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的一角，叶辰安静地坐在那里，她换上了联邦理工那身笔挺的黑色军服，金色流苏在肩头随着呼吸起伏，双角帽挂在腰间，左胸佩戴着一枚象征着技术总长的崭新银色徽章。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双臂轻轻发力一撑，飘上平台，来到了陈月晴的身边。
“在撞击发生后，我被舰长临时任命为技术总长，我知道，在座的许多人资历都比我深，经验比我丰富，但现在，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
“我们所有人，都在同一艘正在沉没的船上。”
她转身，面向那块巨大的全息投影。
抬起手，在空中轻轻一划。损伤报告消失，一幅星图在其上。
“我们还有一个机会。”
叶辰的手指，点在了那颗围绕着气态巨行星新郢VI旋转的卫星上。
“这里，”叶辰抬起头，环顾众人，“距离我们当前位置大约0.8个天文单位。根据‘启明星’号受损前的深空探测数据，以及科考队在外围的探测结果，确认在这颗卫星的地表之下，存在一座规模巨大的先驱者遗迹。”
她停顿了片刻，让这个信息在众人脑中发酵。
“这座遗迹的能量特征和信号模式，完全符合A级区域数据中心的标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它很可能就是‘先驱者’文明在这个星系部署的大脑之一！里面储存着海量我们梦寐以求的技术资料！而我们也必然能在其中找到使用超光速核心进行跃迁的参数。”
“我的计划是，派遣一艘小型高隐蔽性的穿梭机，搭载一支精英小队，潜入卡戎，带回数据，完成一次跃迁，只要能达到一个安全的星球，‘启明星’号就能通过自律机械完成基础的修复。如果运气更好一点，我们能够控制跃迁的方向，甚至能够直接以此直接撤回核心世界！”
“先不说那颗星球的环境有多恶劣，之前的科考队就牺牲在那个自动防御系统上，我们现在对它一无所知……”
“我们再也经不起任何损失了！”
“我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不能再让更多的人去白白送死了！”
面对汹涌的反对声浪，叶辰等到所有声音都渐渐平息下去，才缓缓地开口。
“那么，请问各位，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承认，这是风险极高的行动。九死一生。”叶辰的目光扫过全场，透出决绝的意志，“但这是我们除却慢性死亡外唯一的机会了。”
叶辰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立刻开始阐述计划的可行性。
她调出一份信号分析图：“卡戎的信号特征非常内敛，这说明它的防御系统很可能处于低功耗的休眠状态。而且，它远离主战场，蜥蜴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郢Ⅲ和外环带，这里反而是一个灯下黑的盲区。”
叶辰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计划的核心：“升级后的灵衡，已经可以初步解析先驱者的系统协议。而我……”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我拥有直接与先驱者技术产生共鸣的能力。这是我们能够破译并进入遗迹的关键，我会亲自带队完成任务！”
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这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明确地承认自己能力的特殊性。
叶辰细致地讲述着她的计划，疯狂，大胆，却又在每一个关键环节上都给出了合乎逻辑的解决方案。
“我已经批准了这个方案。”
陈月晴舰长上前来到叶辰身边，做出了最终的决断。
临时工程甲板上的人群缓缓散去，带着被强行注入的决心，混杂着恐惧，窃窃私语，行色匆匆，急于回到各自的岗位上，用熟悉的忙碌来对抗即将到来的未知。
叶辰独自在工具箱搭成的简易平台上，没有动。
惨白的工程灯光从头顶照下，她的目光依然锁定在全息投影上那个闪烁的红色圆圈上。
“你的手在抖。”
林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担忧。磁力靴踏上平台，她轻轻地握住叶辰冰凉的右手。那只刚刚还在星图上指点江山，用无可辩驳的逻辑说服了全船精英的手，此刻正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我没事。”叶辰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没有抽回手，任由林凝的体温传递过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别强撑了，我知道你在害怕。”林凝的声音很低。
良久的沉默后，叶辰苦笑了一下，转过头，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
“我没得选，”叶辰轻声说，“我们都没得选。坐在这里等死，是对所有牺牲者最大的背叛。”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压下去。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与条理。
“灵衡，根据志愿者名单筛选符合任务需求的人。”
“指令已确认。”灵衡的电子音在两人脑海中同时响起。
一面巨大的虚拟光幕在她们面前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员名单，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详细的履历、技能评估和心理状态报告。
“火力手匡山，爆破手苏小荷，驾驶员文良，载荷有限，加上我就够了。”沉思良久，叶辰低语，关掉悬浮的光幕。
“再加上一个我，必须要有个搞算法的来应对突发情况，我熟悉先驱者的大多数计算机系统。”林凝紧盯着叶辰的双眼。
“这很危险，我来负责这一块……”
“我得去！”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我的技术比你强的多，这种大活不让我去就有点不给面子了。”
“好。“叶辰看着林凝，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走吧，叶辰，去瞧瞧我们的队友去。”
……
叶辰的磁力靴踏在冰冷的甲板上，随着步伐的节奏吸附、松开，林凝跟在她身侧。
她们小心穿过临时搭建的医疗区。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与烧焦蛋白质混合的刺鼻气味，隐隐能听到伤者的痛呼。
她加快了脚步。
同情在此时是过于奢侈的情感了，叶辰想。
一切以完成任务为目标，她必须将自己变成一台只处理数据的机器，以争取最大的成功概率。
她们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来到325会议室的门口。
门无声地滑开。
这是舰艇中段最完好的小会议室，也是突击小队即将进行战术讨论的地方。
三双眼睛同时落在他身上。
匡山，陆战队士官长，如一尊沉默的雕像般端坐着。他的老战友们全都牺牲在了被炸毁的那艘“天舟”上，他急切地期望做点什么给蜥蜴人添堵。
苏小荷，永远充满活力的天才爆破手，此刻安静了下来，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混杂着期待与紧张的光。作为“先驱者”技术的狂热粉丝，她有着极其丰富的遗迹探索经验。
文良，团队的王牌驾驶员，脸上挂着一贯的温和微笑。他是船上为数不多可以在复杂大气环境中熟练飞行穿梭机的人。
“都到齐了。”叶辰的声音平静无波，她走到全息投影仪前，将个人终端接入。
“在深入讨论行动细节之前，”她顿了顿，环视着每一个人，“我需要你们再看一遍这个。”
指尖轻划，会议桌上方，卡戎卫星的全息影像缓缓浮现。
一颗被岩石与永冻冰盖覆盖的星球。
“卡戎，新郢VI的最大卫星。”
“我们的目标，就是进入其上的遗迹，找到激活我们船上这颗超光速核心进行星际跃迁的通用指令集。”
她将影像放大，切换到地表环境分析。
“地表平均温度，零下73摄氏度。大气主要成分为氮气、甲烷和磷化氢，剧毒。”
“重力，1.8倍标准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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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意味着体力消耗的大幅增加。”
“更重要的是这个。”叶辰的指尖点在遗迹的模拟结构图上，一个红色的警示标志在核心区域不停闪烁，“活跃的自动防御系统。两年前，联邦第一支探索卡戎的科考队，在尝试进入遗迹外围时触发了防御系统，全员失联，连求救信号都没来得及发出。之后的三支科考队都牺牲在核心区边缘的自律机械手上。”
她关闭了全息投影，会议室再次被应急灯的惨白光芒笼罩。
“我再说一遍我们的处境，”叶辰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位队员的脸，“‘启明星’号已经是艘漂浮的棺材，我们无法超光速，没有补给，没有援军。”
“而卡戎任务，是我们唯一大于零的生存概率。”她说道，神色凝重，“我们对遗迹内部一无所知，我们将要面对的，是设计寿命超过十万年、完全未知的先驱者防御科技。”
“这可能是一张没有回程票的单程旅行，一旦‘渡鸦’号离开‘启明星’，我们就只能依靠自己。”
叶辰停了下来，给了所有人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份残酷的真实。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举动。
她向后退了一步，微微欠身，用近乎于请求的语气说道：
“这个任务，不是命令。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启明星’号上最顶尖的专业人才，你们的生命无比宝贵，我无权替你们决定生死，现在，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诚。
“如果你现在选择退出，没有人会质疑你的勇气，更不会有任何指责。你可以返回自己的岗位，做更有把握的工作，比如尝试修复备用维生系统，或者加固舰体结构。你的决定会受到尊重，这是我以技术总长的名义，向你们的保证。”
她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时间。
“给你们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会回来。留下的，就是小队的正式成员；离开的，我们依旧是战友。”
说完，她没有再看任何人的反应，转身走出了会议室，金属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维生系统的低沉嗡鸣在回响。
叶辰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你的心率超过了静息标准的30%，”灵衡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肾上腺素水平正在升高，需要播放α波段舒缓音乐吗？”
“不需要。”叶辰在意识中回答，“灵衡，你认为我做得对吗？”
“从博弈论的角度，给予关键成员退出选项，可以最大化团队的内在凝聚力与任务执行意愿，从而提升长期成功率；从人类伦理学的角度，尊重个体生命选择权，符合你一贯的道德准则；综合评估，这是一个高风险但潜在回报极高的决策。”
“我问的不是这个。”叶辰靠着墙壁，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我问的是……我真的有资格，把他们的生命，赌在我那无法解释的‘直觉’上吗？”
灵衡沉默了片刻。
“叶辰，你不是在赌，而是在分析所有已知变量后，选择了唯一有解的路径……”
“但我就是在赌……”叶辰盯着天花板出神，“我无法解释它，难以控制它，我怎么能保证那遗迹定能和我‘共鸣’？目前的测试还远远不够……”
她一拍脑袋，“而且，我说过，别用这种句式，听着头疼。”
“听从您的指示。”
叶辰苦笑了一下。
她知道，她只是需要倾诉的出口，毕竟，这可近乎是个自杀式任务。
十分钟，如世纪那么漫长。
当个人终端发出轻微的震动提示时，叶辰睁开眼，重新站直了身体。
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没有要退出的？”
他们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各异，均有着不容动摇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