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新年
大雪初晴,姜穗发现最近姜水生似乎不怎样愿意见到她。
她每次去医院探望他, 姜水生都已经睡着了, 她怕打扰他, 只能离开。等她走了, 姜水生又打电话过来:“爸爸这里没什么事, 穗穗你专心读书, 医院的人照顾得很好, 你不用老是往医院跑。”
一来二去,都到一月份放假的时候了,姜穗实在不放心,她甚至恐慌姜水生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才不见她。
她焦虑的模样别说驰厌, 就连水阳都看在眼里。
水阳说:“她急成那样, boss你真忍心啊。”
驰厌默了默:“还不是时候,让医生哄哄她。”
水阳叹息一声:“真不知道该说你深情还是无情。”
于是姜穗与医生有了一次谈话, 医生告诉她, 目前姜水生需要静养身体,为即将要做的手术做准备。她父亲身体状况还不错, 并没有恶化,这种病例本就少:症状迟缓、不可逆转, 因此表现出来的症状也不同, 让姜穗不要着急。
姜穗被安抚到了一些,点点头。
放假之前, 陈淑珺突然小声给她说:“我恋爱了。”
陈淑珺捂着脸,脸蛋发烫, 见姜穗惊讶地看着她,陈淑珺又红着脸解释:“就是我们话剧社那个李卓,上次我们演《白雪公主》话剧,给我当侍卫那个。”
她这样说,姜穗就有了印象,上次演话剧的时候,陈淑珺反串的王子殿下,有个高高瘦瘦的侍卫一直跟着她。
姜穗很为她高兴:“祝福你们。”
陈淑珺这段时间,已经知道姜穗和驰厌的事,只不过她嘴巴严,知道轻重,没有往外讲。陈淑珺才听到的时候心情复杂,怎么也没办法把如今的驰厌和当年在二桥下面修车的少年联系起来。
穗穗怎么会喜欢上驰厌呀?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少年的冷淡漠然。
陈淑珺犹豫地看了眼姜穗,心里在挣扎到底要不要说。然而过了很久,她还是下定决心:“穗穗,我今年十九了,但是我第一次谈恋爱,你也知道,这些年我性格有些变化,我小时候活泼得多。以前我看人家恋爱,心里又羡慕又自卑,到了今天,这样的心情终于冲淡了一点。”
她顿了顿,继续道:“李卓是个很好很温柔的人,他一直鼓励我,告诉我相信自己很棒,但是我一直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喜欢我,毕竟我长得没有那么好看,也不会什么才艺,家世也非常普通,他怎么就喜欢我了呢?”
姜穗轻轻拍拍她肩膀,告诉陈淑珺她很好。
陈淑珺笑了笑:“所以我想试一下,走出那段过去。那段过去……穗穗你还记得吗?初中的时候,我们班那个第一名,驰一铭,也是你男朋友弟弟。我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喜欢过他,还鼓起勇气告白过,当时我被回应世上最大的恶意,很多年以后,我一旦有了动心的人,驰一铭羞辱我的语言又让我感到了退缩。”
这件事姜穗也知道,当时陈淑珺整个人状态都不对,驰一铭刻毒的语言,让陈淑珺至今都有阴影。姜穗那个时候还想方设法逗陈淑珺开心。
“所以,如果你要和驰厌在一起,一定要提防他。他一点也不像个好人。”
姜穗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给我说这些,驰一铭已经是过去式了,再也不能对你生活造成什么影响,忘记他吧。至于驰一铭,我应该也不会再与他相处了,所以没关系。”
她知道,陈淑珺把当初这件事给她讲,应该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剖开过去的自己警醒姜穗。她感谢这个发小为自己做的一切。
驰一铭也是她曾经的阴影,好在他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生命中了。想想那些过去,仿佛是过去了很久的事情。
陈淑珺高兴地笑起来,讲出来这件事,她心里也松了口气:“期待放假。”
r大一月二十号放假,学生们早早买好票回老家,没过几天,姜雪也像之前给姜穗说好的,回到了r市。
姜穗自然不用准备这些,作为本地人,她回家就可以了。
然而对于水阳他们来说,这个年注定过得不平静。
他打来电话,声音带着严肃的沉重感:“老板,我们该回横霞岛屿了。”晚一天,发生的变数就会增加一些。
那头沉寂了许久,才低声说:“好。”
*
过年是团圆的日子,到了现在,姜水生还不知道姜穗与驰厌的关系。所以今年姜水生特地打电话给女儿说:“穗穗记得去大伯家过年,我和你大伯说好了,你会过去,你姐姐也回来了,刚好可以相互照顾。”
驰厌就在旁边,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他侧目看了过来,一言不发。
外面积雪已经堆了老高,姜穗和父亲通完电话,她有些发愁:“驰厌,你说我不去大伯家,大伯会不会给我爸爸告状啊?”
驰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直接说出了决定:“我送你过去。”
他极其平静,拿起外套,就要送她出门。
姜穗偏了偏头:“我不可以留下陪你吗?”
她眸中晶莹,像是一块最纯粹的琉璃,隐隐还有些委屈意味。姜穗很多时候都怀疑,这个男人究竟爱不爱自己的啊,为什么离开她总是显得那样简单不在意?
驰厌脸色都没有变一下:“走吧。”
她低下头,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微微嘟着嘴,小手放进荷包里,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驰厌抿了抿唇,他也没去哄,进屋给她拿了针织围巾,还有顶暖和的小鹿帽子。他低眸,无声给她把帽子戴上,又把围巾围好。她小巧的下巴隐在围巾中,那双大眼睛委屈得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泪。
驰厌顿了顿,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粉色雪地靴,在她面前蹲下:“抬脚穿鞋。”
姜穗不肯配合,她看着男人淡漠的眉眼,没有丝毫要挽留她哄哄她的意思,她都快怀疑人生了。
她穿着暖和的麋鹿袜子,踩在男人膝盖上,轻轻踢了踢他胸膛。
驰厌怎么这样呀。
驰厌握住她的脚,并不生气,面不改色塞进雪地靴里。
姜穗到底还是被他牵着出了门。
驰厌亲自开车,送她到大伯家。大伯家所在的居民楼很热闹,家家户户几乎都挂了灯笼贴了对联,一副喜庆的意味。
姜穗心想,要是驰厌现在舍不得她了,他哄哄,她就留下陪他。
她漂亮的桃花儿眼看了他好几次,然后换来驰厌垂眸说:“下车。”
少女被他气坏了,她拉开车门跳下去,这次终于头也不回了。
驰厌这才抬眼注视着她。
她在雪地里踩下一个个小巧浅浅的脚印,终于离他越来越远了。
今年冬天其实特别冷,下了这么大的雪,怎么可能不冷呢,只有姜穗快乐地觉得今年冬天温暖。
她戴着他亲手戴上的帽子,围着他亲自买的围巾,穿着他为她穿上的鞋,他黑眸能看到的地方,已经是简单一辈子里的一整个世界。
多可爱又鲜活的世界,他要她永远这样活着。
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他可能除夕都待不了就要离开了,不知道在她眼里他冷漠送她离开是离别。她闹脾气轻轻一踢,踢到他心都疼到瑟缩了。
然而驰厌知道,再也没有比这更好更平静的告别方式。
他眼里坚冰慢慢没了,带上近乎温柔的光。
身边的世界充满欢声笑语,甚至还有人提着年货走在路上,每个人都是笑着的模样。
她上楼,渐渐要走出他的视线了。
驰厌一瞬几乎肝胆俱裂,大声喊:“穗穗!”
车窗隔绝下,少女听不见,他抖着手降下车窗,冬天的寒风一瞬间刮进来。
刮得他脸颊和眼眶生疼,也让他清醒过来。
他声音也降了下去,变得低哑起来:“穗穗。”
少女越走越远了。
他温柔地说:“我爱你。”
2006年的街头,大雪飘扬,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却心都要碎了。
驰厌很想来一支烟,一摸口袋什么都没有,驰厌才记起自己已经很久不抽了。
*
姜穗好半天才悄悄从楼上阳台看下去,驰厌的车子已经走了,雪地里留下整齐的车轮印,她一下子丧了气。
姜雪好奇问她:“看什么呢小表妹?眼巴巴的小模样。”
姜穗摇摇头。
在大伯家住了几天,姜雪某天突然说:“想回去你就回去吧,我爸这边我帮你瞒着。”她冲姜穗眨眨眼。
姜穗忍不住扑哧一笑。
姜雪夸张的声音像是华丽的咏叹调:“哪个男人这么坏,让我们家小仙女不高兴了,真是没有眼光。”
姜穗:“姐你别乱说话。”
“啧,长大了胳膊肘往外拐。”
姜穗说:“我们家好多人可以一起过年呢,他就一个人。”
孤零零的,让她生气都生不起来。
无论如何,在驰厌身边,真是她长大以后度过最安稳的时光了,不会在夜里被姜水生疾病的噩梦吓醒,也不会在每一天出门的时候面临驰一铭带来的压力。
驰厌好像从不表现得多么喜欢她,可是仔细想来,他其实什么都已经做了。
能在他庇护下安睡,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姜穗收拾好自己小包包:“那我真的走啦姐姐?”
“唉走走走快走。”姜雪摆摆手,她深深爱过一个人,就知道女孩子的心会变得柔软怜惜。
姜穗走出门前,又把自己的小鹿帽子和围巾戴好,穿上雪地靴。
这一晚已经是除夕前夜了,花园小洋房外面却安安静静。
屋子里亮着温暖的灯光。
她小心拍干净身上的雪花,露出纤秀柔软的脸颊。
万籁俱寂,小洋房周围不如大伯家热闹,毕竟也算富人区,少有几家人带着浓郁过年氛围。
姜穗心脏砰砰跳,她在想一会儿见到驰厌该说些什么。
他们前几天那样算是冷战?还是吵架?
按理说她应该等着他接她回家,可是他烟灰一样的瞳孔,莫名就让她觉得孤单极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天生就会爱人的,她总得给驰厌一些时间。
姜穗心柔软起来,她没有用钥匙开门,上前敲了敲门。
驰厌听见了敲门声。
他与水阳他们,最后期限是明天。
等天一亮,他就要走了。
他不该喝酒,他应该理智又清醒,把什么乱七八糟的脆弱情绪都收敛起来,竖起自己的铠甲去战斗。可他的心太难受了,到底还是喝了点酒,房子空荡荡的,她不会回来,他知道。
他已经见不到她了。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冷静地想,天已经亮了吗?
驰厌起身,拉开了门,今夜是二月最后一场风雪。
再过不久,春天就要来临了。
猝不及防,他怀里撞进来一个软绵绵的姑娘,她那样热情,莽撞冲进他怀里。
他抱着她缓冲了下力道,怀里一片香。
少女勾住他脖子,纤细的双.腿缠住他腰,整个娇滴滴的姑娘几乎挂在他身上。
她知道自己突袭成功了,抬眸看他,眼里带着一个星河的光,那么那么亮。
“驰厌!新年快乐!我回家了。”
他活过来了,又仿佛已经死在了这一.夜。
他撕心裂肺才武装起来的铠甲一下子被她撞碎,她怎么就那么不懂事?
都走了,他那么对她,还回来做什么?在姜穗这样明亮温柔的眸光下,他手渐渐收紧。
驰厌知道自己没醉,他清醒着。
“穗穗。”可他何必清醒,“回家就好。”
☆、第62章 羁绊
驰厌就着这个姿势抱住她, 怀里的姑娘小声抱怨:“外面可真是冷啊驰厌,我手都快冻僵了。”
驰厌把她放下, 无声握住她的一双手。在他掌心,一双小手凉得像冰一样。
她却笑盈盈的, 长睫上雪花融化,变成晶莹的水珠, 她简单又好懂, 驰厌几乎一下子看懂了她的情绪——还说不心疼我。
驰厌低眸笑了笑:“在你大伯家不好玩吗, 他们对你不好?为什么会回来?”
姜穗摇摇头:“大伯很好的, 只是我一想到你一个人, 就特别想回来。”
走出门后, 冬夜的风雪似乎也不冷, 心里燃烧着一个念头, 想要陪在他身边。
驰厌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穗夜里匆忙赶过来, 早就困倦了,她揉揉眼睛:“驰厌,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啊, 我好困。”
驰厌注视着她, 低声说:“穗穗,新年快乐。”
她笑了:“明天才过年呀,现在都还没过十二点, 你怎么也像我一样口不择言?”
驰厌便也笑了:“嗯。”
姜穗回房间之前, 驰厌叫住她:“穗穗!”
少女回眸。
驰厌道:“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吗?”
姜穗愣了愣, 随即认真摇摇头:“没有了, 我心很小的,爸爸能健康起来,就是我唯一的愿望。”
他眸色像夜,倒映出她的模样,姜穗见他只是注视着自己,于是又往房间走。
驰厌突然几步追上来,他喘息着,捧住她脸颊。
姜穗困惑道:“驰厌,你怎么啦?”
男人一言不发,却骤然抬手关了灯。
冬夜没有月光,花园小洋房外漆黑一片,这样的夜里,谁也看不见谁。
他声音喑哑:“我只想看看你。”
姜穗糯声道:“可是关了灯就看不见了。”
“那就给我抱一抱,我有些想你了。”
男人嗓音又低又沉,姜穗疑惑极了,她抬手想开在身边的灯。
驰厌握住她的手,骤然附身抱住她。
这个怀抱极其漫长,像是要就这么过一辈子。
他下巴搁在她肩窝,姜穗看不见他早已经红透的眼眶,只能听见他紊乱的呼吸。
还有这个冬夜里,她肩膀上突如其来浅浅的湿润感。
是还有雪才化吗?
黎明以前,驰厌走出了房子。
雪已经停了,铺天盖地满世界都是白色,这个冬天可真是冷。他失控也只有那么一瞬间,随即把她哄睡着了。
一墙之隔,温暖的房子里面,睡着他最喜欢的人。而一墙之外的风雪中,他选择一步步离开她。
他的神情重新变得冷漠起来,显得尖锐又轻慢。
一行车停在一里之外,安静地等着他。
他走过去了,众人冲他微微鞠躬。
驰厌坐上车,水阳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而严肃。驰厌说:“开车。”
回横霞岛屿,先要坐飞机,然后转水路。
水阳一直没说,驰厌晚来了好几个小时。
好在现在驰厌看上去冷沉毫无情绪,似乎并没有任何懦弱的情绪可以影响他。
然而车子启动前,所有人都愣住了。
花园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冬天睡衣和棉拖鞋的姑娘。
水阳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boss。”
驰厌转头,就看见了车窗的她。
冬夜里,只有路灯有昏黄的光,少女眸中渐渐蔓延上水汽。看着他们的方向——
一行整整齐齐的车,还有为首坐得端端正正的男人,他瞳孔里盛满烟灰色,里面淡得像没有任何东西。
姜穗想,她踏过冬天厚厚的积雪,来到他身边,那时候她多希望他这辈子能够不再孤独,开心一些。
可他却不要她了。
甚至没有解释,也没有离别。
第一次,她首先想到的不是驰厌离开以后到底要怎么逃开驰一铭,而是驰厌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石头也该捂化了啊。
驰厌转过头,冷静地命令道:“开车。”
司机得了令,踩下离合。
车子开始慢慢启动了。
少女跑向他:“驰厌!”
她声音并不够大,甚至因为碍事的棉拖鞋,她跑得并不快,小小一个人影,渺小地像一只飞蛾。
她看着他走远,到底还是哭了。
水阳用尽意志力,没敢看姜穗一眼。
驰厌坐得端端正正,像是没有感受到这一切,他神色冷静得要命。仿佛这不是别离,也不是不辞而别的抛弃,而是一场路过的风,一滴冰冷的雨,不能阻挡他脚步的尘埃。
车里很安静,安静得听不到车窗外的风声。
他们渐渐看不到那个柔软又可爱的少女了。
水阳才听见他boss淡声问:“雪是不是快化了?新年到了吧。”
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在这样的夜里,让人摸不着头脑。
水阳侧头看驰厌,正在小心翼翼斟酌用词。却一时惊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驰厌怔愣着,拇指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姜穗站了许久,大风把她眼泪吹干,眼里干涩又难受。
她知道他不会回头。
驰厌这辈子,从来没有回过头。他苦过累过,被人折辱耻笑,可他没有哭过,也从未回过头。
这场奇怪的羁绊,伴随着新年的离别结束了。
她的人生还得继续,姜穗蹲在路灯旁哭完了,站起来回到房子里。
她蜷缩着躺回床上,用被子裹紧自己。
姜穗想,她明天就离开!
然后明天就把驰厌忘掉。她才不是姜雪,被高均放弃一万次,像不知道伤痛一样,还要往上凑。
而且她明白,她找不到驰厌了。
她浑浑噩噩睡了一夜,醒来眼睛肿了,姜穗摸摸湿透的枕头,才知道梦里原来也哭了。
这世上没人爱她了,除了爸爸。
她坚强地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驰厌给她的卡、给她买的衣服饰品,她一样没拿。
等关好了门,姜穗把钥匙从窗户里扔了进去。
他不要她了,也不要这个房子。所以这里也不是她的家了。
姜穗知道自己状态不太好,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回大院儿。不管是姜水生还是姜雪,看见她红通通的眼睛一定会担心。
她今天就会好起来了。
然后有更重要的事情,爸爸还得治病呢。
今天是除夕,大院里却安安静静。几颗榆树堆满了积雪,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才恍然记起,这里也不是小时候热闹的模样了,它已经被驰厌收购,住的人寥寥无几。
姜穗为自己下了一碗面,她暖了暖手,又轻轻挨了挨脸颊,感受到了暖和舒服。
姜穗笑了。
谁都会长大,是不是?好像这些事情,一个没多爱她的人,也没那么大不了。
窗外摄像头一闪,在雪地中微不可察。
驰厌看着手机里发过来的电子照片,他手指挨着嘴唇,克制着没过多的表情。
再过不久,他们就抵达横霞岛屿了。
发电子邮件的人说:她没有冷着,也没有饿着,回家了。
那就好,这就很好了。他庆幸她没有自己这样极端的感情,驰厌平静地关了手机,将号码永久清除。
穗穗,回家就好。
春节时,姜穗状态已经好起来了。
她打算去医院陪着姜水生。
这次姜水生高兴地冲她挥挥手:“穗穗来了。”
姜穗点点头,见爸爸吃力要下床的模样,她赶紧过去扶住他。
她见他身体这样虚弱,眸中露出一丝惊怕。
姜水生却笑得开怀:“我的病好了,只是手术以后还不太能走动,但是我感觉自己好多了。穗穗,等身体恢复了,爸爸觉得还能再养你几年。”
姜穗怔住:“爸爸病好了?”
姜水生乐呵呵说:“对,前段时间复查没有问题,手术很成功。吓坏了你吗?我怕你担心,驰先生也建议完全确认好起来再告诉你。”
“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十二月的时候。”
姜穗轻轻抿了抿唇,心里到底还是喜悦居多,眼里也带上了笑意。
姜水生拍拍她肩膀:“我知道你把房子什么的都卖了,拜托驰先生帮忙,他也确实尽心尽力,可惜了你妈妈留下的房子。但是没关系,我们都努力一点,以后也能住上新房子。”
姜穗心中震惊,她家房子,户主依旧没有变更。
然而姜水生却以为是她卖掉了房子,给了驰厌所有积蓄,驰厌才愿意帮她这个忙。
她看着父亲欣慰又感叹的脸,突然明白,驰厌抹掉了一切与她在一起过的痕迹。
他还给了她一个纯白的世界,将她推回到原本的生活中。
她依旧可以过简单无忧的生活。
初二的时候,她收到了学校的一个电话。
姜穗那时候在给姜水生洗苹果,姜水生说:“穗穗!电话。”
姜穗擦干净手,点开接听键。
电话那头温雅的女生说:“姜穗同学,你的留学申请已经过了,可以去往美国的大学进行学习,留学期间一切公费,每月还有两千美元补助,介于你的家庭情况,我们在那边为你申请了免费住宿,你可以带着父亲一同过去。”
姜水生震惊了一瞬,等挂了电话,他惊喜而不确定地问:“穗穗,这是真的吗?”
姜穗眼眶热热的。
不是真的。
她从来没有申请过留学,r大这样的二流大学,也鲜少有留学名额,还有每个月一万多的人民币补贴,不会有哪所学校这样慷慨这样笨。
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是她曾经握住他的手,软声请求道。
“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把我丢给驰一铭好不好?”
那晚月色动人,男人注视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道:“我尽力。”
她那时候失落极了,可2006年开春,她第一次明白,原来他早就什么都给她了。
☆、第63章 偏执
过完年雪已经化了, 白雪皑皑的世界重新恢复生机,这约莫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驰厌所做的一切, 没有一个人知晓。
姜水生知道姜穗能去国外留学,心情十分复杂。
毕竟老姜家还没有出国留学的先例, 要姜水生说,他对国外的一切丝毫不向往, 他一辈子扎根在r市, 在这里出生, 也一直觉得将来会在这里死亡。脚下踩着的这个祖国, 这片土地, 孕育了几代人, 他心中是不愿意去国外的。
可是在他这代人看来, 知识文化无比宝贵, 女儿出国是去深造学知识, 这是好事,将来回国,还可以为祖国做贡献。
到底不能耽误姜穗前途, 因此姜水生犹豫了半天说:“那我们就去吧。”
尽管语言不通, 可是姜水生也不放心把唯一的女儿一个人放在国外。
姜穗安静地点点头。
她张了张嘴,有很多想吐露的心事,可是不知道究竟与谁说。
驰厌离开了, 他的一切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的冷漠, 他的好, 最后只有她一个人知晓,然后埋葬在这场大雪中,终于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学校那边开始催促姜穗离开。
“同学,手续已经办好,请务必在大年初八前动身去机场。”
姜穗低声问:“他还回来么?”
那头礼貌的女声沉默几秒,尴尬地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姜穗便没再问,他真的又一次离开她的生活了。
姜水生得知初八就要离开,于是和姜穗收拾要离开的东西,他身体还没好全,但是姜穗知道留下来可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因此也忙碌着准备一切。
初八早上,他们拖着行李箱准备登机。
“爸爸,你身体还好吗?伤口痛不痛?”
姜水生笑着摇摇头:“我身体好着呢,医生都说我恢复得快,东西都是你在拿,给爸爸一点也可以。”
姜穗小脸沉凝,摇头拒绝:“不重。”
听着机场广播声,姜穗又忍不住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她知道因为驰厌,她的人生到底不一样了。
过登机前半小时,姜水生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了电话以后,脸色一下子白下来。
姜穗心里一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姜水生说:“你大伯出了车祸,现在被送去医院了。”
姜水生也有些慌乱:“穗穗,你先走,爸爸以后自己坐飞机过来。”
不能耽误女儿的前程,可是姜穗的大伯也是他唯一的哥哥,不可能就若无其事离开了。
姜穗沉默着摇摇头:“我和您一起回去。”
如果姜水生留下,那么她离开也毫无意义。
她劝说道:“大伯一直对我很好,出了这样的事,我留下也是应该的。”
姜水生一直教她要善良感恩,因此只是沉沉叹口气,又与姜穗往回走。
一个黑西装低帽檐男人拦住她。
“姜小姐。”
姜穗抬眸。
看起来像是精英的男人皱眉道:“你现在不走,以后就很难离开了。”
姜穗静静注视着他,最后浅浅笑了:“我知道,谢谢你们和他默默做的一切。”
黑衣男人内心哀嚎,boss叮嘱他们一定要看着她安全离开,可是现在人家要回去,他们又不可能阻止,这项任务也是他们在r市最后一项任务了。
以boss残存下来的势力和安排,只能拖延这么久。
见姜穗坚持,姜水生已经开始皱起眉起疑,黑衣男人只能让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姜水生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姜穗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只好说:“这个以后再解释,我们先去看大伯。”
他们匆匆从机场赶回医院,大伯的手臂骨折了,身上有些擦伤,不是太严重。
姜穗的婶婶红着眼眶,咒骂那个酒驾的司机。
姜穗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姜穗内心却不怎么平静,她多怕这个意外并非意外。世上的保护很难敌过伤害,但凡还有一个亲人在,许多事情就很容易被左右。
她怕这件事和驰一铭有关系。
这个少年,偏激,不折手段,情感和思考方式极为变态。
她一想到这件事可能与他有关,就不寒而栗。
夜晚来临前,姜穗下楼去给大伯婶婶还有父亲买吃的,她家现在一脑门官司,两个病患一个受到惊吓的可怜妇女,姐姐还没回家,只有她能照顾他们。
她踏过早晨的黄昏街道,饭菜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小城尚未完全回暖,天上甚至没有太阳。
一个少年靠着树,似笑非笑看着她。
姜穗脸色一变,寒毛都竖起来了,转头就要跑。
少年忍俊不禁,夸张大笑。
姜穗跑到巷口,几个面无表情的人堵住她,示意她自己走回去。
姜穗觉得,驰一铭活像个神经病。
他从小就喜欢这种围堵或者给她添堵的乐子。
姜穗左看右看,也没有看见那天在机场想送她离开的黑衣男人。
驰一铭转过她肩膀:“瞧瞧这是谁家的小可怜姑娘,在找我哥的人啊?”
他笑眯眯地打量她,语速极慢,充满了恶意:“可惜哦,他现在估计都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你。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乖,要是今天走了,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他的心血现在——‘砰’,没了。”
姜穗抵住他放肆向下要靠近她的脸,被人这样惊吓,她气得小脸发红。
“我大伯的事情是你干的?”
驰一铭深棕色的瞳孔注视着她,咧嘴一笑:“噢,在你眼里我有这么恶毒?”
他一面说着,一面厚着脸皮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柔软的手。
姜穗被他吓得一抖,看着他恶劣享受的表情,几乎快和记忆里的人重合,她忙不迭收回了手。
姜穗尽量让自己冷静些,现在的局面不至于太糟糕,姜水生的病已经好了,她又没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
姜穗说:“我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你可不可以别再找我的麻烦?”
他脸上依旧笑着,眸中却有几分灼人的刻毒。
“我找你麻烦?”他一字一字咬得很重,“就只有驰厌是真心喜欢你,我就是找你麻烦对吧?”
姜穗恨不得往他脸上呼一巴掌:“你对我大伯做那样的事,不是在找麻烦吗?”
驰一铭怪异地看着她:“谁说是我干的?动动你这空有美貌实际蠢笨的小脑袋想一想,我要是找人,怎么会找个酒驾,把自己的人送进局子玩吗?控制不好事情发展真出事怎么办。”
姜穗语噎,心中依旧怀疑。
少年低头,恶意地、狠狠用自己的额头撞上她的额头。
“咚”的一声响,姜穗神情凝滞片刻,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快被撞成脑震荡了。
她难受地捂住额头,控制住不发出难受的声音:“你神经病吗?”
驰一铭扬起唇,哈哈大笑。
他这幅样子,引得好多过路人都驻足悄悄看。
他眼神阴戾回头,恐吓道:“再看一个试试。”
那种铺天盖地释放出来的恶意让路人赶紧埋头走了,不敢再看热闹。
少女捂着红透的额头,鼻子都快酸出泪来了。瞧瞧多可怜,除了他那个冷漠寡情的哥哥,都没有人敢凑上来。
驰一铭弯下腰,对上她剔透的眼睛。
“啊公主,你的勇士快死了,没人敢从恶龙手下救你,难过吗?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无解,你对着那张棺材冰山脸,不是都能挺快乐吗?对着我也试试,我也疼你啊。”
姜穗和他说话简直又累心里又崩溃,她还特别怕他做点出乎意料的事,她吸吸鼻子:“你脑子不清醒吗?我说了不要,不想,不愿意!”
她因为鼻子酸,嗓音便格外软糯,攻击性一点儿没有。
驰一铭眯了眯眼:“谁能说得清,是恶龙更爱公主,还是勇士呢?你说对不对?姜穗,和我试试。”
姜穗气笑了:“驰少,您不缺女朋友吧,从初中到大学,您就没有空档期,你看我,我对你又不好,也没为你做过什么,那么多为了你要死要活的姑娘,你放过我行不行。”
他也笑了,眼里慢慢晕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你说的没错,可是操蛋的是,我只想念过你,只有你。”
在她憋得红透的小脸前,驰一铭真诚地说:“你害羞的样子,你想骂又不敢骂的样子,还有你耍我拒绝我的事。想得最多的却是,为什么不对我好,为什么什么也不为我做,你不向我靠近,永远这幅该死的样子,我就很……”
他在她因为紧张瞪大的桃花儿眼下,把“难受”这个有些卑微的词换下去,转而笑嘻嘻说:“我就很想搞你啊。”
毛病,疯子。
他笑够了,好心道:“喏,要跑就跑啊,跑快些。我数123,抓到就亲一口,1、2……”
姜穗实在没办法,转头跑了。
驰一铭弯了弯唇,闲闲站在原地没有去追。
等那少女活蹦乱跳跑远了,他吹了个愉快的口哨:“跑呗,有空带你去给我哥上坟。”
横霞岛屿。
这里有国度最汹涌的岛屿,船只不敢轻易航行的深海,透着昏暗的蓝色。
驰厌的女人因为常年劳作和珍珠养殖,皮肤变得极其粗糙。男人们流着汗水,面容粗犷表情凶恶。
这个不友善的地方,有最绝望的落日,荒芜的街道,治安也极其不好。
驰厌起初与戴有为漂泊到这里,别人都把他和戴有为当娘们儿看,笑眯眯喊他们小白脸,什么时候一起爽一下。
他们无视了驰厌比他们高上一个头的身高和冷峻淡漠的面容,戴有为那时候愤怒又心慌。
戴有为几个想冲上去大家逞凶,都被驰厌拦住了。
“别惹事,说几句掉不了肉。”
所有人都以为他好惹,直到有几个想对他们下手的人,再也没回来,他们才知道这个脸上无波无澜、甚至第二天还能平静和他们打招呼的少年,才是个真正的硬茬。
不说话,不惹事,要你命。
驰厌回来那天,紧绷的空气像是上了一根弦。
谁也知道他不好惹,哪怕知道三爷心里不容他,可是依旧忍不住对他恭恭敬敬。
还有人大着胆子打量了他一眼,回了r市一趟,好像还是没什么不同。
三爷一直在找他软肋,可他真有软肋吗?
驰厌带给恶徒们反杀的阴影,比三爷带来的还要重。
所有人都不确定,这场争斗,到底谁最后才会胜利,这座富饶岛屿的财富和权势关系,都超过几个矿主了。
他回来以后,情绪一直十分稳定,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今天,驰厌收到了姜穗并没有离开的消息。
那是留在r市最后准备送姜穗离开的人传回来的,包括驰一铭做的一切。
驰厌低眸,摩挲着手机,一言不发。
水阳硬着头皮道:“你也别担心,我觉得那个你亲手养大的弟弟吧,也就逗逗她,也不可能真对她做什么,大家都是合法公民是不是?姜先生现在身体很健康,不会出什么事的。”
驰厌依旧不说话。
他手机里没有一张她的照片,他也不会留下这些羁绊,功亏一篑。
驰厌:“安静。”
水阳语噎,他惆怅地看着远方的落日,海上夕阳和城市的夕阳大不同,那么沉暗的一轮太阳,晴朗的时候十分晴朗,可是暗沉的时候,世界就跟荒芜了一样。
海风带着腥咸气。
这个世界污浊,充满**,散步着压抑。
驰厌淡淡说:“要是我死了,这件事就算了。”
水阳转头,咽了咽口水,那要是活着回去呢?
驰厌:“活着回去,就教一铭做人,教不好就给他上坟。”
“……”
☆、第64章 要什么
二零零七年春天, 万物复苏,姜穗小心翼翼从大院儿探出头,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她松了口气。
距离驰厌离开已经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驰一铭时不时就跳出来吓她一下, 让她惊恐又愤怒。驰厌走了,他像是找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乐子, 就喜欢看她愤怒的模样。
她今天还要回学校上课, 姜穗大院儿空荡荡没有人, 阖上门就要去坐大巴。
清晨空气十分清新, 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好在父亲和大伯的身体都在渐渐康复, 婶婶的精神状态也好了起来。
她走出红墙绿瓦的大院儿, 路上春花已经开了, 一个季节最动人的颜色争相在她面前绽开。
一辆自行车被人蹬得飞快, 最后猛地一个回旋, 少年长腿一迈,把自行车停了下来。
姜穗差点被撞到的惊呼声压下去,木着脸看他。
驰一铭猖狂的嗓音含着笑:“看见哥哥高兴不?”
她如果有那个条件, 真想用板砖拍坏这张脸。但是姜穗吃的亏不少, 驰一铭从来不会让着她,她自然也不会自讨苦吃,她拉紧单肩包带子, 从他身边绕过去。
驰一铭双腿支着地, 也不骑, 就这样慢吞吞用双腿推着自行车跟着她步伐。
他侧过头, 眼神专注地打量着她。
少女头发用橡皮筋捆起来,春天的早晨有些冷,她晶莹的眸中,瞳孔像黑葡萄一样漂亮。眉毛颜色略微浅淡些,便有种无害的美。
他目光让人受不了,姜穗却因为这段时间强行练出的抗击能力,愣是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驰一铭嗤笑了一声,伸手想去捏她脸。
姜穗反应极其灵敏,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
驰一铭沉下脸,目光阴戾。
他虽然有耐心,可是耐心不是这样共她挥霍的。
姜穗眼中极其坦然,丝毫也没有怯弱不安,她说:“要生气你就生气,我知道报警没用,但是我真的很烦你。”
驰一铭说:“这么烦我,你那天走了屁事没有。”
姜穗垂眸:“你这种人,会逼我回来的。”
但凡她在国内还有一个亲人,他就有办法逼她回来。大伯,婶婶,姜雪……所有对她好的人,姜穗其实已经见识过了。不管谁出事,姜水生一定会回国,姜水生回了国,那她走多远都没用。
这个少年,面容精致,心肝却坏透了。
驰一铭冷冷一勾唇:“放屁!”
姜穗听他说脏话也不转头,他冷戾地扫她一眼:“理由找的不错,但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抱着期望驰厌会回来。想让他知道你处境不好,希望他心疼你点别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少女睫毛颤了颤,她樱唇抿紧:“随你怎么说。”
他阴恻恻的,再也不开口了。
早春的寒一路伴随着他们到达了r大,姜穗坐车的时候,驰一铭也坐上了车。
她为了不和他坐在一起,刻意找了个旁边有个空位的女孩子,在她身边坐下。
以为姜穗姣好的面容,那个女孩子多看了她好几眼。
驰一铭走上车,歪头冲那个女生说:“你起来,坐到后面去。”
这样没有礼貌,女孩子憋红脸,周围的人也指指点点。然而驰一铭本就喜怒无常,他说:“耳聋了吗?起来。”
姜穗没法不管,她总不能连累别人,在周围人躁动,女孩子面红耳赤犹豫站不站起来的时候,姜穗站了起来。
她轻声给女孩道歉:“对不起。”
姜穗走到后面的空位坐下,少年紧随着她落座。
车上的人便不说话了,只小心偷瞥他们。
姜穗冷着脸生气,驰一铭表情也很不好。
驰一铭讥讽道:“嗤,你看看,你给她道了歉,她还埋怨地看着你,我才是恐吓她的人,她却看我一眼都不敢,多虚伪可怕是不是?”
斜前方的女生猛地转过头去,脸色涨红。
姜穗已经骂都不想骂这神经病了。
驰一铭也生着气,假笑都不带上,冷着脸坐在过道侧。
车子猛地一个颠簸,车内咚咚几声响,好多坐在车窗旁的人“唉哟”一声,被撞到了头。
姜穗随着惯性倒过去时,头却撞上了少年一只手,一点也不痛。
她转头,看见面无表情低眸看她的驰一铭。
少年对上她的眼睛,又若无其事把手收回来。
她转过眼睛,看窗外慢慢掠过早春的景色。
驰一铭神情古怪地看了眼自己的手,皱紧了眉,仿佛刚才的事只是这只手在主导,他目光就像是要剁掉它。
终于到了r大校门口,姜穗走下车。
驰一铭并不在r大就读,在念大学一事上,他父亲显然不允许他再次任性,为他挑选了最好的一所学校,然而他需要上的课却不多,对于他来说,现在主要欠缺实践知识,这也是驰一铭只能隔三差五找她的原因。
他必须得走。
姜穗松了口气,她这学期已经开始住校,如果不是前两天姜水生复查,为了不见驰一铭,她是不会回家的。
再次回到学校的踏实感让她暂且没有那么焦躁。
谁想她才走了几步,就被驰一铭捂住手臂。
“松开,你做什么!”
“学校你不能再去了。”
姜穗听到这种荒诞的言语,不想搭理,只想甩开那只手。
少年清隽精致的脸靠近她,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细细观察她表情:“噢小可怜,忘了给你讲一件悲惨的事。据说我哥输了,约莫现在已经被丢进海里喂鲨鱼了吧。”
姜穗怔住,她抬眸,眼中坚毅,她摇头:“你骗我,这不可能。”
驰一铭弯唇,像在看什么可怜虫:“可惜哦,这是事实。我今天可不是来陪你玩儿的,毕竟你和他有些关系,你以为岳三轻易就会放过你?”
姜穗想从他表情里找出些说谎的痕迹。
可惜他棕色瞳孔除了放肆的看笑话**,还有浅浅的惊怒期待感,什么都没有。
有那么一刻,她敏锐地觉察出驰一铭并没有撒谎。
“我不信,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说,都走到r大门口才说这件事。”
驰一铭:“因为看你那个严肃抗争的样子很有趣啊。”
姜穗眼神空了一瞬。
这不可能,她记得曾经父亲是在她快大二时才检测出生病,那时候治愈几率已经特别小,手术风险也很大,姜穗时时刻刻面临失去他。
而那个时候的驰厌,已经没有活在岳三的阴影之下,他早已独当一面,成为许许多多人敬重的存在。他捐款建立过希望小学,成立了孤儿收容所,还设立了许多医疗机构。就连当时念大学的姜穗,都听过这名厉害有钱的大人物。
他是未来铁血柔情的英雄,是那个时代,几乎所有人的梦。
他怎么会陨落在辉煌之前。
姜穗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是因为她吗?蝴蝶效应的强大,让她有一瞬眼睛里要流出泪来。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变,唯一的变化是她带来的。
父亲活下来并且提前被治愈了,驰一铭至今也没有得到自己的承诺,难道作为代价,需要驰厌死去吗?她因为这个猜测脸色苍白。
驰一铭掐住她脸,面无表情说:“不许为了他哭,不然老子不管你了。”
她却听不见驰一铭说话。
她想起今年冬天,她穿行过冰冷的风雪,扑向驰厌怀里,他怀里那么暖,抱着她那么用力,像是融进骨血,抱住了一整个世界。
姜穗低声说:“他会回家的。”
我还在这里呢,他不要我了吗?
“手脚打断,扔海里喂鱼。”这声音沙哑,垂垂老矣。
老人带着一顶防寒的帽子,瞳孔里阴毒又快意地看着地上的男人。
驰厌身上染了血,无声无息。
他脸上身上全是伤,听到三爷这样吩咐,有人问:“那戴有为和岛上那个女人呢?”
岳三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咳了两声:“都扔下去。”
甲板上风很大,有人谄媚地要来扶他:“三爷,这里风大,我们先上岸再说,您就别在这里看了,我们会处理的。”
岳三浑浊的眼睛透着一丝审视狠辣,他打量人的目光让谄媚者抖了抖。
岳三推开他的手:“不用,我要看着这兔崽子消失。”
再也没人比他清楚,这人心性坚毅能忍,连岳三自己二十来岁的时候,都没有驰厌这份魄力和手段,要是他手中没有戴有为和梁芊儿那个小贱货,恐怕早就输了。
三爷既后怕,又嫉妒他的年轻有能力。只可惜,这是个痴情种。
因此险胜以后,他一定要亲自盯着把人处理了才放心。
至今没有醒来的戴有为和尖叫的梁芊儿已经被推下了海。
海风吹得人眼皮干涩,驰厌睁开了眼。
他嘴唇皲裂,看着昏暗的黄昏天空。
要下雨了,有人拿着棍子,要来断他手足。两个月的时间,他尽力营救梁芊儿,至少到现在,岳三并没有动姜穗。
水阳眼中透着一丝不忍,却逼着自己笑眯眯直视驰厌这幅模样。
驰厌站了起来,周围人出于对他曾经的恐惧,竟然吓退了一步。
岳三呵斥:“废物东西!”
下属反应过来,驰厌早就是强弩之末,他们还怕他做什么?
于是一拥而上,听从命令先打死他再扔下去。
水阳咬着牙。
驰厌并没有看他,他看着大海与天空,竟然只想故乡她眼里映出的那轮小月亮。
水阳忽然回忆起他们曾经的一段对话,驰厌说,不想死在这片海域,想回家,想找他的公主。
那时候水阳怨过,如果不遇见姜穗,驰厌没有软肋,赢面其实更大的,至少不用管梁芊儿和戴有为。可是驰厌淡淡说:“男人一厢情愿的喜欢,关女人什么事,怪罪是孬种。”
可是如今也许,他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水阳眼眶酸涩,仗着海风大,到底红了眼眶。
下一面,驰厌眼睛映着朝阳颜色,在所有人反应不及的时候,翻下了甲板。
三爷目眦欲裂。
驰厌拥抱着风,第一次那么想回到她身边。
活着在她身边,死了也想在她身边。
他的身影转眼不见。
有人小心劝大爷:“暴风雨要来了,海浪那么大,他肯定活不了!戴有为和那个贱女人也死了,三爷,别担心。”
三爷怒道:“死要见尸,都给我找!查,今后在哪里见到类似他的人,都给我查。”
大雨落下来了。
四月初,r城城市的街道,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身影出现在路灯下。
他看上去极其落魄脏乱,收工的环卫阿姨有些可怜他,看身形还挺年轻,这样年轻的流浪汉,还怪可惜的。
阿姨说:“给你十块钱,去买碗面吃。”
她从口袋里摸了十块钱出来,要递给这个年轻人。
他转头,哑声淡淡道:“不用。”
阿姨看不清他的脸,似乎有些伤口,他太高了,这样仰望让人心理就有些压力。男人迎着夜风,走在路灯下。
天上一轮弯月若隐若现,夜风有些冷。
阿姨奇怪地嘟囔道:“该不会精神不正常吧。这年头,流浪汉都不要钱了,那你是想要什么啊?”
他到底回到了家乡。
驰厌第一次觉得,他命真是硬,还有一口气竟然爬都能爬回来。
这个他年少没多少美好记忆的故土,月亮总是那么苍白。
可他知道他要什么。
他想知道,年幼流浪,年少孤独,长大漂泊。
这让所有人都无法忍受的一生,他为什么咬着牙一个人走过了那么多年。
这世界为什么没人爱他?
他想知道,如果他满身风尘,一无所有,简直是最糟糕的人,但倘若再次与她相遇。
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第65章 别哭
这是个晴朗的四月夜晚, ktv里,有人款款深情对唱情歌。
杨潇朝角落看了眼, 小声问:“驰少真喜欢那妹妹啊?”
宋迪闻言,也随他一同看向角落的姜穗。
事实上, 从他们进来,包间里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驰一铭与那少女。
少女是被绑着进来的, 她纤细的双手被红领巾绑住, 反剪在身后, 嘴巴上被贴了胶带。
她被驰一铭搂紧怀里推进来的时, 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向他们所有人, 都在传达一个消息——救救我。
然而驰一铭眼睛一扫, 就没有一个人敢多事了。
姜穗便明白, 没有人会帮她。
纵然不多话, 可是大家忍不住偷偷猜她身份。
丽丽是杨潇的女伴, 听见杨潇向宋迪问话,她不屑地撇了撇嘴:“驰少怎么可能喜欢她啊?真喜欢能绑着她来,一进来驰少就把她扔在沙发上, 自己在旁边玩游戏, 看也没看她。”
杨潇斜了丽丽一眼:“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丽丽笑意一僵,然后讨好地笑道:“人家心里也很好奇嘛。”
杨潇看破不说破,心中暗骂小贱货。
驰一铭才来r城, 丽丽就上赶着去自荐枕席过, 按照她的想法, 驰一铭这个年纪年少轻狂, 加上这位流浪后被找回来的少爷以前艳史不少,女朋友换了一任又一任,初中就不是个好的,所以丽丽才这么有自信,即便他想玩玩,那她也是赚了。
可她最后得到的是毫不留情的羞辱。
驰一铭那张嘴,甜起来让人心驰神往,可是毒起来让人恨不得羞愤自杀。这事偏偏好多人都知道,包括杨潇,因此别人对女伴都颇温柔,至少维持表面风度,只有杨潇看不起她,对她一点也不留情面。
丽丽今天看见姜穗,下意识嫉妒愤恨都涌上来了。
被带进来的少女漂亮是漂亮,可这种不成熟的女孩子,能有她半分魅力么?
看见驰一铭粗暴地把人按在沙发上,然后就一个人径自玩起了游戏,包间里鬼哭狼嚎都不管。期间驰一铭连抱都没抱那少女一下,丽丽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她就说,驰一铭这种人,怎么可能真心的,多半见那少女幼弱美丽,才起了玩玩的心思。
他那样子可没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再看少女时,她眼中就变成了嘲讽。
角落的姜穗确实很生气。
姜水生被驰一铭这混账关在家里了,自从驰一铭说驰厌已经死在了横霞岛屿以后,他直接就摊牌,要把姜穗带走住,并且丝毫不避讳姜水生。
姜水生身体才好些,气得脸色铁青。
他怎么也不可能让人带走穗穗,但是驰一铭处理方法相当粗暴,把人一捆,带上就走。
他还回头闲闲对姜水生说:“也别这幅要吃了我的样子,我要是不管,你们父女早就被岳三弄死了。我带她走,保证她的安全,姜叔你就在这待着,我好吃好喝养着你。风头过了我们再谈。”
那天以后驰一铭就一直留在r城。
姜穗自然不可能待在他身边,她各种办法都想了,驰一铭也被她屡次三番想离开撩出了火气。
姜穗五天前就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起初他还腆着脸说:“行了,别不理我,笑笑呗好不好。”
她趴在窗前,看着天空软绵绵的云朵。
驰一铭嘴角笑意淡去。
他今天带她出门“透透气”,见姜穗不配合,不知道哪里找来了根红领巾把她捆了,横抱着来了ktv,姜穗终于说:“放开我。”
驰一铭冷笑:“不是不理我吗?老子天天顶着压力被老头子骂,回来还要看你脸色。小没良心的,不会讲好话就干脆别说话。”
他干脆拿了胶布把她嘴巴也封了。
留下一双清凌凌愤怒厌恶的眼睛看着他。
驰一铭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遮。
他放狠话:“再这样看我吻死你。”
包间里十分吵闹,吸烟的人也不少,姜穗特别难受。她呼吸有些急促,还很想上厕所。
她现在不能说话,只能盼着驰一铭快点走,可是他从晚上七点玩游戏玩到了晚上十一点,依旧没有动身的意思。
她难受到脸涨得通红,听见身边他游戏里传来轻微的“ga over”。
他又结束了一局。
杨潇他们开了个赌局,就赌姜穗到底是驰一铭的什么人。
要是女朋友,看着也不像,哪有把人家捆起来看也不看一眼,满眼阴戾打游戏的。要是说是有仇,也不太像,有人悄悄说在外头看见驰少抱着她走过来的,谁会抱仇人。
然而后者大部分人都不信。
争执多了,就有了这场赌局。
他们这群人也精,怕驰一铭到时候发火,找了个叫小薇的女孩子过来探口风。
小薇红唇卷发,端着一盘水果,小意在驰一铭身边蹲下。
“驰少,您没怎么喝水,要吃点水果吗?”
驰一铭听见这腻答答的声音,从手机界面抬起头。面前的女郎本来就是收了钱过来的,只知道这么多人,就驰一铭家世最好,是从大地方来的。
可是当少年抬起眼睛,露出精致俊秀的脸,她的心就跳漏了几拍,眼里沾上几丝乖顺和讨好。
驰一铭眼里闪过一丝讥讽,但他从她脸上看见了乖巧听话,还有那种他一直在姜穗眼里找不到的愿意靠近的情愫,他嘴巴里的滚就没有一下子吐出来。
驰一铭下意识看了眼姜穗。
少女柔嫩的小脸在灯光下,涨红了一片,像是愤怒,又像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看着他和小薇,还带着一丝焦急。
焦急?
驰一铭怔了怔,他随即扔了手机,再次看向小薇,勾唇一笑:“怎么不吃,过来喂我。”
小薇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她差点连刺探消息的赌注都忘了,弯腰探身用干净牙签刺了颗葡萄喂他。
驰一铭忍不住看姜穗。
少女眼睛在灯光下剔透,隐隐竟然有种含泪的感觉。
他心想,难受吧,你可让我难受多了。
他吃了小薇那颗葡萄。
小薇捂嘴笑,视线放在一旁姜穗身上:“这个小妹妹是谁呀?看上去还不大,驰少您怎么这么对人家。”
驰一铭似笑非笑看了眼姜穗:“她啊。”
姜穗抬眸看他。
驰一铭说:“一个蠢货。”
小薇吃吃笑:“这么说不是您女朋友咯。”
驰一铭冷嗤:“她配么她。”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好多次告白都被人家直接拒绝的事。
小薇再看姜穗时,就换成了嘲笑,她轻飘飘说:“哎呀驰少,她看您的目光可不善呢,您说话是不是伤到她了。”
驰一铭笑:“不喜欢她目光?我也不喜欢。”
小薇心里更加确定这个被绑来的少女,在驰一铭心中没有半点地位了。
小薇恋恋不舍不肯走,她认定驰一铭和姜穗有仇,于是卖力出言挖苦姜穗,驰一铭也配合得很,她说什么他都应。
周围表面轰轰烈烈在唱歌,实际看热闹的不少。
直到一只白色板鞋狠狠踢在驰一铭膝盖上。
音乐声一下子停了,只有背景音还在播放,所有人都愣住。离得最近的小薇更是被吓了一跳。
驰一铭沉下脸,看着自己黑裤子上的小脚印,转头看向身边的姜穗。
驰一铭脸色极其难看,事实上,他今晚心情就不怎么愉快,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小薇心想,这少女肯定完了。
少女无力倒在沙发上,她眼角渗出了眼泪。
呼吸变得很慢很慢,瞳孔发散。她情况不对劲。
驰一铭愣住,随即他立刻扶住她肩膀,紧张道:“姜穗,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他看见少女被封住的嘴巴,他红着眼睛骂了句:“该死。”
然后给她撕开。
她喘着气,驰一铭又把她推进自己怀里,去解她手腕上红领巾:“怎么了,你别吓我,我给你解开。好了,不怕没事了,我带你去医院。”
驰一铭这幅模样,让所有人都怔住。
他怀里的少女猛地推开他。
姜穗跌跌撞撞跑到桌子旁,驰一铭下意思追了上去。
姜穗拿起桌子上的透明杯子,一下子冲着驰一铭扔了过去。
砰的一声,杯子撞在驰一铭胸膛上,死一样的寂静。
驰一铭抿唇看她。
姜穗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哽咽道:“我好想他啊。”
他要是在,怎么舍得让她受这样的委屈。
说完这句话,她就跑了出去。
所有人都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只有驰一铭眼睛发红,他狠戾道:“他死了,死得连尸体都没了!”
他模样又妒又怒,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姜穗跑进卫生间,她憋了很久,终于能上厕所了。
她捂住脸颊,到底没有哭。
心疼她的人又不在,软弱没有用处。
驰一铭踱步道女卫生间外,他低声开口:“抱歉,我没注意到你状况不好。”
他只是心情太糟糕了。
来自驰家本身给的压力,姜穗永远也不知道,他到这里来,查三爷保护她的事情,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可她眼里没有他。
他觉得恼怒,所有付出都石沉大海,他就忍不住想,为什么、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伤心?
驰厌又为她做过什么,他死了都还带给她这么多后患,驰厌又凭什么。
姜穗没有理他。
夜风通过开着的窗户吹进卫生间,她踩上马桶,拉开百叶窗,踩上窗户翻了出去。
这里是二楼,有些高度。
但她现在心态爆炸,只想离开这里。
窗外一轮残缺的月亮,她并不是承受不了如今的待遇,她只是在想,那个回到海岛的骗子,他说了他尽力,可他却不要她了。
她难受他不知道,受伤他不在乎,他就那样走出了她的生命,没有朝她看一眼,甚至再也没想过回来。
她跳了下去。
风真是又轻又软,下一刻,有人冲过来抱住了她。
他胸膛里心脏几乎响得让她觉得震颤,那人承受了这么大的力,一声闷哼。
她闻到了血腥味。
抬眸就看见了衣衫褴褛的男人。
她怔住,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驰厌这样狼狈的一面。
他愤怒又冰冷地盯着她:“好得很,你就是这么好好活着的。我让你走你又不走,现在被他欺负了,又干出胆子这么肥的事。”
他松开她,转身就走。
驰厌没想过来见她,他只是徘徊在这外面,他甚至也不想看见她的目光。
里面ktv温暖光鲜,而他身上很臭,胡子拉碴。
他握紧了拳,死死咬着牙,伤口泛着撕裂的痛。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驰厌到底忍不住回了头。
月光下,她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啜泣,一张纸在她脚边。
驰厌皱着眉,捡起那张纸。
一张去横霞岛屿的机票,就这样撞进他眼里。
他心脏痛得快死去。
这是多傻,竟然……还想着去找他。
他心脏被人紧握,似乎要生生捏出血来。
驰厌捧起她的脸:“别哭了,小公主,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第66章 相依(一更)
姜穗那张登机牌, 究竟是多困难才拿到手上,只有驰一铭知道。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但是驰一铭早就什么都清楚,她在房间因为驰厌睡不着觉, 他就在客厅放恐怖片,面无表情把声音开到最大。
让你还伤心, 吓不死你。
姜穗偷偷买了票, 却没法去取, 她观察了很久, 才趁他不在央求浇花的阿姨帮她取个票。
那时候驰一铭就在监控前看着。
阿姨连连摆手摇头拒绝:“小姑娘, 不是我帮你, 我也就是个帮人做事的, 要是被人发现怎么得了哟。这个地方好偏, 我听都没听过, 你一个女娃娃去那里做什么。”
少女说:“我喜欢的人在那里,我想带他回家。”
后来阿姨还是叹息着答应了她。
瞧瞧,多惹人怜爱的姑娘, 陌生人竟然都会因为怜惜愿意帮她一把。只有他驰一铭才是坏人。
驰一铭笑了笑, 把监控砸了。
他知道今晚就是飞机起飞的日子,所以他直接把人一绑,手机钱包身份证没收, 带来了ktv。
驰一铭不会在意姜穗的感受, 她都不在意他的感受, 凭什么他就要在意她?
他在女卫生间外面等了好一会儿, 久到有女生看见他站这里,涨红了脸又跑出去。
驰一铭想起那张登机牌,踹了一脚卫生间门:“别得寸进尺,你吱个声。不然我直接进来了。”
卫生间里灯光透亮,ktv隐隐还有歌声传来,只不过里面始终没声音。
驰一铭皱紧了眉,他猛地一脚踹开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发泄似的又一脚踹上马桶,从二楼往下一看,只有路灯晕黄的光照亮了周围一小片,一个人影都没有。
驰厌背着姜穗走在夜风中。
清风拂面,他依旧能听到她微弱的啜泣声。
姜穗紧紧捁住他脖子,呜呜咽咽的模样,伤心极了。
驰厌知道自己现在是头脑发热,他当时给她擦了眼泪,哑声道:“跟我不安全。”
他现在自身难保,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连环卫阿姨都拿他当流浪的乞丐。可是跟着驰一铭那小混球至少吃得好穿得好,也不用担心岳三的报复。
可是她一听这句话,泪珠子吧嗒就掉下来了。
驰厌抿抿唇,把她背在了背上,她一直哭到了现在,一句话也不愿意同他说。
只不过那双柔软的手臂把他搂得紧紧的,少女把眼泪都擦在了他身上。
他心里酸酸软软,身上的伤口还很痛,他却没有吭声。只是拍拍她小腿,哄孩子一样:“别哭。”
少女抽噎几声,哽咽在他耳边道:“我、我不是故意要你背的,我腿软了。”
她当时从二楼跳的时候不觉得怕,跳下来才发现腿都软了。
她说着,一面把他抱得更紧。
然后又放开手,打了个哭嗝儿轻轻道:“你把我放下吧,我可以走了。”
可能这辈子最多的眼泪,就在今天了。
驰厌一颗心都被她眼泪泡胀了,软得不像话,把她往上颠了颠,他并没有放下她,哪怕结痂的伤口已经崩开,在夜色里看不真切。然而他低眸,看见了她手腕上的红痕,驰厌咬牙,一步步背她走得很稳。
背上的姑娘哭完,恢复精神了,在他耳边小声确定:“你不是故意丢下我的对不对?”
他说:“对。”
姜穗带着浅浅鼻音问:“我会拖累你吗?”
驰厌把她放在公园长椅上,这时候已经入夜,外面的人很少了,公园的池塘还能听见青蛙叫。她坐好,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哭惨了的模样。
桃花儿眼尾微微耷拉着,平白觉得可怜。
他沉默了下,给她讲这个事实:“穗穗,我现在没钱,没去的地方,你跟着我,饭都吃不饱。”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她下巴上残留的泪珠儿轻轻擦了。
少女靠近他,小手搭在他肩膀上:“那就不吃了。”
真是孩子气的话。
他烟灰一样淡的眸光里,映出她这年最动人的模样。
这是宝贝。
可他连将她妥善安置的锦盒都没有。
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也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背着驰一铭,从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往r市赶路。那时候饿极了,一个孩子,背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为了口吃的,什么都豁得出去。
他乞讨过,给人磕过头,甚至想过去偷去抢,只是年纪太小,怕被人打死最后没有去。
空空如也发痛的胃,还有年幼驰一铭的哭声,让他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有比吃得饱,不用睡街道更加好的事情了。
可是多少年过去了,竟然会有人说,不吃饭也要和他在一起。
驰厌看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穗穗,我一无所有。”你看清些,不要总是这样,让人心动又心痛,净说些傻话。明明谁都知道,这种时候,跟着驰一铭才是最好的选择,好吃好喝安全还有保障。
姜穗:“那你还有我呢,我明天就去找工作,我会赚钱养你的。”
他静静看着她,公园杨柳被夜风吹得招摇。
“认真的?”
少女眼巴巴点点头,软软的鼻音说:“别把我送走。”
驰厌把她抱起来:“没吃的可不许哭。”
她点点头。
r城说危险也危险,说安全也安全,因为岳三绝对不会想到驰厌还有胆子再回到这个故乡。毕竟他若能侥幸活下来,这世界哪里不能去,谁还会到这所城市?
只不过驰厌也确实没有能去的地方。
整个大院儿都是他的资产,但是有驰一铭的人在那里,驰一铭虽然喜怒无常,可是驰厌养大的人,就不会是怂包和废物。
他带着她,也不能去那里。
r市还有几套他名下的财产,特别是花园洋房,估计也被监控起来了,都不可以去。他原本也给姜穗留了许多资产,要是他真死了,再等上几年,就会有人把那些交给她,如今显然也拿不到。
为了安全,他原本是打算在公园随便待一晚上,明天再说,可现在显然不能这样了。
春天的夜晚有些冷。
怀里的少女努力打起精神,一副不怕风吹雨打的模样,生怕成了他的累赘。
驰厌沉默了下,转而带着她往李子巷走。
春天的夜晚,陈旧的老巷,一只轻盈的白猫跃上屋檐,能夜视的眼睛盯着他们。
姜穗知道这个地方,曾经驰厌与驰一铭和他们舅妈决裂,就搬来过这个地方。
当时他们只是在这里租,后来驰厌在段玲那边呆了几年,把这里买下来了,想留给驰一铭上学住,没多久驰一铭就被亲生父亲认回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姜穗还记得那年过来帮姜穗给高均送东西,那时候的李子巷就十分老旧了,充满了破败陈旧的气息,雨天还有好几个水洼。
这么久过去,在李子巷住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驰一铭变成大少爷,高均如今也如愿成了明星。
隔壁传来一个男人破口大骂老婆的声音,使得这个地方更加不入眼。
驰厌垂眸,简单粗暴拿石头把门锁砸了。
然后对姜穗说:“进来。”
里面一股子浅浅霉味,还有些灰尘呛人的味道。
饶是这么多年驰厌什么都经历过,已经不会轻易再有屈辱情绪,此时却有些不敢看姜穗目光。他现在能给她的,简直太少了。
驰厌擦干净木板凳:“乖,你先坐着,我打扫一下。”周围黑漆漆的,李子巷这间小屋已经断电很久了。
他先去打了井水,如今社会已经鲜少又这种井存在了,也好在这样,倒是不用担心现在已经停水。他肌肉虬结有力,很快打了两桶,老房子十分不方便,不仅脏,电不能用,估计被子什么的也发霉了。
他皱着眉头,摩挲着拿了蜡烛点亮,放在靠近少女的桌子旁。
“别怕,嗯?”
姜穗点点头,她不怕黑。
驰厌拧干毛巾,姜穗要去拿他毛巾:“我帮你。”
驰厌轻轻格开她的手:“坐好,别动。屋里黑,你别磕着。听话,我动作快些。”
他也确实速度很快,房子狭□□仄,开着窗一会儿就把灰尘打扫干净了,屋子里总算不那么呛人。
院子里吹来的风变得柔和起来。
驰厌又给她打了水,让她简单洗漱下:“先将就,差什么我明天找。”
都洗漱完,就面临睡觉的问题了。
被子什么的透着一股霉味,不能再用。这个小房子就两个房间,一个驰厌的,还有个驰一铭的,驰厌拉开陈旧的柜子。
很多都是他少年时的衣服,打了补丁的都有,好在有两床棉絮还能用。
一床用来铺,另一床用来盖。
门口少女捧着蜡烛,一眨不眨盯着他。
她容颜在烛火下柔软又美丽,眼睛里满满都是他的样子。
驰厌默了默,冲她道:“来睡觉。”
姜穗问:“那你呢?”
“我去另一个房间,蜡烛你点着,别怕,有什么事叫我。”
姜穗刚刚看见他找东西了:“可是你没有能用的被子。”
他摸摸她头发:“少说话,去睡觉,男人睡外面都没事。”
她张了张嘴巴。
驰厌淡淡说:“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别拒绝,也别嫌弃。”
她下一句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不是嫌弃,她怕他冷,怕他还痛。
可是在他眸光下,她明白自己什么都不必说。
一个男人,用微弱自尊现阶段能给她的一切,她即便让他和她一起睡,驰厌也不会同意。
驰厌用井水洗了个澡,然后去另一间房睡觉。
简陋的房子和床,这一晚姜穗却睡得很香。
他离不开她,这是她年少就明白的事。
所以不管走多远,他最后还是回来了。
☆、第67章 你爱我吗(二更)
ktv里, 许多人大气都不敢喘。
驰一铭发了很大的火,他踹了一脚助理:“一个女孩子都找不到, 废物东西。”
他扣了姜穗的身份证,她自然没有办法去坐飞机, 可是她又能往哪里去?
小薇早已经有眼色地缩在了一旁,刚刚她与驰一铭一起言语欺负那女孩, 那时候她以为这对于驰一铭来说只是个讨厌的人, 可她丢了, 驰一铭这个暴怒又焦虑的样子,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
驰一铭已经阴恻恻看了她好几眼, 小薇瑟缩了一下, 生怕他找自己算账。
没人去触他霉头。
可是凌晨四点还没找到人, 驰一铭神情显然已经不镇定了。
几个男人摸摸鼻子:“驰少, 都这么晚了, 您看……”
驰厌冷冷一笑:“找不到人,都不许给我走。”
大家心里都在骂娘,只能无奈也喊人帮他找。
可是一直到天亮, 驰一铭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小薇蜷缩在沙发旁, 和其他人一样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被一双阴戾的眼睛吓地睡意全无。
“驰、驰少。”
“你倒是睡得安稳。”
小薇脸色一白:“我实在没撑住。”所有人都撑不住了,才眯了一会儿, 只有驰一铭这个疯子, 还不见一丝困倦。
“要是她出了什么事, 被人抓走了, 吃不饱没睡的地方,我就考虑让你睡个够。”
小薇嘴唇颤抖,心中懊悔极了,早知道就不用言辞去侮辱那少女。她当时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驰一铭笑笑,眸光却依旧是冷冷的:“要是她自己跑的,害老子担心这么久,我就干死她。”
小薇知道这位脾气阴晴不定,可显然不管是哪种结果,都不是驰一铭想接受的。
太阳出来前,驰一铭踹醒助理:“走。”
助理赶紧爬起来,其他人也松了口气。
这年头出来唱个k也有风险,真是没谁了。
如果姜穗现在好好的,驰一铭倒是不怕姜穗不回来,毕竟姜水生还老老实实在大院儿待着。
只不过他第一次后悔收了她手机,这样想说些威胁的话姜穗都接收不到。
清晨的雾还泛着些许冷,驰一铭看着还没开门的店铺,讥嘲地想,她又能去哪里?
驰厌早死了。
即便没死,现在也是个丧家犬一样的存在,又能给她什么?
姜穗拿着驰厌给她的早饭,眨了眨眼睛,她小声问:“你昨天不是说我们没饭吃吗?”
暖呼呼的包子和豆浆在她手上,驰厌五点就出了趟门,那时候她还没醒。
等她醒过来,他已经回来了。
驰厌淡淡道:“家里还有点钱,好好吃饭。”
姜穗应了一声。
驰厌骗了她,他五点多出去,帮李子巷巷尾的孙大娘搬了点东西。那老人家眼睛已经花了,认不出他就是当年也住过李子巷的少年,只不过心地还算不错,她开个早餐店,李子巷的人都会去她那里买早饭。
孙大娘说:“谢谢小伙子,今天要不是有你,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好。这些钱你拿着,不多,是我心意。”
驰厌没接,他要了几个小包子和一杯豆浆,就回家了。
小肉包蒸得又软又香,白白胖胖有六个。
姜穗拿了一个,放在他唇边。
驰厌推开她的手:“我吃过了,你吃。”
少女摇摇头:“吃不完。”
驰厌说:“那就放着。”
他性格本就如此,油盐不进的冷硬。
姜穗这几天为了那张横霞岛屿的机票,也着实累得够呛,但是她知道,驰厌一定比自己更加不容易。
见驰厌起身就要去院子,她着急了,蹬蹬起身,跪在他腿上。
“不吃不许走。”
驰厌怕她摔了,扶住她的腰。他皱眉:“你这是什么动作,谁教你的,好好坐着说话。”
姜穗见他严厉的模样,也不怕他,她眉眼都带着笑,另一只手轻轻抚上男人脸颊:“你回来了,真好。”
驰厌便再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有什么好的?换个人,估计都嫌弃死他了。
姜穗再喂他,他沉默张口吃了。
说饿并没有多饿,毕竟一生的风浪加起来,也没有昨晚的情绪多。
故乡这轮小月亮,自己颠颠落在他怀里。
他握住她手腕看了眼,驰一铭捆她的痕迹还在。他眉眼淡淡,眸色却冷冷沉沉。
那么久,他都没舍得动她一下,可是驰一铭到底干了些什么。
姜穗缩回手,背在背后:“不疼真的,就是看着吓人。”
驰厌说:“嗯。”
他顿了顿:“他对你好不好?”
姜穗说:“可坏了,他放恐怖片吓我,不许我出门,不许我上学还绑我。”她瓮声抱住驰厌,赖在他怀里,说完事实以后开始坏心眼告污状,“他还打我骂我,不给饭吃。”
驰厌皱眉。
怀里少女说:“要驰厌抱抱才能好。”
驰厌拍拍她:“下去。”
姜穗被他放一旁板凳上,驰厌冷静地说:“一铭不会打你骂你,也不会不给你饭吃。”
她脸蛋微红,偏偏不服气瞪他。
仿佛在问他为什么那么笃定。
驰厌看她一眼,因为我们都爱你。
但这句话他到底沉默着没说。
好吧,驰厌不好骗,姜穗只能焉哒哒说:“前面的话是真的。”
她至今还记得那一晚自己看着驰厌和水阳他们车子开走的难过无助。
她怕他再次丢下自己。
姜穗说:“我今天出去看看,有什么兼职能做。”显然是还记得她自己昨晚的话,不让他饿着。
驰厌:“老实待着,我不至于那么没用。”
他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动摇。
驰厌说:“一铭肯定在找你,别出门。”
白猫跃上屋檐,驰厌回头,对上倚在门口看他的少女眼睛,他顿了顿:“你不出现,姜叔就不会有事,一铭知道,如果联系不上人,即便威胁,你也不知道,姜叔在他那里反而安全。过段时间,我会把姜叔带出来。”
清晨薄雾下,她眼里的光细碎又温柔:“嗯呢。”是全然信任的模样。
她声音脆脆的:“驰厌,你要早点回来啊!”
驰厌脚步为此一顿:“嗯。”
姜穗看着男人高高的背影,他很少说情话,至今也没有说过喜欢她爱她。他沉默,有时候还会死板拒绝她的亲昵。
可是姜穗什么都明白,他这辈子少言寡语,却把能给的一切,都给她了。
大海的爱深沉而厚重,有些人不必说,她也应该学着懂。
驰厌迈步走进一个孤寡老头家。
他连着敲了五次门,每次节奏都不同。一个颤巍巍的老头打开门,将一大袋珍珠给他看,颗颗圆润漂亮,都是最好的海水珠。
老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
驰厌说:“去卖了,换现金。”
老头倒不会问缘由,驰厌让卖他就去卖。
如果是水阳在,估计会瞪大眼睛:卧槽你疯了!
老头很快回来,他在的小区老旧极了,一袋子珍珠,换成了厚厚一堆钞票,少说也有几十万。
驰厌用手提箱装了,往外走。
老头知道的事情很少,浑浊的眼睛目送他离开。
姜穗在家把能打扫的地方打扫了一下,井水沉甸甸的,她喘着气弄上来了三四桶。
快中午了,驰厌还没有回来。
她身上还穿着昨晚那个浅蓝色和牛仔裤,姜穗觉得,他们接下来,估计会有一段十分煎熬的日子。就像以前的驰厌和驰一铭一样,吃不饱饭,躲躲藏藏之类。
但她一定要让驰厌先吃饱,她甚至趁着这段时间,仔细想了想哪些兼职可以做。
她甚至也应该鼓励驰厌,莫欺少年穷,现在落魄些没事,以后总能好起来。
哪怕他不是未来那个让时代都敬重的驰厌先生了,大家都不爱他,还有她爱他。
姜穗把苦巴巴又励志的故事都想了一遍,驰厌也回家了。
他背着一个大包,手里还拎着一个不太大的箱子,姜穗好奇地看他一眼。
“过来。”驰厌拉开包。
姜穗眼睛圆圆的,看着他的背包。
里面一条秋天的棉质粉色长裙,领口一圈可爱的绒毛,裙摆还好几个白色小兔子,裙子配了秀气又保暖的外套,甚至还有秋天裙子配的袜子。
乖巧极了的一套衣服。
还有给女孩子的小皮鞋,贝雷帽。
他甚至拿出了一个精巧的小蛋糕,就巴掌大,递给她。满满一个书包,全是给她买的东西。
姜穗茫然地看看驰厌。
这和她想象的艰苦生活好像不太一样。
他不是一无所有了吗?
驰厌说:“换好衣服,带你换个地方住。”这房子窗户是坏的,会漏风。他怕她感冒。
姜穗换了衣服,见驰厌要给她戴帽子,她扭开头:“不冷呢。”
驰厌也不勉强:“我给你拿着,冷了给我说。”
驰厌重新收好背包,牵着姜穗出门。她一身可爱又暖和,悄悄问驰厌:“我们有钱了吗?”
驰厌道:“嗯。”
总不可能真让她吃苦。
吃了饭,他们来到了一套山间小别墅。
小别墅占地面积确实不大,但是有的东西一应俱全。
驰厌没有钥匙,他从二楼爬进去开窗,给姜穗打开门让她进来。
姜穗紧张地问:“我们闯进了别人的房子吗?”
驰厌好嚣张的样子。
他默了默:“我的。”
只不过名字不是登记的他的名字,毕竟狡兔三窟这个道理他明白。
姜穗很高兴,她最怕驰厌一蹶不振,毕竟谁都想年少有为不自卑。可是驰厌的年少着实糟糕。
晚上下起了一场雨,春雨贵如油,到处散发着春天的勃勃生气。
驰厌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份横霞岛屿的报纸在看。
姜穗原本在看电视。
电视里女主角问:“宋毅然,你爱我吗?”
男主角说:“我爱你。”
姜穗想起什么,趴在沙发上,撑起下巴双眼亮晶晶看他。
他的手顿住,侧头看她。
“驰厌。”她声音软软的,像一样,“你爱我吗?”
他眸色烟灰般,静静看着她。
“你快说你快说。”
他到底没说爱,也没说不爱,只是在她不断催促下,驰厌低头,抬起她下巴,在她软绵绵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如果活着,那就爱你。
死了,那就不爱。
同一时间,横霞岛屿。
水阳看着拍到的海水珍珠照片,咬牙切齿:“我勒个擦,boss为了养他家小公主,竟然敢动那批海水珍珠。”
如果是驰厌自己一个人,估计怎么也不会动那些东西。
动了就有被岳三追踪到的危险。
这一出金蝉脱壳容易么!
水阳愤声道:“她吃得好穿得好比boss命还金贵不成!”
一旁戴有为听不懂水阳的义愤填膺,但他记得曾经惊鸿一瞥的r城小姑娘。
小时候就那么惊艳。
那时候一提到她,驰厌总是沉默。
☆、第68章 生气(一更)
到了小别墅第二天, 姜穗还是生病了。她起初忧思过重,随即又和驰厌在外面吹了大半夜冷风。李子巷那个房子透风, 半夜冷得不行。
迷迷糊糊有一条冷毛巾放在她额头上。
她小脸烧得通红,睁开眼睛, 还没清醒,就对他露了一个笑。
男人手微顿, 轻轻摸了摸她脸颊。
“驰厌, 我生病了吗?”
“嗯。”他低声说, “发烧了。别怕, 我带你去医院。”
被子里伸出一只小手:“不要去医院, 我吃了药就会退烧的。”去医院可能不太安全。
毕竟驰厌身上有伤, 那个坏蛋肯定也知道, 重点就会监察医院, 她摇摇头:“你答应我, 我不去医院。”
驰厌沉默了一下:“好。”
他找来退烧药,喂姜穗吃了。姜穗额头贴着冷毛巾,倒是觉得有些舒服。
驰厌看着她绯红的脸颊, 眼里郁色很浓。
姜穗睫毛颤着, 强调道:“我一点也不难受,很快就好了。”你别再丢下我。
看着少女倔强的模样,驰厌沉默了一下:“好。”
发烧没有精神, 特别困, 那只白皙的小手原本拉住他衣摆, 慢慢却钻进他掌心:“你拉着我好不好, 驰厌。”
驰厌收紧掌心滚烫的小手。
她明明很困了,可是还不忘嘟囔:“你不许悄悄走,你再走我就不原谅你了。”
驰厌看着她终究抵不过困,阖上眼睛睡过去。
外面刮着风,春雨已经下了好几天。
他难得在这样的夜晚安静地看看她,她对他格外依恋,其实她小时候不喜欢他的。
他记得有一次姜穗请求他与她一起发宣传海报,他那时候还是少年,心里明明高兴极了,她没有规定时间,他就很早就等待,那时候朝阳甚至都还没有出来。
可是最后他才发现,她是因为不喜欢驰一铭,本就是与他无关的情感。
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风透过心口,叫嚣着冰冷。
那年他又高又瘦,气质冰冷又阴郁,着实不怎么招人待见。
她以前,其实也是不喜欢他的。对于某些事情,他有姜穗都不曾知道的敏锐,比如她最初的目的。
直到后来,他答应帮姜水生治病,姜穗才被迫和他待在一起。
眼前她睡颜乖巧极了,驰厌却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有个过不去坎儿。
她是喜欢他,还是过分排斥驰一铭?
他年少落魄,见过他那段过去的,连段玲都瞧不起他,后来驰厌也没有给过她任何浪漫。
这些深埋于心的东西,汇成他自己也不敢深想的事情。
他闭了闭眼睛,轻轻吻了下她手背,又觉得什么都不重要。
他想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像是曾经他跟在段玲身后,操场上一群少女欢声笑语,她就在她们里面,眼里带着一整个世界的星光。
那年一无所有的他远远看着,不是羡慕,也不是嫉恨,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感,仿佛愿意为了留着这个笑容,付出什么都可以。
窗外雨声打得树叶噼里啪啦。
暗夜里,有人张狂地拍门。
驰厌神色平静,把手从姜穗掌心抽出来,给她盖好被子。
她睡得正沉,没有被惊醒,驰厌打开门,看着外面雨水淋湿了些许衣服的驰一铭。
驰一铭见了他,像是意外,又不像意外,他阴恻恻笑了笑,笑容倒是透着几分乖巧:“哥,你还活着呢。”
驰厌也扯了扯嘴角,冷冷看着他:“死不了。”
驰一铭:“我知道你命硬,但是扛得住寒冷和饥饿就算了,还能扛住岳三子弹,倒真是让人意外。”
他一面说着,一面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身后带了一帮人,他抬起手:“都别进来,我和我哥叙叙旧。”
驰厌在沙发上坐下,他微微靠后,眼眸显得平静又凉薄。
驰一铭龇了下牙,也跟着在另一侧坐下。
驰一铭环视了一圈房子,似笑非笑开口:“我的宝贝儿呢?”
驰厌便也笑了下:“一铭,安静些。”
驰一铭盯了他半晌,施施然道:“你知道你怎么暴露的吗?以你这种顽强的生命力,要是潜伏在r市,别说天高皇帝远的岳三,我即便知道你在这里,也找不到你。”
“可是你怕她冷,怕她吃不好,还怕她那个娇滴滴的模样生病,于是把品质比较好的海水珍珠卖了。”
“哥,”驰一铭弯了弯嘴角,继续道,“你变了好多,竟然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了。”
在幼年流浪的生活里,驰厌一直秉承的宗旨是,只要活着,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但是可笑的是,他现在还逃亡着,人家要跟着他,他还当真带上了。
水阳说得没有错,横霞岛屿的珍珠本就不能动,那是最好的珍珠产出地,本就有特色,驰厌低价就卖了出去。这不,才几天,驰一铭就找到了他。
岳三毕竟天高皇帝远,一时半会儿还查不过来,但是知道这些,也是时间早晚问题。
驰厌还没说话,最里面一间房间里,探出少女的脑袋,她脸色苍白:“驰一铭说的是真的吗?”
姜穗知道岳三不好惹,虽然她一直没有接触过这些,但是想想也知道凶险程度。
她问驰厌这些钱哪里来的,驰厌只告诉她以前存的,但她没想到是用珍珠换来的。
驰厌看了她,平静道:“他乱说的。”
驰一铭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冲姜穗道:“对,我乱说的。”
姜穗却并不相信,她抿唇看着他们。
驰厌说:“你睡一会儿,醒来就好了。”
姜穗摇摇头。
驰一铭恶劣一笑:“不睡也行啊,还可以看看待会儿的热闹。”
驰厌冷睨他一眼,在驰一铭几乎看好戏的心态下,走到姜穗面前,打横把她抱起来。
“你做什么驰厌?”
驰厌把她放回床上,他拉过被子把她盖住。
“乖些。”男人语调清冷,他瞳孔里只有她的模样。
她怔了怔,驰厌走出门,拿出钥匙从外面把门反锁了。
这房子隔音效果不错,如果不是姜穗自己偷偷打开门,她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驰厌抬手把钥匙从窗户外扔了出去,落进一片花丛。
他做这样在外人眼中看来强势又不可理喻的事情时,驰一铭冷眼看着。
“你也有怕的东西啊。”
驰厌还算平静:“要谈什么,现在谈吧。”
驰一铭说:“我没有必要和你谈,你知道我需要珍珠供应,可是显然,很早之前我们就闹掰了。我觉得岳三这个人虽然不好相处,可是如果我用你换几份划算合同,应该还是能够做到的。”
驰厌沉吟片刻,他似乎听不到驰一铭话里的威胁:“岳三之所以需要用我开辟市场,是因为岛上虽然有资源,可是并不好取得。”
“但凡养殖的海域阔大,每次取珠或者出海,损失的都不是钱财,而是人命。”
驰厌淡淡道:“经验丰富的养珠人越来越少,他老了,没了狗胆,开始怕了。”
穷人穷惯了还能忍受穷,可是世上最怕贫穷的,往往是富人。
哪怕岳三的财富,已经够几十代子孙享之不尽,可是一旦想到他守着那样富饶的岛屿,有生之年却不能开采渐渐没落,岳三受不了。
所以即便知道驰厌不好掌控,他之前依然会重用驰厌。
驰一铭有些意外驰厌会一本正经和自己说起这些,他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可不在乎这些,生意头脑,或者利益关系,我都不想考虑。以前我想的就是,我活得爽就好。”
就像小时候说的,他有钱有势了,一定不让邓玉莲一家好过,要让赵楠没有饭吃。
现在整个大院儿,就那家人最凄惨。
许多人看到赵家那个样子,也会背地里说驰一铭太过分,可是驰一铭根本就不是在乎名声的人。
驰厌失笑,他平静淡漠道:“果然从小到大,都是废物一个。”
这句话突然激怒了驰一铭,他脸上的笑意不见,揪住驰厌衣领:“你说什么!”
驰厌扯开他的手。
“说什么你心里没数?”
从很小开始,驰一铭就知道这个哥哥厉害。
小的时候他妈妈送驰厌去念书,驰厌从来都是全科满分,再大一点,只有有驰厌在的地方,驰厌一定是第一名。
驰一铭踩着这样的恐慌长大,背地里做了许多努力,可是也总有些时候,他并不如驰厌。
他小时候羸弱到连煤球都搬不进家里,可是驰厌那么大,已经在背着他赚钱了。
后来他学着表面放松了些,仿佛在说,看看,我只是没那么努力罢了,努力起来一定比你优秀。
他所有的心思,驰厌都看在眼里,却从不说破。
两兄弟心照不宣长大,一个心里埋了仇恨,一个因此历尽风霜。
屋子里的氛围一下子剑拔弩张。
驰厌知道,驰一铭不会同意帮他一起瞒着岳三,甚至他自己明白,他是为什么会有这样沉暗的怒火。少女手腕上被捆的痕迹,让他半点也不能容忍这个自己养大的小疯子。
驰一铭凭什么这样对她,驰厌自己都舍不得动她半下。
平时亲一亲都怕伤着了。
最里面的房间传来焦急拍门的声音。
谁都听见了,可是谁都仿佛没有听到,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理。
驰一铭笑了:“哥,我不和你说废话。你现在就一落水狗,你知道的,我也不动她。所以麻烦你受点皮肉苦了,别着急,我会送你回横霞岛屿,然后照顾好她的。”
他挥了挥手,让外面那群人进来:“死里打。”
连带着他母亲那份,完整还给他。
☆、第69章 翻盘(二更)
驰一铭不是没有感激过驰厌。
在最冷那些夜晚。
他缩在少年背上, 抽泣着问:“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驰厌坚定又冷漠回答他:“不会。”
“我们真的能找到亲人, 活下去吗?”
“嗯。”
“哥,我相信你。”
驰厌背着他, 挨家挨户去敲门,问能不能给点吃的。驰一铭眼里挂着泪, 心里却冷冷地想,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捡来的野种, 他妈妈不会死, 肇事司机也不会逃逸, 他不会无家可归, 饭都吃不饱。
后来也不会被邓玉莲那种恶毒女人磋磨。
他的母亲死了很多年了, 可他始终记得记忆里那个女人的样子, 温柔极了。
她会做好吃的饭, 给他讲睡前故事,还说她儿子将来长大了会是个很厉害的男子汉。
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捡回来驰厌这个野种, 然后因为给驰厌买生日蛋糕毁了这一切。
驰厌哪怕做再多, 能弥补回他一个家吗?
门外站着的人听命进来前,驰厌猛地欺身过去,死死扣住驰一铭脖子。
驰一铭倒是反应过来了, 但是他以前都是努力读书, 打架什么的都只剩男性本能。驰厌动作又快又狠, 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驰厌拽着驰一铭衣领, 冷着眉眼,按住驰一铭头往墙上一撞。
“咚”的一声,外面那些人都吓得颤了一下。
驰一铭闷哼一声,眼里流露出痛色。
驰一铭助理吓坏了:“你先放开驰少,有什么话好好说。”
驰厌又按着撞了一下:“我以前怎么教你的?别动她。”
驰一铭额头一下子流下鲜血,痛得他咬紧牙关,但是他下一刻哈哈大笑:“你配教我?一个野种。”
驰厌倒也不生气,他拽着驰一铭。场面一时间有些僵持。
驰一铭舔了舔唇,痛完以后他跟没事人一样的,看了眼那扇一直在被拍,但是没有打开的门。本来驰一铭以为,驰厌把她锁进去,是驰厌怕姜穗看见他被打狼狈卑微的模样。
没想到,驰厌是不想让姜穗看见他打人的疯狗样。
驰一铭满脸鲜血,笑嘻嘻看了眼他带来的人:“没听见我说的话么?弄死他啊。”
驰厌嗤了一声。
助理苦巴巴地说:“可是驰少,你……”
驰一铭说:“不用管我,他要是再动老子一下,你们把那扇门撞开。”
助理为难到头皮发麻,他一向知道这位大少爷是个疯子,疯起来连自己都杀。但是驰总因为愧对他母亲,又没别的儿子,对驰一铭很看重,驰一铭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好交代。
但是在驰一铭阴毒强硬的眼神下,助理没办法挥了挥手:“上。”
众人一拥而上,驰厌松开驰一铭,拳脚落在身上时,他也没反抗。
外面的闪电夹杂着雷声,驰一铭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驰厌倒在地上,驰一铭才知道,驰厌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受伤坠海,还能回到故乡,搁别人估计早死透。
如果不是驰厌身体偶尔还会微微抽搐,他们都以为这是个死人。
驰一铭头晕目眩,驰厌那几下可谓下了死手,驰一铭丝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脑震荡了。
他在驰厌身边蹲下,恶劣地道:“哥,你说是不是命越贱的人,命越硬?我怎么觉得你都这样子了,给个机会你还能起来收拾我呢?”
驰厌手指微不可察动了动。
“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很早以前我们就都明白,没钱没势就只有任人欺辱的份。你和三爷的事,你已经输了。”
雨声敲打着车窗。
驰一铭坐在车里静静等着。
所有人都在破那扇门。
驰一铭暗骂了句丧心病狂,窗户是用防弹玻璃,那门电钻一时半会儿都打不开。
他满头的血,又等了许久,才有人把姜穗押着塞进车里来。
姜穗一上车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她脸颊透着不自然的红,可是唇色苍白,一看就生病了。
“你把驰厌怎么了?”
驰一铭冷冷睨了她一眼。
一旁的医生也十分尴尬,不得不再次出声提醒:“驰少,我先给您处理下伤口吧?”
驰一铭说:“不用你,让她来。”
医生只能把东西递给姜穗。
姜穗没有接,驰一铭说:“你不动,我就弄死驰厌好了。”
姜穗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驰一铭毫不掩饰眼里的躁郁,恶狠狠看回来。
姜穗说:“给我吧。”
她用棉签蘸着酒精,轻轻擦伤口附近的血迹。驰一铭一眨不眨盯着她,眼里透着深重而沉郁的光。少女因为发烧,一张小脸更加艳丽。
姜穗冷着脸,狠狠往他伤口一按。
驰一铭表情扭曲了一瞬,他推开她,忍不住爆了脏口:“妈的!”
带着酒精,死死戳进伤口是个什么滋味儿,他疼得神经都抽搐了一下。
医生看着眼睛里带着水光还生着病的小姑娘,也抖了一抖。
驰一铭转头看过去,见姜穗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他气笑了:“胆儿挺肥啊姜穗。”
他咬牙忍受着抽痛。
姜穗吸了吸不通畅的鼻子:“反正你也不会放过他。”
她倒是看得清楚,要是驰一铭本身就不留驰厌,那她做什么拯救都没用。要是他需要驰厌活着,那么她就没必要受他威胁。
姜穗心想,说这话来威胁她,驰一铭是脑残剧看多了吗?
驰一铭被她搞这么一出,才想起这小猫崽少女从来也不是个省心的。以前她还怕他的时候,就敢往他饭里弄朝天椒和小米辣。
他舔舔唇,意味不明道:“成,你他妈牛逼。开车,医生过来包扎。”
医生顶着压力,给他包好。
车子开回驰一铭房子,房子灯火通明。
姜穗一直没有看见驰厌,她呼吸还透着不正常温度的热。驰一铭见她看过去看过来的模样,毫不客气地讽刺:“找什么找,埋都埋完了。”
姜穗自然不会当真。
国家法律制度完善,因此这些身份了不得的人,虽然会有矛盾,可是人命不是草芥,该坐牢还是得坐牢。
驰一铭伤口已经处理好,但他看着姜穗,又觉得这真是个棘手的大麻烦。
“怎么,不吵着要跟他了?”
姜穗眼里有些黯然。
尽管驰厌否认了,她后面也听不清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是从驰一铭的话里,她知道驰厌分明是可以走的,说不定熬过这段时间,驰厌还能东山再起。
可是因为她哭了,驰厌就沉默着把她背起来,带她一起离开。
医生说:“这位小姐状况似乎不太好,她生病了,需不需要我看看”
身边传来带着浓重嘲讽意味的嗤声。
驰一铭说:“自己跟人跑的,活该,治什么治。”
驰一铭嫌不够,继续道:“饭也别给她吃了,就自己找个角落睡地板,病能好就好,好不了死了算了。”
他想起自己头被按着狠狠撞的屈辱,就觉得这少女看起来可恨极了。
姜穗理也不理他。
其实她唯一与他们的交集,就是父亲的病,不然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大学生。
这个四月,她原本应该在大学宿舍和同学们一起度过的。
她头发被人拽起来,疼得她小小抽了口气。
猝不及防,少年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姜穗怒极,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你以为我是我哥?老子还能让你打。”驰一铭握住她纤细的手腕。
拽住她长发的手迫她仰起头,又在她小嘴上发了狠一样地亲一口。
他放开她:“给她治,治好关房间里,别放出来了,看着心烦。”
驰一铭不看她到底是个什么眼神。
正常男人和正常女人的力量,本就不对等。
医生见了这肆意的一幕,难免有些尴尬。驰一铭踹了助理一脚,外头吸烟去了。
好半晌驰一铭才回来。
助理知道驰少很少吸烟,他一般都嚼口香糖,估计心烦也是真的心烦。
驰一铭对姜穗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可是这种邪戾的性格,确实没做出什么过激的事。要知道,不少爱玩的富二代,对人家女孩子干了许多缺德事。
驰一铭摆着一张“不爽就强暴你”的脸,至今都没硬来,让他生活助理一直很意外。
助理并不知道。
在曾经那个淳朴可爱的年代,大院的红墙绿瓦,夏天的风吹过。有个女孩子一直是所有少年心中的白月光,真实的、褒义的、各种意义上那种白月光。
姜穗想过,如果时光倒退,都不能让一切有所改变,她干脆给驰一铭一刀算了。
然而一层层梦魇,萦绕着四月的春天,她昏昏沉沉发着烧,胃口也不好。
恍然竟然都五月了。
驰一铭和三爷在谈价码。
合同具备法律效力,不能乱签。三爷一边欣喜与驰厌已经被找到,一面又暗骂驰一铭这小兔崽子狮子大张口。偏偏驰一铭家世确实不错,沉淀下来的名门,不是怕得罪,只是不明智。
但是这种僵持并不久,甚至还不到一周。
对于岳三来说,驰厌始终是个心腹大患,不在眼皮子底下玩儿完他觉都睡不好。
于是五月一到,他们的合约便谈成了。
由驰一铭的人带着合同和驰厌去交换签约。
出发前,驰一铭抽空去看了眼姜穗。
他额头还包扎着,笑嘻嘻的:“呐,他死了就没人疼你了,给老子睡地板吃猫粮去。”
姜穗看也不看他,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自己脸颊。
摆明了不想和他说话。
驰一铭说:“回来强暴你信不信?”
她心想,你来,捅死你信不信?
却又难免,真的有种没人爱的感觉。
因为像驰一铭讲的那样,驰厌死了就没人疼她了。
五月五,狂风大作。
姜穗藏了把佣人没注意的银叉子,放在枕头底下。
她听说,今天驰一铭他们应该会回家了。
客厅的门被人张狂踹开,她的房间后面也被人踹开了。
她握着那把银色叉子藏在背后,抬头看见进房子的人,一瞬间眼眶发烫。
一身西装的男人低眸,嘶哑的嗓音低低道:“穗穗,来。”
她扑进他怀里。
驰厌张开双臂接住她,抱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少女修长纤细的双腿环住他腰肢,像个委屈得不行的孩子。
驰厌把身后浩浩荡荡的人留在外面,戴有为大着胆子厚着脸皮瞅了眼。
看厌哥抱住他家小公主的样子,他憋住笑,看见那少女白皙的手里还握着把叉子。
戴有为好奇地问:“小公……小嫂子,你拿着什么呢?”
驰厌看了眼少女握住的叉子。
姜穗脸通红:“吃、吃水果的。”她有种在座各位都知道她本来要做什么的羞耻感。
戴有为差点爆笑出声。
驰厌冷冷看他一眼,他才立马闭嘴。
驰厌拿下她手中的叉子,扔在一旁,姜穗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眼睛有些酸涩。
她明白,抱着她的大佬还是曾经的大佬,逆风翻盘成功。
他回家了。
☆、第70章 爱情
驰厌抱着姜穗出去, 屋子外面好几个人目光都落在了姜穗身上。
水阳似叹息又似认命,除了让姜穗还有点印象的戴有为, 其余的她一个也不认识。
一个约莫二十四五的女人,穿着一身深v红色吊带裙, 在一众男人眼中格外醒目,她叫做史霜岚。
见姜穗看她, 女人脸色僵住, 变得难看起来。
戴有为掐史霜岚一把, 她才勉强露了个笑意。
驰厌带回来这群人, 大多都是肌肤古铜色, 肌肉鼓鼓的汉子, 他们不是不知道姜穗, 在来的路上, 水阳就叮嘱过了, 让他们看着不要那么凶横,boss的小公主还是个学生,别吓着人家。
汉子们笑嘻嘻调笑, 在他们眼里的学生妹子, 估计就是一脸清汤寡水小白菜没长开的模样,他们也不懂欣赏这种美,他们还是觉得横霞岛屿的史霜岚好看。
在岛上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女人也黝黑健壮, 胸大腰细屁股翘的史霜岚, 像条水蛇死的, 经常勾得一众大老爷们儿眼睛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只不过史霜岚以前是那个糟老头子岳三的女人,所以大多数人也只敢在心里啧舌想想。
所以在水阳严重警告不许吓到人家的时候,众人都拍着胸脯表示不会不会。
这时候看到少女打量他们,汉子们看着那张柔嫩却明丽的小脸,眼睛都直了。娘的,世上还有比史霜岚更好看的女人啊。
不,比起史霜岚那种成熟的韵味,这姑娘用病弱的少女来形容更贴切。
水阳心里骂娘,咳了一声。
这些人依然呆愣愣的。
水阳觉得其实也能理解,在他没有见过姜穗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已经见过世面了,可是他第一次看她,那个撑着伞的天青色裙子少女,依旧呆愣了一瞬,更别说这群生长在岛上没怎么见过女人的“土包子”。
驰厌看他们一眼,把少女好奇打量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他明明没有说话,那些人却纷纷一激灵,别开了目光。他们倒是没有什么邪念,只是那少女那种将熟未熟的美丽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刻意袒露的大胸,都没有这紧紧窥视道的、一点像是春天桃花初绽的美丽动人。
见到这群男人的反应,史霜岚脸色更黑了,可她忍了忍,到底没有吭声。
驰厌说:“先离开这里。”
毕竟这还是驰一铭的地盘,留久了也不像话。
姜穗看见驰一铭原本宅子的人,都老老实实蹲在角落被捆成一团,比起驰厌带来这些气势可怕的人,他们像一群挣扎都没有力气的小鸡仔。
她埋首在驰厌怀里,这么多天的提心吊胆终于让心落回了实处。姜穗觉得,原本兴致勃勃要拿驰厌去换合同的驰一铭,应该是得气炸了。
驰一铭气疯了。
他一脚踹在沙发上,颧骨上还带着伤。助理战战兢兢,把那群被捆起来的人松开。
白衣服的管家颤着嘴唇控诉:“驰少,是一大群人,踹开了门,不由分说就把我们绑起来。”
驰一铭吼道:“我他妈还用你讲!”
管家缩了缩脖子。
大家看着眼神阴戾的少年,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从驰一铭一手交合同一手交人,发现驰厌不见了开始,场面就开始不受控制。
岳三当场冷笑着就要留下驰一铭,驰家能比拟岳三势力,但是驰一铭毕竟只是作为考虑的继承人,驰一铭还有个合法继承人姐姐。场面一度失控,驰一铭还吃了不少苦头。
等到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批人,控制住岳三,横霞岛屿内讧,驰一铭才不得不趁乱离开了。
助理现在都觉得双腿发软。
他想说,那种白手起家的人,和他们百年底蕴的望族不一样,根本就不好惹,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助理抖着嗓音:“驰、驰少,合同没拿到就算了吧,毕竟珠宝生意也不止珍珠一条路。”
尽管知道横霞岛屿还囤积着一片没有开采的原石。
可能会是翡翠,也可能是玛瑙和水晶,但是这种风口浪尖来钱,助理这辈子都不想体会第二回。
驰一铭转头看他。
助理看见了驰一铭赤红的眼睛:“要滚你给我滚。”
助理哪里敢滚,他甚至不敢把这件事告诉驰一铭父亲。
驰一铭走进那扇门,床上空无一人,地上还留着一把银质叉子。
“好得很,你也背叛我!”他一拳捶在衣柜上,“把她用过的东西都烧了!什么都不许留。”
他不会走,凭什么是他走。
她怎么敢这么对他,别忘了,她敬爱的父亲还在他手里呢。
驰厌在r市确实有不少房产。
这次他没有回上次的山林独栋小别墅,也没去花园洋房,而是挑了一个安保最好的别墅区。
一群人虽然看着五大三粗,但是极其有序,让闭嘴立刻就安安静静神情肃穆了。
驰厌坐下,冲他们淡淡道:“坐。”
他这次先于所有人回到r市,带的都是一些心腹。
那群汉子立马就放松下来了。
“乖乖,这城市就是和小岛不一样啊,看看这别墅,修得多气派。”
“沙发软得老子骨头都要陷进去了。”
姜穗坐在驰厌旁边,他摸摸她额头:“生病还没好?”
姜穗不想说是因为心理因素所以一直好得慢,她笑着摇摇头:“快好了。”
那小嗓音清凌凌的,像是能掐出水儿来。
汉子们不自在地咳了咳,像是石头里闯进来一颗,她乖乖的小小一只坐在驰厌身边,就觉得粗俗的话都会吓到她似的。
但是娘咧,好看是真的好看啊。
史霜岚抱胸,冷眼一笑。
水阳自然看出她不高兴了,但是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史霜岚手在水阳屁股上狠狠拧了一下,咬牙声音低低道:“这就是你说的,驰厌能让我过得更爽?”
水阳脸涨得通红:“卧槽你有话好好说。”到底不敢发火,毕竟这次翻盘,这个女人做了不错的内应。
史霜岚心里就像堵了一口血,看着姜穗那张娇艳欲滴又年轻的小脸蛋就来气。
她不愿意跟着那个老头子岳三,又老又丑还没用,偏偏还爱在床上玩各种花样。
驰厌就不一样了,他年轻,带着薄薄有力的肌肉。
宽肩窄腰,脸还不错。
虽然不比时下这些小白脸明星,可是自有种成熟的冷硬。
看着就是有力量的男人。
因此水阳明里暗里策反几回,史霜岚就下定决心要离开那个老废物,跟着驰厌了。
没想到成功是成功了,驰厌第一件事做的事,却是带回一个生病了娇滴滴的少女。
史霜岚挑剔地想,这丫头才多大?
17还是18?
这幅眼睛水汪汪随时会掉泪的小模样,怕不是床上只知道嘤嘤哭,一弄就死了,中看不中用。
史霜岚浓重的恶意姜穗不是感觉不到,她看过去,史霜岚笑都懒得冲她笑了,恨恨盯着她。
驰厌摸摸姜穗头发:“没事了,我找医生给你看看。”
姜穗说:“我过会儿睡一下就好了。”
驰厌低眸,烟灰色的瞳孔注视着她。
姜穗小声问:“你有没有受伤,哪里痛吗?”
驰厌把她脸颊上的一丝头发撩到耳后,说:“没有。”
她眼里晕出浅淡又温柔的笑意。
确认了驰厌状态确实还可以后,姜穗也不好意思在这么多人面前问更多。
戴有为咧嘴一笑:“姜小姐,你还记得我不?以前二桥下修车的那个。”
姜穗以前放学,都会从那里经过,因此虽然不知道戴有为叫什么名字的,但是却认得他的脸,她笑着点点头。
戴有为挠挠头:“真的啊,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
戴有为以前见过最多的就是鼻青脸肿的小姜穗,她长大了戴有为鲜少见到。
戴有为热情道:“以后有空我给你介绍大家伙儿认识啊。”
姜穗点头:“好。”
驰厌说:“都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毕竟岳三已经不在了,所有人的精神大可不必这么紧绷。
他们这场翻盘,筹划了许久。
本来直接对上岳三驰厌也是有胜算的,可是那时候戴有为还昏迷着躺在医院,梁芊儿也作为人质被挟持着。
海底有许多专业潜水等着的人。
驰厌知道那一天岳三会等不及解决他,戴有为装晕装了那么久,可憋死他了。
三个人一掉下去,就被人救起,当时只有驰厌的伤严重些,戴有为和梁芊儿都没有什么事。
岳三虽然一直追踪驰厌,可是心里已经认定他是强弩之末,放松了许多。
得知驰厌被驰一铭带回去的时候,三爷完全松了口气,哪怕这小子命再顽强,可是要翻盘也得有命在等个几年,如今被抓,那就永远别想离开了。
没想到转眼,岛上一大半的人,就直直倒戈,拿下了他。
当时帮他出谋划策“压制”住驰厌的人,也是他的心腹,还把机密全部给了驰厌。
他那时候才明白,这个几年前才来岛上瘦高、眼神阴郁冰冷的小狼崽子,原来獠牙早就长全了。
他要的不再是一口饭,是一整个王国。
等众人都离开了,驰厌对姜穗说:“去休息吧。”
他回到房间,阖上门,才露出眼里浅浅的痛色。驰厌把衣服脱了,纵横的伤口遍布在腹肌上,有些已经泡胀发白,甚至快要溃烂。
他咬肌鼓了鼓,倒在床上,竟然一时也能忽略那股疼。
他太累了。
回到她身边,约莫用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几乎一沾上枕头就能睡着,连伤口都懒得处理。
房门被人拧开,露出少女脸颊。
姜穗已经悄悄喊水阳叫医生,这个未来呼风唤雨的男人,此刻成为新晋的boss,他不能露怯,只能够一个人舔舐伤口。
姜穗蜷缩在他身边,很轻又怜惜地,在他坚毅的脸颊上印上一吻。
“你一定不知道。”姜穗在心里说,“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他的付出和坚韧,扭转了她整个人生。
驰厌的警觉就让他立刻醒了过来。
他对上一双心疼得水汪汪的眼睛。
男人沉默片刻,伸手把她眼泪擦了:“又怎么了?”
驰厌另一只手拉过被子盖住伤口。
“一铭欺负你了?”他思忖片刻,强打起精神,只能想到这个。
男人锋锐的眉皱起,烟灰般的瞳看着她,低声道:“我缓缓,就给你出气。”我实在……没有力气了。
他年少时,因为从不被段玲当做人看待,段玲恨不得把他当做一条恶犬。
姜穗看着他带着淡淡为难的眸光,就明白驰厌并不懂,不是被欺负了,伤心才会想哭。
这些话一下子撞得她心又软又痛。
她第一次觉得,她欠他好多年的,那些迟来的东西,不应是钦佩,理应是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