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当行的门,被风轻轻吹开一条缝。
外面的阳光正好,移民港的灰色地带难得有这样和煦的天气,隐约能听见远处孩子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渡者望着那扇半开的门,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慌乱与急切。
一个穿着联邦军装的年轻人,撞开了往生典当行的门。他的脸上沾着灰尘,军帽歪在一边,手里紧紧攥着一枚军功章,眼神里满是绝望的祈求。
“老板,”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要复活我的战友!”
渡者缓缓抬眸,看向那个年轻人,指尖的钢笔,又开始缓缓转动。
渡者的目光落在年轻人攥得发白的手背上,那枚军功章的边角硌着他的掌心,印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年轻人叫陆峥,是联邦驻军的一名新兵。三天前,边境哨所遭遇虫族突袭,他的班长为了掩护他撤退,被虫族的腐蚀液吞噬,连尸骨都没能留下。那枚军功章,是班长本该在授衔仪式上拿到的荣誉。
“典当什么,要换什么?”渡者的声音,像当铺里常年不散的凉。
陆峥的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眼泪砸在军功章上,晕开一片水渍:“我要复活班长,多久都好,代价……随便你选。”
光屏在他面前展开,记忆碎片翻滚着,全是哨所里的日夜。有班长教他拆枪的黄昏,有两人分吃一包压缩饼干的深夜,还有虫族袭来时,班长把他推出去的那只手,掌心的温度烫得灼人。
其中最亮的一块,是陆峥入伍那天,班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怕,有我在。”那是他第一次远离家乡,也是第一次,有人把他护在了身后。
“就这个。”渡者的指尖点在那块碎片上。
陆峥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那是支撑他熬过新兵连所有苦的光,是他每次想起都觉得心安的念想。可他看着光屏里班长的影像,咬着牙点头:“好,我换。”
钢笔尖划过契约的瞬间,陆峥的脑海里像是被抽走了一块,他看着手里的军功章,只觉得眼熟,却想不起这枚勋章本该属于谁。
三天后,陆峥踏进当铺时,看到班长正站在悬浮台前,穿着一身常服,眉眼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少了哨所风沙磨砺出的锐利,多了几分温和的陌生。
“你是?”班长朝他笑了笑,声音爽朗。
渡者递来黑色手环,淡蓝色的光点明明灭灭:“三年。别让他碰武器,别跟他提哨所和虫族,这是约定。”
陆峥接过手环,指尖发颤。他带着班长离开了当铺,没回军营,而是在移民港的平民区租了一间小房子。他不敢提过去的事,只说两人是同乡,约好一起出来谋生。
班长很快适应了普通人的生活,他在街边找了个修鞋的营生,手艺利落,待人谦和,每天收摊后,都会给陆峥带一支甜筒。陆峥看着他低头修鞋的样子,心里既安稳又酸涩,他总觉得,这个人不该被困在方寸的修鞋摊前,他本该属于星空与哨所。
日子像温水一样淌过,眼看三年的期限就要到了。
那天,移民港的广场上在播放联邦军队的征兵宣传片,荧幕上闪过哨所的画面,闪过虫族的狰狞身影。班长路过广场时,脚步猛地顿住,他盯着荧幕,眉头紧紧蹙起,像是在拼命回想什么。
陆峥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冲过去想拉走班长,却晚了一步。
班长捂着胸口,脸色苍白,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他看着陆峥,眼神里的陌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锐利与温和:“陆峥……我想起来了。”
陆峥的眼泪瞬间崩了出来,他想说对不起,想说别离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怕。”班长抬起手,像从前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和记忆里一模一样,“以后,要自己……”
话没说完,班长的身影便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风里。
陆峥攥着手环,站在广场上,看着宣传片里的哨所,脑海里被抽走的记忆汹涌而至。新兵连的黄昏,分吃的压缩饼干,推他出去的那只手……还有那句“别怕,有我在”。
他蹲在地上,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一周后,往生典当行的门被推开。
陆峥走了进来,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手里攥着那枚军功章。他看着渡者,眼神平静得可怕。
“我要典当我的命。”
渡者转动钢笔的指尖,微微一顿。
“换班长一世安稳,换他……再也不用上战场。”陆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悬浮台上的光点,骤然亮得刺眼。
往生典当行·第四章续
渡者的指尖停在半空中,钢笔尾端的流光微微晃动,映着陆峥眼底的决绝。
典当行里的光点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不安地跳跃起来。
“典当生命,不可逆。”渡者的声音第一次有了一丝裂痕,“你会彻底消散,连存在过的痕迹都留不下。”
陆峥笑了笑,笑容里带着释然。他将那枚军功章放在悬浮台上,金属的光泽在漫天光点里,显得格外黯淡。“我活着,每天都在想班长推开我的样子。这样,挺好。”
钢笔尖划破契约纸的瞬间,没有沙沙声,只有一声极轻的嗡鸣。陆峥的记忆碎片,连同他的生命气息,一起化作了一道温暖的流光,缓缓没入钢笔。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老妇人那样,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最后一眼,他望了望典当行门外的阳光,像是看到了班长站在哨所的夕阳里,朝他挥手。
光影散去,悬浮台上只留下那枚军功章。
渡者拿起军功章,指尖的温度,竟比以往更凉了几分。
他转身走进那间尘封的库房,将军功章放在一个新的木盒里。木盒旁,是绣着栀子花的布包,是刻着“念”字的银镯子,是锈迹斑斑的军用头盔。
每一个木盒,都装着一段以生命或记忆为代价的执念。
渡者走出库房时,典当行的门,正被风轻轻吹得吱呀作响。
他走到悬浮台前,指尖轻抚过钢笔。笔杆里的流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那里面,藏着林清的爱恋,阿烈的荣耀,陈老的温情,老妇人的念想,还有陆峥的忠诚。
忽然,钢笔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光点,从笔杆里分离出来,缓缓飘向库房的方向。渡者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
那是陆峥的执念,化作的光。
光点飘进库房,落在装着军功章的木盒上。紧接着,木盒轻轻打开,一枚崭新的,刻着班长名字的军功章,悄然浮现。
渡者看着那枚军功章,眼底的波澜,终于化作了一丝极淡的暖意。
他知道,在某个无人知晓的维度里,班长会戴着这枚军功章,安稳地活下去,再也没有哨所的风沙,没有虫族的嘶吼。
而陆峥,会化作一道光,永远陪着他。
典当行的门,依旧开着一条缝。
外面的阳光,正缓缓漫进来,落在悬浮台上,落在那些流转的光点里。
渡者抬起头,望向门口。
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下一个客人,带着满身的执念与绝望,推开这扇斑驳的木门。
而他,会一直守在这里,渡人,也渡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