃和姜源上二楼机麻室麻将去了。 邱曲来的快,开着辆白色的比亚迪,刹停在酒店大门口,车胎上全是泥,还没下车就被截住了。 男服务员很有礼貌地让她把车开出去。 “你再说一遍?”邱曲手指很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镜片后的眼神凶得能杀死人,“开哪儿去?” 服务员只好指向外面,“开出去。” 邱曲说:“我开你奶奶个腿儿。” 然后径自下了车。 她大踏步进了酒店大堂,步伐快得连男服务员都没追上。 正好碰到酒店经理例行检查,她微微顿住脚步,多一个眼神也没有,直截了当:“后面那势利眼开了,酒店生意能好一半儿。” 酒店经理见是她,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得很好。 邱曲懒得再多说,直直地走向酒店会客厅。 开门,就闻到一阵浓烈的烟味。 她用手扇了扇,锁紧眉头:“大少爷,你是准备把这儿烧了吗?” 裴崇焱慵懒地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烟雾缭绕间,只看见一张阴郁的侧脸,正撑着腮,对着窗外的景致发神。 要说那景致,也没啥可看的。 几棵随处可见的香樟,几棵修剪得很齐整的盆景,看久了只觉无趣,还没蓝屿家那破院子看着顺眼。 “那两个新人,你觉得怎么样?”裴崇焱问。 邱曲老实讲:“不怎么样,专业性还行,但缺乏经验,这是硬伤。” 裴崇焱把刚才那份合同扔在身后的会议桌上,说:“江照清把问题都勾出来了,让人照着改一遍,这次最好是你亲自盯,再出差错,直接滚蛋。” 邱曲拿起合同,翻了一遍,面色沉了沉,估计也没想到手底下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怪在这段时间太忙,她东奔西走衔接各个工程团队,又是研究建设用材,又是规划整体布局,整天忙得头脚倒悬,实在没空理法务的事。 “我忙不过来。”邱曲直说,“最优解的办法,再招一个熟手。要不就外包,不过我知道你不放心外面的事务所,不会采用这条建议。” 裴崇焱微挑眉:“有合适的人选?” 邱曲放下合同,说:“有,人在海城,大律师,有团队。” “什么要求?”裴崇焱直接道。 邱曲说:“薪资加倍,他缺钱。” “呵。”裴崇焱轻笑了一声,“行,按他想要的开。” 邱曲有点不乐意了,推了推眼镜,“那裴总什么时候给我也加点儿?” 裴崇焱略停顿了一下,烟灰正好落在脚下的羊毛毯上。 他回头,眸眼里浮动着阴沉,“项目顺利开工,奖金翻倍。开不了,你也滚。” 简单,直接,高效的交流方式。 邱曲没什么压力,回答:“好,我尽力。” 接着又说:“但裴总您也别光顾着谈情说爱了,晚上临时安排了场饭局,地方上的人都会来,里面有几个老油条说话不是很好听。我跟他们见过几次,说实话,很欠揍。您做好心理准备。” 裴崇焱冷哼一声,“你这个助理挺称职。” 邱曲点头:“应该的。” 但裴崇焱并没当回事,他十二三岁就跟着老头子身边,耳濡目染,如今也算是商场上的老手。这些年又要忙着扩张版图,又要优化资产,酒局上觥筹交错,笑面应酬,他早习惯了。 只是—— 裴崇焱神色渐冷:“这儿的事,你最好别跟老头子多说一个字。” 语气明显比刚才要严肃许多。 邱曲知道他的意思,应下:“明白。” 她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闭上嘴,拿上合同麻利地滚蛋了。 感情不顺的人,惹不得。 第8章 深眠夜 半夜11点,蓝屿的窗户陡然间被车灯照得透亮。明亮的大灯虽然只是一晃而过,却切切实实将他给惊醒了。 不用猜,定是裴崇焱回来了。 蓝屿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胳膊遮住眼睛,想要躲避这烦人的灯光。 心里不由微微烦躁。 这么多年,他睡眠一惯浅,得依靠药物入眠,虽然每晚都有按时服药,但总有例外的时候。 例如中途被惊醒时,后面将很难再进入深度睡眠,整个人会陷入一种知道自己在睡觉的混沌状态。这是他最烦的。 裴崇焱进门的时候,蓝屿听到了脚步声,和一个女人的声音。 “行,我先走了,裴总您早点休息,上楼注意安全。”很随意的叮嘱。 车子又开走了。 蓝屿彻底睡不着了。 他猜测裴崇焱今晚一定喝了酒。 事实上也的确是。 过了一会儿,蓝屿还没听到裴崇焱上楼的声音。 他卷着铺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床。 推开房门,隔着楼梯,蓝屿看见昏暗的前厅里,裴崇焱坐在那张很老的红布沙发上,半张脸被窗外的檐灯照着,半张脸陷在屋内的阴影里。 那双漆黑的眼眸,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如同一头隐于丛林深处的野狼,凶狠地盯着前方晃动的草丛,因为他知道,那里即将出现一只可口的羔羊。 蓝屿心猛地一跳,接着按开了前厅的吊灯。 裴崇焱看着他,脸色阴沉:“过来。” 蓝屿过去,先是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眸子里迅疾地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烦。 裴崇焱想去拉他的手,还没碰到,人就往后退了一步:“裴先生,我去帮你倒杯蜂蜜水。” 转身直接去了厨房。 裴崇焱看着空荡荡的手,愣了片刻,蓦地一笑,快气清醒了。 蓝屿认认真真地为裴崇焱泡了一杯蜂蜜水。舀了足足三大勺蜂蜜,先用开水化开,再冲冷水,水便温热了,热气里满满的都是蜂蜜香。 他端出去的时候,裴崇焱正扶着额,很难受的样子。 蓝屿试探性地靠过去,将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裴先生,蜂蜜水冲好了,你要喝吗?” 裴崇焱没动,还是扶着额,垂着头。 “裴先生?”蓝屿又喊了一声。 人还是没动。 怎么了? 蓝屿有些无措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想回房间,但这好像又不太好。 毕竟他现在和裴崇焱的关系不一样了,不做点什么的话似乎会很对不起裴崇焱付的那二十万。 看在钱的面子上,他总得做些什么。 想着,蓝屿将手放在了裴崇焱扶着额头的手上,很轻声地问:“很难受吗?” 裴崇焱这才应了一声:“嗯。” 蓝屿如释重负,问:“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裴先生?” 裴崇焱放下手,抬眼,深沉的眼眸望进蓝屿那双澄澈的眸子里。 “吵醒你了?”他问。 蓝屿摇头:“没,本来也没怎么睡着。” 撒谎。裴崇焱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这小子向来连谎都说得理直气壮,毫无愧色。 “有点头疼。”裴崇焱说,“扶我上楼,今晚陪陪我。” “好。”蓝屿顺手把那杯蜂蜜水送到了裴崇焱手前,“头疼可以喝蜂蜜水缓解。” 裴崇焱接过,刚喝一口,就哽住了。 好甜。齁甜。 喝完,他放下杯子,让蓝屿扶着往楼上慢慢地走。 一边走,他一边问:“你小姨呢?” 蓝屿扶着男人的胳膊,磕磕巴巴地往上走,模样像扶着个老年人。他回答:“城里临时有事,她晚上得过去一趟,明早回来。” “你外婆病情加重了?”裴崇焱问。 “嗯,恶化了。脾气也不太好,小姨只能亲自过去。” 蓝屿回答的时候并不惊讶,他知道像裴崇焱这样的人,做事一定相当谨慎,只怕背地里早就把他的家庭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只祈祷,裴崇焱不要挖的太深。 有些事,他不希望有第二个人知道。 “钱够用吗?”裴崇焱冷不防发问。 正好到301的门口,蓝屿拿出房卡,滴的一声,门开了。 他将人扶到房间里,关上门,说:“够的。” 转身,见裴崇焱正望着自己,他立刻会意,往床头柜的方向走:“我去拿套。” “不用。”裴崇焱拉住他手腕,那手感简直像握着一根细瘦的小树枝,“今晚不做。” 蓝屿有点诧异,但还是表示尊重:“好。” “帮我洗个澡。”裴崇焱拉着他进了浴室,“我没什么力气。” 蓝屿下意识地蹙起了眉,他觉得裴崇焱现在的力气也不小。 但还是应下:“好。” 裴崇焱在301里加装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一方宽敞的浴缸。 蓝屿打开水龙头,一边放水,一边帮裴崇焱解衬衣,手指有意无意地滑过男人的胸膛,故意撩火似的。 裴崇焱猛地抓住他的手,眸眼冷着:“会不会伺候人?嗯?” “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蓝屿有点委屈,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小心了。 到底还要他怎样? 裴崇焱呼吸有些重。 “出去,外面等着。”他沉声说。 手被松开,蓝屿也没犹豫,立马离开了浴室。 浴室并不是透明的那种,蓝屿出去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门,生怕裴崇焱哪里又不满意。 他就乖乖地坐在床上,听着浴室潺潺的水声,等着裴崇焱出来。 这个空当里,他终于有时间打量这间被裴崇焱改装过的屋子。 床单被套都换了新的,很顺滑的料子,摸着像是真丝的。床头柜加了个很好看的琉璃台灯,暖黄色的灯光,看着很舒服。 屋子里的烟灰缸,盆景,桌椅,茶具,地毯,全都换成了更高档的款式。除此之外,还多了一台冰箱,和一台跑步机,以及两个哑铃。 蓝屿注意到,柜子里挂着几套崭新的衣服,柜底还有几双鞋,休闲的,商务的,都有。 他立刻意识到—— 裴崇焱要在这里长住。 浴室门打开,裴崇焱裹着浴袍走了出来,头发湿着,淋着水。 他用毛巾胡乱地擦了擦,看见蓝屿拘谨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于是他干脆把毛巾扔在人手边,往办公椅上一坐,“过来,我教你怎么做一个合格的情人。” 蓝屿拿起带着湿意的毛巾,心里没泛起什么波澜,朝裴崇焱走了过去。 因为洗过澡,男人身上的酒味已经淡了很多,是能接受的程度了。 裴崇焱很自如地命令:“给我吹头发。” 蓝屿便放下毛巾,拿出柜里的吹风机,插上电,把档位调到了最大。 热风猛然吹了过来,当即诱发裴崇焱的不满:“小一点,吵死了。” “抱歉。”蓝屿只好把档位调小一点。 他的手指穿过男人的发,感受到阵阵凉意,暖风徐徐而来,又将这股凉意吹散。 讲实话,他一点也不熟练,触到裴崇焱头发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怪异,浑身都不自在。于是他只能尽力将裴崇焱的头发想象成一堆杂草,来逃避这糟糕的现实。 好一会儿,头发终于吹干。 蓝屿关掉吹风机,甩了甩手,“好了,裴先生。” 裴崇焱随意地抓了两把头发,回头看到他的动作,挑起眉:“手酸了?” “有点儿。”蓝屿老实说,有一秒的时间,他眼里掠过一抹烦躁。 但就这一秒,却被裴崇焱精准捕捉到了。 他笑了笑,“怎么,让你帮我吹个头发,不高兴了?” “没有,不是。”蓝屿当然否认,半死不活地补救,“就是手酸。” 裴崇焱笑意更深了,拉过他的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少年的手腕。 蓝屿的手腕很细,很白,时常让裴崇焱感觉,只要稍微用点力道,顷刻间就会碎掉。 “这样好点没?”裴崇焱自认自己的举动很体贴,等待着少年的回答。 殊不知蓝屿此刻却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简直是硬着头皮点的头:“嗯,好多了。” 裴崇焱笑笑,将人整个拉了过来,让人坐在他腿上。 “晚上吃药了吗?”他问。 蓝屿觉得裴崇焱真的很怪,明明刚才心情还很不好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又好了。 “吃过了。”他回答。 裴崇焱抱着他,搂着他的腰身,察觉他似乎又瘦了一点。 这样近的距离,可以闻到少年身上淡淡的体香,一种很淡的香,似有若无地游荡在鼻息间,拨动着裴崇焱那平静表面下的暗涌汹涛。 如果不是知道蓝屿讨厌用沐浴露,以及一切含有工业香精的东西,他几乎都要以为这香味是专门为他量身定制的杀猪盘。 “下个月什么时候去复查?”裴崇焱继续问,同时轻唤着内心的良知。 蓝屿没立刻回答,犹豫了几秒,才说:“大概,□□号吧。” “哪个医院。” “市里的四医院。” “主治医生是谁?” “……姓宋。” “宋远程?” 蓝屿心想,你都挖的这么清楚了,还问我做什么? 表面还是点头,“嗯。” “困吗?”裴崇焱抬手轻轻拂开蓝屿额前快要遮住眼睛的碎发,那双漂亮的眼眸此刻并没什么神采,雾蒙蒙的,还有点红,像裹了一层纱的琥珀。 “嗯,有点。” 又是假话。 “下次不会吵醒你了。”裴崇焱说,“今天是例外。” “另外,我要离开森海几天,家里有点事得回去看看。后面如果有什么事,你信息里跟我说,或者去景区酒店找君桃他们,他们还要在这儿玩个三四天,到时候我把他们的联系方式给你。” “好。”蓝屿垂下眸,想了想,又看向裴崇焱,“我会想你的。” 裴崇焱一愣,笑了笑。 “行,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说完,他干脆抱起蓝屿,往床的方向走。 蓝屿勾着他,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问:“裴先生,真的不要吗?” 裴崇焱笑:“怎么,你想要?” 蓝屿低头,没说话,耳廓绯红。 等裴崇焱把他放床上了,才用很小声的声音:“轻一点的话,可以的。” 他不想占裴崇焱的便宜。 一个月二十万,是很高的价钱了。 裴崇焱蓦地一顿,像反应过来什么。 过会儿,他笑了一声:“蓝屿,这可不像你。” 这小子,一向没心肝,现在倒是肯为他着想了? 蓝屿愣住了,不像我? 这话什么意思? 他大脑飞速运转了一圈,但许是吃过药的缘故,脑子也变得迟钝了,一时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呢? 他现在要怎么做?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裴崇焱俯身在他额头轻吻了一下,语气难得的温柔:“先睡吧,有事明早说。” 蓝屿怔了一会儿,才回答:“好。” 台灯熄灭,黑夜裹着浓稠的暧昧席卷而来,蓝屿躺在裴崇焱身边,明明周遭寂静得要死,他却一点也睡不着。 脑子里闪现出无数个曾经的、现在的画面,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忽然,身旁人翻了个身,从后面将他圈进了怀里。 裴崇焱胸膛炙热,蓝屿隔着睡衣都能感觉他身上滚烫的热意。 “睡觉,别胡思乱想。”裴崇焱哑着声音说,又补充,“今晚放过你,下次补回来。” 蓝屿嗯了一声,闭上眼,尝试着入睡。 尝试无果后,他烦躁不已。 最后,他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蓝屿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拿出上衣口袋里的药片,用最小的动作将药片塞进了嘴里。 苦味迅速在口腔里蔓延,他却已经习惯般,没费什么劲就吞了下去。 睡吧。 他告诉自己—— 睡着就能暂时忘记了。 第9章 看不清 蓝屿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正正好,蓝女士在这时回了家。 他听到楼下的车声,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到阳台,看见蓝梅拎着两箱东西下了小货车,正准备进院子。 他赶紧收拾好自己,用最快地速度下了楼,打着呵欠佯装一副刚从房间里出来的样子。 蓝梅一进门,见他这样,脸上不禁露出几分责备:“小兔崽子,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 蓝屿立马无辜地摇头,举着手说:“绝对没有,我很早就睡了。是裴崇焱,他大晚上回来,车声太大了,我被他吵醒后就睡不着了。” 蓝梅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琢磨了一会儿,说:“这天越来越热,客栈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多,你一直住前面也不是个办法。这样,你还是搬回后面那间房去,那儿正对着后院,又凉快又安静。” “可晚上……” “哎呀,晚上小姨自己看生意啦!”蓝梅打断他,“你一小孩儿就安心睡你的觉去,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睡眠不好以后长不高的,到时候你可别找小姨哭。” 蓝屿撇嘴:“我才不会。” “行啦!”蓝梅一拍他的肩,“这事就这么定了。先把这两箱东西放冰柜去,快。” 蓝屿一看,是各种时兴的饮料。 蓝梅进城这一趟,还顺便去进了个货。 蓝屿一边搬东西,一边随口问:“外婆现在怎么样了?还是不好吗?” 蓝梅埋头整理东西,声音闷了下来,有点含糊地回答:“嗯,还是那个样子。” “医药费,还够吗?”蓝屿又问。 “够的。”蓝梅说完怔愣了几秒,温声:“小屿,你别操心这些事。就算哪天小姨真付不起医药费了,大不了把客栈卖了。我听说这片又要开发了,说不定哪天这客栈就真没了,趁早卖也好,省得和那些人闹不清。” 她虽这么说,语气里却含带着几分失落。 蓝屿明白,她舍不得。 蓝梅刚来这儿的时候,就一栋破房子和两个杂草丛生的院子。 是她,花钱请设计师一点一点修缮、改造,这间客栈四层楼,十二间客房,每一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是她的心血。 可等她费尽心力把客栈打造好,才知道这地方是那男人租的—— 费了半天劲,结果全是别人的东西。 后来再想买下来的时候,别人已经坐地起价,平地起高楼了。 三百万,就是把她全家卖缅甸去也掏不出这么多钱。 就这么租着吧,租着租着十几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她正独自怅然着,却突然听到蓝屿说:“这里不会被开发的。” “啊?”蓝梅回过神,愣了下,笑了:“小兔崽子,你又知道什么了?” 蓝屿把饮料整整齐齐地放进冷柜中,说:“那天我给裴崇焱当导游时听到的,他说不会开发我们客栈这块地,可以留着当作地方特色。他喜欢这儿。” 蓝梅惊住了,捂住嘴,不可置信:“你,你的意思是说,裴崇焱就是来开发津山哩的那个大老板?” “嗯。”蓝屿停下动作,抬头,神色极其认真,“但这件事小姨你千万别跟别人说,他到这里是来感受风土人情的,所以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蓝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又压低了声音,嘱咐道:“那这事你也别出去说,阿智也不能说,知道了吧?” 她可不想把裴崇焱这尊能决定她客栈生死的大佛给得罪了。 蓝屿点头:“我知道的。” 心下却疑惑起了另一件事,裴崇焱究竟是什么时候走的,自己竟然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这时从二楼下来一男一女,是昨天入住的游客,下楼来办理续房了。 蓝梅忙不迭地过去,帮两人续上了房。 蓝屿余光瞟了一眼两人,自然地背过身,继续整理冷柜里的饮料。 两人续上房,正准备出去,男人突然停住脚步:“钟红真不去?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咱总不能丢她一人在客栈吧?” 女人有点不耐烦地拉男人的胳膊,说:“那我能怎么办嘛?她说了不去,人现在没心情跟咱们玩。” 两人往外走。 男的突然噗嗤笑了一声,“她不会还在为昨天的事难受吧?不就是被个小男生冷脸吗,至于吗?” “怎么可能,你别乱说!”女人轻轻捶了男的一拳,又叹了口气,“她就是想不通,彭彦那儿不待见她,拒绝了她好几次,到这儿来呢,连个乡下小子也懒得搭理她。” 男的笑得更欢了,“要我说啊,你俩都是活该。感情那点破事,才多大点儿啊,至于吗……” 两人说着上了车,很快消失在林荫尽头。 蓝屿这才起身,拎起地上的水壶慢吞吞地去后院浇花。 天气眼看着热起来,花苞一朵接着一朵冒出来,有些已经完全绽放,可以看见花瓣里娇嫩的花蕊。 再过阵子,等隔壁景区的人流量起来,他去摆摊画纹身的时候,可以顺带剪一些好看的拿过去卖,多挣一些钱留给小姨。 “喵嗷——” 一声喵叫传来。 蓝屿回头,看到煤炭从篱笆上跳了下来,落到他身旁。 “你回来啦!”蓝屿欣喜地去摸煤炭的脑袋,语气里带着歉意:“昨天不是故意丢下你的,今天我带你去钓鱼好不好呀?” “木嘛!” 煤炭蹭着他的手掌心。 蓝屿露出笑容,拍了拍自己的肩,煤炭便轻盈一跃,轻轻松松跳了上去。 放好浇水壶,蓝屿对着厨房内喊了一声:“小姨,我出去钓会儿鱼!一会儿就回来!” 蓝梅听到后,很大声地回应:“行!一个小时后记得回来吃午饭哈!” “知道啦!”蓝屿拿上渔具出门了。 客栈往后三百米有一处天然的水潭,往上是瀑布般的细流,往下是淙淙的山涧,清澈的水底布着长满青苔的石头,小鱼幽灵般忽隐忽现。再往里去一两米左右,水便绿起来,深不见底似的。 蓝屿在边上找了块被太阳晒得发白的石头,一坐,臀部都是温热的。 理好鱼线,挂上鱼饵,往潭中一抛,接着就是静待鱼儿上钩。 煤炭从他肩头跳下来,围着潭边的石块走了几步,然后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舔了舔猫爪,眼睛盯着水底的鱼儿。 山中的鱼儿缺食,不多时便被诱得上了钩。 蓝屿一提,一条小鱼便上了岸。 煤炭惊喜地“喵”叫一声,快速奔了过来。 “别急,我先把它取下来。” 蓝屿说着,将小鱼从钩上取下,往煤炭脚边一抛。 煤炭也没客气,一口咬住鱼,接着纵身一跃,跳进一旁的草丛里享用去了。 蓝屿朝草里扔了一颗小石子,说它:“又没人跟你抢,急什么呢?” 随即又往潭里抛了一把鱼食,准备再次下饵。 “小屿,你在这里呀!”君桃突然从后面跳了出来,声音吓走了从潭底靠拢过来的小鱼。 蓝屿也被吓了一跳,见只有她一个,正想问,君桃却已经急着开口了:“小屿我跟你说呀,裴爷爷,也就是裴哥的亲爷爷昨个儿突发脑梗住院了,所以裴哥今儿一大早就回去了。但他让我们晚点回去,我估摸着啊,是不放心你,想让我们帮忙看着你。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君桃身上天然的亲昵感让蓝屿有几秒的无所适从,他微愣了一愣,笑了:“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用得着裴崇焱专门找人盯他? 君桃也挑了块石头坐下,靠近了说:“你好看呀!小屿,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客栈、景区,人来客往的,万一哪个对你心生歹念,这可怎么办?” 这话虽有故意夸张的成分,但君桃心里确确实实是这么认为的。 蓝屿依旧笑意浅淡:“他想的挺多。” 君桃见他淡漠的样子,心里不由疑惑,想了想,试探性开口:“小屿,你是不是,不喜欢裴哥啊?” 蓝屿又愣了下,反问:“喜欢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君桃大声说,“只有两个人真心喜欢,在一起才会幸福快乐!不然就是硬凑一起,彼此折磨,会很痛苦的!” 那模样,仿佛真见过怨侣彼此生恨、两相折磨,深受其害一般。 “你说的很对。”蓝屿神情微冷,“但我和裴先生是两情相悦,你多虑了。” 在外,他还是要顾及到裴崇焱的面子。 况且,他说的也不算假话。 他想要裴崇焱的钱,裴崇焱想要他的身体。 就这么简单的事。 君桃倒没想到他会说这话,换了副表情八卦道:“那你到底是怎么看上裴哥的啊?我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呢。” 蓝屿将鱼饵收回,补了一截蚯蚓套钩上,又甩回去,接着在冰冷的潭水里荡了荡手,涤尽手上的污渍。 他说:“我也没想明白。可能这就是俗称的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吧。” 很敷衍的语气。 君桃掩着嘴笑了几声,“那就是一见钟情嘛!还挺浪漫的!” 蓝屿在心中嗤之以鼻。 一见钟情,不就是见色起意吗,有什么好浪漫的? 但还是附和:“嗯,是吧。” “小屿,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呀?”君桃突然问,“我总觉得你身上像蒙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清。” 蓝屿怔了一下。 很明显吗? 这可糟糕。 他干脆顺着君桃的话,说:“是有点儿。裴崇焱没告诉我你们会来,我什么都没准备。” 随后,又加一句,“他什么都不和我说。” 君桃一听,立马说起裴崇焱的不是:“这确实有些过分。他这人就是这样,拿定了主意不开口,临了了才跟你说要干嘛,为这事儿跟裴叔也吵过不少次。” 又换了副表情给裴崇焱说情:“小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嘛,其实他也挺忙的,这头盯开发,那头又要顾着家里。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好在意你的。” “我敢打包票,他已经爱你爱到不可自拔了。”她很是自信。 蓝屿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收起鱼竿,起身,看了一圈草丛,没发现煤炭的身影。 君桃跟着他的视线,问:“你在找什么呀?” “猫。”蓝屿说,“我的猫。估计又去哪儿玩了。” 说着收起渔具,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我该回家吃饭了,再见。” 君桃兴冲冲地跟上,“好啊,我跟你一起回去。” 蓝屿当即皱了下眉。 回到客栈,果然,江照清和姜源早已等候在客厅内,桌子上摆了好几样菜。 “小屿啊!”姜源跟他招手,“快来!就等你和君桃了!” 蓝屿一怔,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步入了另一个人间惨剧。 第10章 野刺玫 蓝梅对三人的到来并不反感,反正裴老板给的钱多。 而且几人也不是空手来的,又是水果又是补品又是菜的,弄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到这儿来旅游的人她见得多了,有钱的、无钱的,她都接触过,但像这么有钱还这么有礼貌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毕竟人一旦有了钱,总会不自觉的‘何不食肉糜’,对旁人,或是服务自己的人,也不自觉的颐指气使起来。 蓝梅欢欢喜喜地弄了一桌子饭菜,中途两个男生还晓得帮她打下手,简直像是在亲戚家一样自然。 她本来没在意,以为只是城里人图新鲜过来玩玩儿,直到看见君桃和蓝屿一起回来。 又见两人一前一后,那女孩儿还笑得特别甜。 吃饭时,便朝两人看了一眼,一眼,又一眼。 姜源是个健谈的,问起裴崇焱在这里住的如何,蓝梅不好意思讲他的坏话,只好说:“裴老板金贵,我们客栈对他来说是简陋了些,好在裴老板没嫌弃,住的还行。” “不简陋呀!”君桃环顾了一遍四周,“我就挺喜欢这种风格,古朴又清新,后面还有个小花园,住在这儿肯定特别舒服!” 小姑娘脸长得又小又圆,一笑起来两颗虎牙露出来,灿烂得像夏日里的绣球花。 蓝梅瞧着,心里倒是喜欢。 几人吃完饭又要出去散步消食,蓝梅便推着蓝屿带着他们去附近逛一圈,临走时还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蓝屿没懂什么意思。 他带着君桃他们到附近的田埂乱转,江照清和姜源在后面说话,君桃就在前面好奇地拨弄着路边的花花草草,蓝屿看着她,像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小屿,这种是什么花呀?”君桃指着山坡上一丛没见过的野生花,“枝上还有刺儿,好像玫瑰哦!” “野刺玫。”蓝屿给她科普,“蔷薇科,但没蔷薇那么好看,花朵很小,香味也很淡。” “可我觉得它好特别哦!”君桃闻了闻花蕊,双眼放光,“很好闻欸!” 姜源在后面说:“喜欢就移栽回去,我看你家那园子就差这么一株多刺儿的。” 君桃瞥了他一眼,说:“我才不要,它在这儿长得好好的,我干嘛要把它挪走啊?” 姜源像听了好笑的话,嗤笑:“怎么?你还要照顾一株野花的想法啊?” “植物也是有情绪的!” 君桃很大声地说,并且双手叉腰,极是义正言辞,“你没有看过国外的那个植物实验吗?它们也会开心,也会害怕的!而且它本来长在这里,自由自在的,可以呼吸山里的新鲜空气,可以看山里的风景,可你要我把它带走,它就再也吹不着山风了,看不到它喜欢的景色和人了。” 姜源愣了一会儿,笑着跟江照清说:“得,你妹也魔怔了。” 君桃懒得跟他争,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几个人转了两圈,总算走累了。 临走前,君桃跟蓝屿挥手:“小屿,我明天再来找你玩!你不要不开心喽!” 蓝屿晃了晃神,微笑着说:“好,明天见。” 那一刻,江照清简直觉得自己见到了鬼。 因为这是从刚才到现在,蓝屿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车缓缓开动,江照清将车窗摇上,问君桃:“阿桃,你跟蓝屿说话最多,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君桃脸上笑容缓缓落下,摇了摇头:“我也看不太懂。” “但我感觉得出来,他心里藏着事,藏着很多。” “裴哥应该知道吧?他跟小屿在一起这么久,肯定什么都查清楚了。” 江照清神色不太明朗,良久,叹了口气:“算了,他心里有数,咱们还是别管太多了。过两天等他回来,咱们也该回去了。” 君桃有点失落,抓着江照清的衣角,“啊?我还想再多玩一阵子呢,这儿风景多好啊,青山绿水的,不想回去。” 听着君桃撒娇的语气,后排的姜源笑了:“阿桃,你该不会是怕赵阿姨催你去相亲吧?” “呸呸呸!”君桃回头瞪他一眼,“我妈现在可开明了,她说只要我最后领回去的是个人,她都能接受。” 接着坏笑一声,“姜源,姜叔叔前阵子不还催着你去跟市长千金见面吗,后面怎么样了呀?” 这还真是被戳到痛处了。 姜源往后一靠,身体往车座上一瘫。 “还能怎么样?就那么着呗!” 姜源语气里全是颓丧和怨气,“人家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我一个不学无术惯了的纨绔子弟,一见面,姑娘一推眼镜,直接问我高考多少分。” 说到这儿,江照清和君桃都忍不住笑了。 “没错,我承认,我成绩是差了点,但483当年怎么说也是过了二本线的吧,她凭啥看不起我啊?”姜源说着不由气愤起来,“要不是我爹嫌丢脸给我扔国外去了,说不定我在国内还能奋发图强上个研究生,都是被那洋风气给害的!” 江照清笑:“学历是一回事,能力又是一回事,你也不看看你回国都几年了,还整天没个正形,哪个姑娘能放心跟你结婚?” “那我也不想结婚啊。”姜源说,“还不是我爹给逼的,他们急着抱孙子,就把主意往我身上打。早知现在,当初就该多生几个,省得天天盯着我。” 江照清说:“说不定人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姜源毫不在意,“我懒得管他们怎么想。反正结婚这事儿,远着呢。我不像裴哥,有这么多耐心对一人,我要是他,要么直接把人拐走,要么慢走不送。懒得伺候。” “那是你还没遇着这么个人。”江照清不疾不徐地说,“你这个性猴似的,等哪天遇着个会训猴的,你就知道了。” 几人一边聊着,一边沿着山路开回了景区酒店。 回去后江照清给裴崇焱打了个电话,问了下裴家老爷子的情况,得知没什么大碍后,才放心地去打麻将。 第二日,照常去蓝家客栈打一逛,蓝梅客气地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刚泡的玫瑰茶。 君桃环顾一周,没见到蓝屿的身影。 蓝梅将泡茶的玻璃壶放好,脸上挂着笑:“小屿啊,在后面院子里画画呢。” “是吗,他还会画画?”姜源带着几分惊讶。 蓝梅垂着眼,“嗯,他从小就会。” 声音低了些,不愿多说的样子。 微风掠过,窗口的白纱帘翻飞,透过这么一点缝隙,几人看见蓝屿坐在一丛白色月季前,手执一支纤细的画笔,在画纸上认真地描摹着。 少年的衣角被风轻轻牵起,清瘦的侧影被拢在清晨的薄雾和露水中,一缕阳光照在他画板的一角,笔尖正好触到那部分,柔滑如饴,仿佛是他在雾里画着光。 那株月季应是才开不久,花苞嫩得能捏出水来,可蓝屿坐在那儿,竟衬得花也妩媚了不少,雾气环绕的氤氲里,多了几分天然的风情。 姜源握着茶杯的手一滞,有那么几瞬,他觉着自己好像在看一幅画。 君桃却已经拿出手机,偷偷拍下了这一刻的画面。 蓝梅看到她的动作,眉头当即皱了起来,“那个……小屿不喜欢别人拍他……” “啊?”君桃当即皱起了脸,冲蓝梅撒起了娇,“可是这张照片好好看的!蓝姨,你就让我留着嘛,我不外传的。而且我想回去把照片洗出来,再做一个相框,送给小屿当礼物。” 她这么说了,蓝梅也不好再阻拦,只好提醒:“那你记得提前跟小屿说一声,他如果不喜欢的话,还是不要送了。” 君桃忙点头:“嗯,我一会儿就去跟他说,现在就先不去打扰他了。” 说完,眼睛又跑到外面的蓝屿身上。 蓝梅见她这样,低头一笑:“那好,你们在这儿玩,我上楼去收拾些东西。” “好呀,”君桃笑得两眼弯弯,“我们在下面帮蓝姨你看着店。” 蓝梅笑呵呵地点头:“好,那真是要劳烦你们了!” 笑着上了楼。 人刚走,君桃便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江照清感到手机一震,打开一看,是君桃在群里发了新消息。 【君桃:裴哥,想不想看绝世美少年的实时图? 【君桃:@裴崇焱 江照清不由笑了一声:“你这是要做媒啊?” 君桃嗔怪地看了亲哥一眼,说:“什么叫做媒呀,这叫帮他们联络感情!昨儿小屿可跟我说了,他和裴哥那是两情相悦!” 姜源听了,当即切了一声,“抱歉哈,还真没看出来。” 江照清没说话,只是喝茶。 过了一会儿,裴崇焱那边终于回复。 【裴崇焱:发 “哇!他只发一个字欸,还真是惜字如金。” 君桃一边说,一边打字。 接着,江照清和姜源就在群里看到了如下信息: 【君桃:V我500 裴崇焱直接转账500。 【君桃:转图进度条 1 裴崇焱向君桃转账1000。 【君桃:转图进度条 10 裴崇焱向君桃转账3000。 【君桃:转图进度条 90 裴崇焱向君桃转账4000。 【君桃:Bingo!图图已备好,准备发送 下一刻,蓝屿坐在庭院中画画的照片便出现在四人的群中。 【君桃:漂亮吧? 【裴崇焱:嗯 “嗯?!”君桃不可思议,大失所望,“裴哥这也太敷衍了吧?就回一个‘嗯’字?” 江照清轻哼,“一张图净赚8500,你这生意做的可是太好了。” 君桃朝他做了个鬼脸,“略,羡慕就直说。” 说着将手机往兜里一揣,径直到后院找蓝屿去了。 蓝屿对君桃的到来倒是没有多大惊讶,只是回头笑了一下。 两人在院子里不知说些什么,反正瞧着是挺融洽的。 姜源却越看越觉得惊奇,用手肘戳了戳旁边的江照清,说:“真是怪了哈,他俩还挺合得来。” 江照清早见怪不怪了,抿了一口茶,回他:“你也不看看年纪,你、我、还有裴崇焱,都是二十七八岁的人了,君桃才二十二岁,年纪相仿当然有共同语言了。” 姜源听了,若有所思,忽然一拍掌:“那裴哥这能追着人吗?别最后还是得霸王硬上弓吧?” 江照清忙放下茶杯,急道:“你低声些!生怕人家听不到吗?” 果然,他们刚说完,院里的两人就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们一眼。 江照清只好咧出个大大的笑容,说:“哈哈,茶太好喝了!我们在讨论茶呢!” 蓝屿和君桃回过头,没再理会他们。 江照清重新端起茶杯。 姜源突然凑了过来,很莫名地来了一句:“欸,照清啊,你有没有觉得阿桃和蓝屿还挺配的?” 江照清猛地一口茶水喷出来。 “姜源!”他压着声音怒道,“你丫的要死啊!” 姜源赶紧拍拍他厚实的背,“哎呀,我就开开玩笑嘛,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这是能开玩笑的吗?”江照清板着个脸,又往外瞟了一眼,见两人没听见,才放心。 姜源赶紧又道歉求饶,这事才算完。 在客栈里枯坐了两个小时左右,姜源都快睡着了,君桃一阵小跑声倒是把两人给惊醒了。 君桃拿着一幅画框跑了进来,兴冲冲的样子像个得了宝贝的臭屁孩儿。 “当当当当!你们猜这是什么?” 姜源打了个呵欠,眼睛眯着:“啥呀?” 君桃将画转了过来,是一幅盛开在山坡上的鲜活的野刺玫。仔细看,画风清新,笔触细腻,那昂扬的枝头,仿佛令人看到了一株野生植物的冷傲和刚劲。 君桃高兴得不得了,“这是小屿送我的礼物。他说,既然我带不走野生刺玫,那就画一幅给我。他真的好好哦,画画厉害,人又好……” “等等!”江照清一抬手将其打断,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你说,这是蓝屿……送你的?” 第11章 怕什么 回酒店的路上,江照清心神不宁。 蓝屿送了君桃一幅画。 蓝屿送了君桃一幅野刺玫的画。 蓝屿送了君桃一幅画! 还是画完就裱好的画! 我靠! 车内一片寂静,车外树影恍然掠过。远处的田埂上有几家农户正蹲在地上挖着什么东西,一群小孩儿在山坡上跑来跑去,大家各司其职,谁也没打扰谁。 正如同此时的越野车内,江照清开车,姜源盯着窗外发神,君桃抱着画和手机傻笑。 各行其事,其乐融融。 行到下山拐弯处,姜源忽然问:“君桃,你喜欢蓝屿吗?” 君桃本来正在用手机拍蓝屿送她的画,一听这话,随口回道:“喜欢啊,怎么了?” 姜源抖了抖脑袋,“我现在有点害怕。” “怕什么?” “怕裴哥灭了你。” 君桃明白意思了。 她无语地白了姜源一眼,说:“我那是对朋友的喜欢好不好!而且你们不喜欢小屿吗?他虽然有时候有点冷,不爱搭理人的样子,但其实人很好的,还长得好看,还很有才华。” 君桃越说,两只眼睛越发亮,“总之,裴哥遇到宝了!他一定要好好珍惜小屿,别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换对象了。” 听她说完,江照清和姜源都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可想着想着,江照清的心又悬了起来。 最后,他向君桃嘱咐:“画送你了就收好,可别拿着到处炫耀,低调点。” “啊?为什么啊?” “可我已经发朋友圈了。” 君桃睁着一双大且无辜的眼睛,望着自己那个神情已经木掉的亲哥。 两日后,裴崇焱回森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江照清。 得知津山哩的项目最快下个月就能动工,江照清和姜源都恭贺不已,君桃也笑着祝他项目顺利,财源滚滚。 裴崇焱冷淡地“嗯”了一声,随即让三人赶紧滚回京城。 江照清看出他心情不佳,当即带着人迅速逃离。 这般,君桃也只能恋恋不舍地爬上越野车,眼睁睁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樱桃圆离自己越来越远。 但她和蓝屿的故事并未这样潦草结束。 越野开上高速的时候,君桃突然从包里拿出一颗鸭蛋大的灰石头,握在手里细细端详。 姜源不由笑问:“你这是打哪儿弄来的石头,还挺特别,拿回去当纪念品啊?” 君桃把石头翻了个面继续观察,心不在焉地说:“小屿给我的。” “啊?”江照清一下子声音拔高,油门猛地踩重,超过了旁边的大货车。 他腾出手关掉车载音乐,打灯回到中间的车道,问:“蓝屿给你石头干嘛?” 君桃举着石头对着光看了一会儿,才说:“他让我帮忙把石头给卖掉,说是翡翠原石呢,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啥?”姜源一听来兴趣了,从君桃手里拿过石头,“乡下还有这玩意儿?给我看看。” 然后从后面的包里摸出一把小手电,对着石头上的小窗照起来。他左看右看,研究了半天,搞得江照清和君桃都逐渐失去了耐心。 “你到底看不看得懂啊?” “我再仔细看看。” 于是两人又等了姜源五分钟。 最后江照清实在没耐心了,直接说:“实在看不出来就算了,回去找个玉石行再开个窗就知道了。” “不是,我怎么就看不懂了,你们耐心点行不行啊?”姜源不满道,“我这是在研究里面的种水。” 江照清眉一挑,“还真是翡翠?” “是,哪能不是呢?打灯瞧着里面绿幽幽的一片,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出个冰种的帝王绿,不过我估计没那可能,乡下小子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那可别把话说早了,万一呢?”江照清笑,“阿桃,蓝屿有没有跟你说他哪里来的石头?” “哦,他说是在山上放羊的时候捡的。”君桃说。 姜源狠狠吃了一惊,“小子运气这么**?” “注意言辞!”君桃提醒他,“美少女的耳朵听不得这种污糟的词!” 姜源拍了自己嘴两下,“得得得,算我失言行了吧。” 说着,把石头还给了君桃。 君桃好奇:“这石头大概能卖多少啊?” 姜源抬起手,用食指比了个“7”的形状。 “7万块?”君桃问。 姜源摇头,说:“7位数打底,蓝屿这小子闯大运了!” “哇——” 三人就这么震惊着回了京。 而裴崇焱这边,自然还被蒙在鼓里。 他处理完工作上的事,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蓝家客栈。 想想又觉不对。 这样过去,会不会显得太过突兀? 便硬是在盘山路的阴凉处停够了半个小时,才摸出手机,给蓝屿去了个信息: 【一会儿到,把房间收拾干净 蓝屿回:【好 这才慢悠悠地进了山。 天气热了,裴崇焱在蓝家客栈院中停车时,看见蓝屿穿着短袖在水龙头前给浇水壶接水,阳光洒在他深棕色的发上,显得那皮肤愈发的白,又穿着一身白,仿若整个人都是透光的。 蓝屿也看见了裴崇焱,人下车时,乖巧地点了下头:“裴先生,你回来了。” 那模样,颇有种待丈夫归家的贤妻之感。 于是裴崇焱答:“嗯。” 依旧淡漠的,冷静的。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是干净的。”蓝屿抱着水壶,应是刚洗了头,发尾还是湿的,乖顺地垂在肩头,“我到后院把花浇完,就上去找你。” 真是乖得没边。 裴崇焱还是“嗯”的一声。 然后便径自上了楼。 这倒让蓝屿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以为裴崇焱心情又不好。 便思忖着,待会儿一定要小心说话。 浇完花,蓝屿在水龙头前洗个了手,这才不紧不慢地往楼上走。 来到301的门口,发现门没关严实,顺势推门进去,关上门,转身,裴崇焱已经来到了他跟前。 男人深沉的眸光猝然落在他脸上,吓得他下意识往后一靠,门板被撞击出声。 “我这么吓人?”裴崇焱问的时候,手已经揽住了少年的腰,将人轻松勾了过来。 “不是,太突然了。”蓝屿当然否认。 他仰着头与男人对视,发现裴崇焱左侧脸颊上多了块淡红色的印子,不大,但出现在那个地方,必然有个惨烈的理由。 蓝屿没问,猜想裴崇焱这趟回京估计不太顺利。 “想什么呢?”裴崇焱将人拉近了点,近到能嗅到少年发上淡淡的桂花香。 “没什么。”蓝屿小声。 “换洗发水了?”裴崇焱记得他以前用的都是草木香的洗发液。 “嗯。”蓝屿点头,“小姨新买的。” “她不在客栈?” “去镇上赶集了。” “所以,”裴崇焱低头,眸子里涌动着那些蓝屿熟悉的、炙热的东西,“我们今天有几个小时的时间?” “两个小时。”蓝屿如实说。 裴崇焱看着他,声音压低,带着几分逗弄:“不够,怎么办?” 蓝屿心跳如擂鼓,好半天,才说:“我晚上再来找你。” 裴崇焱猝不及防嗤笑一声,嗓音含带戏谑:“跟我玩偷|情啊?” 蓝屿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关系。 “我们本来就是……” “是什么?”裴崇焱又近一分,几乎快要抵到他鼻尖。 “就是那种关系,”蓝屿有点烦了,躲开他的眼神,“你知道的,我不能让小姨知道。” 空气安静了几秒。 “听说,”裴崇焱却突然转移了话题,“你送了君桃一幅画。” “嗯。” “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 蓝屿挪回眼神,看见裴崇焱正狼似地盯着自己。 又是这样要吃人的眼神。 “我不明白,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蓝屿微微歪着头,一副无辜又疑惑的神情。 裴崇焱俯身,低头,将蓝屿彻底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那我直白点说,你不送给江照清,不送给姜源,偏偏送给君桃,是个什么意思?” 蓝屿有点明白那意思了。 他直说:“因为江照清和姜源不需要那幅画。但君桃是真的喜欢野刺玫。我觉得她需要。” “而且,她是你的朋友。”他不忘识相地补上这一句。 “原来是这样。”裴崇焱的脸色却并未好上半点,顿了顿,他问:“那,你觉得我需要什么?” “你就没什么,要送我的?” 男人的问题响在耳畔,却像一道轰隆隆的闷雷,重重地敲在蓝屿心上。 他直视着男人沉沉的目光,犹豫不决间,脚尖已然下意识地踮起,仰头将唇贴在了裴崇焱的唇边。 在他心里,这叫做紧急避险。 “送你这个,好不好?”蓝屿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 但这确确实实,是两人的初吻。 能看出,裴崇焱明显怔了怔,接着笑了:“之前不是不愿意?” 蓝屿望着他的眼睛,很坦然地说:“现在不一样。” “哪不一样?” “关系。”蓝屿挺认真的,“我现在是你的情人。这样是应该的。你应得的。” 你应得的。 裴崇焱有种感觉,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这小子给气死。 所以,得趁还没被气死的时候,尝个够。 裴崇焱一路将人吻着,抱到了床上,在蓝屿诧异的眼神中,淡声命令:“张嘴。” 似乎是从没被这样对待过,蓝屿微愣了一瞬,才照做。 裴崇焱吻得很深入,蓝屿闭着眼,脑袋有些晕,他想推开身上的人,抓着裴崇焱肩膀的手却渐渐没了力气。 “呼吸。” 他听见裴崇焱说。 可他刚有个喘气的空当,就又被强势地堵上了嘴,转眼间蓝屿好似陷入了深海,几乎要溺毙时,裴崇焱才满足地放过他,用手轻抚他的脸颊,揉|弄着,仿佛爱不释手。 “不会接吻?”裴崇焱像是调笑那样问他。 蓝屿喘着气,面色潮红。 他想摇头,却无奈地发现自己缺力到连这个动作都做不到。 “怎么,被亲傻了?”裴崇焱俯下身,手指抚过他鲜红的唇,那儿还残留着一些没来得及带走的津|液。 “不是,我……”蓝屿想辩解,却忽然发觉自己根本没话可辩。 对,他是第一次跟人接吻。 所以被亲懵了,被裴崇焱冲击到了,也很正常,对吧? 想着,他干脆自暴自弃地回答:“抱歉,我不太会。” “没关系,我会——”裴崇焱唇角微扬,心情很是不错,“慢慢教你。” 他这么说。 也这么做了。 蓝屿渐渐会呼吸了,甚至可以根据裴崇焱的动作和反应给出相应的回应。就像以往无数次一样,他学得很快,简直可以说是进步神速。 可裴崇焱这次却让他很意外。 男人仿佛比以前有耐心得多,缓慢的进程让蓝屿觉得裴崇焱就像是为了玩弄他而故意拖延时间。直到他身体陡然战栗了一下。 他睁开眼,有些茫然失措地望着裴崇焱,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 裴崇焱却又吻住了他,根本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那种莫名的战栗感还在持续,像有一股急促的电流在他腰背和腹部乱窜,逼得他忍不住使力想推开裴崇焱。 裴崇焱从容地抓住他的手,按在头顶,笑容依旧带着调弄和戏谑:“怕什么?不怕疼,怕爽?嗯?” 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继续。 时间仿佛变慢了,在那混杂的思绪里,羞耻感像钝刀子一样划着他摇摇欲坠的尊严。 那一刻,他好想逃,却怎么也挣不脱。 裴崇焱好笑地望着他,俯身,在他耳边轻声:“乖,别动。告诉我,什么感觉?” 他咬着牙,不说话。 裴崇焱也不介意,只是轻吻他颤抖的眼睫,将人轻轻地环抱着,用近乎哄小孩的语气温声说: “以后每次是这种感觉,我们才能继续,明白了吗?” 蓝屿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哑声:“嗯。” 他想,裴崇焱就是个恶魔。 一个缠人的恶魔。 一个试图把他拉出深渊的恶魔。 第12章 他知道 蓝屿有好几天都不想见到裴崇焱。 但无奈,人在客栈住,天天都得见。 幸而,裴崇焱最近需求并不大,他并没受太多苦。反而,还倏然的,破天荒的,生出一种很莫名的感觉。 他没法解释清楚那种感觉。反正,他不想见到裴崇焱。 天微微亮时,蓝屿就偷偷起床,收拾好所有的工具,到景区门口支起了摊位。 最近风山景区的客流量稍有起色,来景区门口摆摊的农户也多了起来,卖水果的,卖水的,卖花的,多得没法数。 蓝屿的摊位支在一棵香樟树下,不大,却足够有特色,加上他这个人,一眼便能从无数个小摊贩中看到。 很快,便有三三两两的游客驻足,询问图案和价钱。 蓝屿指着画板上的一组蝴蝶纹身的图片,说:“这种小的20,大一点的30,再大一点的是40。” 他自认价钱公道,女生旁边的男生却不由嗤之以鼻:“这么贵,也太坑了吧。哎呀,不画了不画了,这种玩意儿纯浪费时间。” 几个人说着转身就走。 蓝屿却没有为此感到一丝气愤或者难过。 他卖的是手艺,别人买与不买,全凭个人喜好。 再者,买也好,不买也罢,他现在一个月都能挣二十万。 这是真理。 想到这个,脾气都不由好了许多。 只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挣多的钱,一直是他的宗旨。没有人会嫌钱多。 何况,钱越多,他走的时候,也能更加安心。 枯坐了半小时,总算有两位小姑娘愿意花40块钱,给他开个张。 一只小蝴蝶,一座小行星。 蓝屿画得很细致,甚至不需要打草稿,全程一笔画就,没有丝毫停顿。 两个小姑娘看得痴了,等蓝屿抬头的时候,才回神似地收回目光。 蓝屿礼貌地微笑了一下:“那边扫码支付,谢谢。” 小姑娘扫了码,有些犹豫地站在原地。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个才鼓足勇气,问:“小哥哥,可以加一个你的微信吗?” “抱歉,我不用微信。”蓝屿依旧微笑。 这时收款提示音响起:“微信收款40元。” 蓝屿面不改色,“这是我家大人的微信。” 两位小姑娘尴尬地走了。 蓝屿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到账金额,确认无误后,才又将手机放回兜里。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生意依然清闲,时有人驻足观望,或问价,或欣赏,但决定花钱的人并不算多。 一上午过去,满打满算,挣了二百六十块。 蓝屿挺满足的。 旁边卖苹果的老大爷满眼羡慕,与他攀谈:“小伙子,今天生意好啊!” 蓝屿摇摇头,很低调:“算不上好。” 老大爷看着他摊位上的工具,好奇起来:“这些都是些啥子颜料安?我看刚才你画得好顺畅哦,怕是有好几年的手艺呐?” 蓝屿一边收拾桌上的染膏,一边说:“植物染膏,防掉色的。也没学多久,就是看着网上的视频胡乱学的。” “喔哟,那小伙你还是厉害噻!”老大爷竖起黑黢黢的大拇指,毫不掩饰欣赏的目光落在蓝屿身上,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家那个特争气的孙女。 忍不住分享起来:“你看起跟我屋头那小孙女差不多大,不过她今年子读大学克了,没在屋头,还是读的师范,过个几年就可以出来找个工作稳定下来了。” “你唉?你在哪点读大学安?” “市里。”蓝屿随口胡诌,“离家近,方便摆摊。” “哎哟!那还是不远哒,个把小时就到了!今天放假啊?” “嗯,今天不上课。” “真好啊!”老大爷发自内心地喟叹,语气不禁裹上一抹忧愁,“我内孙女要是也弄近就好了,她在外省读的师范,寒暑假才回来得斗,唉——” 蓝屿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工具,准备放上拖车。 “这就走了啊?”老大爷问,显然对刚才的对话还意犹未尽。 “嗯,得回家吃午饭。” 蓝屿说着,拉着小拖车就走了。 “要是我孙女有弄近就好了……” 大爷絮叨的内容都飘到了身后,越来越远。 景区门口就有三轮,搭乘一趟回客栈,只要不到二十分钟,二十块钱。 蓝屿慢慢吞吞地在林荫道下走着,仰头,树叶密密地顶在头顶,阳光从叶缝里溜出来,落在地上形成稀稀落落的、很淡的光斑。 蓝屿踩着那些光斑,心里很舒坦。 今天是5月19,再过不到两个月,就是暑假了。 他计划着,等再过阵子,攒够了钱,就离开森海。 正想着,一辆锃亮的奔驰突然停在他前方。 车窗摇下来,果然是裴崇焱那张讨人厌的脸。 “上车。”人言简意赅。 蓝屿心里烦得莫法。 脸上仍要笑:“好。” 把小拖车和工具搬进后备箱,蓝屿就这么上了裴崇焱的车。 “钱不够花?”裴崇焱开口就问他。 车子开出去,蓝屿很想让自己的思绪和车轮一样快,或者像车窗外的风景一样,能抛之脑后有多好。 他仔细斟酌了几秒,才说:“多多益善。” 裴崇焱猝然笑了几声,那笑声谈不上轻蔑,也没有任何戏谑的成分,但就是令蓝屿心里不舒服。 男人语气温和,甚至算得上宠溺:“小财迷,你这辈子心里眼里也只有钱了。” “不过我就奇怪了,你一个小孩儿,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其实他是想说,蓝屿看起来并不像那种贪慕虚荣的人,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和朋友,又不喜欢出门,拿着这么多钱,是打算做什么? 蓝屿听到问题,第一时间不是思考问题本身,而是把全部的心思都聚在了“这么多钱”四个字上。 他卡里现在加上之前摆摊存下的钱,再加上裴崇焱断断续续单独给的,也不过四十几万。 这样的数额,在裴崇焱眼里应该够不上“这么多钱”四个字才是。 他这样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也没多少吧。”蓝屿极力隐藏内心的心虚。 裴崇焱也没跟他继续绕弯子,笑了一声,说:“手里抓着几十万,你这是打算做点什么?” 蓝屿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裴崇焱还不知道石头的事。 “……买车。”他脸不红心不跳,“我有两个堂妹,她们以后都要嫁人的,总不能没有嫁妆吧?” “你们这儿流行送车当嫁妆?”裴崇焱问。 “嗯,没有嫁妆会让人耻笑的。” 裴崇焱默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你小姨穷得连嫁妆都给不起了?用得着你一个小辈给堂妹攒嫁妆?” 奔驰遽然停在路边,一棵很大的老榆树下。 从窗口涌进来的风,也跟着停了下来。 “小子,你哄鬼呢?” 裴崇焱用那种能洞穿人的眼神望着他,“说实话。” 蓝屿攥紧了手指,咬了一下嘴唇,没说话。 裴崇焱知道,这是在跟他犟呢。 不想说。 裴崇焱摇上车窗,窗外的风景顷刻间灰了下来。 他面色阴着,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去捏蓝屿的脸。 “你要不说,明儿我就把咱俩的关系捅出去。我这人浑惯了,也不怕什么流言蜚语,你小姨可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了。” 威胁,十足十的威胁。 蓝屿抓着安全带的手不自觉收紧,脑袋在一瞬间想到了无数的解决办法。 例如,车祸。现在就可以。但他自己也会受伤。更重要的是,裴崇焱也不一定会有事。这种豪车的安全性能一般很高。 再例如,把裴崇焱骗到山上,推下去。 或者,找个深一点的水潭。 裴崇焱会游泳吗? “你想好了说。”裴崇焱盯着他。 “我想离开森海。”蓝屿终于负气地垂下了头,“我不想成为小姨一家的负担,一些钱留给她们,还有一些,够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就可以了。” 里面有一半是实话,倒也不算骗人。 裴崇焱眸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整个人倏然松弛下来,手离开了方向盘。 “你认为自己是负担?”他习惯性地从旁侧拿出烟,刚想点燃,忽又想起什么,放了下来。 眉头皱得异常厉害。 蓝屿唇角自嘲地勾了一下,依旧低着头,“怎么不算是呢?裴先生,你该查清楚了吧?你知道我的过往和身世。就该知道,我小姨有多么不容易。” “我这样的人,连学校都劝退的人,放哪儿都是一个定时炸弹。” 就像医生当年偷偷对小姨说的那句话—— 【你永远不知道,关在药片后面的,是一个怎样的恶魔,你确定好要带他出院吗?】 “裴先生,”蓝屿抬起头,对裴崇焱露出一个微笑,“你能把我和你的关系一直保密吗?算我求你了,好吗?” 那双通红的眼眸,含着一种沉痛的祈求,以及,一种压抑的、平静的,疯狂。 他每天都在按时吃药,每天都在克制和努力,他不想这么功亏一篑。 现在还不是时候。 但那一瞬,裴崇焱好像看懂了他。 男人伸出手,手指轻柔地拂去他眼角的泪花,“行了,我就是唬你一下。别胡思乱想。” “不过我家老爷子以前倒是对我说过一句话,有没有兴趣听听?” “……嗯。”蓝屿机械地点头。 裴崇焱仰头看着外面的天空,说:“他说,凡是病,皆有病因,不解因,病便是恶果。” 蓝屿脸色顷刻间变得很是难看。 裴崇焱知道他不会说。 “放心,我对你的前尘往事没那么感兴趣,我只关心,你的现在。” 陡然间转了话题,“蓝屿,我不是长情的人,想从我这儿挣多少钱,全凭你的本事。” 这话说的狠,蓝屿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怒意。 他试探着问:“我最近,哪里做的不好吗?” “你觉得自己做的好吗?”裴崇焱把问题反抛给他,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冷冷地刮在他身上,“躲着我?嗯?”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蓝屿一瞬之间慌乱起来。 “我,我没。” “你在怕什么?”裴崇焱忽然靠近,眼神直达少年的眼底,一丝一毫的反应也绝不放过,“是不想见到我,还是怕见到我?我让你讨厌了?” “不是。”蓝屿下意识答,心跳很快,“我没有躲着你。也没有讨厌你。” 裴崇焱用一双狭长的冷眸静静地望着他,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蓝屿就知道今天这事必得有个定论了。 “是,我有点怕你。”他硬着头皮答,一边思考措辞和理由,“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怕。我就是不喜欢那种感觉,我觉得好奇怪,身体也变得很奇怪,我不想要的,可是又……” “又什么?” 蓝屿仓惶地摇着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别问了,我真的不知道。” 他现在已经很烦躁了,再问下去,他害怕自己真会忍不住去山上找个合适的地方…… 裴崇焱却忽地倾身过来,将他拥进了怀中。 蓝屿遽然一愣。 男人一手轻拍他的背,一手拖着他的后脑勺,语气好温柔:“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知道什么? 蓝屿怔住了。 他现在就像被困在了一个透明的笼子里,明明看得见前方的路,却怎么也走不出去。 裴崇焱,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或者,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或许是理智重新回归,又或许是裴崇焱的怀抱太过炽热,蓝屿慢慢冷静下来。 于是,裴崇焱将他放开,淡淡说了句“坐好”,随即换挡发动汽车,回了客栈。 第13章 一家人 那天晚上裴崇焱特别温柔,一遍又一遍叫着蓝屿的名字,吻着他微肿的唇瓣。 蓝屿察觉出他的醉意,并不抵抗。 累到极致的时候,他偏头看向窗外,月亮好大一个,浑圆地挂在夜空中,照着他们相拥的躯体。 就好像,他们很相爱似的。 那晚,裴崇焱问蓝屿要不要跟他走。 蓝屿拒绝了。他不会跟任何人走。 这条路,只能是他一个人。 时间飞快地跑了起来。 转眼到了六月,天气真正的热了起来。 津山哩的项目开始动工,四处都忙得不可开交。 人说,要想富,先修路。 津山哩一边修路,一边开荒,一边建乐园,三不误。 邱曲忙得头脚倒悬,比亚迪上的泥都没时间去洗。 裴崇焱则每天躺在客栈里指点江山,实在是无事可干了,才亲临几次现场,象征性地嘱咐几句。 蓝屿也忙,忙着摆摊,忙着四处搜集温染的消息,整理成册。 阿智从海城给他寄了一堆作者名为梦一枫染的漫画和书籍,他没日没夜地捧着看,希望能从字句里窥见一点微不足道的信息,偶尔还能被裴崇焱给撞见。 裴崇焱调侃他,没见过他这种不上学还如此刻苦努力的人。 他心里本就不舒坦,赌气地回了句:“确实没裴先生这么好命。” 这下轮到裴崇焱不舒服了。 连着好几晚都没叫他上楼去。 蓝屿乐得清静。 后院的花都盛开了,每天一睁眼就是葱翠的绿意,那些盎然绽放的花朵,朝气蓬勃地挂在枝头,熏得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门口的两棵银杏也更绿了,一棵高大地立着,像个站得笔挺的哨兵,将晒人的烈阳给挡在头顶。一棵则依旧歪着,枝叶伸到停车棚的上方,风一吹,晃悠悠的仿佛要栽倒在院里。 蓝屿抱着漫画去水潭钓鱼的时候,煤炭就跟在他身后,一会儿跳上,一会儿跳下,像只黑色的小精灵。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挺不错,清闲、惬意,实在不该再多去奢求什么。 当然,如果那个人能突然暴毙就更好了。 隔天,蓝樱和蓝芝也放月假回来了。 就两天半的月假,两个小姑娘回来的时候一点也不开心,在路上吐槽着学校里的那些蠢事。 两姊妹是双胞胎,蓝樱比蓝芝先从娘胎里出来,是姐姐,长得比妹妹略高胖些,看着憨憨的很老实,尤其是那张脸,圆圆的像熟透了的红苹果。但说起话来,却比山坡上的苍耳还刺。 这不,一进门,小丫头就开始抱怨:“天杀的狗学校,天天布置那么多作业,还要不要人活了?特别是那个英国老女人,三张测验啊,三张!她干脆要我去死算了!” 一边说,一边将书包扔到沙发上,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瘫,生无可恋似的。 蓝梅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皱着眉教训:“说些什么呢?那是老师!什么英国老女人?一点尊重都没有。而且老师还不是为你们好啊,就你那点分数,猪看了都摇头。” “妈!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女儿的吗?”蓝樱踹着脚表达不满。 蓝芝倒是没说什么,放好书包就到厨房拿碗筷去了。这看人脸色的事,她比蓝樱倒更像个姐姐。 在厨房里帮着忙了半天,只回来的时候问了句:“哥呢?还没回来吗?” 话音刚落,一辆奔驰开进院里。 裴崇焱从车上下来,高大的身形在树荫下分外惹眼。 蓝樱擦了擦眼睛,看清楚后不由两眼放光。 “哇,哪儿来的大帅哥?” “大帅哥个屁,”蓝梅过来,压着声,“那是大老板,少盯着人家看,没礼貌。” 蓝樱委屈地瘪嘴,小声说:“可他就是帅啊。” 裴崇焱下车后并没急着进客栈,而是先走到副驾驶旁,拉开车门。 下一秒,蓝屿从副座上下来,动作有几分仓惶。 “谢,谢谢。” “车门都推不开,你属猫的,力气这么小。”裴崇焱说。 蓝屿不禁有些气,与他争辩:“明明就是你故意锁了车门。” “证据呢?”裴崇焱偏要逗他,“人不行,怪路不平?” “你……” 裴崇焱突然焉坏地朝他使了个眼神,“注意态度,你小姨看着呢。” 蓝屿这才往屋里看—— 不仅小姨看着,他两个堂妹也看着呢。 他立即变了一副脸色,提高了声量说:“谢谢裴先生顺路送我回来,谢谢!” 裴崇焱眼一眯,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蓝屿,然后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蓝屿心里更烦他了。 两人相继进门,蓝梅便客套地说了一句:“裴老板还没吃饭吧,正好今天我两个女儿放假回来,做了很多菜,要不一起吃个中饭?” 她只当是客套个流程,想着裴崇焱一向挑剔也不会答应,不想他真点了头。 “也好,那就多谢蓝姨了。” 蓝姨? 蓝梅霎时一怔,眼角抽了抽,好几秒没反应。但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裴崇焱办入住的时候,身份证上多少岁来着?二十七?二十八? 行吧,叫“姨”也挺恰当。 不过大概是这么个大老板突然叫她“蓝姨”,她有些不太适应。 便连忙说:“哎哟,裴老板你太客气了!” 裴崇焱笑笑,“我先上楼放个东西,很快下来。” 蓝梅满面笑意:“好好好,您先去吧,我们等您。” 趁着裴崇焱上楼这个空当,蓝樱赶紧抓住了蓝屿的衣角,好奇起来:“他是谁啊?” 烦人精。蓝屿在内心说。 “裴崇焱,一个有钱的大老板,在客栈长住的。”蓝屿简单介绍了一下。 “那他怎么还送你回来?” “收摊的时候恰巧遇见了,搭了他的顺风车。” “我看你们关系好像不错啊。”蓝樱继续八卦,眼睛一闪一闪,“刚才下车的时候你们是不是还说话了?” “我谢谢他送我回来。”蓝屿说。 蓝樱坏笑了一下,凑近了些,“我看不像啊,哥,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 蓝屿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他垂眸,神情泛冷:“你脑残小说看多了?” 随即便想先去个洗手间,躲过这一茬。 转头,却又遇到蓝芝那个鬼丫头。 “哥,你摆摊的东西呢?不会还在裴老板车上吧?”鬼丫头一下子就问到了问题的精髓。 蓝屿眼神忽闪,反应很快,“哦,我忘了拿,过会儿让他帮忙开一下后备箱拿下来就好。” 蓝芝掩嘴低笑,“我看不用了吧,下次再让他顺风车送你过去不就行了?” 蓝樱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眼神都透着一种看破不说破的默契之感。 蓝屿愣了愣,看了蓝芝一眼,又看蓝樱一眼,说:“两个神经病。” 然后径自回屋去了。 过了一会儿,五个人在前厅的那张小圆桌上挨着吃饭。 裴崇焱很自然地坐到蓝屿身边,蓝屿想离他远些,但又怕被人看出什么来,只能忍着。 蓝樱嘴巴停不下来,一边往嘴里扒拉饭,一边还要讲学校里的事。 “妈,我不跟你说,你肯定猜不到,为什么我们班班主任突然就换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蓝梅想起这事,也很奇怪:“是哈,上周家长群里突然冒出一个李主任,说什么经学校领导统一决定,把班主任换成了一个姓王的老师。当时还有人问来着,不过那个李主任只解释说是你们魏老师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养几个月。” “那都是说给你们听的——”蓝樱故意停顿,得意的样子仿佛自己知道的是天大的秘密。 蓝梅忍不住骂:“哎哟,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别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屁来了!” 蓝樱这才偷偷地,压低了声音说:“是这样,我们班主任被几个男生气得早产了,现在人还在医院呢。” “啊?”蓝梅猛然提高音量,“这还了得!你班主任她没事吧?” 蓝芝这时候接上话,“我们几个班委去探望过,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那个孩子,听说生出来的时候小得跟猫一样,我们没有看见,只看到魏老师的家人偷偷蹲在病房门口抹眼泪,估计不太乐观。” “哎哟我的老天爷呀!”蓝梅彻底震惊了,“怎么会出这种事?” 蓝樱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说:“咳,还不就是那些事。那几个男的晚上闲得没事干,翻了宿舍又翻学校围墙,跑到江边洗澡,被江边的巡逻警给逮住了。” “深更半夜的,给魏老师打电话,让她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去警局里捞人。魏老师批评了他们几句,其中两个气不过,跟魏老师顶嘴,好像还推了魏老师一把。魏老师当场就肚子疼得站不住,最后还是用警车送魏老师去的医院。” “天呐!竟然出这种事!” 听完事情缘由,蓝梅霎时忿忿不平起来:“现在的一些男孩子哦,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教养的,也忒坏了!” 蓝樱跟着点头:“就是,那几个男生平时就不消停,高一的时候还在学校受过处分。这次闹出这么大个事,如果不是魏老师求情,学校早把他们开除了。” 蓝梅狠吃了一惊,不可思议:“你魏老师还给他们求情?” “是啊,”蓝芝说着也觉得不平起来,“魏老师就是心太善了,怕他们被开除后没有学校愿意收他们。知道这事传出去了,还让我们班的同学不要对外说出他们的名字。” “不过后面王老师和校长把那几个男生拉到医院去了,让他们跪在病房门口给魏老师磕头。” “这是该的!”蓝梅气愤道,“就该让他们受教训!” 接着又不禁惋惜起来,“你们魏老师之前我还见过的,那么好一老师,没想到竟然会……” 继而又骂起来:“那几个畜生男娃就该被水淹死!” 蓝樱立刻道:“可别,到时候就该我们魏老师到教育局去背书了。” 蓝屿静静地吃着饭,并不开腔。 他对这些事一点兴趣也没有,料想裴崇焱定然也没有。 谁料,这时裴崇焱却开了口:“现在的孩子,确实不像我们以前那么规矩啊。” …… 一时间,几人都愣了下。 还是蓝梅反应最快,接上话:“那可不是,裴老板您是成功人士,读书的时候肯定也是最优秀的。我们这儿啊,是小地方,少有您这样的人才呢!” 蓝梅说着,自己都快吐了。 蓝樱在一旁偷偷翻白眼,蓝芝只是跟着笑。 裴崇焱笑意淡淡的,谦虚地说:“没蓝姨说的这么厉害,只是确实没让父母操太多心。” “其实,”话头突地一转,“小屿也挺优秀的,我看他每个周末都去景区门口摆摊,风雨无阻,真是懂事。” 那语气,像极了一个欣赏小辈的长辈。 蓝屿蹙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裴崇焱对他微笑了一下。 谈到蓝屿,蓝梅很是欣慰:“是啊,我家三个孩子,小屿虽然没去上学,但却是最乖最聪明的。不像我生的这两个丫头,外面瞧着乖,其实可不听话了。记得刚上高一的时候,两人在学校就没少闯祸,要不是魏老师管着,早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蓝樱嚼着菜,微微不满:“妈,要不是那几个男的来惹我们,我们才不会打他们呢!他们打输了还好意思告老师,是我都不好意思说!” 蓝梅没想到自己就这么一说,自家女儿就把在学校打过人的蠢事给说了,不由尴尬地笑了笑。 随即给蓝樱夹了一只大大的鸡腿,“是是是,你最能干!你先吃饭吧!” 裴崇焱像是被逗笑了般,轻轻一笑,“蓝姨把孩子养的这么好,这些年肯定花了不少心思。上次我那三个好友过来叨扰,也说蓝姨做的菜很好吃。” “是嘛?”蓝梅眼睛微亮,热情起来,“下次还叫他们来嘛!我多做些他们爱吃的!” 忽又想起什么,兴奋地说:“还有那个叫君桃的小姑娘,我看她跟小屿可聊得来了,什么时候再过来,让小屿带她到后山玩去。正巧后院的花也开了,小姑娘最喜欢花,小屿到时候还可以给她多剪一些,拿回去放哪儿都是好看的。” 裴崇焱笑容略一僵,点头:“好啊,下次我亲自带他们来。” 随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将这顿饭给吃了。 第14章 爱德琳 对于小姨突然提起君桃这事,蓝屿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待在挨着后院的那间卧室里,看着满屋熟悉的摆设,心里竟渐渐生出种说不出的忐忑—— 裴崇焱会不会误会? 他要是误会了,那遭殃的岂不又是自己? 想着,他拿出手机,点开裴崇焱的聊天框。 可一想,如果自己急于解释,会不会更像是心虚而为? 再一想,他不过是裴崇焱的地下情人,哪条规矩说过地下情人有义务向金主解释自己的私事了? 想了一会儿,他摔开手机,索性先不管了。只枯坐在床头,发了好一会儿呆。 古质清新的小卧室里,只有几样上了年纪的木质家具,方桌上摆满了画册和书籍,就连角落里那架老旧的搭着米色蕾丝布的棕色钢琴,上面也堆满了书册。 蓝屿盯着钢琴,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来小姨家里。蓝梅那时候还很年轻,兴冲冲向妈妈和他介绍着客栈的布局,和一些别出心裁的设计。 她打开这间小卧室的时候,脸上笑容最是得意:“看,我还给小屿留了间房,以后你们没事的时候尽管来这里长住,也不能常待在城里嘛,多闷啊!” “我还给小屿和你买了架钢琴,虽然不是施坦威的,但也花了好几万,你和小屿将就着弹弹,也不算浪费了哈。” “这间房虽然不大,但是正对后院,夏天可凉快了。到时候我把后院种满月季和玫瑰,姐,你不是最喜欢那种白色月季吗,我在镇上订了好几十种花苗,过两天都种下,等明年你们过来,就能看见一整个院子的花了!” 那时候阳光正好,洒在蓝梦笑盈盈的脸上,满眼都是对自家妹妹出息了的欣慰之色。 “行啊,明年暑假我带小屿过来住两个月。” “你有什么缺的少的也尽管和我说,你现在一个人带着两个丫头,妈那边可忧心了,嘱咐我要多帮扶你一点。我当时就说,还用得着妈您老人家说吗,我明天就给妹妹送钱去。” 蓝梦说着,拿出一张银行卡塞给蓝梅。 蓝梅不肯收,嘴上说着钱够用。 蓝梦便笑着骂:“你跟我客气什么,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矫情什么呢,收着!” 蓝梅只得收下,一面去抹眼泪,“都怪我不中用,当初你还提醒我,我这脑子一热一上头,什么都给忘了,不然也不能栽这么大个跟头。” 蓝梦轻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道:“这算什么跟头啊,日子还长着呢……” 这时两个小毛丫头从外头热腾腾的院子跑了进来。 蓝梅忙招呼她们过来:“阿樱阿芝,快过来跟你们姨妈和小屿哥哥问好!”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猛地将蓝屿拉回了现实。 蓝屿忙不迭地回神,问:“谁?” “我。”冷冰冰的男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蓝屿整理好心情,开门,果然是裴崇焱那张冷峻的面孔。 进门,裴崇焱将一个相框递给蓝屿。 木质的相框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很欧式的风格,一看便是纯手工刻制。相框中间的照片,正是他那日坐在院中画画的场景。 “君桃寄过来的。”裴崇焱语气谈不上好,“说送给你。” 说着,往前走一步,问:“你和她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他就这么大张旗鼓地站在蓝屿卧室门口,说出这理所应当的质问。 蓝屿先往后退了一步,透过裴崇焱身体和门框的缝隙,确定后面无人看见后,才伸手抓住男人的手腕,将人拉了进来,然后迅速关上门。 他接过裴崇焱手里的相框,又转身拉上窗户的帘子。 “你不要误会,我和她没小姨说的那么夸张,没有很聊得来,也没那么熟。”他解释。 “她送我这个,只是礼尚往来。” 裴崇焱轻嗤一声,笑了:“你倒是不惊讶,早知道她要送你这个?” 蓝屿点头:“嗯,拍照那天她就说过了,我同意了的。” “你们倒是默契。”裴崇焱拖过角落里那把木头椅子,坐了下来。 蓝屿瞧着他的神色,往前走了两步,主动牵起裴崇焱的手,说:“你不要生气,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如果你不高兴,我以后可以不跟她说话。” 裴崇焱抬眸瞧他,不禁觉得好笑,那张本就野性十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玩世不恭来。 “这话说的我像个恶霸,连话也不许你和别人讲?” 裴崇焱把人拉到怀里,低头,便能闻到少年身上木质般的清香,干净清爽,仿若夏季的青柠果树。 蓝屿推着他的肩,有些抵抗,“你别这样,现在是白天,她们都在家,会听见。” 裴崇焱一愣,又笑了。 “在你眼里,我除了与你偷情,就不会做其他事了?” 那剑眉一挑,故意逗弄似的。 蓝屿烦到没边。 是啊,他除了做那种事,还会做什么? 嘴上却讲:“不是,我只是怕被发现。” “这么怕啊?”裴崇焱嘴里分明是调弄的意味。 废话。 “……嗯。”蓝屿红透了脸。 男人满足了那点作恶的心思,松开了他,又环顾了一遍四周,打量了下卧室内的陈设,目光落到角落里那架棕色钢琴上。 “看不出来,你还会弹琴。” “嗯,小时候学过。” “会弹些什么?”裴崇焱来了兴趣,“弹来听听。” 蓝屿想拒绝,可裴崇焱那双眼睛就像长在他身上似的,一刻不离。 他有种直觉,无论他用何种理由拒绝,裴崇焱都能看出来他在撒谎。 索性直说了:“不想弹,没心情。” 怕这话说得太狠,惹恼裴崇焱,又加上一句:“你真想听的话,得加钱。” 可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完了—— 他是脑子有坑吗,居然说这种话? 果然,裴崇焱沉了沉气,似乎是在压制怒气:“多少?” “二百。” “弹。”裴崇焱就一个字。 蓝屿轻轻掀开盖在琴上的蕾丝布,上面已经积了一些灰尘,看得出是有日子没碰过了。 他只用一块干抹布随意地擦了擦,便掀开琴盖,又抽出钢琴下方的琴凳,将上面薄薄的一层灰擦净,然后坐下。 弹之前,他回头试图补救刚才的低情商发言:“我弹的不怎么好,裴先生要是觉得不好,也可以不付钱。” 这话把裴崇焱气得话都不想说了,只闷重地“嗯”了一声。 蓝屿深吸了口气,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感受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触感。 他毫不费力又回到了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 蓝梅坐在垫子上给两个毛丫头讲故事,妈妈坐在窗边弹着钢琴,阳光落在她柔软的棕色头发上,边缘散着淡淡的光晕,美得像一个天使。 而他,就坐在妈妈旁边,一边看,一边学。 细腻柔和的旋律慢慢从蓝屿指尖溢出,他闭上眼,回顾着那个午后的每一个声音,嬉笑的,清脆的,温柔的,他都清晰的记得。 琴音如同湖边荡漾的水波,轻动着涟漪抚弄着岸上的野花,明媚的阳光抛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一幅油画。也是他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蓝屿将最后一个音缓缓落下,轻轻舒了口气。 回头,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弹完了,裴先生。” 那模样,似乎是在等待男人的评判。 裴崇焱却仿佛愣住了,过了两三秒才回神,语气随意且平淡:“弹得不错。” 二百没白花。 蓝屿有些羞耻,他抓着琴凳的一角,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说:“以后裴先生想听,可以不收钱。” 裴崇焱轻笑了一声,内心更是哭笑不得。 “蓝屿,你这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 “不是。”蓝屿立刻否认,给出了恰当的理由,“你给的已经够多了,我再要,不合理。曲子可以免费赠送。” 裴崇焱一时间真是要被眼前的少年给折服了。 “做生意这么讲良心,跟谁学的?”故意刺他。 “没谁。”蓝屿垂眸,“就我自己这么想的。” “你想的太多。” 裴崇焱招手,示意他过去。 蓝屿乖乖地起身,刚走近一些,就被男人抱到了腿上—— 裴崇焱似乎很喜欢这样抱他。 “刚才的曲子耳熟,叫什么名?” “致爱德琳的诗。”蓝屿很顺从地回答。 “从哪儿学的?”裴崇焱又问。 这个问题蓝屿有些不想回答了,隔了三五秒,才开口:“小时候,妈妈教的。” “你妈妈还会弹钢琴?” 对于蓝屿那位早逝的母亲,裴崇焱之前略有耳闻。蓝梦,云城有名的才女,虽出身平凡,却凭着天赋和才气,年纪轻轻就在文坛拼出了一席之地。 只是,未婚生子,声名尽失。后来不知因何患上精神疾病,在家中浴室割了腕。 那个时候,蓝屿才八岁。 “嗯,”蓝屿声音很小,“她什么都会。” “画画也是她教的?” 蓝屿摇头,“不是,跟画室的老师学的。” 那模样,真是乖惨了。 裴崇焱不禁想到蓝屿小时候,或许也如同现在这样,坐在蓝梦的怀里,乖巧地学着母亲的样子弹琴。 那双小手,定然不同现在这样营养不良般纤细。 “后来怎么不去学了?”裴崇焱握着他的手。 蓝屿倒也直白:“没钱。” 妈妈走了以后,那人对他不管不顾,他又得了病,很快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很多东西,只能先暂时放弃。 裴崇焱一时没声了,眸眼沉着,不知想些什么。 蓝屿不喜欢这种氛围,主动出声打破寂静:“我可以在网上跟着别人学,画画这种东西,关键还是要靠自己去练,去悟的。” “你不用可怜我。” 这话让裴崇焱一怔,随即一笑:“小子,还轮不到我来可怜你,你以为——”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靠在蓝屿的耳边,用近乎呼气的声音说:“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蓝屿愣住,想说什么,来不及开口,就被裴崇焱的吻堵住了嘴。 身后窗帘静静翻飞,阳光一会儿被关院子里,一会儿又从窗口泄进来,明明暗暗间,蓝屿只能抓着裴崇焱的衣服,任由其吻着。 只是,大约是最近天气趋热的缘故,他也跟着热了起来。 昏头昏脑间,他听见男人好像笑了一声,“呼吸。” “又忘了?” 吻仍旧继续,那样绵长缱绻,蓝屿却觉得自己快要被溺毙了。 第15章 川丫头划船,川娃子戏水 难得放两天月假,蓝樱和蓝芝两姐妹闲不住,歇了半天,第二日下午就拉着蓝屿到老李家的鱼塘划竹筏去了。 说是老李家的鱼塘,其实是他儿子的。近七亩的鱼塘上,靠岸的地方放着两只小小的竹筏,人一上去,便摇晃起来。 夏日炎炎,少女的面颊被晒得晶莹发烫。 蓝樱先跨上了竹筏,用撑船的竹竿往水里一扎,抵住竹筏不动,蓝芝这才敢上去。 蓝屿自然是不跟她们一起胡玩的,远远地坐在岸上给她俩望风。 起先他是不想来的,可想到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两姐妹划船,最终还是同意了她们荒唐的请求。 他穿着蓝色短裤,就这么坐在岸边的草地上,凉鞋放在一旁,两只雪白的脚在水里晃来晃去,那双漂亮的眼睛半阖着,百无聊赖地盯着水上荡起的波纹。 鱼塘的水算不上多清澈,一些浮萍飘在水面上,一拱一拱的,是下面的鱼儿在进食。 蓝屿便看着那处,安静地发着呆。 过了一会儿,两姊妹从鱼塘的另一头割了三根芋头叶,路过他跟前时丢了一根在他旁边的草丛上。 “哥,太阳大,你可别晒黑了,不然有人要心疼咧!”蓝樱大着嗓门儿说。 蓝芝立马拉了拉她的胳膊,“姐姐你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 她们是偷偷来的,大人们并不知道。 要是让李家人看到,保不准又是一顿好骂。 但幸在,乡户人有午睡的习惯,这时候一般是不会有人出门的。个别神经质的除外。 蓝樱便压低了声:“知道啦知道啦,我划船带你到那边阴凉里去,你顺手摘几片好看些的竹叶,回去我做书签用。” 两姊妹又划走了。 蓝屿举起那片芋头叶,跟荷叶似的,只是杆子粗,叶子也大,比荷叶重多了。 他举了一会儿,觉得累,索性在田埂上躺下来,牵过叶子的一角盖到脸上。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他忽然有些困。太阳直直地晒着他的皮肤,他却不觉热,只觉得痒嗦嗦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手臂上爬。 偏头一望,是只小蚂蚁。 一双脚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正想着是谁的脚这样黑,抬头,就看见老李那张精瘦的黑黢黢的老脸。 “瓜娃子,你躺在这点儿干啥子哦?”老李肩上扛着锄头,布满皱纹的脸上不止有关切,还有一种看傻子似的怜悯之情。 蓝屿猛然想起还在划船的那俩鬼丫头。 但为时已晚,还没等他直起身来,老李就已精准锁定到了鱼塘上的两姊妹。 “喔哟!这是哪家的女娃娃噢,跑到我鱼塘头划船耍?” 老李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太清,索性放下锄头,朝两人招手,高声喝道:“欸!停斗!莫划了!停斗起!你们是哪家的娃儿噢?快回来!” 那边蓝樱和蓝芝也听到了声音,赶紧将竹筏靠岸边停下,两人将芋头叶一扔,麻溜地上了岸,一溜烟蹿进山林子里去了。 急得老李直骂:“这是哪家的瘟桑娃儿!就把条船丢到那个咔咔头,下次老子要是逮斗起,一定要送到她妈老汉儿面前起嘿实打!” “真滴是!还说现在的男娃儿不好管,我看这女娃儿也没好到哪点儿去,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说着,又扭头看向蓝屿,眼睛半眯起。 “瓜娃子,你在这儿躺了半天,看清楚那是哪家的娃儿没有?” 蓝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看清。看清了也不认识。” “啧!”老李分外嫌弃似的,“所以喊你娃儿要出来多转一哈,免得周围团转滴人你都认不到。” “但是,你在这儿睡起做啥子安?往常也没看斗你过来过。” 蓝屿摘了根狗尾巴草,随便编了个理由:“来看鱼。” “哦,你属猫滴,没事来这儿看鱼?你家后边那水潭头看不斗啊?”老李当然也没那么好糊弄。 “你家的鱼大。”蓝屿顺着往下编,“水潭,小河,还有其他几户的鱼,都没你家的大。” 老李一听,当即喜笑颜开:“你娃儿虽说性格怪,这话还是说得中肯哈。我家这鱼塘头啊,喂嘞都是花鲢草鱼,我天天帮着我内大儿子割草喂,草鱼一养肥,花鲢自然就跟斗肥了。我大儿子今天又去鸡场拖了好几十袋鸡屎,到时候水养肥了,鱼更肥!” 说着又顾自得意起来,“你要是想吃,你就跟我说一声嘛,难道我还能不让你钓吗?一声不响地跑到这田坎上来,眼巴巴地看斗起,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李老汉儿连两条鱼都舍不得给你。” 蓝屿听得头痛,转过身:“我先回去了。” 抬脚就走。 老李在后面喊:“你不要鱼了啊?” “不要了。” “咋过又突然不要了安?” 蓝屿伸了个懒腰,语调也是懒懒的:“嫌脏。” 老李立刻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背影骂:“哎哟,你这个娃儿说话真滴是气死人!不要算逑,老汉儿我还不想给你唉,快走快走,莫在我家田坎上站起讨人嫌!” 蓝屿脚步更快了。 他听见老李哼了一声,破烂的塑胶拖鞋踩着田埂上的野草,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一边絮絮叨叨地骂:“今下午倒霉,遇斗三个瓜娃子,下回老子硬是要在这儿竖块牌牌儿,我看到时候哪个龟儿子还敢来这儿耍,真滴是坏现在的娃儿些,万一落下去死逑了算哪个滴嘛,真该遭‘黄金’条子收拾……” 蓝屿走得愈发快,最后在田埂上飞奔了起来。下午的烈阳刺着他的皮肤,他张开双臂,要将每个毛孔都灌满自由的味道。 最后,他瘫倒在他经常钓鱼的水潭边上,任冰冷的潭水浸泡着他的半截身子。 另半截也湿透了,只是晾在岸边的石头上,发丝也凌乱地覆在脸上,一眼望过来,别人约莫会猜测这是哪家颓废了的叛逆孩子,在此自甘堕落。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蓝樱蓝芝找了过来。 两姐妹在林子里跑了一圈,身上脏兮兮的,裤脚上全是粘连子,一种学名叫做鬼针草的植物。两人就坐在石头上慢慢把那些烦人的小刺儿一根根拔下来。 蓝樱低头忙活着,还不住抱怨:“哥,都怪你,不早点说来人了,害得我们只能往林子里钻,差点就被李老头逮着了。” 蓝屿睁开一只眼睛瞧了她一眼,不耐道:“下次别求着我去帮你俩望风。” “那不行。”蓝樱说,“谁让你是我们哥呢?保护妹妹是哥哥应尽的职责。” “表的。”蓝屿纠正她。 “表哥也是亲的。” 蓝屿懒得再理她。 他瘫在水里,像条半死不活的鱼。 如果他走了,她们会很伤心吧…… 一会儿过去,蓝芝突然趴到他耳边问:“哥,你和那个裴老板,是不是那种关系啊?” 蓝屿闭着眼:“不是。” “真不是?” “我对男的没兴趣。” 蓝芝笑了笑,脸蛋子上全是心眼子:“可我看他对你有那心思啊!你不知道,你昨晚在后院剪花的时候,他就搁三楼阳台偷偷看你呢!我和姐姐都看见了!” 蓝屿多一分表情也没有,“那是他的事。” “哇!你这么无情啊?”蓝樱张大嘴巴,“可是他看起来很帅诶!” “我不喜欢,男的。”蓝屿再次强调。 “那你喜欢——”蓝芝搁旁边眨眼睛,“妈昨天提到的那个君桃姐姐?” “我也不喜欢女的。” “那你喜欢什么?” 蓝屿睁开双眸,看着她说:“我喜欢狗。” 蓝樱蓝芝没招了。 两人把裤腿上的粘连子处理干净,在潭水里洗了洗手。 一碰这水,蓝樱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水也太冷了吧!” 抬头一看,上面有岩石和密密的树木遮着,几乎照不进一丝阳光,水不冰才怪。 往下去的水流倒是能摸到点阳光的影子,但都往山下流去了,已是一去不复返的架势。 “哥,你怎么受得了的?”蓝芝不禁惊讶,“这么冷的水,你不怕感冒啊?” 蓝屿又重新闭上眼,一副不愿再说话的模样。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蓝樱突然看到什么,和蓝芝互相递了个眼神。 两人静悄悄地往后退去,特别是蓝芝,一边往后退,一边憋笑,脸都憋红了。 蓝屿觉得安静得有些出奇,睁开眼,偏头一望,两姐妹早没了影。 忽然,他感觉头发上好像有什么在爬,手一抹,软乎乎毛茸茸的,他立刻知道是什么东西。 拿下来一看,果然是条食指长的毛毛虫。 “蓝樱!”蓝屿罕见地提高了声量,“你幼不幼稚?” 将毛毛虫嫌恶地扔了出去。 树丛里传来噗嗤地一声笑,是蓝樱耀武扬威的声音:“叫你不理我们,哼!” “无聊。” “略~”蓝樱探出头来,少女娇嫩的脸庞满是天真活泼,“妈发信息让我们去祁爷爷家摘樱桃,哥你去不去啊?” “不去。” “那我和妹妹去,哥你就在这儿泡吧,回头我跟妈说,看她晚上唠不唠叨你!” 说完,拉着蓝芝的手就跑开了。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蓝屿泡在水里,泡得久了,忽然想就这么往下沉,一直沉到那最里面、那深不见底的水潭里去。 他这么想,身体下意识往下滑过去,像一条滑溜的鱼儿。 潭水逐渐淹没了他的头顶,他感觉浑身都冷透了,四肢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像无知觉的木偶般往下沉落。时间静止了,意识也跟着静止。而那些被他惊扰过的小鱼,现在也即将见证他的寂灭。 “喵!” 岸上突然传来一声喵叫。 蓝屿回神,下意识往水面上一冲,却看见裴崇焱单膝跪在岸边,神色焦急。 那伸出的手,分明是想去抓自己。 看见蓝屿浮出水面,裴崇焱当即抓住他衣领,将人拽了过来,满面怒火:“你他妈在这儿找死呢?” 大概是被吼懵了,蓝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喘着气解释:“不是,我会游泳。” 裴崇焱的神情却没好上一分半点,反而更加严肃,他紧抓着蓝屿的衣领,克制着声音:“你知道你下去了多久吗?整整两分半!蓝屿,你脑子里是有坑吗?” 这是裴崇焱第一次在蓝屿面前表现得如此愤怒,蓝屿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是,他是想沉下去。 但那只是一时的想法,作不得数的。况且最后他不是主动浮上来了吗? 裴崇焱这么生气干什么? 他又不是真的想死。 “我没有想自杀。”蓝屿烦躁地甩开裴崇焱的手,在水里平坦的地方站稳,表情很不耐烦,“我以前也这么玩的,都没事。” 刹那间,裴崇焱感觉浑身血液都要冲上脑门儿了。 沉默半晌,他再难抑制,大掌箍住蓝屿的后脖颈,强势地将人拉近过来,语气只剩下浓浓的威胁:“我会让人在这儿安个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的监控,要再让我发现你这么玩儿,我就在这儿上你。” 最后两个字,他咬的极重,仿佛带着某种难以发泄的怨气。 “你!”蓝屿震惊地瞪大眼,“你不讲道理!” “我跟你没道理可讲。”裴崇焱粗暴将他从水里拽上岸,“有病就回去吃药,你小姨就不该放你出来,死在这种地方,周围小孩儿都得被你吓死!” 蓝屿觉得裴崇焱这话说得难听极了。 但他又挣脱不开裴崇焱的手,一时难免心生怨恨。怨恨一上头,头便晕乎起来。 “你别拽我,我自己回……” 话还没完,人先晕了过去。 第16章 这个总裁有点虚伪 蓝屿是在医院急诊科醒来的。 一睁眼,就看到裴崇焱那张冷到了极致的脸。 他赶紧回避那可怕的目光,扭头,却又是小姨满脸的担忧。 “小屿你终于醒了,可差点吓死小姨了!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啊?”蓝梅急得带上哭腔,“要不是裴老板发现的早,我都不知道你……以后可不许再去玩水了。” 蓝屿是最见不得小姨哭的,当即安慰:“小姨,我没事。就是……晕了一下而已。” “晕一下而已?”蓝梅嗓门猛然拔高,声音都厉起来,“裴老板说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在那水潭里泡着呢!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那凉水潭又冷又深,要不是他及时看见,你可能就没命了!” “你要是出什么事,你让小姨以后怎么活?” 说着又哭起来。 这可是她姐姐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真要出什么事,她怎么向九泉之下的姐姐交待? 蓝屿见她哭的凶,就知道裴崇焱一定是将这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小姨,不由回过头,狠狠地剜了裴崇焱一眼。 裴崇焱第一次受到蓝屿这样的眼神,心里不仅没有半分不快,反倒感觉十分新鲜。 他只当没看见,还起身贴心的给蓝梅递了一包纸巾过去。 蓝梅说了声谢谢,犹觉得不够,渐渐止住了哭泣,向裴崇焱真诚道谢:“裴老板,这次真是多谢你了,算我们家欠你的人情。以后您在客栈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不然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 裴崇焱端的是一副通情达理的君子模样,笑容温煦,与之前那挑剔劲完全不同了,开口就是:“蓝姨,您言重了。” “我与小屿也算是好友,这点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要小屿没事就好。” 言语之中,尽是对蓝屿的关护之心。 蓝屿顿时觉得这人好虚伪。 蓝梅点点头,又拍了拍蓝屿的胳膊,“快,跟裴老板说声谢谢。” 像催促小孩子似的。 “谢谢。”蓝屿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冷着。 但陷在自己情绪里的蓝梅并未察觉,只是顾自抹干净眼泪,又一次跟裴崇焱道谢:“今天多亏了裴老板,以后裴老板您在客栈想吃什么,想用什么,您一句话,我们立马去办。回头等小屿好些,您要是不嫌弃,我们到镇上找家好的餐厅,再请您好好地吃上一顿。” 裴崇焱笑着抬手:“餐厅就不必了。若真要谢,以后在饭桌上添双我的碗筷即可。我在森海应该还要住上几个月。” 几个月? 蓝屿暗暗抓紧被子,难怪裴崇焱突然要包养他,原来是想有个长期床伴。 …… 蓝梅听到裴崇焱的诉求,只觉得他平易近人,想也没想便答应:“这个好办,以后早中晚裴老板想吃什么,提前说一声,我一定早早地备齐。” “那就辛苦蓝姨了。” 蓝梅一挥手,笑道:“这算得上什么辛苦?我虽没什么大本事,做饭还是在行的。” 蓝屿不想再听他们客套,刚想起身,手背上猝然一疼,抬手一看,是留置针。 他立刻蹙起眉:“小姨,我今天不回家吗?为什么要给我弄这个?” 显然,这根针勾起了他某些不好的回忆。 蓝梅怕他失控,在床头坐下来,安抚他说:“医生说你这次是突发性晕厥,可能跟药物副作用有关,需要留院观察个一两天。没事的啊,小姨会在这里陪你。” “不要。”蓝屿一听,十分抵触,“我不要在医院过夜。小姨,我要回家。” 声音竟有几分哀求。 蓝梅知道他对住院有阴影,心里一时也犹豫起来。 “可是……” “这样吧蓝姨。” 裴崇焱突然起身,提议:“我带着小屿在医院附近的酒店住两天,早上再回医院抽血检查,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及时送医,您看怎么样?” “啊?”蓝梅显然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麻烦裴老板?”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正好我在镇上有事要办,也不算耽误。”裴崇焱却已将这事定下,“蓝姨,您放心回去照看客栈,小屿这里交给我就好。” 蓝梅是不大想让裴崇焱帮忙的,但耐不住这么大个老板非要帮,她也不大好驳人的情面。 只好又道谢:“真是麻烦裴老板了。” “不麻烦。”裴崇焱看了眼腕表,很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天色不早了,我助理就在医院外边候着,一会儿送蓝姨你回去。” “哎哟!这……这怎么好意思啊?”蓝梅又惊又喜,语无伦次,“裴老板,你这……真是……” 裴崇焱则是微微笑着:“您是长辈,这都是应该的。” 这声“长辈”,狠狠敲在蓝屿的心头上。 他望着裴崇焱背光的身影,心里终究是起了疑。 裴崇焱都这么说了,蓝梅便只能握了握蓝屿的手,嘱咐:“小屿,你好好的跟着裴老板在镇上住两天,按时到医院做检查,乖一点,别给人添麻烦。有什么事记得跟小姨打电话,知道了吗?” 蓝屿点点头:“我知道了,小姨。” “好,那小姨就先回去了,你好好的啊。” “嗯,小姨你回去注意安全。” 目送蓝梅离去,蓝屿将目光转到了一旁的裴崇焱身上。 正巧,裴崇焱也在望着他。 四目相视,电光火石,噼里啪啦。 裴崇焱双手抱臂,靠着身后的白墙,微微一偏头,笑了:“看我做什么?生气了?” “没有。”蓝屿翻过身去。 他觉得裴崇焱这次简直过分。 可俗话说的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算在这关头上,他也不敢对裴崇焱说什么。 “那耍什么脾气?”裴崇焱不轻不重地往蓝屿背上拍了一掌,“不晕了就起来,我在对面酒店订了房,现在就可以过去。” “当然,你要想留在医院过夜,我也没意见。” 蓝屿当即掀开身上的薄被,麻溜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身上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小脸还苍白着,但仍能看出那张脸上的犟性,俨然一头脾气不好的小牛犊。 他僵着脸,抬起还插着留置针的左手,“那这个呢?我可以取掉吗?” “晚上还得输液,你说呢?”裴崇焱倒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蓝屿以为他是想看自己笑话,才故意逗弄自己,眼神瞬间就冷了,“那你让我起来?” 那表情,真是与那天被人问路时如出一辙。 裴崇焱顿了顿,低哑的嗓音里裹着几分笑意:“敢跟我摆脸色。小子,这就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 蓝屿略微一怔。 “不是,我……” 他还想找补,裴崇焱却已经走到跟前,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的眼眸直直地落在他脸上。 “这样,”裴崇焱摸了摸他的脸颊,眼神竟出奇的温柔,“也挺可爱。” 蓝屿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裴崇焱在他身上尽兴的时候,或者他被诱导着终于喊出那一句微小的“疼”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蓝屿的错觉,他觉得裴崇焱此时此刻的动作,加上他的目光,竟有种莫名的怜惜之感。 是,在可怜他吗? “那我现在还过去吗?”蓝屿又恢复了那副乖顺的面孔。 他捧住裴崇焱的手,将脸颊主动贴上男人掌心,轻轻摩挲,像在撒娇,“裴先生,可以不输液吗?很晚了,我不想待在医院。” 外面的确天色暗淡,快要天黑了。 裴崇焱唇角浮起一抹玩味,“装什么?怕鬼?” 鬼? 蓝屿内心不屑地轻嗤一声,点了点头。 “嗯,有阴影。” “撒什么谎?”裴崇焱掐住他下巴,玩味消失,“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有点疼,蓝屿抓住他的手,解释:“真的有阴影,我没有骗你。” 裴崇焱松开手。 蓝屿这下老实了,只好继续说:“八岁的时候,我在医院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喜欢医院,这里到处都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的味道。可他们不让我离开医院,也不许我出去玩,每天就是吃药吃药吃药,然后就是抽血和治疗。” “我讨厌吃药,更讨厌治疗,因为每次从那个房间里出来,我总会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如果我不乖,他们就会把我绑起来,然后给我吃药,给我打针……” 蓝屿话还未完,就被裴崇焱拥进了怀里。 他感受到男人结实又温暖的怀抱,以及那一声声闷重的心跳,一时愣住了。 可裴崇焱只是抱着他,并没有其他动作。 “裴,先生?”半晌,蓝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他听见裴崇焱好似深吸了口气,然后便松开了他。 “没什么。”裴崇焱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声音淡着,“先去酒店。” 说完,先一步走出病房。 镇上的医院不大,走廊也窄窄小小,裴崇焱高大的身形在逼仄的空间内显得格格不入。 蓝屿跟在他身后,跃跃欲试般问:“那我今晚可以不用输液了?” “你想的美。” “那……” “在酒店输。” “……哦。” 来到酒店,蓝屿却傻了眼。 因为挨着风山景区的关系,森海镇上的民宿和酒店不算少,但是房间如此宽敞整洁,内饰还豪华气派的,蓝屿是第一次见。 且这酒店表面上分明其貌不扬,谁能知道这里面竟还别有洞天?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 估计又是裴崇焱的钞能力在作祟吧。毕竟这人向来挑三拣四,矜贵的不得了。 房间是套房,两间卧室,一间客厅,还有个小厨房,厨具一应俱全,都擦得锃光瓦亮。 八仙桌上是摆好了的饭菜,热气腾腾地熏着吊顶上的水晶灯。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正在帮两人泡柠檬茶,看着像是裴崇焱的下属。 “裴总,酒店和医院都打点好了,护士和医生一会儿就过来。”男人将茶端到茶几上,姿态毕恭毕敬。 “嗯。”裴崇焱脱下外套,随手扔到衣帽架上,“出去吧。” “是。” 下属点了下头,当即出去了。 蓝屿余光瞥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很清淡的菜色,看起来还不错,可他没什么胃口,一点也不想吃。 大概是跟他身上医院的病号服有关—— 只要看见这身衣服,他就没食欲。 想着,不知不觉走到卧室门口,顿步,后脑勺却猝不及防撞上男人的胸膛。 “发什么神?”裴崇焱拎起他的后领,将他整个人直接提溜了进去,“走路都不认真。” 蓝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这么提着走路,但裴崇焱力气又很大,他根本不能与之抗衡。 裴崇焱将他拎到衣柜旁,动作算不上多轻柔,甚至能觉出有些焦躁。 “柜子里有睡衣,换好出来吃饭。” 说完,转头离开了房间。 等蓝屿换好衣服出去,看见男人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抽着烟,眉头拧得很紧,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正在与谁通着话。 蓝屿没敢打扰,先在饭桌前坐好,也不动筷,就这么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儿,裴崇焱挂断电话,右手掐灭烟,起身朝这边走来。 他眉眼沉着,眼下如同积了一片阴云,瞧着像是心情不大好。 蓝屿很识趣地帮他舀了一碗莲藕排骨汤,放在旁边的位置上,脸上几乎是挤出的笑容:“这个汤看着挺好喝的,裴先生,你多喝一点。” 第17章 总裁的卧底 裴崇焱坐下,端起碗,只呷了一口,又放下。 “嗯,是不错。”目光掠过蓝屿乖巧的面庞,丝毫不留情面,“找不到话说了?拿碗汤打发我?” 他这话一出,蓝屿只觉得他是要故意找茬。 “我没有打发你。”蓝屿下意识为自己争辩,“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难道这也错了? 裴崇焱一滞,心情却仿佛在此刻好了许多,甚至不由失笑:“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高兴了?” 蓝屿顿时觉得他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简直比四医院那些人还要令人捉摸不透。 “我两只眼睛看见的。”他认真地说,“我一出来,就看见你眉头皱着,皱得还很深。” “是遇见什么难事了吗?” 这算是礼节性的提问,也就是顺嘴的事,没想到裴崇焱反倒笑了:“蓝屿,你这是在关心我?” 那眼中,除了笑意,分明还有再也掩藏不下的希冀,在柔和的水晶灯下,深邃得像一汪波动着涟漪的清潭。 蓝屿犹豫了几秒,别扭地回答:“……嗯,心里不踏实。” 感觉有点答非所问了。 但叫蓝屿承认,他自己又觉得昧良心。 不过裴崇焱看着倒是挺满意的,没再说那些奇怪的话,只叫蓝屿先吃饭。 吃过晚饭不久,又有医生和护士上门来。 医生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他都如实回答。护士在一旁挂好药液,将输液管和他手背上的留置针对接好,冰凉的液体很快顺着针管流进体内。 男医生操着一口地道的□□说:“我们这边已经联系了你在四医院的主治医生,他建议你今晚上只吃一颗喹硫平,其余药就先停了哈。” “只吃一颗吗?”蓝屿犯起了难,“会睡不着的。” “先尝试一哈嘛,总不能只靠吃药解决问题噻,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还是很大滴,你年纪还小,也该积极尝试哈其他方法。” 医生意有所指,顿了顿,又说:“比如出去散散心啊,旅游啊这些,再不然试试中医药和针灸也要得。” 蓝屿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笑容,“谢谢医生,我会考虑的。” 医生又看了裴崇焱一眼,裴崇焱略一点头,两人才出去。 随着大门轻轻关上,蓝屿也跟着轻叹了口气。 他看着头顶上的液体,一种莫名的悲戚感倏然缭绕心头,忍不住说:“裴先生,怎么办,我是不是快没救了?” “嗯?” “八岁那年也是这样,晕倒,住院,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治疗。可是治了那么久,还是治不好,还是得继续吃药,打针,定期还要报备,去医院复查,然后又继续吃药……但我一点也不想吃……” 察觉他情绪上的异样,裴崇焱伸手按在他的头顶,难得好脾气地安慰他:“会好的。” 蓝屿又苦笑了一下,“真的会吗?” “会的。” “裴先生,如果,”蓝屿眸光一闪,突然问,“我是说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话一出口,蓝屿感觉到裴崇焱呼吸好像都滞了一瞬,然后沉了沉气,咬着牙说:“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家客栈一起烧过去。” “为什么?”蓝屿不解,“那我小姨怎么办?” “我管不着。”裴崇焱眉眼厉起来,“你都死了,还想着别人?” 蓝屿面色平静,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他望着天花板,表情痴痴的:“总是要想一想的。如果不想的话,是片刻也活不下去了。” 不想的话,又怎么活着见到那个人? 裴崇焱冷哼一声,“年纪不大,心思挺重。” 又哼一声,“死的事你就别想了,你现在还死不下去。倒不如想想怎么把病治好,你妈应该不希望这么快就和你在地下团聚。” 蓝屿瞥他一眼,回嘴:“你又不是我妈。” “我是你衣食父母。”裴崇焱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再他妈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让挖机把你家院子连同地皮一起铲了。” 蓝屿不吭声了。 输液是漫长的,快结束的时候护士进来收走了所有的器械,又嘱咐了他几句,无非是让他注意观察身体反应,如果感到不舒服,要立刻去医院之类的。 蓝屿答应的很好,又在护士的监督下吃了一片喹硫平。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等待着那点微乎其微的药效上头。 裴崇焱在另一个房间处理公务,似乎是遇到了些棘手的问题,一直到凌晨还没熄灯。 到凌晨两点,蓝屿总算有些困意,刚闭上眼,身侧却忽地一沉。 “还没睡?”男人声音有点哑,像是生怕惊扰到这漆黑粘稠的寂夜。 倏然间,蓝屿被一条结实的手臂给环住,隔着薄薄的睡衣,他感受到裴崇焱身上的凉意,鼻息间全是男人刚冲过凉后的清冽气息。 “现在开始睡了。”蓝屿声音小小地回应。 他听见裴崇焱似乎笑了笑,然后将他拥得更紧了些,“嗯,睡吧。” 蓝屿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可开心的? 但他并未多嘴,只是默默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不多的睡意来夺走他的意识。 第二日照常去医院抽血检查。吃完早饭后,又接着输液。 医生问他昨晚睡的好么,他用余光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裴崇焱,先是轻摇了一下头,而后又点了点头。 裴崇焱当即扯了扯他后脑勺的一小撮头发,“别耍心眼,老实说。” 蓝屿只好回答:“不太好,睡眠很浅,中间醒了两次。” “现在怎么样呢,有困的感觉吗?”医生问。 蓝屿摇头,“没有。只是头有点晕,我今早还没吃药。” “白天先把药停了吧。”医生说,“宋医生那边今早又联系我了,他建议你这两天尽快去市里找他复查,用药方面可能需要重新斟酌一哈。” “这么急吗?”蓝屿不太情愿,“可不可以晚几天过去?” 医生愣了愣,本想说蓝屿两句,又怕稍不留神刺激到他,便温和地劝道:“我还是建议尽快去市里复查好一点。当然,如果是有事耽搁的话,最好先和宋医生联系商量一哈。” 蓝屿垂眸,扳弄着手指,表情明显不开心了:“我知道了。” 医生离开病房后,蓝屿立刻用祈求的眼神望向裴崇焱:“裴先生,能不能缓几天再去市里啊?” 他还有事情要做,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理由。”裴崇焱冷着面,看那表情就不像是会答应的样子。 但蓝屿还是怀抱着一丝希冀:“我……还要去景区出摊。” 裴崇焱一时无语。 都这样了,小子还惦记着摆摊呢。 “这话跟你小姨说去。”裴崇焱都懒得再看他一眼,转出门抽烟去了。 病房里霎时只剩下蓝屿一个人。 无聊之至,蓝屿竟又鬼使神差地,在手机上搜起了那个人的消息。 “梦一枫染,知名漫画家,小说家,鉴赏大师,美术教育工作者……” 蓝屿念着这一长串的身份介绍,心里只觉讽刺。 小偷,这个恶心的小偷。 看得久了,蓝屿双眸微微发红。 温染,等着,我很快就来找你。 病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都不需竖起耳仔细听,且听那尖细的说话声,便知是蓝樱和蓝芝那两个鬼丫头来了。 抬头,果然,蓝樱和蓝芝共同拎着一大包东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哥!”蓝樱一来就大着嗓门儿叫唤,“我们来看你了!” 袋子里装着一堆零食,简直快把市面上的垃圾食品给凑齐了。 蓝屿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看着她们,面无表情:“这是干嘛?” 两人将那一大包零食放在桌子上,气喘吁吁地说:“妈让我们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买点好吃的。” “那是给我买的吗?”蓝屿看一眼那一堆辣条,直接戳穿。 蓝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唉呀,这不是知道哥哥你不喜欢吃外面那些东西吗,我们就随便买了点。正好下午收假了,我们顺便带一些回学校吃。” “全拿走,我不吃垃圾。”蓝屿神情冰冷,又重新拿起手机,重开一局。 这时,蓝芝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杯蛋糕,笑嘻嘻地放在蓝屿手边,“这是特意给哥买的,动物奶油的,蓝莓味儿。” “但妈说你不能吃太多甜的,所以我们只买了这一个。”蓝樱接着说。 蓝屿余光瞥一眼,神色缓和一点,问:“什么时候回校?” 蓝芝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说:“还是下午两点的班车,早着呢。” “那你们待会儿打算做什么?”蓝屿一边与人对弈,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蓝樱笑得天真无邪,“陪着你啊。” 两人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用不着。”蓝屿头也没抬,“吵死了。” 蓝芝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大布包,边缘露出画册的一角,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她将布包放在蓝屿枕头边,“哥,我把这个给你带过来了。” 蓝屿这才抬眼,神色里闪过一抹意外,随即却是疑惑:“你带这个过来做什么?” “怕你闲啊。”蓝芝解释,“医院好无聊的,你又不喜欢看电视剧刷视频啥的,带这个过来正好给你解闷。” “多此一举。”蓝屿毫不留情。 早就习惯自家哥哥的冷漠态度,蓝芝一点也不计较,反而神秘兮兮地笑起来。 凑过来,说:“哥,阿智哥哥好像谈恋爱了。” 话题转移得太快,蓝屿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他第一时间却不是惊讶,而是怀疑:“你们怎么知道的?” 蓝樱打开手机,翻出微信朋友圈,指着其中一条对蓝屿说:“夏天的第一杯金桔柠檬,但配图却是两杯,而且还是两只手,这还看不懂么?” 蓝屿一愣,低头继续对弈,“朋友吧。” “朋友喝个水果茶用得着发朋友圈吗?”蓝芝当即反驳,“这明显就是官宣了好不好?” “哦。”蓝屿敷衍应声。 蓝樱却忽然捧着小圆脸忧愁起来,“唉,阿智哥这才上大学一年,就找到女朋友了,我还想着以后跟他表白呢,他那么帅……” 蓝芝也同款捧脸,闷闷不乐地歪着脑袋,“是啊,果然好看的男生都有女朋友了,生不逢时啊……” 蓝屿嫌弃地瞧了两人一眼,“说的什么鬼东西?” “本来就是嘛!”蓝樱略有些气愤地说,“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是我们生的晚,哪里还轮得到外面那些女生?可惜啊,社会不提倡早恋……” 蓝屿看着她俩,一时竟无语凝噎。 “浅薄。”他悠悠地吐出两个字,作为他对蓝樱蓝芝这种想法的鄙视。 谁料蓝樱竟向他吐舌头,“要深度干什么?谈恋爱又不是搞学术研究,反正好不好看,最后结果都那样,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找个好看点的?” “就是,”蓝芝当即表示赞同,“现在的一些男生,又贱又坏。就说我们班吧,有个男生,仗着自己长得帅点,都快成航海王了,谈了好几个女朋友,小三小四打架差点闹到班里来。” 蓝芝一提起这个,蓝樱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知道我知道,我还记得那个小四,就是六班的那个文艺委员,她以为自己是小三,结果一对峙,发现自己竟然是小四,当场气得暴走,连扇彭洪四个巴掌。” “后面更是爆炸,小三竟然生气了,挡着小四不让打,骂她是泼妇,哈哈哈,给我都看傻了……” “对对对,”蓝芝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那小三还让彭洪证明她是他最爱的女生,我在旁边差点笑岔气。关键是,人家正宫就在我后面,还是五班的班花,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啊!” 蓝芝慢慢止住了笑,又不禁怜悯起来:“其实吧,那几个女生也挺可怜的,听说彭洪在校外还谈了两个,简直花心的不得了。这种男的就该被雷劈死。” 蓝樱立马附和,“加1。” “不过我看最近彭洪好像挺消停的,都分了吧?” “能不消停吗?那天闹到最后把年级主任都惊动了,彭洪的家长连夜赶到了学校,王老师下了死命令,若有再犯,直接退学处理。” 蓝樱不由得咂舌:“还得是王老师霸气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八卦,蓝屿在一旁听着,不鄙视,也不理会,只是如同没听见一般。 过了一会儿,蓝樱又看向蓝屿,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哥,你有没有想过找个女朋友啊?” “没有。”蓝屿依旧冷脸,“没兴趣。” “那,”蓝芝眼珠滴溜一转,“男朋友呢?” “更没兴趣。” “可是,我看有人很有兴趣啊。” 蓝芝忽地一笑,凑近过来,小声地跟蓝屿说:“哥你发现没,那个姓裴的老板好像很关心你啊?你晕过去的时候,是他抱着你飞奔回家,给你换的衣服,然后又抱着你上车,开车送你来的医院。你不知道,他当时的表情有多可怕,简直像要急死了!” 蓝屿怔住,竟差点忘了下一步该是自己走棋。 等他回神,才慌忙落下一子,说:“我和他没那么熟。” 急于撇清关系似的。 蓝樱皱起眉,思索了一会儿,蓦地豁然开朗:“那就是他暗恋你呗!” 蓝屿觉得此刻自己嘴里有水的话,一定会立即喷出来。 “你疯了?”他冷着眸,瞪向蓝樱。 蓝樱丝毫不惧,依旧大着嗓门儿说:“那可不一定,哥你长得这么好看,又瘦又白的,谁见了不喜欢?说不定他就是喜欢上你了呢?” “……肤浅。”蓝屿噎了好一会儿,憋出这么两个字。 蓝樱一摆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可这世界大部分人都肤浅啊,能怎么办?毕竟生命太短,谁有时间去看别人的灵魂啊?” “不过,”话锋又莫名一转,“裴老板一表人才,有钱又有闲,应该也不是那种只看脸的人,万一他就是喜欢你的品质和才华呢?” “哥,其实我觉得裴老板这人挺好的,你真不考虑一下?” 蓝屿快被气笑了,忽而又反应过来。 他关掉手机,认真审视着面前的两个鬼丫头,目光冷得能淬出冰来:“你们收裴崇焱钱了?” 第18章 试探 老话讲的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蓝屿现如今是深有体会了。 撵走两个早不知何时就已被资本家收买的鬼丫头后,他枯坐在病床头,盯着输液管发了一会儿呆,嘴角慢慢扯起一抹讽刺的微笑。 这算什么事啊? 裴崇焱回来的时候,蓝屿正在吃那块小小的纸杯蛋糕。 眼神和眼神的碰撞里,少年的眸光忽然变得特别柔和。 既然要玩,他就陪裴崇焱好好玩玩儿。 他朝裴崇焱微微一笑,声音很甜:“裴先生。” 裴崇焱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走过去,轻揉他触感茸茸的发,“干什么?输液输傻了?” 蓝屿摇摇头,举了一下手中的纸杯蛋糕,“蛋糕好吃。” 裴崇焱垂眸,眉微挑,“喜欢吃甜的?” “嗯。”蓝屿咬了一口蛋糕上面的奶油,眼眸真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你要尝一口吗?” 裴崇焱一滞,喉结微微滚动。 他在蓝屿身旁坐下,眸间隐隐浮动一些类似玩味的情绪。然后,毫无征兆的,伸手托住蓝屿的后颈,直接将人勾过来,吻住唇。 他轻轻咬了一下。 随后,分开,笑意快要盛不下嘴角:“确实挺甜。” 蓝屿怔怔的,不知不觉飞红了面颊,眼神呆滞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安静了十几秒,裴崇焱抚上他面庞时,蓝屿却突然开口:“裴先生,你可不可以再亲我一下?” “什么?” “亲我。”蓝屿看着他的眼睛,很郑重地说,“裴先生,能再亲我一下吗?” 下一秒,吻倾然而至。 蓝屿很认真地回应,他全身心的感受着,每一次触碰的心跳,每一寸湿热的温度,每一秒激荡的颤栗。他都一一记下。 虽然早已感受过多次。可之前都是麻木的,机械的,像完成某种不得不做的任务。 他想趁一切还来得及之前,再完整地感受一次,以便他确认某些事情。 再度睁开眼,蓝屿整个人几乎热得冒汗,手背上的疼痛叫回了他的理智。 他望着裴崇焱眼里涌动的热意,畏惧地提醒道:“药水快输完了,裴先生,帮我叫一下护士好吗?” 裴崇焱神色压抑得可怕,当即起身去了外面。 不一会儿,护士便端着拖盘走了进来,熟稔地取下了蓝屿手背上的留置针。 “那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蓝屿一边用棉签按着手背上的伤口,一边问。 女护士一口乡音:“阔以了。不过医生还是建议你快点儿去市里面复查,弟弟你千万不要拖哈。” “嗯。” 女护士出去,裴崇焱揉了揉蓝屿的肩,语调淡着:“送你回家?还是直接带你去复查?” 蓝屿转头,对上男人那双乍一看有点凶、有点傲慢,却又十分好看的眼睛。 “裴先生,我想回酒店。”他主动牵住裴崇焱的手。 真是……天雷勾地火。 裴崇焱眼神短暂的诧异。 酒店里。 蓝屿一口咬在了男人肩膀上。 他要裴崇焱疼,又用余光去观察发应。 然而裴崇焱只是略皱了皱眉,随后便捧住他的脸,笑得特邪气:“胆子挺大。想发泄什么?嗯?把我当出气筒了?” 蓝屿跪在他身旁,头微微低着,肩颈曲线优美,像一只优雅高贵的白天鹅,垂眸凝视着自己的爱侣。 “没有。”蓝屿吻了吻刚刚咬过的那块地方,“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喜欢到能让你提前收买我的妹妹在我面前帮你说好话? 话里带着钩子,很坦诚的试探。 蓝屿眸光向下,在男人沉默的时间里,主动将唇贴了上去。 裴崇焱再难抑制,翻身摘下只独属于他的青柠,心里发了狠,就算再酸涩,他也要啃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在那水意泛滥的沉沦里,蓝屿陷在他的臂弯里,咬着衣服,断断续续地说:“裴崇焱,不……不要爱我,我不需要……别妄想得到不存在的东西。”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听清这话,裴崇焱眸色瞬然阴沉,大掌用力扣住蓝屿的下颌,迫使他回头仰视自己,然后猛地吻上少年艳红的嘴唇。 血腥味在唇角带着恶意绽开,接着就是裴崇焱恶狠狠的声音:“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再多说一句我他妈弄死你。” 这话像是触及了蓝屿某根极其敏感的神经,他攥紧裴崇焱的胳膊,张嘴就是狠狠的一口,直到深红色的牙印像烙铁一样烙印在男人皮肤上。 然而,裴崇焱连一句多余的闷哼都没有。 甚至心情很好地笑了笑:“好可怜,又急又气,像只找不到奶吃的狼崽子。” 粗俗的话彻底激怒了蓝屿,他抓住床头,想要从裴崇焱怀里挣脱出来,却被其一把拽住脚踝,没用什么力气就将人重新拉了回去。 拉扯间,两双眸互不退让地对峙着。 “跑什么?”裴崇焱戏谑地望着他,“不是你主动的么?真以为我是什么善男信女?我想要的东西,轮得到你说不?” 随即干脆抓住蓝屿的手掌,与他十指紧扣,那眸光像利刃一样扎到蓝屿眼睛里,以至于很久以后,他仍能记住这双眼眸——可怕,却又令人忍不住想要永远收藏的眼神。 “既然摊开说了,那你也别再装听不懂,我对你,是势在必得。”裴崇焱大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没人能让我这样,你不是傻子,大约也能察觉到一二。我这个人向来不通情达理,认定了就不会撒手,所以我没给自己留退路,自然,也没给你留。” 他说的明明是情话,却处处透着一股狠劲,让蓝屿的心脏不由得剧烈一颤。 “你放开!”蓝屿顿时暴躁不已,他用力挣扎,想挣开,但裴崇焱却将他牢牢掌控住,连一丝多余的缝隙也不给。 他就像一只泡在温水里的青蛙,突然觉察出了问题,想逃却又难逃魔掌。 “你怕?” 裴崇焱笑容沾染上几分疯狂,眼神遽然变得猩红,像是气急了:“蓝屿,你他妈连死都不怕,怕我?” “那行,今天你就受着,因为,这是你自作自受。” 裴崇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床头柜里摸出什么东西,单手掰开放进嘴里,然后低头,直接用嘴渡给了蓝屿,动作粗暴又霸道。 热度持续上升。 不正常的温度逐渐烧坏了蓝屿的理智,他像被强行按在了滚水里,汗水不停的从额角泌出,身体因战栗而抖个不停。 可是,情绪却又在此时变得十分焦躁,他不断地渴望,渴望着能摆脱这种空洞又痛苦的感受。不,最好是让他疼,然后再疼一些。 他一点也不想对这种烂事、对裴崇焱成瘾。 精神和□□的双重折磨下,蓝屿只觉得自己快疯了。 可他却无法叫停——裴崇焱剥夺了他喊停的权利,他一旦发出那个“停”字的音节,裴崇焱就会立刻捂上他的嘴,让他更加痛苦。 裴崇焱真是坏透了!他崩溃地想。却又毫无他法…… 这场荒唐,一直临到黄昏才结束。 蓝屿早已沉沉睡去,被子没盖到的地方,布满了清晰可见的红痕。 裴崇焱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客厅阳台沉闷地抽着烟。茶桌上的手机响了好几次,他一个也没接。 外面的街道泛着一种沉闷的枯色,明明已经入夏,却有种萧条零落之感。放眼望去,更远的地方,悬着这个小镇苍凉的夕阳,晚霞铺了小半边天,看起来盛大而孤寂。叶子无力地挂在晚风中,一直从叶缝里望过去,可以望见远处昏黄的大山,死气沉沉像一座座高大的坟。 突然想到什么,裴崇焱重重地砸下指间吸了半截的烟。 他妈的,就该给蓝屿埋在这儿,埋到死。 直到最后一根烟耗尽,他才敛了敛神,接起电话。 “干什么?”他语气十分不好。 对方立即听出了情绪,半开玩笑地说:“又怎么了我的裴大少?开发不顺利?” 江照清的声音跟往常一样,带着一股和煦的暖意,裴崇焱稍微压下火气,“有屁快放。” 江照清依旧笑呵呵的,说:“这不是我家老爷子快六十大寿了吗?姜阿姨让我问问你,回不回京?” 裴崇焱按开打火机,像是在发泄着什么,语气满不在乎:“我妈跟我决裂了?让你来问我。” 江照清还是笑:“你老不接人电话,阿姨心里可难过了。我劝你啊,还是和家里人好好说和,什么事好商量不是,闹得这么僵做什么?” “呵。”裴崇焱冷哼。 “你命好,没被父母混合双打过,不懂巴掌的含金量。”裴崇焱关上打火机,随手扔在桌子上,“他们说什么我都忍了,把个女人往我别墅里塞算怎么回事?” “我他妈前脚刚把人撵出去,后脚我爸的巴掌就上脸了。老爷子脑梗还没好全,他们就算计着这档子事,我算是看明白了,合着我在家就是一繁殖机器?” 这话气性可大,江照清连忙劝:“唉哟,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也是关心则乱嘛。” “老人家岁数不小了,偏又只有你一个独生子,同样岁数的早抱上孙子孙女了,心慌了病急乱投医,你也别太跟家人计较。” 裴崇焱呼了口气,听起来像是消了些气。 江照清这才继续问:“你心情不好,不完全跟家里有关吧。是不是蓝屿那儿出了什么状况?” 不得不说,江照清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裴崇焱的男人。 裴崇焱顿了几秒钟,然后像是终于难以忍耐了那般,骂:“这小子简直是老天派来克我的!” “怎么了?” “他妈的,他不想活了。”裴崇焱气恼不已,又难掩揪心,“他脑子不好,连死都不怕,怕我爱他?简直有病!” 裴崇焱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倏然间,蓦地一笑:“江照清,说出来你估计不信,我他妈爱上了一个精神病。” 江照清迟疑了几秒,又像是意料之中:“蓝屿看着是有点沉闷,抑郁症吧,怎么就精神病了?” 裴崇焱想抽烟,却苦于烟盒已空,只能又把打火机捡起来摩挲。 “跟他妈有关,估计是有点遗传。双相你知道吧,还俗称天才病,老子看干脆叫‘气死人不偿命’算了。呵,我这辈子还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他还敢咬我,真他妈是个狼崽子。” 江照清这会儿算是听出来了,还是爱而不得惹的祸。 不由操心起来:“你没在人面前说这些吧,别再把人刺激着了。” “他心大得很,能被这点事儿刺激到?还打量着玩儿我呢。”裴崇焱冷笑一声,“他那点心思,不仔细想想还真猜不出来。不是我污蔑人,但凡他正常点,绝对他丫的是个混蛋。”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着?”江照清叹了口气,“人就算是混蛋,也小你这么多岁,身体又不好,要不还是算……” “这事算不了。”裴崇焱想也没想,语气不容置喙。 江照清无奈了,“那……你总不能真像姜源说的,那啥他吧?” 说到这儿,裴崇焱语气反倒缓下来,“到不了那地步。” “啊?” 裴崇焱继续说,“他动心了。” “啊?你……”江照清一时无语,“是不是太自信了?” 裴崇焱丝毫没受打击,反而更加冷静地分析起来:“他让我吻他,就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喜欢上我。我看得出来,他有点喜欢我。他可能只是还没想清楚。反正不管怎样,我现在放不了手。” 江照清在手机那边翻了个白眼,也不想再跟裴崇焱继续聊了,直接道:“那你15号到底回不回京?” “回不了。”裴崇焱声音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慵懒的冷调子,“寿礼我派人到时间给你家送过去,你代我向江老爷子问个好。” “什么事啊脱不开身?”江照清疑惑。 “陪蓝屿看病。” 江照清直接把电话挂了。 神经病。 你俩一起去看看吧。 第19章 霸道老男人逼我和他在一起 蓝屿又做梦了。 陈旧的空间被强大的业力撕开一条裂缝,一个女人的身影坐在摇摇欲坠的客厅中央,一会儿弹琴,一会儿看书,背影清瘦又孤独。 蓝屿被困在空间外,他握紧拳头,拼命拍打着那扇透明的门,想呼喊空间内的女人快些出来,可却发现自己的喉咙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更加猛烈地拍打,眼看空间就要被彻底撕裂,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哭起来,迫切地想要撕开空间的壁垒。 突然,那女人像是发现了他,回头的一瞬,眼睛却流出鲜血。 “妈妈!” 蓝屿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眼前的一切模糊一片。 直到几秒钟后,才慢慢清晰起来。 他这才惊觉,只是个梦。 房间内一片空荡,四周像是被人收拾过,那些不可言说的痕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就连他身上也明显被人擦拭过,只是被子里那种迷乱过后的气味实在难以去除,呼吸稍重一些就能闻见那股恶心的暧昧。 蓝屿在柜子里找了件干净的睡衣穿上,整个人有种混乱过后的昏沉感。 脖颈上,胳膊上,到处都是难言的痕迹,实在掩藏不住,他干脆也不藏了,就这么敞露在外。 窗外已经是漆黑的深夜,依稀可见丁点的星光,一些虫鸣从窗缝里挤进来,断断续续的声音融进白炽灯的寂寥里,空洞得叫人只觉心生寒意。 蓝屿深吸一口气,拉开卧房门,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裴崇焱就在客厅里。 他坐在茶几旁,阴着脸,面前放着一本翻开的画册,手执一把小刀,削着一支画素描专用的炭笔。衬衣袖口一直挽到了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肌肉,右胳膊上嵌着蓝屿留下的那口深红的牙印,招摇的显露着某种暧昧又难以启齿的关系。 蓝屿一怔,牙齿微微发酸。 听到他出来,裴崇焱只是简单抬了一下眼,像个没事人一样,“过来。” 蓝屿遵照他的指示,坐到他的身旁,两手放在腿上,保持一定的距离。 裴崇焱瞥他一眼,吹了吹笔上的木屑,问:“是这么削的吧?” 蓝屿看着被他削得又短又粗的炭笔,闭了闭眼,好好的做了一番思想工作,结果还是没法昧着良心。 “不是。”他直言,指出裴崇焱的错误,“我这幅画只需要再补一点细节,炭笔要削长削尖一点。” “行。” 裴崇焱又认真削起笔来,但不知是手劲太大,还是炭笔太软的缘故,稍不留神,笔尖就断了。 “我自己来吧。”蓝屿从裴崇焱手中拿过笔,不想让他太尴尬。 然后接过裴崇焱手中的小刀,放在茶几上。 接着,从旁边的布包里,拿出一台手摇卷笔刀。 他解释:“炭笔的笔芯很软,所以我一般都是用卷笔刀,不用小刀。” …… 蓝屿将炭笔放进卷笔刀当中,轻轻慢慢地转动起来。 他做的很细致,以至于都没察觉到,裴崇焱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不一会儿,他拿出削好的笔,展示给裴崇焱看:“看,就是这样。” “嗯,学会了。” 小学生才用的工具。 裴崇焱嘴角滑出笑:“这一串是你自己做的?” 是指卷笔刀上的挂饰。 蓝屿点头:“嗯,用细绳打的穗子,石头是河里捡的,用打孔器在两头打出小孔,串在一起就可以了。” “做的不错。”裴崇焱捋着那一串,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正好我车上缺个挂件,这个送给我?” 还真是不客气。 吃干抹净,还想要赠品。 蓝屿想了想,说:“我可以重新给你做一串,这个已经旧了。” “也行。” 裴崇焱突然搂住他细瘦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刚刚弄疼你了?” 话题的突然转换,差点打了蓝屿一个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垂眸,声音很小,“……没有。” “那就是爽了?”裴崇焱语气带着调弄,气氛开始隐隐有些不对劲。 蓝屿拿笔的手抵着他的肩,低着头,敷衍地答:“……嗯。” 裴崇焱却靠得更加近,像是存心诱惑一般,抚摸着蓝屿的背脊,在他耳旁低语:“做我男朋友,我会让你以后的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爽。” 蓝屿心头一跳,手上没抓紧,笔仓惶地掉落下去,被裴崇焱稳稳接住,轻放在画册上。 “怕什么?”裴崇焱又诱惑他,亲了亲他的唇角,“我喜欢你,不会让你吃亏。” “你……” “你喜欢我。”裴崇焱接过他的话,厚颜无耻地说下去,“说喜欢,不丢人。” 蓝屿望着他,一时无语凝噎。 这人脸皮一直这么厚的么? “我没……”蓝屿硬着头皮开口,可一遇见男人炙热的眼神,他又下意识地开始斟酌字句,“嗯,我……可能是有点……你每次亲我的时候,我都会有反应。可,可那只是生理上的正常反应……或许,或许……” 蓝屿有点焦灼,犹豫了一会儿,才敢说出口:“裴先生,我不想惹你生气,但我真的不想谈恋爱,也不想去爱某个人。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很多余。你能明白吗?而且,你应该也不想要一个患有精神类疾病的男朋友。” “选我,你会失望的。” 这样说,裴崇焱应该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吧。应该就会放过他了吧。 “所以?”裴崇焱轻挑起眉,表情冷得瘆人。 见裴崇焱是这种反应,蓝屿更加焦躁了,他继续说:“我们之间的交易是一开始就说好的,所以我能给的,也只有这么多。” “裴先生,如果你生气,可以在我身上发泄,多少次都可以,我不收你的钱。如果你讨厌我了,也可以随时结束,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第三个人,我会守口如瓶,不让你的声誉受到任何影响。”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格外认真。 裴崇焱脸色越来越差。他伸出手,一把将蓝屿按在沙发椅背上,逼视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固家伙。 “床上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是吧?”他凑近了,故意恐吓,“那我再直白点,你这个人我要定了!再跟我犟,我不介意让你小姨看看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做X的照片,要试试吗?” “你!”蓝屿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怎么可以这样?” 裴崇焱唇角一勾,毫不在乎,“兔子急了还要咬人。” 蓝屿不服气,“你这是强迫,我不愿意的!” “我管你愿不愿意。”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而且……而且我什么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无奸不商没学过?我这个人,贪得很。” “可我们之前说好的……” “我说话不算话,不可以?” 蓝屿没辙了,问:“你……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这样还不够吗?” 裴崇焱眸光灼热,“不够。” 他凝视着蓝屿那双无计可施的眼眸,幼稚又蛮横地说:“要怪就怪你自己,长的好看还不安分。你第一次送上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我现在想睡/你一辈子,你除了跟我在一起,没别的路。” 流/氓。 绝对,纯粹的流/氓。 蓝屿觉得自己简直没法跟裴崇焱沟通。 “你是不是有病?”蓝屿想要挣开他的手,动了几下却没有任何意义。 裴崇焱用力抓着他,压着怒,说:“别以为穿西装的都是体面人,月兑了衣服大家一样是禽/兽,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床/上叫得那么浪,怎么,现在提上/裤子不认人了?” “还是你觉得,我不会对你用强,所以一再挑战我的底线?” “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吗?”裴崇焱那双狼一般的利眼死命盯着他,声线极低,带着一股诡异的阴森感,“我想把你带回去,关起来,让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掌控。” 蓝屿彻底惊住了。 心脏砰砰直跳。 不行,绝对不行!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仿佛誓要与这个蛮横不讲理的男人抗争到底。 但裴崇焱却只是轻松一笑,“想用死来威胁我?小子,你敢死吗?” “你要是敢出一点意外,我会让所有你在乎的人,和你一起去下地狱。” “你——”蓝屿实在忍不住了,骂道:“你他妈的就是个神经病!” 裴崇焱反倒笑了笑,对着蓝屿的唇就是一吻,然后说:“真不想要命了?今晚还有很长时间,我不介意再跟你多来几次。” 谈到这个,蓝屿立刻想到了刚才的激烈,顿时惨白了小脸,“我不要。” “不要就乖乖听话。”裴崇焱捧住他的脸,眸眼深深的,“好话坏话我都说了,小屿,你是个聪明人,别逼我。” 这句话,是认真的。 说着,又亲了亲他的额头。 好似在宣召着他永恒不变的决心。 蓝屿怔怔的,很久,才恍惚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也只能先同意,暂时把人稳住再说。 裴崇焱高兴地亲他的脸。同时,心里却不由生出几分自嘲。 没想到有朝一日,为了搞定一个小鬼,他居然使出了这么不要脸的方式。 到底是忧心过甚啊——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他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蓝屿眼神空空地望着天花板,两手握紧,把裴崇焱想象成老李头家那条遭瘟的老狗。 过了一会儿,他提出要给小姨打电话,才拥有了一点自己的空当。 报完平安后,很快有人送晚餐上来。 他随便喝了两碗汤,实在是吃不下,借口先去卫生间洗漱。出来,见裴崇焱在客厅阳台拿着手机谈事,他又趁机回房,躺上床,装死。 可没过一会儿,裴崇焱就跟狗皮膏药似的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从后面将他稳稳地拥进了怀里。 “今天睡这么早?”声音带着几分倦意。 蓝屿没什么情绪,“有点累。” 裴崇焱笑了一下,说:“我跟小姨说过了,明天带你去市里复查,她让我好好照顾你。” 蓝屿一愣,没接话。 “睡吧,”裴崇焱轻吻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明早我叫你。” 可他能睡着才怪,吃了两片药才勉强浅眠了三四个小时。 接着的很长时间,他在黑暗里空睁着眼,望着窗帘缝隙里那点寥落的灯光,听着背后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内心差点生出某种危险的冲动。 万幸,长时间的思想挣扎过后,他忍住了。 没事。 他这样安慰自己。 就,当被狗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