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余温还盘踞在空气里，混杂着新刷墙面的乳胶漆味，以及厨房飘来的、属于排骨汤的浓郁香气。这三种味道揉在一起，构成了这个“新家”的第一印象——陌生，且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融合感。
我站在玄关，指尖无意识地碾过书包肩带的布料，目光落在对面墙上那片尚未完全干透的奶白色区域。昨天这里还挂着我和母亲的合照，现在被新漆覆盖，像一段被强行抹去的记忆。
今天，那个叫陆野的人要搬进来。
母亲林慧敏的丈夫的儿子，法律意义上，我的继弟。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响起时，我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不是期待，更像是一种对既定事实的抗拒性紧张。母亲脸上堆着我近来常见的、带着小心翼翼的笑意，侧身让出身后的少年。
“阿砚，这是陆野。”她的声音放得很柔，“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他比你小一岁，在读高二，你们……好好相处。”
“好好相处”四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我一下。
我抬眼，看向那个所谓的“继弟”。
很高，比我目测的要高一些。黑色T恤配破洞牛仔裤，肩上松垮垮地挎着个黑色双肩包，拉链歪歪扭扭地敞着口，露出里面团成一团的校服外套边角。头发有点长，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眼睛，只能看到他嘴角似乎总噙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带着股漫不经心的痞气。
像株没被规矩束缚过的野草，随意，且带着点攻击性。
这是陆野给我的第一观感——与这个被母亲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家，格格不入。
他先开了口，声音有点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却裹着层懒洋洋的调子：“哥。”
这声“哥”喊得敷衍，像是在完成某个流程化的任务，听不出半分真诚。
我皱了下眉。
不喜欢。不喜欢这声称呼，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属关系”，更不喜欢这个凭空闯入我生活的人。父母再婚已经足够打乱我的节奏，现在又来一个这样的“弟弟”，像在提醒我，过去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没应声，只是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尽量平静，却掩不住那份疏离：“不用叫哥，我跟你不熟。”
母亲的笑容僵了一瞬，刚要说话，却被陆野抬手拦了。
他似乎完全没在意我的冷淡，反而往前凑了半步，微微歪着头看我，那双被碎发遮住的眼睛里，笑意好像更明显了些：“哦？那叫顾砚？不太好吧，阿姨说要懂礼貌。”
他特意把“阿姨”两个字咬得轻了些，目光扫过我紧绷的侧脸，那眼神，像在逗弄一只炸毛的猫。
我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抬眼迎上他的视线，镜片后的目光冷了几分，话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刺：“懂不懂礼貌，不在称呼上。”我的视线落在他那只敞着口的书包上，语气里的嫌弃没怎么掩饰，“至少，先学会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别像从哪个垃圾堆里翻出来的，看着碍眼。”
话出口的瞬间，我看到母亲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但说出去的话，我没想收回。
我不擅长也不喜欢虚与委蛇，尤其是对这种让我本能抗拒的人。划清界限，或许是最好的方式。
出乎我意料的是，陆野没生气。
他甚至低低地笑了两声，然后顺着我的话点了点头，语气诚恳得有点过分：“哥说得对，是该收拾收拾。”
他又喊了声“哥”，刻意的那种。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沉了下去，而他眼底似乎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快得像错觉，随即又被那层散漫的笑意覆盖。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把肩上的书包卸下来，随手往旁边的鞋柜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故意的，“我这人确实懒，脑子也不如哥好使，读书肯定跟不上。以后家里的面子，估计还得靠哥撑着。”
坦然得近乎无赖的自贬，顺便还捧了我一句。
我被他这副“摆烂”姿态噎了一下。
原本准备好的、更尖锐的界限划分，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力道全卸了，只剩下莫名的憋闷。
这人……有点不按常理出牌。
我皱着眉打量他，那张看似无害的脸上，笑容散漫，眼神却藏在碎发后面，看不真切。直觉告诉我，他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底下，好像藏着什么更复杂的东西。
“我的面子，不用你操心。”我冷着脸，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自己房间走。路过他身边时，刻意加快了脚步，“别进我房间，也别碰我东西。”
背影挺得笔直，这是我仅剩的、维持体面的方式。
身后没传来反驳声，只有母亲低声跟陆野说着什么，语气里带着安抚。
关上门的瞬间，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我靠在门后，闭了闭眼。客厅里那道张扬的身影，和他那句“还得靠哥撑着”的话语，像根细小的羽毛，在我心头反复搔刮，带来一种莫名的烦躁。
走到书桌前坐下，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函数图像扭曲成一团乱麻。我握着笔，却一个字也写不进去。
陆野。
那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我咽了回去。
腹黑，还带刺？
我想起刚才他看我的眼神，那种带着点探究和戏谑的目光，突然觉得有点可笑。到底是谁更像带刺的刺猬？
或许，是我自己。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那点莫名的情绪压下去。
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与我无关。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备战高考，其他的，顺其自然就好。
只是……
我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隔壁房间的方向，隐约传来轻微的响动。
那个闯入者，就住在隔壁。
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个叫陆野的继弟，恐怕不会让我的生活，像我希望的那样“顺其自然”。
而这份预感，后来被证明，准确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