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出发那天,霸王岭下着细雨。
回声被安置在特制的运输笼中,安静得反常。它没有挣扎,只是透过铁栏望着我,眼睛黑得像雨夜的潭水。我蹲下,轻抚笼架:“不是放你走,是带你去找‘家’。”
它忽然抬手,指尖贴上我的掌心,像老独曾做过的那样。
我哽咽难言。
车队驶出保护区时,天光微亮。我回头,看见小陈站在观测哨顶,久久未动。她举着望远镜,仿佛在送行一个时代。
2
哀牢山的雨林,比霸王岭更古老、更密、更沉默。
参天古木交错成绿色穹顶,藤蔓如蛇缠绕,地面覆盖着千年未腐的落叶。我们沿溪而行,依靠卫星定位与红外探测仪前行。
“声纹信号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七号谷,”向导老岩指着地图,“但那已是三周前。雨季一来,痕迹全无。”
我知道,我们在追一个可能已消逝的梦。
可回声必须试一次。
它不是“最后的”,除非我们放弃寻找“其他的”。
3
第三天夜里,我们抵达七号谷。
营地扎在半山腰,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我打开回声的笼门,让它自由活动。它跃上附近一棵大青树,蹲在枝头,静静望着远方。
突然,它发出一声啼鸣——不是平日的练习,而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调式:低沉、悠长、带着试探性的颤音。
我立刻打开声学记录仪。
三秒后,远处山脊,传来一声回应。
短促、清亮、节奏一致。
“是野生个体!”老岩猛地站起,手电光扫向山脊,“天啊……真的有!”
我们相视无言,眼底却燃起火光。
4
追踪持续了五天。
我们循着声纹信号,在密林中开辟小径。
回声越来越活跃,常常提前我们半小时抵达预定营地,蹲在高处等我们。它开始自发寻找野生无花果、啄食树皮下的昆虫,甚至用藤蔓测试树枝承重——那是老独教它的本领。
第六天清晨,我们在一处岩壁下发现新鲜粪便,经检测,确认属于成年雄性长臂猿。
“它在巡视领地。”我激动得手抖,“说明这里有稳定族群!”
5
回声一直没停下过。
它在林间不断跳跃,从一棵树到另一棵,啼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呼唤。
突然,远处传来三声连贯的啼鸣,节奏清晰,应和着它的声音。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一共五道声音,在山谷中交织成一片古老的合唱。
是族群。
它们在回应回声。
我站在雨中,泪流满面。
这不是放归的终点。
这是重逢的起点。
6
我们最终没有强行带走回声。
它已融入那片林子,白天与野生个体互动,夜晚回到我们营地附近栖息。它成了桥梁——连接人类保护与野生种群的活纽带。
一个月后,我向国家林草局提交报告:
“建议将哀牢山七号谷划为‘海南长臂猿核心恢复区’,以回声为纽带,启动‘族群重建计划’。不干预,只守护;不捕捉,只陪伴。让自然,自己修复自己。”
报告获批。
7
离开那天,回声没有来送行。
我们站在谷口,老岩说:“它不会走的。它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也找到了自己的族群。”
我望着那片密林,轻声说:“老独,你听见了吗?你的学生,终于回家了。”
风过林梢,传来一声悠长的啼鸣,像告别,也像承诺。
8
回到霸王岭,我将回声的藤环挂在办公室墙上。
小陈问:“你还回去吗?”
“当然。”我微笑,“我是‘寻声者’,而雨林,永远有声音在等我。”
我打开电脑,新建一个文件夹,命名为:《第七章:归途》
下面,是一行小字备注:
“当孤猿不再孤独,当啼鸣再次连成一片——那便是归途的尽头,也是新纪元的开始。”
窗外,霸王岭的雨林在阳光下泛着绿光,仿佛无数生命,在悄悄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