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
我把窗户关得密不透风,拉上窗帘,跑到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一心只想快点熬过这个冬天。
我蜷在被窝里无法入睡,眼眶连带颅内都疼痛,强烈的眩晕恶心几乎让我忽略了手脚的冰冷。
桌上的红苹果开始腐烂,玫瑰花也逐渐枯萎,干皱的花瓣散落在木地板上,空气里弥散着颓败腐朽的气息,夹杂着一丝让人作呕的甜腻。
可我实在没力气去清理这一切,我开始发抖,心跳沉重而缓慢,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艾琳。”克莉丝汀快要哭出来,“ 我没办法行动,帮不了你。”
“别担心,我早就习惯了。”说出口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呐,“ 睡一觉就好了。”
我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睡着,感觉像是闭眼躺了一晚上。克莉丝汀通宵没睡,它守了我一宿,直到看见我起床才松了口气。
洗漱时我在卫生间干呕,又把它吓了一跳。
“艾琳,你真的不要紧吗?”
“当然。”
我对着它笑笑,“ 只要我不说,就没人能看出我有问题,你也要替我保密哦!”
我收拾了家里的垃圾,在去墓园的路上把它们扔掉。街上寒风刺骨,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灰白云层似乎马上就要坍塌下来,一股强烈的窒息和压抑感袭来,我的脚步变得沉重,所幸无恙地到达了我的目的地。
理智告诉我应吃些东西,我在路边买了一块三明治,但味同嚼蜡,只咬了两口就将它放在一旁。
我盘算着自己剩下的资产,想造一艘小船离开这里。
我没多少钱,因此对这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载物、遮风挡雨就行。我打算自己动手,这样我就只需支付材料费。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可能只是喜欢这种流浪,或者说逃亡的感觉。
没有目的,不知归期,不用考虑明天会是怎样,不需要打理自己,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病痛寒冷饥饿都无所谓,唯一明确的就是不断前行,直至终结之时。
我可能见不到外面的世界,或许某天会直接停在诺姆街尽头澄澈透明的平静流水中,但那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壶里的红茶正沸腾,袅袅升起的朦胧水汽中氤氲着茶香,红木电话亭小小的,小到除我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桌上糖罐已经见底,抽屉里还剩最后一张画纸。
我还未告诉克莉丝汀我已经决定离开,因为我竟有些舍不得,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是我把它从阿诺莱德的地下室带了出来,给了诺姆街上的那些人骂它不吉利的机会,而我如今又要抛下它远去。它无法行动,我带不走它,甚至留不下任何对它有用的东西,如此行径实在是恶劣至极。
我想最后在这里画些什么,这幅画一定要无比用心,致我亲爱的克莉丝汀。
那就再缓缓吧,我得仔细思考一下,也还需要一些时间处理好剩下的事情,我不想留下任何痕迹,不想让任何人记起我曾存在。
要是有能消除人记忆的魔法就好了。
魔法?阿诺莱德也许会知道。
我似乎也应该向他道别,毕竟他算是我在诺姆街唯一的熟人。
但我现在不想去找他,诺姆街的异常很可能跟他有关。他藏了很多秘密,和我一样不受时间循环的约束,刻意向我透露一些消息,又在某些我想了解的方面闭口不言。
我无法断定他究竟是敌是友,即使迄今为止他表现出的都是善意,但信息的不对等总给我一种自己是他人手里提线木偶的感觉。
克莉丝汀说它不能开口告诉我诺姆街的事情,这其中是否也有阿诺莱德的原因?
浓浓的倦意突然像汹涌的潮水一样涌来,头昏沉沉的,好困。
我完全控制不了,此时的倦怠感比任何一次药物作用都强烈,十分异常。
我立刻用小刀在手背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鲜红的血珠沁了出来,可这不足以让我清醒。
醒来时已到傍晚,壶里的红茶已经冰凉,手背上的伤口也已结痂。
我手撑着桌子坐起来,用力擦掉桌上已经干涸的血液,揉揉脑袋,靠在椅背上。
睡了一觉之后思绪清晰多了,可我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瞬间入眠。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
我无法接受自己失控。
在我彻底疯掉之前,我会结束这一切。
铁皮、钢筋、木板、螺钉、火柴、压缩饼干、饮用水、睡袋……
我列了一张购物清单,把它折起来揣在兜里。
还是得拜托铁匠铺的约翰先生帮忙,单凭我自己造一艘船时间太久了,我恐怕撑不到那时候。
我哼着克莉丝汀曾唱给我听的那首安眠曲,漫无目的地走在诺姆街上。
真是无趣,这才几点啊!店铺都关门了。
四周静得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只有Eternal Summer还亮着暖黄色的灯光,路过的时候我往里瞅了一眼,没有人。
我转头往前走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得亏我一个急刹才没撞上去。
“抱歉。”
说完我便抬头看来者,是阿诺莱德。
我丝毫不意外,他走路可以不发出一点动静,要是这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其他人才奇怪了。
“你脸色不太好。”
他盯着我手背上的那道疤,我把袖子往下扯了扯,笑道:“ 可能是因为天气冷。”
“哦?竟然是这个原因吗?”他抬眼看我,“ 天冷就更要好好吃饭了。”
他话里有话,我感觉不妙,于是岔开话题:“ 是的,我正打算回去吃饭,阿诺莱德先生你吃晚饭了吗?现在出门是不是有急事?”
“我能邀请你共进晚餐吗?艾琳.希尔德小姐。”
我说不了,谢谢,克莉丝汀还在等我。
他低声笑了,说:“ 不好意思,艾琳,我没说清楚,是明天,你可以带克莉丝汀一起。”
我正想着怎么拒绝,他又递给我那块银色怀表。
“是时候还给你了。”
“还给我?”
“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他说,“ 我只是代你保管而已,可你忘记了。”
“为什么我会提出这种要求?”
那块怀表做工精致,应该价格不菲,我平日里用不到这东西,也不喜欢买性价比不高的物品,更没有收藏名贵物件的爱好。
看他没回答,于是我说:“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这块怀表送给你吧,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这算是留作纪念?艾琳,你想离开诺姆街吗?”
他语气平静,我后背却突然一凉。
“我确实有这个打算。诺姆街不是唯一有人生存的地方,但其它人都不知道这个事实,我很好奇,想弄清楚这一切是为什么。”我顿了几秒,开口说:“ 你之前也提过,这些事情要靠我自己去发现。”
“诺姆街不好吗?外面的世界远比这里糟糕。”
“不是诺姆街不好。”我坦白,“ 只是我不想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我想去探索真相。”
“可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无法支撑你离开诺姆街。”
“你为什么连这都知道?”
震惊之余,我头一次体会到了恐惧。
像是还未痊愈的伤口突然被人用力撕扯开,露出鲜血淋漓的骨肉,疼痛难忍。
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外人面前并非明智的行为,至少于我而言那很愚蠢,我绝不可能那样做。
“抱歉,艾琳,我无意冒犯。”他收起那块表,淡淡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明晚七点,就在这里,我会告诉你一些事情的答案。”
“那就一言为定咯,多谢!”
道别之后我小跑回了家里,冷空气的刺激又让我开始干咳。
我勾下身子,捂着胸口咳嗽,一个硬质物体从口袋里掉了出来,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抹耀眼的银色映入眼帘,细碎的蓝水晶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不对,他是什么时候把怀表放在我口袋里的?
“咦?它怎么找到你的?”克莉丝汀问我。
“什么?”我疑惑不解,“ 谁找到我?”
“地上的那块怀表呀!”克莉丝汀喊道,“ 它是有魔力的!”
“我不知道阿诺莱德什么时候塞我兜里的。”我捡起那块表,递到克莉丝汀面前,“ 喏,他说这块表是我的,可我完全没印象。”
“哼!恶魔骗子!”克莉丝汀极为不满,“ 阿诺莱德这个可恶的家伙,他在骗你!”
我问它该如何处理这块表,要不要扔掉。
“别呀!”克莉丝汀急忙喊道:“ 虽然我不喜欢阿诺莱德那家伙,但这块表对艾琳你还是有用的。”
“嗯?有什么用?”
“如果某天你实在觉得难以忍受,可以把表上的所有指针拨向十二点——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用这个方法。”
“你说的前半段,阿诺莱德也曾说过。”
“哈?”克莉丝汀难以置信,几秒后它又哼了一声,嘟囔着: “他还算没有可恶到不可饶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