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的气氛算不上融洽，却也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林慧敏和陆父聊着工作上的事，顾砚低头安静地吃饭，偶尔应和母亲两句，陆野则显得随性许多，时而插句话逗得长辈发笑，目光却总在不经意间飘向顾砚。
顾砚察觉到那道视线，却刻意忽略，只专注于碗里的饭菜。
“阿砚啊，”林慧敏放下筷子，看向顾砚，“陆野刚转来，好多知识点跟不上，你看……能不能晚上抽点时间，帮他补补？”
顾砚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果然来了。
他抬眼，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就听见陆野抢先开口，语气带着点“不情愿”：“妈，不用麻烦哥了吧？他高三学习忙，我自己瞎琢磨就行。”
这话说得，看似体谅，实则把“顾砚要是不答应就是不顾及他”的帽子悄悄扣了上来。
顾砚瞥了陆野一眼，见他脸上挂着无辜的表情，眼底却藏着丝狡黠，心里冷哼一声。
还真是会装。
“我时间紧张。”顾砚语气平淡，先摆出客观理由。
“就一个小时，”林慧敏连忙打圆场，“不会耽误你太多的，阿砚，你基础牢，讲题又清楚，帮帮弟弟嘛。”
母亲的语气带着恳求，顾砚实在说不出更硬的话。他看向陆父，对方也温和地看着他：“阿砚辛苦下，陆野这孩子，就是心思没在学习上，你多盯着点，他能听进去。”
话说到这份上，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砚最终还是点了头，语气没什么温度：“吃完饭再说。”
陆野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嘴上却依旧“勉强”：“那就……麻烦哥了。”
顾砚没理他，低头扒拉完碗里的饭，起身收拾好碗筷，径直往书房走。
他需要点时间冷静一下。
一想到要和陆野在书房独处一个小时，他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没过多久，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哥，我进来了？”陆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刻意的小心翼翼。
顾砚靠在书桌旁，看着摊开的错题本，头也没抬：“进来。”
门被推开，陆野抱着几本课本和练习册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刚洗过澡的清爽气息。他把东西放在书桌另一侧的空位上，拉开椅子坐下，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先从哪里开始？”顾砚抬眼，语气公事公办。
“数学吧，”陆野拿起数学课本，翻到某一页，指着一道基础的函数题，“这个……不太懂。”
顾砚的目光落在那道题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道题是高一的基础题型，甚至不需要太多技巧，只要记住公式就能解出来。陆野就算成绩再差，也不至于连这个都不会。
他抬眼看向陆野，对方正一脸“真诚”地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求解答”。
“哪里不懂？”顾砚压下心头的疑虑，耐着性子问。
“就是……这个变量替换，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换。”陆野指着题目中的一个步骤，语气带着点“困惑”。
顾砚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写下解题步骤，一边写一边讲解：“这里设t等于x?? 1，是为了简化函数形式，把复合函数拆分成简单函数，方便计算……”
他讲解得条理清晰，逻辑缜密，习惯性地忽略了听者的反应。等他讲完，抬头看向陆野时，却发现对方正盯着他的手看，眼神有点发直。
“听懂了？”顾砚皱眉，语气带上了点不悦。
“啊？哦，听懂了听懂了，”陆野回过神，连忙点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哥讲得真清楚，比老师讲的好懂。”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顾砚愣了一下。他不太习惯被人这么直白地夸奖，尤其是从陆野嘴里说出来。
“别废话，”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下一道。”
陆野又挑了几道基础题，顾砚耐着性子一一讲解。他发现陆野问的问题都集中在基础概念上，甚至有些是课本上明明白白写着的知识点。
这家伙根本不是不懂，他是在故意浪费时间。
顾砚放下笔，看着陆野，眼神冷了下来：“陆野，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野拿着笔的手一顿，抬头看向他，脸上的“困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坦然，甚至带着点笑意：“哥怎么这么问？”
“这些题你根本不是不会，”顾砚语气直接，“你是在故意找借口拖延时间。”
被戳破了心思，陆野也不慌，反而放下笔，身体往后靠了靠，双手枕在脑后，恢复了那副散漫的样子：“哥怎么知道我不会？说不定我就是这么笨呢？”
“你要是真这么笨，”顾砚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刚才在饭桌上就不会抢着说话，也不会故意用‘妈’来压我。”
陆野的笑意加深了些：“哥观察得挺仔细啊。”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顾砚被他这副无赖的样子气笑了：“我没时间陪你耗，要补就认真补，不补就走。”
“补，当然要补，”陆野坐直身体，拿起笔，“不过哥，我有点累了，能不能歇会儿？”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眼神里带上了点“疲惫”。
顾砚看了眼时间，才过去半个小时。他皱着眉，刚想拒绝，就看到陆野往他这边靠了靠，脑袋微微歪着，似乎真的有点困了。
“就五分钟，”陆野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靠一会儿就好。”
没等顾砚反应过来，陆野的头就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热的呼吸落在颈侧，带着点洗发水的清香，瞬间打破了书房里的平静氛围。
顾砚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施了定身咒。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重量，以及对方靠近时带来的、属于少年人的体温。
“陆野！”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起来！”
“就五分钟，哥，”陆野的声音闷闷的，从肩膀上传来，“我真的有点累，昨天收拾东西到挺晚的。”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委屈，带着点示弱的意味。
顾砚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降下去不少。他想起陆野昨天刚搬过来，确实可能忙到很晚。
而且，肩膀上的重量很轻，对方似乎刻意控制着力度，怕压到他。
心里的烦躁和抗拒，莫名地减轻了些。
他抿紧唇，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推开他。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声。顾砚能听到身边人平稳的呼吸声，带着点规律的节奏，像是真的睡着了。
他的身体依旧紧绷着，但心里的火气却渐渐平息了。
他看着桌上摊开的练习册，又瞥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陆野。少年的头发有点软，蹭得他的脖颈有点痒。
这家伙……到底是真累了，还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顾砚不确定。
但他知道，自己刚才没有推开他，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他可能真的累了”。
五分钟很快过去，陆野准时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像是刚睡醒：“谢了哥，感觉好多了。”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刚才的靠近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顾砚别过脸，不去看他，语气生硬：“继续做题。”
“好。”陆野应了一声，拿起笔，这次却挑了几道稍微有点难度的题。
顾砚看着他写下的解题步骤，发现他思路其实很清晰，只是偶尔在计算上犯点小错。
这家伙，果然是故意的。
刚才的“笨”和“累”，全都是装的。
顾砚心里有点复杂，说不清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他继续讲解，只是语气里的寒意少了些。
一个小时很快结束，顾砚合上练习册：“今天就到这里。”
“谢谢哥，”陆野收拾着东西，脸上带着笑意，“哥讲得真好，我明天还来。”
顾砚没应声，算是默认了。
陆野拿起书包，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顾砚：“哥，晚安。”
这次的语气里，没有了刻意的调侃，多了点真诚。
顾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书房门被轻轻带上。他坐在椅子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
他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错题本，却发现刚才的题目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陆野这家伙，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而他不知道，这涟漪，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