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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妖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铁腕立后


    这一场祭天仪式, 自家陛下将那个风尖浪口上的女人堂而皇之地带到满朝文武面前,甚至还明目张胆地让她穿着类同皇后的祭服,登高台祭祀, 这是何等嚣张、专嬗!可就算皇帝荒唐专嬗若此,满朝文武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一句谏言都说不出来, 毕竟陛下都说了, 这座英魂之碑, 是沈姑娘一手设计、一力主持建造的,那满地星辰更是沈姑娘日夜诵经一个多月, 才感动满天神佛,得上苍开恩降下的!


    为了推她上后位,连鬼神之说都敢妄用, 陛下的心思都铁成这样了, 他们还能再说什么呢?稍微聪明些的大臣都知道后位之争该歇了,自己再卷入这争斗中, 怕是就该触到陛下的霉头了!


    祭天礼和早朝都结束了, 一群大清早便饱受惊吓的大臣们终于能够喘口气,退朝回家了。礼部尚书、钦天监、吏部尚书等一群站队不深,立场偏中立的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意味深长地各自对视, 眉眼间俱是了然之色。


    尤其是曾被陛下召进宫来测算过五彩霞光这一天象的钦天监监正楚大人更是笑眯眯地扶着须,望着天边的云霞,叹了一句:“今儿可真是个好天啊。”


    礼部尚书侧头看了看自己的好友, 也笑道:“谁说不是呢。”


    中立派已有了成算,而像管振勋这样一开始就站在沈芊那边的勋贵派,见此情景,都松了口气,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押错宝,如今陛下亲自来给这宝贝站街,他们的胜算便是板上钉钉了!


    平阳侯凑近了管振勋,小声说了一句:“国公爷,您可要让大长公主抓紧机会啊……”


    管振勋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侯爷放心,今儿这消息一传出去,我母亲怕是立马就会上折子。”


    “那便好,那便好啊……”平阳侯抚着长须,眉间俱是畅快,“虽说这沈姑娘不是咱们勋贵家的姑娘,但怎么也比让那群酸儒做国丈要好呀!哈哈。”


    管振勋闻言一笑,颇有几分戏谑地看向平阳侯:“你难不成是忘了,张大人可也是科举出身呢……”


    平阳侯一愣,随即酣畅大笑:“还真是呢!说来也奇怪……这位张大人都已经入阁,差不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怎生还是这般,容易让人忽略呢?”


    管振勋感慨一笑,偕同平阳侯一道走出了宫门:“这就是人家的厉害之处。”


    管振勋口中厉害的阁老张大人,此刻正如往常一样,伛偻着身子,背着手慢慢悠悠地往宫门方向走,他那张满是皱褶的脸,如往常一般微微带着笑,瞧不出任何喜色也瞧不出任何忧色。


    陈赟两步走到张远身边,欲言又止。


    张远偏头看着他,笑眯眯:“有什么话就说吧。”


    “张大人,今儿这遭,您事先知道吗?”陈赟的心情极其复杂,进宫之前,他还满心战意地要为陛下和沈姑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结果走了一遭,就发现人家帝后俩人闷声不响地就把大事给干了!他这个新任大都督,可是彻底蒙圈了。


    张远笑着摇了摇头:“不知。”


    “您也不知道?”陈赟茫然无措,“陛下可真是太大胆了……”


    “陛下和芊儿,都是主意正的人,你就放宽心吧。”张大人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容,他甚至还拍拍陈赟的肩,“若是担心,不若就想想,能做些什么吧。”


    “能做什么?”陈赟站在原地,琢磨半天没琢磨出来,抬头一看,张大人已经慢悠悠地走出老远了。


    “哎,他们那哪是主意正,明明就是路子野!”陈赟烦恼地叹了口气,苦思冥想地踱出宫门,一路都在想着他能做什么。


    正巧,这一出宫门,便发现夏飞站在他的马车旁边,见到他走来,夏飞立刻笑着迎上来:“陈大人。”


    “夏大人这是在等本官?”陈赟疑惑。


    “是。”夏飞笑着搓了搓手。


    “哦,那夏大人不若搭本官的马车回去吧。”


    夏飞本来就有话想和自己这个老上司说,如今对方这么客气,他自然受宠若惊地上了陈府的马车。


    “所以,大人是在想能做什么事,帮助陛下和沈姑娘?”夏飞听完了陈赟的一番话,心里简直乐翻了,他是非常坚定的沈姑娘党,尤其是在张大人认了沈姑娘做义女之后,他更是笃定他们山东这一系的新贵,都已经站在了沈姑娘的身后。


    但无奈的是,自己这一方好像一直都没有出手做什么,甚至还比不上管大人他们那一批老勋贵出力多,尤其出了安王太妃那茬事儿,他更是急得不行,唯恐沈姑娘的名声被那群人搞坏了。如今听到陈大人终于有意出手了,他自然是喜不自禁。


    夏飞按耐住喜色,伸手撩开了马车车帘,对着陈赟卖关子:“大人只要撩开着帘子听一听,便会知晓自己该做什么。”


    陈赟半信半疑地掀开车帘,坐在边上细听着外头的车水马龙之声,不多时,马车驶入集市,他很快就听到了坊市中热闹的议论之声。


    “你听到早上的钟声了吗?还有那五彩霞光,这是……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哟,张大娘你竟然不知道?街东头都传疯了,那是神迹,神女娘娘为战死的数十万英魂诵经立碑,引来满天星辰和五彩霞光呢!”


    “真……真的?可这神女娘娘……是?”


    “沈姑娘啊!”


    “可我前个儿还听人说,沈姑娘不守妇道,私交外男,作风很是……”


    “呸呸呸,这种诋毁神女娘娘的话少说!你也不想想,这天象是做得了假的嘛!”


    ……


    周遭细碎渺远的人声一阵阵远去,又一阵阵传来,几乎每走几步,都能听见不同的人在议论早上的神迹,陈大人暗自茫然:“不对啊,宫里头的满地星光,寻常百姓如何亲见?此事,才刚刚发生,怎么就传得如此之快了?”


    夏飞意味深长地露出一丝笑容。陈赟也立马想明白了,是了,按照常理,这些事绝不可能传得这版快,可若是早有人布好了局,就等着推波助澜的话……


    他笑着拿下了车帘:“本官明白了。”


    夏飞见陈赟会意,一笑,也不再多言。


    神迹之说在多方的刻意推动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整个京城,便极快地将三天前那场关于沈芊私生活的传闻给压了下去,而与此同时,驻扎京城周遭的军队之中,也再度开始疯传之前的“神女”一说,尤其在得知沈芊之前在皇宫里的大半个月,竟是日夜不休地在给战死的英灵立碑诵经之后,这神女的传言更是带上了全部的感激和无上的推崇。


    毕竟身为士兵,说不定哪天自己也会变成荒山野地里的一座枯骨,无人收尸、也无人祭奠,虽每个将士都有马革裹尸的觉悟,但谁又真的想做那个无碑无坟之人呢?只是保家卫国、不得不为罢了。如今,却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在皇城的中心,给鏖战而死的英灵亡魂立碑,给青山白水中的无名枯骨超度,这简直是戳中了所有普通士兵内心深处最隐秘也最希冀的地方。


    这样一名心系兵士、胸怀家国的女子,就该当要母仪天下!让沈姑娘登后位,对他们来说,于情于理,甚至于利,都是应当的。


    故而不过短短两日,驻京的所有军营中都开始流传起“天降神迹,后位当立”的口号,没人知道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它确实响亮地震动了整个京城。这还仅仅是个开始,慢慢的,市坊间的百姓也开始传颂这句话,这当立的后位,竟一下子变成了汹涌的民意!


    “……陛下,这民间现在到处都推崇立沈姑娘为后,说她既有战功、又有仁心,是最合适的皇后人选。”李奉捧着拂尘,笑容满面地给赵曜学着民间对沈姑娘的歌颂之词,学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这种能让陛下龙颜大悦的好事,他是从来都不会错过的。


    果不其然,听完了李奉的这些话,赵曜哈哈大笑,脸上早没了那日暴怒的阴戾,满满都是畅快和欢喜:“好,你这事办得好,有赏!”


    李奉喜滋滋地一躬身:“多谢陛下赏赐。”


    站在边上的高齐默然无语地瞧着李奉那谄媚的笑,他就说嘛,今晨这李公公忽然对他殷勤了不少,又是端茶又是送点心,拐着弯儿地到他这儿来打听外头的情况,原来打着如意算盘,拿他的消息到陛下面前献宝讨赏啊!


    哼,这个终日待在深宫里的李奉哪有办过什么差事,成天也就练他那张嘴皮子了。高齐默默地吐槽,对比着自己早上卖消息得的那一盘糕点和眼前陛下给的丰厚赏赐,心痛得无以复加。


    正当此时,外头忽有门下省的官员禀告,说是燕国大长公主和安王太妃已经拟定了皇后的人选,已递了名单和折子进来。


    赵曜立刻一笑,连声道:“将名单和折子都呈上来。”


    李奉将折子和名单呈送到了赵曜的桌前,赵曜一目十行地扫完了那份冠冕堂皇的折子,便亟不可待地打开了名单,他目光一扫,看到沈芊的名字赫然在列,立刻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啊!大长公主办事,果然是稳妥的,传朕旨意,大长公主近日辛劳,朕心中甚是感念,特赐锦缎百匹、黄金百两。”


    “是,奴婢这就去传旨。”李奉喜滋滋地又接下一份好差事。


    “陛下,还有安王太妃。”高齐小声提醒。


    赵曜也从喜悦中回过神来了,今日这份所谓联名的折子多半出自燕国大长公主一人之手,依照他这个姑婆一贯来高傲专横的性子,这种明晃晃打人脸的事,她绝对做得出来。不过,为了堵住安王太妃的嘴,今日这封折子,他必须坐实了两个人的名头。


    “高卿说的对。”赵曜满意地给高齐递了个眼色,又吩咐李奉,“安王太妃那边也一样地送一份赏赐过去,就说朕对她的折子和名单,很满意。”


    李奉也是人精,一听后半句话,就知道陛下是想让安王太妃吃下这个哑巴亏,让她以后都乖乖闭嘴。他心念电转,立刻就想好了太妃那边的传旨说辞,他笑眯眯地躬身,慢慢退下:“奴婢领命,这就去传旨。”


    李奉退出了内殿,高齐却依旧有些担忧:“陛下,按照规矩,太妃娘娘和大长公主拟出名单后,需交由内阁商议和确定人选,批红之后才能交由陛下宣旨,然后交由礼部安排三媒六聘等事宜。但内阁那边……”


    赵曜冷笑一声,显然早有准备:“内阁商议,可以啊。你现在就去把内阁大学士都给朕请来,让他们在御书房里、在朕的面前,好好商议!”


    高齐一愣,半晌才道:“是。”


    内阁大学士共六人,宋庭泽、张远、徐学政、高远平、马浮梁、陈循,这六人之中,又以徐学政年纪最大,宋庭泽人望最高,张远最得圣宠,且因为陛下态度暧昧,所以这首辅一职还未确定人选,而最有希望的宋庭泽和张远,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是被满朝文武看在眼里的、揣摩在心里。


    自**废除丞相制度之后,内阁便出现,并成为了皇帝的辅政机构,虽然内阁大臣的工作与宰相的工作看似很接近,但这两种制度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在宰相制中,宰相拥有决策大权,地位十分稳固,即便是后来分权成中书、门下等多部门,依旧拥有着驳回皇帝诏书的权利。而内阁大臣,在制度上,实际只有咨询建议的作用,根本就没有决策之权。


    而赵曜,对这一点心知肚明,他从一开始忌讳的就不是内阁大臣本身,而是他们牵扯到的朝堂势力和地方势力,尤其地方势力,天高皇帝远,若是有所动作,少不得要引起动荡,让当地百姓遭殃。


    然而,如今祭天立碑他办了,鬼神之说他传了,现下是沈芊名望最盛、呼声最高的时候,此时不立后更待何时?所以,就算日后会引起连锁反应,他今日也决意要把这些阁老弹压下去!


    宋庭泽、张远等诸位阁老陆续来到了御书房,几人一碰面,立刻就明白陛下是要做什么,毕竟如今的朝堂,除了立后这桩大事,也没别的事需要如此急切地把他们六人都凑齐了。


    赵曜看着面前站立着的六个阁老,直接示意身边的太监将大长公主的折子和名单传阅给他们,这一次,他没有任何避讳,直接下令吩咐:“朕属意沈姑娘,诸位拟旨了。”


    听到这句话,六个内阁大臣全都懵了,尤其徐学政,刚刚还暗自打算着,该如何如何地直言进谏,斥责陛下竟敢直接让那女子在文武百官面前祭天,即使她主张立碑和祭祀,但她也不该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谁料他还没开口呢,陛下竟然直接下了这样专断强硬的命令!


    “陛下,此事……是否有所不妥。”最先开口的是陈循,他一边说,还一边偷偷看了宋庭泽一眼。


    却说这内阁之中,一般都是各自为政,毕竟都已经混到阁老了,各自早就有了足够的政治资本,根本不可能也不需要与同为对手的其他人一道站队,当然,内阁里头也分势力大小,譬如厉害一些的首辅,玩一言堂的也不少。


    而这陈循,他在内阁之中资历最浅,年纪也最轻,且他当初参加科举时,宋庭泽正好是主考官,也就是说宋庭泽还是他的座师。虽然他入阁,并不是宋庭泽提拔的,但自从宋庭泽重回内阁之后,他便对宋庭泽颇为殷勤,隐隐有几分站队宋庭泽的意思,故而,他眼下便主动帮着有孙女参与了皇后之争的宋庭泽说话。


    “哪里不妥?”陈循既然开了口,自然头一个承受赵曜的怒火,赵曜甚至都懒得掩饰,直接满脸阴沉,“那陈大人不若说说,这名单上,你想让谁当皇后啊!”


    陈循哪里想到一向还算和悦的陛下,竟会露出这般暴戾的神色,甚至连个缓冲都没有。他面色尴尬,立刻行礼:“臣……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觉得此事还有待商榷。”


    “商榷?行,当着朕的面商榷吧。”赵曜放下笔,冷着脸看向六人。皇帝这样骤然变脸,留个人都受了惊吓,尤其是在赵曜登基前不曾与他打过交道的陈循四人,更是惊骇不已。


    “怎么不说了?”赵曜扫视这面前六人,直接拔高了声音。


    几人都有眼色得很,仔细想想反正自家也没闺女要争后位,何必吃力不讨好地扛这天子之怒,故而高远平、马浮梁两人直接低着头,偷眼去瞟张远和宋庭泽的脸色,自己却一句话都不说。


    张远和宋庭泽也拢着手,事不关己、相当淡定地站着,竟也出乎意料地没出头。这一下,整个御书房都静成了一片。然而,这样的境况,还是被徐学政打破了,他整理了措辞,打算再一次直言进谏:“陛下,立后,不仅仅是您的家事,还事关我大周的江山社稷,怎可如此草率?便说前些日子祭天一事,您怎能让一个莫名出现的女子上祭台?就算她建碑有功,但非一国之后,哪里有资格在满朝文武面前行祭祀之事?更遑论,她竟还公然穿着皇后祭服,简直……简直荒唐至极!”


    徐学政说了一段,大约是找着了朝堂上训斥人的调,不仅不停,还越说越带劲:“陛下此举,与烽火戏诸侯何异?难不成也要学那……”


    “徐大人。”这话说出来就是作死啊,张远秉持着拯救同僚的善心,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此话严重了。”


    哪知道张远一开口,徐学政立刻把炮火对准了他:“张大人,您认下这个女儿打得是什么主意?此女蛊惑陛下、扰乱宫规,您可曾有负过教养之责?!”


    张远还没回话,赵曜忽然暴起,狠狠地一拍扶手,那木制扶手应声而裂,他的神色极其暴戾,眉眼之间那腾腾的杀气,更是毫不掩饰:“徐学政,看来你是不想在内阁待下去了!”


    木扶手断裂掉落在地上,那碎裂的木屑也随之飘散,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这碎裂的木头,全员都心神俱骇。直到此刻,某些人才恍惚想起,自己面前的这位陛下,并不是仅仅是看似好掌控的单薄少年,他同样是亲手平定江山,剿灭数十万鞑靼兵的铁血皇帝!他敢杀敌人,自然也敢杀臣子!


    徐学政懵在了原地,赵曜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从他身上刮过,让他瞬间心肝俱颤:“朕看徐大人直言进谏、擅纠朕之家事,以后就不要再做这阁臣了,从明儿起,改做御史大夫吧!”


    这是直接贬官了!其余人等皆面面相觑,完全愣住了。


    然而,赵曜显然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直接开口:“张卿,你来拟立后之旨。”


    宋庭泽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曜一眼,正好对上赵曜那杀气腾腾的目光,他不仅没有阻止,反而笑了一下,直接缚手站在一旁,半个字都没说。


    这立后旨意,便在徐学政如丧考妣,宋庭泽安然自若、张远奋笔疾书,其余三人明哲保身的状况下,写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说前面太墨迹了,嗯,确实是铺垫,但是赵曜本质上还是个专断独行之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但他的暴戾并不是个很好的性格,是需要女主控制和调/教的,他最后是要做开疆扩土的雄主,而不是一个彻底的暴君,或软弱的明君。所以小可爱们不用担心。


    第122章 荡漾


    皇后人选敲定的那日, 满城百姓闻此喜讯皆欢呼而雀跃,茶楼酒馆都传颂着大周将有神女为后的消息。沈芊的人望在立碑祭天之后就达到了顶峰,且坊市间刚刚开始祈愿她能成为皇后, 宫里就马上出了这道圣旨,这不免让普通百姓生出几分皇后是自己推举出来的激动之情,因为这种微妙的心理, 使得满城百姓对沈芊这个新皇后的感情与之前几位皇后截然不同, 不再是看热闹的心态, 反而带上了很多的关心。


    然而确定人选,这还只是立后第一步, 礼部还得负责接下去一系列的立后流程,包括婚前的纳采、大征,婚礼时的册立、奉迎、合卺、祭神, 婚礼后的庙见、朝见、庆贺、颁诏、筵宴, 这其中的每一项都足够让礼部焦头烂额,更遑论他们那位皇帝陛下, 成天跟催命似地要他们抓紧办, 抓紧办!天可怜见的,礼部尚书最近都快被催得精神分裂了,时常恍惚地觉得殿上那位少年天子,越来越像街头讨不找老婆的鳏夫了……哎呀, 真是罪过,罪过!


    受到赵·恨嫁·曜欺压的可不仅仅是礼部,钦天监楚大人如今也是一见陛下就哆嗦, 黄道吉日,黄道吉日,他简直要被这个“黄道吉日”这四个字给逼疯了,他倒是也想明儿就是黄道吉日,可他只是个钦天监,不是老天爷啊!还有内阁大学士和翰林,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哪个陛下,不仅逐字逐句地细读册文宝文,还连夜压着他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改……


    皇宫大院、三省六部,京城里的每个官都被他们那位像是八辈子都没娶过媳妇的陛下欺压了个遍!最可气的是,百官忙忙碌碌地给他赶进度,这位陛下倒好,甩了个手,欢欢喜喜地出宫会媳妇去了!


    高齐挺直了腰板跟在一身常服的陛下身后,眼神忍不住地往自家陛下身上瞟,虽说是微服出宫不为人知,但他一想到自己和百官最近那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要暴走——遇上这种黑心主子,也真是够倒霉催的了。


    “你确定通知了沈姑娘,今日中午在神仙居等朕?”赵曜忽然转过身来,再次向高齐确认。


    出宫这一路,都问了八次了!高齐内心抓狂,面上却依旧沉稳可靠:“是的,属下确定已经通知到沈姑娘。”


    “前面就是神仙居了吧?”赵曜“唰”地打开扇子,笑眯眯地瞧着神仙居的鎏金招牌,竟还出口夸了一句,“嗯,这酒楼的名字起得不错。”


    它就是叫天下第一酒楼,您估计也觉得不错,哎……不就是娶个媳妇嘛?谁还没有了!高齐继续疯狂吐槽,板着脸,跟着赵曜进了这神仙居。


    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的沈芊早就等得百无聊赖了,乍一见赵曜推门进来,立刻竖着眉毛数落他:“赵曜!你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把人约出来,不知道我这今天忙得要死啊!”


    一推门就听到沈芊这么一通话,赵曜那荡漾的脸一瞬间就萎了,整个就像小可怜:“我们都半个多月没见面了,你就……你就一点也不想我?”


    站在门边的高齐乍一听陛下冒出这么一句,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但很快他又忍不住在心里暗爽,嗯,报应啊报应,让你得瑟,让你压榨,到了媳妇面前还不是乖乖认怂!


    “啊呀,婚前不能见面你不晓得啊!还有,你为什么把婚礼时间定的那么近,三个月,我那几件喜服都赶不出来!你说说,我这些天忙死忙活的,都是因为谁啊!”沈芊站起身来,气鼓鼓地掐住赵曜的胳膊。


    赵曜胳膊内侧的软肉被掐得死死的,疼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轻……轻点,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哎哎哟,小祖宗你别掐了!”


    “那你把婚礼时间延后。”沈芊松开手,不客气地瞪视他。


    “不行!”一提这个,赵曜条件反射地跳脚,一副谁敢拖延就要上去拼命的样子,“五月底,黄道吉日,你必须嫁给我,谁敢出纰漏,我宰了他。”


    “那要是我出纰漏呢!”


    沈芊最近真真是被折腾得够呛,自从皇宫里敲定人选之后,她的生活就进入了地狱模式,原本两个教养妈妈一下子激增成了六个,上课时间也从早上半天,变成了早中晚共五个时辰,这期间早上她要严格练习宫中礼仪,下午她要背记厚厚一沓宫规,晚上她要学习婚礼那日复杂又冗长的流程,时不时地还要抽空应付前来量身裁体的女官,但这还不是最让她崩溃的,最让她忍受不了的是,她TMD还要接受什么婚前检查!


    就在今早,府里突然来了一群宫里的老妈妈,说是来给她进行什么婚前检查。她还道是什么婚前检查呢,结果竟是让她脱光衣服,给一群老宫女围观审视,这群人甚至还要上手!她瞧在朱夫人的面子上,忍了她们盯着她看,忍了她们各种记录,甚至都忍了她们上手捏她,可当这群人还要查看某不可说部位的时候,她是真忍不了了,直接摔屏风穿衣服暴走了!


    结果这群人竟然还不高兴了,那领头的老妈妈还说什么,对她已经宽待了,才允许她在张府之中接受检查,说是如果按照之前的规矩,她是应当进宫接受检查云云。她义母朱夫人还得对着这群老宫女连连道歉,就这样,那领头的老妈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威胁她说什么要把这事汇报给陛下——真真是差点把她的肺都给气炸了!


    如今,见着了罪魁祸首,沈芊可不就满腔火气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撒。赵曜也瞧出沈芊今儿暴躁的有点奇怪,他侧头给高齐使了个眼色,高齐立刻会意地把蕊红一并带了出去,整个雅间内,便只剩下了赵曜和沈芊两人。


    没了旁人碍事,赵曜便立刻走进沈芊,伸手环住她,低声询问:“到底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沈芊推开他,怒翻一个白眼:“你还装,还不是你吩咐的?”


    赵曜一头雾水,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你是说那几个教养妈妈?没事没事,你如果觉得学得东西太多了,我这就让她们回来。你现下只要熟悉婚礼那日的流程就好了,宫规礼仪嘛,反正日后这皇宫也就咱们两个人住,用不上那些虚的!”


    赵曜这话说的甜,但显然还不能完全抹去沈芊心中的郁燥,她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喝了口茶,拒不理会某个男人。


    “不是因为这个?那……那还能因为什么?”赵曜继续牛皮糖似的贴近沈芊,讨好地在她面前蹲下,仰头冲她笑,“总不会……真是嫌婚礼太早了吧,我这不是……不是怕夜长梦多嘛,早日把你娶回来,我才能安心啊。”


    沈芊一低头,就看到了某人那小心翼翼的谄笑,一面觉得傻得很一面又忍不住心软:“好了好了,不是嫌你定的早。”


    赵曜站起身,将坐在椅子上的沈芊环进怀里,下颌一下下地蹭着她的发顶,笑得像极了村口二傻子:“嗯,我就知道。那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沈芊伸手拂了拂挡住自己脸的赵曜的衣袖,将早上发生的那桩事儿简单地说了说,话末还强烈表示了自己的愤慨,指责了这种毫不人道、毫不公平的双标行为。


    赵曜听她各种数落,本来正闷闷憋笑着,忽然听到怀中人蹦出一句“……不公平”,他的眸光顿时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意味深长地开口:“你是觉得……不公平?”


    沈芊还没反应过来,直接理直气壮地往下接:“对啊!当然不公平,婚前检查哪是这样的,在我们那儿,婚前检查是夫妻两人一起的去医院……总之,们这里搞得是什么鬼啊,简直是单方面歧视……”


    “哦~原来是因为我没被检查,所以你觉得不公平啊。”赵曜这尾音实在是荡漾得很,沈芊总算是听出不对劲儿了,她努力从赵曜怀里仰头,眼神怪异地看向他:“你……你想干嘛?”


    赵曜笑着松开了怀里的姑娘,反而将手放到了衣襟上,一张英气的脸上只剩下了不忍直视的笑容:“我想……婚前检查啊~”


    “我去……你……你别过来了。”沈芊眼见着某人笑眯眯地敞开了外衣,整个人都不好了,当场就跳起来往外逃,“别……别过来!”


    赵曜一把就把人拽了回怀里,沈芊的脸直接贴在了某人里衣的胸口上,若不是初春时分,里衣尚厚,她这一下恐怕就要和某人的胸口“亲密”接触了。沈芊猛地仰头,捂着眼睛叫唤:“嗷嗷!你这个暴露狂,这是公共场合啊啊啊!”


    “哦,原来你是担心公众场合……”赵曜笑容满面地贴近沈芊的耳侧,用气音在她耳边吹拂,“那下次,咱们在寝宫……”


    “啪!”沈芊一把拍在某人脸上,使劲儿推开了色气满满的某人,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窜了出去,“呸呸呸,你想都别想!”


    赵曜捂着脸,一脸痴汉笑,高齐从门口瞧见这色气又荡漾的笑容,默默地偏过头去,一脸非礼勿视……


    第123章 婚礼


    五月廿五, 仲夏,正是风老莺雏,雨肥梅子的大好时节。连下了四五日的梅雨奇迹般地在这一天停了, 园中的花草树木上还带着昨夜晶莹的雨水,天边已经升起了灼灼的红日。


    傅妈妈在忙碌的间隙,抬头望了望天边的好日头, 忍不住欣慰一笑:“果然是个好日子。”


    “傅妈妈, 小姐快梳妆好了!”丫鬟提着裙子匆匆地从院子里赶来。傅妈妈应了一声, 也连忙随之赶往沈芊所在的房间。是的,今日, 整个张府忙碌地如同沸腾一般,正是因为今日便是张家义女沈姑娘嫁入皇宫的日子!


    凌晨三点多,沈芊就被人从床上拖起来, 接着就昏昏沉沉地坐在梳妆台前, 由着三四个喜娘在她脸上头上折腾来折腾去,直到一个喜娘拿着细线给她绞面, 她才被脸上剧烈的痛觉给弄醒了:“啊!疼!”


    朱夫人站在边上, 满眼揶揄的笑意:“可睡醒了?”


    沈芊努力从面前模糊不清的铜镜里辨认自己的样子,听到朱夫人这一句调侃,她的脸色微微发红,羞愧道:“阿娘, 我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真是傻姑娘。”朱夫人掩面而笑,从铜镜中看向盛妆打扮、明丽动人的沈芊,忍不住微叹了口气, “我这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小女儿,未曾想,那么快又要出嫁了……你两个姐姐也嫁得早……”


    沈芊见朱夫人生出了惆怅,她也跟着心里惶恐了起来,她就要嫁人了啊!真的就这么把自己嫁出去了,嫁到五百年前的陌生世界,嫁到一个没有父母亲朋的地方……这一嫁,也许她这一生都无法再回到现代了!她就这么答应了?答应永远留在这里,成为一个古人?


    这些问题一下子全部挤进了沈芊的脑袋,让她恐惧又害怕,甚至忍不住心生拒绝,明明昨天的时候,她还满心期待着嫁给自己心上人的啊!


    朱夫人一错眼,转头就看到沈芊竟然哭了,她立刻便走上前去,拿着帕子轻轻给她擦掉了泪花:“我的儿啊,出嫁当日可不能哭成花脸猫哦!”


    沈芊听到这像是哄孩子一般的话,一边抽噎一边问:“可是……可是出嫁的时候,不……不都是要哭的嘛!”


    几个喜娘和朱夫人听到了这句话,皆忍不住对视而笑,一个给沈芊梳头的喜娘忍不住笑劝:“皇后娘娘,吉时马上就到了,您上轿的时候可不能花了妆!”


    朱夫人也一脸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从铜镜里温柔地看着她:“傻姑娘,你日后就是皇后了,是天下女子的表率,可不能再这般孩子气了。”


    沈芊隐约能从铜镜中看清自己的模样,头戴凤冠、身着翟衣、中单、蔽膝,腰挂玉谷圭、玉革带、大带、大绶、玉佩、小绶等,这一整套穿戴不仅极为复杂厚重,而且在这个湿热的五月天,简直是能把人闷晕了!现下都还是清晨呢,她已经汗流浃背了,想想正午时刻,她要裹着这一身厚比被单的玩意儿接受册封……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吉时已到!”


    外头传来了长长的一声呼喊,朱夫人和几个喜娘立刻变了脸色,连连催促着沈芊:“快快,吉时到了,该上轿了!”


    沈芊在慌乱中感觉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两个苹果,接着就有人往她头上披上了红盖头,她就那样懵着被推进了轿中,入了轿子以后,又有人塞进来一柄玉如意,还隐隐有声音叮嘱她拿好这两件东西。盖上盖头之后,她就紧张得眼前发黑,血压飙升,心脏更是疯了一样狂跳,外头的什么鞭炮、什么礼乐、什么号令,她全都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嗡嗡嗡”地轰鸣声,就像是有人在往她耳朵里灌海水一般。


    “起轿!”


    高昂的声音响彻整条街巷,由十六人抬着的喜轿慢慢地离地,冗长的迎亲队伍开始缓缓地从张府门口向着皇宫进发。侍卫们手执藏香提炉走在最前面,四十名红衣护军把灯,一百六十名校尉执杆灯和提灯,迎亲的队伍长得看不见尽头。


    及至皇城门口,等候多时的文武大臣也加入了这支队伍,前引后扈地随之进入大清门。皇宫之中早已好了一切,从大清门向内望去,御道之上全部铺满了红色地毯,御道两侧的路灯彩灯更是绚烂夺目,恍若步入仙境。


    喜轿经过的每处宫殿,都能看到大红双喜字、吉祥图案。沈芊紧握着苹果和如意,闷在红盖头里,也不知这喜轿到底是到了哪里。直到良久良久,她紧张地都快窒息了,才听得外头传来李奉高亢的声音:“落轿!”


    喜轿稳稳地落在地上,沈芊一下子攒紧的苹果,手指都在上面抠出了两个印子。奉迎使者将沈芊请下轿,她抬头一望眼前正是后邸,她知晓这是要先行册立之礼,她紧张地下意识往边上看,正好看到了同样需要参加册立之礼的自家义父。张远正好看到了沈芊那紧绷的神色,便无声地对她说了两句“没事”。


    沈芊瞧见了熟人,紧张感稍微松了些,正当此时,奉迎之使亦步亦趋地将她迎进了殿内,她一进正殿,便看到了今日的册立正使——宋庭泽,她未曾想到小曜会让宋庭泽做着册立正使,故而一瞬间有些懵,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端庄地站好,听着正使宣读封后册文。


    “朕惟乾坤德合、内治乃人伦之本……咨尔沈氏,乃大学士张远之女。世德钟祥,柔嘉成性……”宋庭泽捧着册文,面带笑意地对着沈芊和张远诵读,读罢,宋庭泽将把金册金宝放在册案宝案上,立刻便有引礼女官引导沈芊到拜位前,令其跪拜之后接过金册金宝。


    册立之后,沈芊便是真正的皇后了,而再接下来,便该是她与赵曜的婚礼了。她紧张地由着女官们再次给她换上另一套龙凤同合袍,接着便坐上了凤舆,前往婚礼之地。


    凤舆很快就到了乾清宫殿门口,舆车便就此停下,在列的大长公主掀开帘子,笑眯眯地将沈芊扶下来:“好姑娘,到了。”


    沈芊紧张地手都冰了,大长公主大约也是看出了她的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小声道:“陛下在等着你,进了这殿,就没事了。”


    沈芊盯着眼前的殿门,努力点点头,她刚刚册立完出门,乍一看到满朝文武竟都黑压压一片地排列在御道两旁,跟在她的銮舆之后,她的腿都差点软了。故而这一次,她死活都不往后面看,唯恐又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头。


    大长公主笑眯眯地接过沈芊手中的苹果与如意,又递给皇她一个宝瓶,宝瓶内珍珠之类的东西:“来,拿着这个。”


    此刻的沈芊已经彻底混乱了,人家塞给她什么,她也就下意识地抱着,眼神发直地望着面前的殿门。


    大长公主见她如此紧张,忍不住摇头而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提醒她:“要跨火盆。”


    沈芊抱着宝瓶,同手同脚地走到火盆之前,侍女牵着她宽大的衣袖,她望着面前的火盆,使劲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跨过去。


    跨了火盆,便又要上小轿,这一次便是彻底前往洞房之地了!


    孔雀顶轿一路轻盈地来到行合卺礼的暖阁处,沈芊在喜娘侍女的包围下,带着头盖进入了暖阁,喜娘牵着她,让她坐到喜床上。沈芊一坐下,便感觉到身侧有另一道呼吸声,她的心顿时失速狂跳,两手也死死地攒住了手里的喜帕。


    赵曜昨夜根本没睡,他凌晨时分就兴奋地起身,兴奋地祭天祭祖,又兴奋地派出奉迎队伍——哦不,这里倒是不兴奋,他几乎是用哀怨的眼神送迎奉队伍出宫门的,这狗屁的皇家规矩,害得他都不能亲自去接媳妇!


    奉迎队伍出门后,他就一直在殿内等啊等啊,都快等成了望妻石了,才总算得到了迎亲队伍回宫的消息,可人进来了,还要册立、还要各种规矩,他掰着指头数啊数啊,几乎都要忍不住夺门而出了,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他眼见着心上人凤冠霞帔地朝着自己走来,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心跳之声更是震如鼓擂,脸上也迅速地血红成了一片。


    他看着沈芊盖着盖头,踉踉跄跄地在他身侧坐下,他终于忍不住动了动喉结,猛地伸手,使劲儿攒住了身旁人那缩在大袖中的手。沈芊猛地被人握住了手,整个人都惊得跳了一下,瞬间就惊动了身边一排的喜娘。


    正在倒合卺酒的喜娘忍不住回眸:“皇后娘娘,您?”


    “没事。”赵曜一边更紧地攒着沈芊的手,一边蹙眉催促喜娘,“还有什么仪式?快些。”


    沈芊听完这句话,盖头下的脸色爆红一片,她被握住的那只更是卯足了今劲儿去掐赵曜。赵曜被掐得一抖,嘴角却咧开了笑意,不住地拿眼偷瞥她。


    喜娘铺好了什么花生、枣子之类的,便有说了几句喜庆词,然而男女主角两人都没在听,赵曜一直偏头痴汉笑地看着沈芊,而沈芊则躲在盖头下,努力吸气平复自己的爆红的脸色。


    “陛下,现在可以揭盖头了。”喜娘笑着道。


    这话一出,赵曜脸上的笑容瞬间大了,他应了声,都没去拿喜秤,直接伸手捏住盖头的一角,将大红的盖头直接掀起。沈芊乍一见光,忍不住闭了下眼,等她在睁开,眼前慢慢都是某人放大的傻笑!


    “你……你……走开。”沈芊羞赧地一把拍在某人脸上,把他使劲推回到边上。


    赵曜虽然被媳妇一巴掌拍在了俊脸的正中,但他显然已经非常习惯了,痴笑着继续盯着沈芊看,倒是屋子里的喜娘和宫女们惊得差点跪下,偷瞧着陛下没有龙颜大怒的意思,她们才默默地长出了一口气。


    “陛下,娘娘,请用子孙饺。”喜娘笑着端上来一盘饺子,碟子的两侧分别放着两双金筷子。


    赵曜先夹起一个,笑容满面地看向沈芊:“吃啊。”


    沈芊也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她凌晨三四点起身,到现在都没吃上东西,正饿得不行,夹起轿子就咬了一大口,谁知道这一入口,生肉馅的腥味顿时冲鼻而来,她直接对着盘子呕了出来。赵曜熟知这些套路,故而只是做样子咬了咬饺子皮,见沈芊这么实诚,他捏着筷子一旁痴痴笑。


    “快吃!”沈芊见她嘲笑他,立刻扑过去,威胁他吃。


    赵曜见媳妇扑过来,那叫一个高兴,正打算张开手臂给媳妇一个大大的拥抱,就听得喜娘在哪儿焦急地引导:“娘娘,这饺子什么味道?”


    沈芊这才反应自己现今还被人围观着呢,立刻收回架势,乖乖坐好:“嗯,生的。”


    喜娘立刻大喜着环顾四周,连声道:“生好,生好,百子千孙!”


    赵曜和沈芊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眸中看到了无语。


    “请娘娘和陛下,更换礼服。”喜娘和侍女忽然又扶着两人站起来。


    沈芊一愣懵:“啊?接下去不是喝合卺酒和洞房吗?”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发出了“嗤嗤”的笑声,赵曜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了,他使劲揉着肚子,看向一脸懵逼的沈芊:“傻姑娘,你学这段的时候是不是打盹了?合卺礼还远远没完呢!”


    沈芊不好意思地环顾四周,瞧见大家的笑脸,她忍不住低下头小声嘀咕:“我……我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要洞房了?”赵曜坏笑着凑到沈芊的耳边,一双眸子不怀好意地在她脖颈和胸口逡巡,“芊儿,朕真是没想到,你这么急着要和朕洞房啊……”


    “谁……谁要和你洞房!”沈芊被他那温热的气息激得浑身战栗,**在外的皮肤上都立起了小疙瘩,神情更是慌乱地像是受惊的小兔子。


    “还有谁呢~青天白日的就想着洞房呢……”赵曜的眼神往窗外一瞥,沈芊进宫的时候不过寅时,如今折腾了半天,外头也正是日头高挂。


    沈芊这才意识到现下还是早晨,她掐着某人的胳膊,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多补上一千字,给买了的小天使道歉~昨天人很不舒服,早上去医院挂了水,所以替换迟了,真是抱歉,晚上还是有些热度,所以不一定能更,我先睡一阵,如果能及时醒过来,就会更新,抱歉了。


    第124章 春宵一刻


    “好了好了, 先让喜娘给你换衣裳。”


    大约是沈芊不自在地太过明显了,赵曜也不忍心再逗她,反而温柔地拍拍了她的肩膀, 吩咐喜娘将她带下去沐浴、更衣,重新盛妆打扮,换上另一套朝服。


    沈芊蒙着盖头来到皇宫, 身边又没个熟悉的人跟着, 内心还是极紧张慌乱的, 赵曜一嘱咐喜娘带她去换衣服,她便转头紧张地拽住了赵曜的小半幅袖子, 眼巴巴看着他:“那你呢,你去哪里?”


    赵曜嘴角轻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安抚道:“我要出去会见群臣, 很快就回来,等你衣服换好了, 我肯定已经在了。”


    沈芊半信半疑地被喜娘带去了偏殿重新梳洗打扮和换装, 想想结婚这半天,她都已经换第三套衣服了,还都是又厚又重的大礼服,在这么个焦石流金的夏日正午, 着实是让人极度崩溃。


    她被喜娘们拖着洗了澡,可还没等她好好清爽一下,就立刻又别一群人团团围住, 一层又一层地往她身上裹衣服,据说是什么朝服,她忍受着全是汗津津、黏腻不堪的糟糕体验,求神拜佛地祈祷着换装快点结束。


    然而,让她崩溃的是,换完了这厚重堪比棉被的朝服,喜娘竟开始慢条斯理地给她打理发型,重新上妆,她想着早上那枯坐一个多时辰的惨痛经历,忍不住惊恐脸地看向身后的喜娘:“等等,这梳妆还要梳多久?”


    一个喜娘赶忙固定住沈芊的脑袋,防止她转来转去花了妆,另一个喜娘掩唇而笑:“娘娘,合卺礼要酉时开始呢,您不必着急。”


    “酉时?”沈芊惊得声音都变形了,满脸的欲哭无泪,她就说赵曜那家伙怎么那般笃定她早不了,原来所谓的盛妆打扮真的都是这般恐怖?!


    沈芊如同木偶一般由着喜娘们在她脸上涂涂改改、又由着她们不知道梳个什么发型不停地绷紧她的头皮……终于,在熬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她这第三次换装终于完成了。这一遭下来,她是既没脾气也没力气了,由着喜娘牵扶着她,又将她重新送回到正殿。


    果不其然,一进门,赵曜已经端坐床榻之上,怡然地等着她了,一身衣服瞧着也是重新捯饬过的,但他受的罪显然比她少得多了。沈芊这边愤愤不平着,赵曜那边简直是兴奋地飞起,他刚刚会宴群臣的时候,就满脑子都转着合卺之后的事儿,等回了殿中,更是热血沸腾、心跳失速,恨不得立刻就去偏殿把人绑回来,至于绑回来以后嘛……


    正当他这胡思乱想得起劲的时候,殿门被推开,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一步步地向她走来,她一身明黄朝服,端庄大气、容色逼人,看得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上合卺宴。”李奉激动又高昂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太监宫女们纷纷端着御膳房的合卺宴鱼贯而入,殿内的长桌上不多时就放满了各色菜肴,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应由帝后交杯的合卺酒。


    本来这合卺宴也该有皇族中身份高贵的女眷在场做见证,但赵曜只想和媳妇过二人世界,所以他刚刚在宴会上就直接暗示大长公主晚上不必留下来了。大长公主也识趣得很,赵曜这么一开口,她就立刻明白了这位热血方刚的少年帝王的小心思,故而宴后,她就直接带着其他长公主、王妃和命妇们早早告退,一副绝不会打扰陛下的样子。


    赵曜费尽心思地玩了所有的套路,不就是为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嘛,所以这会儿,他瞧着沈芊的眼神简直都是发着光的。


    尚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的沈芊,还犹自瞧着满桌的美味佳肴,馋得垂涎欲滴,她几乎一天都没吃东西,这会儿闻到食物的香味,简直恨不得立刻扑上去。


    “我可以先吃点东西吗?”沈芊一脸期待地看着喜娘。


    喜娘抬头犹疑地看向赵曜,赵曜哪里还愿意有人在眼前碍事,直接肃容对殿内的所有人道:“退下吧。”


    喜娘看着合卺酒,很想说仪式还没完,但一瞥见陛下那警告的眼色,到底还是不敢多嘴,一个一个的都立马低下头,飞快地退出殿内。李奉最后一个出门,他嘴角噙着笑意,很上道地将殿门轻轻关严实,转而又连声催促站在门口的太监和侍卫:“你们,今儿站远点,不要随意靠近殿门。”


    侍卫们也不是傻子,相互对视一眼,均带着了然又猥琐的笑意,嘿嘿地朝着李奉拱手:“公公放心,咱们懂。”


    话说完,李奉并一排侍卫太监都乖觉地退离大殿五丈之外,唯恐自己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声音。


    正在殿内大朵快颐的沈芊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一切事,也不知道身边人从下午开始就在打算着怎么“吃”她,她现在已经饿得失去了思考能力,满心满眼都是香喷喷的美味佳肴。


    赵曜托着腮,笑眯眯地撑在桌边,侧眸看着她吃,可他越看她那吃得一脸满足的样子便越觉得自己也饿得慌,当然不是胃里饿,而是……他舔了舔唇,声音沙哑:“你吃饱了吗?”


    沈芊正站着想要再夹一筷子长寿面,但桌子太长,夹不着,她侧头支使坐边上的赵曜:“你离得近,帮我夹一筷子面。”言罢,就捧着碗伸到他面前,乖巧地等着。


    赵曜瞧着她那盯着食物的发光眼神,也是气笑了,这姑娘,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她是想要和食物奋战一晚上吗?他站起身,夹了一筷子长寿面,沈芊眼巴巴地等着他往自己碗里放,谁知他筷子一转,竟然放到了自个儿的碗里去了。


    “哎哎……”沈芊急得跺脚,“你先给我盛一碗嘛!”


    赵曜拿筷子夹起两根面条,笑着送到她嘴边,像是哄孩子一样哄道:“张嘴,啊~”


    “你够了啊。”沈芊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只以为他玩心起了,可等她偏头对上赵曜的视线,才发现他的眸中不仅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眸光更是浓烈到充满了侵略的意味,她那饿到失效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唇边的微笑更是紧张到僵硬:“嗯……嗯哈,我……我自己去夹,自己去夹就好。”


    沈芊一边死死盯着赵曜,一边尬笑地扶着桌沿慢慢地往外移,试图离某个已经完全不加掩饰的饿狼远一点。然而,她这个猎物逃窜的举动一下子就惊动了蛰伏中的猛兽,赵曜含着笑放下碗筷,像是发动攻击的猎手,以不容抵抗的强势往沈芊的方向走去。


    “别……别……”沈芊松开桌沿,转头就往殿门口跑,整个人如同受惊乱窜的小鹿。


    赵曜等了一两年了,才等到今儿这光明正大洞房的机会,哪里还能让沈芊逃掉,他人高马大,力量也强,轻轻松松地就拽住了沈芊的后衣领,直接把她拽到了自己怀里,又伸手往她腰上软穴上一掐,怀中剧烈挣扎着的小野猫瞬间就软了腿脚,整个人像是站不稳一般直接往地上摊去。


    沈芊这一腿软,正好就落入了某人的掌控之中,一下子就被赵曜打横抱起,大步往床榻方向走去。


    赵曜那软穴和麻穴掐得极准,沈芊好半天都没法动弹手脚,等到手脚的知觉慢慢缓过来,她已经躺在床上,被某人压在了身下。沈芊脸色通红,伸手使劲推了推某人的胸口:“你……你……你别……”


    赵曜的眸光已经带上了几分欲色,他伸手一把钳住了沈芊的手腕,挨近她的耳侧,低喘着道:“今儿是我们的婚礼,你难道还想盖棉被纯聊天不成?”


    沈芊脸色涨红,推拒的手脚都开始发软,可这次明明就没人点她软穴:“也……也可以啊……咱们……咱们先聊聊……”


    赵曜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都到了这个点儿了,他已经完全听不进这傻姑娘的嘟哝,一只手钳着她的腕子,一只手迅速地开始解她的外衣,沈芊还不死心地连声劝止,他直接低头,色气满满地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性感的声音直冲沈芊的脑皮层:“不用先聊聊,咱们可以直接……深入交流。”


    就在这纠缠间,沈芊那件复杂的外衣已经被身上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了,他甚至都已经直接伸手进入了里衣之中,与沈芊的皮肤只隔了一件贴身小衣。这灼热的手一伸进来,沈芊立马就感觉到了,瘫成咸鱼挣扎无望的沈芊,还想做一番“临死”前的抵抗,她使劲望向饭桌,喘息着:“还有……还有交杯酒没喝!”


    “明儿再说。”赵曜埋头努力点火。


    “不行!必须……必须现在喝,要不……要不然不吉利!”


    这句不吉利还是打动了赵曜,他的动作停了停,又低头细细看着沈芊的眉眼,见她面色潮红,羞赧娇俏的样子,唇边扬起一丝宠溺的笑意:“好。”


    言罢,他起身,从桌上倒了两杯合卺酒,沈芊便连忙趁着这个间隙,使劲地把里衣重新给自己扒拉起来,然而还没等她掩住胸口,赵曜已经拿着酒杯回来了,他低头,一边紧紧盯着沈芊,一边轻笑着直接把一杯酒给喝了,沈芊惊得直起身子:“要交杯……”


    她这一坐起身,赵曜便直接将另一杯递到了她嘴边,给她喝了下去,可还没等沈芊把这杯酒咽下去,身前的某人就迅速地凑上来,吻上了她的唇!


    她惊诧地微张唇,酒液便顺着她的嘴角满满流下,就在此时,她忽又感觉到唇中又涌入一丝酒液,原来某人刚刚那杯酒不仅没喝下去,甚至还趁着接吻之时渡给她——两人的唇齿间满是浓郁香甜的酒液,缓缓滑落的水滴,连同着银丝,勾勒出欲念的火花,将空气都点燃。


    吻着吻着,沈芊便不知不觉地躺到了床上,某人依旧一下下地轻舔她的嘴角,甚至顺着酒液的痕迹,一点点往下,就像是在舔舐那浪费了的酒水……


    龙凤烛相视长燃,有情人相对成痴。


    第125章 庙见


    翌日清晨, 天色尚黑沉一片,沈芊侧身躺在龙床上,怀里抱着被子一角, 酣睡正浓。而躺在她外侧,同样闭阖眼帘,沉浸在美梦中的自然是餍足的赵曜。两人都是将近凌晨才睡下, 尤其是某个年轻气盛、热血方刚的小伙子, 还是生平第一次开荤, 这新鲜劲和折腾劲,简直要把沈芊累折了。


    虽两人已洞房, 但大婚的仪式却还没有完,作为新皇后,沈芊还需在第二日清晨与赵曜一道去祭拜祖先, 所谓庙见。然而, 直到这个点,两人还是浓睡在纱幔层层的龙床上, 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李奉等人站在门口, 急得来回踱步,小太监们来来回回地奔走于大殿和宫门,不时地向李奉回报宫门口的状况,直到最后, 实在是来不及了,几个小太监都边跑边打磕绊了,急声道:“李公公, 依仗和文武百官都在宫外头了!”


    李奉急得直跺脚,可着实是不能再挨下去了,他闭了闭眼,鼓起勇气推开了大殿的门,小心翼翼地朝里头喊了两声:“陛下,陛下?”


    可惜里头的两人昨夜着实是折腾狠了,愣是一点也没听到李奉的声音。李奉咬咬牙,绕过屏风,直接往内殿走,他知晓陛下决计不会希望他们进来打扰,可如今的情形,两人要是再不起来,可就要在文武百官面前丢面儿了。


    李奉一走进内殿,就立马感受到了某种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息,这欢好后的浓烈气味让他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想而知昨夜这殿中的两人是多么的……李奉停在了屏风之外,再次连声唤道:“陛下,娘娘,该起了!”


    内殿还是没动静,可李奉却也不敢往里走了,刚刚透过屏风,他已经看到殿内隐约散落了一地衣物,他如果进去,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这条小命就该彻底交代了!


    他努力拔高音量:“陛下!娘娘!”


    沉睡中的赵曜终于听到了外头“绝望”的呐喊,他皱着眉,半梦半醒地极不爽地出声:“谁在外面?!”


    李奉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喜不自禁,连忙道:“陛下,今早还要行庙见之礼,依仗都已经到宫门口了!”


    赵曜烦躁地揉了揉额角,总算是想起了婚礼除了洞房还有旁的仪式,他撑着床榻坐起,转头一看,就看到沈芊只穿了一件小衣和一条亵裤,大半的肌肤和腿都露在了被子外面,而那横跨过被子的手和腿上,满满都是他们昨日欢/爱后留下的暧昧痕迹……他的眼神立马不对了。


    “陛下!陛下?奴婢现在让人进来?”李奉还在外头候着,等不到里面的人出来,他也不敢随便退出去。


    赵曜正看着某人清凉的装束醒脑呢,忽有听到了外头的催促,只能把心里那点念头按耐下去:“不用让人进来,你去外头等。”


    李奉出了门,赵曜先穿好了自己的里衣,站起身,低头一看,沈芊还睡得死沉死沉的,他轻笑着低下头温柔地在她额角吻了一下:“芊儿,该起了。”


    沈芊一动不动,死死抱着被子,继续睡得昏天黑地,某人的额吻显然是白献了。


    “起床啦,今儿还要庙见呢。”赵曜无奈,媚眼抛给瞎子看,他只能改用推的。


    沈芊的起床气那可不是一般得大,再加上某人还是害她不能好好休息的罪魁祸首,她被推得气呼呼地皱起眉,朦胧一睁眼,不让自己好好睡的人就是昨晚那个使劲折腾她的人,她立马就炸了,伸手一个巴掌拍在赵曜的脸上:“别,吵,我!”


    沈芊这一下,直接把赵曜的脸都拍歪过去了,他无奈地捂住被扇的位置,再回过头来一瞧,这暴躁的姑娘已经翻了个身,背对他继续呼呼大睡了。


    赵曜也知道自己昨晚折腾过了,他一开始还记着今早要庙见,洞房开始前还暗自提醒自己要克制,可没想到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心虚地摸摸鼻子,也不好意思再推沈芊,只能先自己动手,把里衣外衣、朝服什么都穿好,又给沈芊找出里衣换上,这才让宫女们进来,帮沈芊穿朝服。


    这期间,沈芊一直处于黏黏糊糊、软了吧唧的状态下,眼睛都没睁开。赵曜无奈,只能坐床上半抱着她,再让宫女们给她穿上外衣,到后来,坐着穿也不行了,他又站着半拖半抱地扶住沈芊,一动不动地任由宫女们来来回回地给沈芊穿衣服、配挂饰。


    到最后李奉实在是急得不行,这两位在这样黏糊下去,宫门口的文武大臣都要冲进来逮人了!一直侯在殿门口当壁画的高齐也忍不住出声:“陛下,他们等了有一会儿了。”


    赵曜这抱着沈芊放在梳妆台前,轻柔地拍醒她:“芊儿,听话,今儿要庙见,让她们给你梳妆。”


    折腾了这么久,沈芊也醒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伸手不耐烦地挥了挥:“知道了,你走吧,走吧。”


    赵曜苦笑了一下,这才出殿门,先去会见群臣。


    因着时间紧急,宫女们这一次终于没再给沈芊上什么复杂的妆,发型也很快就梳好了,倒是让沈芊惊诧了一下。


    庙见是要出宫的,大周朝的太庙并不在宫中,而在京城北麓的隆山上。终于准备妥当的赵曜和沈芊,一同乘上步辇,在文武百官和侍卫们的随侍簇拥下,出宫门,浩浩荡荡地前往京城北麓,到太庙给列祖列宗祭拜上香,这期间两人虽然同辇,但很明显,昨晚某人的胡作非为已经彻底惹怒了沈芊,再加上今早的起床气,沈芊全程几乎是连视线都没甩给某人。


    赵曜苦兮兮地瞅她,不理;赵曜可怜巴巴地唤她,继续不理;最后赵曜没法子了,厚着脸皮一点点地蹭到她边上,蹭得沈芊退无可退了,她终于怒转头,瞪视厚颜无耻的某人:“你干嘛?”


    某人讨好一笑,伸手发誓:“那……那什么,昨天……昨天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都不这样了。”


    莫说某人的誓言一点不走心,就算此刻他发一个毒誓,沈芊那快要痛断了的腰和彻底软了的腿也会时刻提醒她不要陷入某人的糖衣炮弹。沈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出的话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赵曜惊了一跳,半晌才佯作无辜地眨了眨眼:“那……那你怎样才消气啊,打我,骂我都行,我绝不还手!”


    沈芊冲他龇了龇牙,斩钉截铁道:“今,晚,分,房,睡!”


    “不!”赵曜一声哀嚎,几乎震动了整个车舆。


    好在文武百官离得远,没有听到步辇里这番丢脸又不正经的闺房秘闻,然而,随侍在步辇周边的亲卫和小太监们,可把话听了个全!高齐望天望地假装自己忙着戒备刺客,李奉担着拂尘,努力挡住自己脸上乱颤的肌肉。


    而那些个小太监和亲卫们道行不比两个老油条,面面相觑着,低头发出了“嗤嗤”的笑声,听说过陛下宠爱娘娘,可看眼前这架势,这哪是宠爱,这明明是就差供起来了!


    第126章 不受控


    新婚帝后乘坐着舆车从宫门出发, 浩浩荡荡地穿过京城主道,转而从北城门出城,在侍卫的护送和文武百官的随侍下, 来到了北麓隆山的太庙之中,庙见礼仪极为庄重,需帝后两人持香对太庙之中的列祖列宗画像进行祭拜, 而礼官同时也要向大周的列祖列宗门宣告新皇后是谁家的某某某。当然, 除了列祖列宗, 最重要的还是要向先皇和先皇后行三跪九叩之礼。


    进入单独供奉先皇和先皇后的殿内,赵曜的神情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他虽对自己的父皇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到了嫌恶的地步,但他对自己那早逝的母后, 却一直保留着幼时仅存的几个美好片段, 所以他对这个几乎已经忘记了样貌、甚至其实也没照顾过他几年的母亲一直都抱有怀念。


    而如今,在母亲逝去十年之后, 他终于长大成人登上帝位, 他还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孩,他完成了一个母亲对孩子所有美好的企盼,他终于能来此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了。


    沈芊进入寿皇殿之前,还一直在和赵曜堵着气, 甚至跪完列祖列宗之后,她都打着小九九,想着这一次要多冷他几天, 以免他之后越加肆无忌惮地折腾她。可等两人走到了这处供奉先皇和先皇后排位的地方,她一瞥眼,就看到了赵曜那交握攒紧的双手和迟疑不前的脚步,她这才恍然忆起,也许对赵曜来说,此时此刻的一切并不仅仅是一场仪式,而更像是他人生路上的一块碑铭,记录了他前半生的挣扎不幸,也开启了他后半生的宏图伟业!


    而这一切,他必然,也是想让另一个女人看见的。沈芊那温热的视线落在了赵曜的脸上,久久都未曾挪开,敏锐的赵曜很快就发现了沈芊的异常,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她,似乎对她忽然而来的好态度感到惊讶。


    沈芊主动走上前去,牵住了他的手,还与之十指紧扣。做完这一切,她微红着脸,仰头看向赵曜,眼里像是盛着漫天星光:“我们一齐进去,告诉母后,你现下活得很好,活得很开心,让她放心,好吗?”


    赵曜瞬间握紧了沈芊的手,脸上更是出现了从未曾有过的脆弱的动容,他低垂着眉眼,长睫微颤,沙哑的声音却无比坚定:“好。”


    沈芊的笑容像是掺着蜜糖,两人相视一眼,十指紧扣地迈进了殿中。


    礼官惯性又刻板地宣读着祖宗规仪,面前的帝后却全然未曾入耳,沈芊抬眸仔细地看着面前的排位,宋皇后的牌位上写着“大周英宗诚孝皇后之位”,牌位后头挂着帝后的画像,那画像瞧着很端庄很美,但不知是囿于国画笔法还是别的原因,她始终无法通过画像想象出宋皇后活着时的样子……大概,小曜也已经记不得了吧。


    沈芊侧头看去,果见赵曜呆呆地看着自己母亲的画像,那眼神里带着亲近和希冀却又不可避免地充满了恍惚和茫然,她忍不住再次偷偷握住了赵曜的手,用力捏了捏,像是在给他打气。


    礼官宣读的声音似乎诡异地停了停,但很快,他又回复到自己那刻板又平淡的音轨上来,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赵曜收回视线,转而望向沈芊,他的唇边带着一丝放松的笑意,显然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去所有的恩怨、仇恨。他想起当初内阁拟定“英”这个谥号的时候,自己内心的排斥和不满,如果不是还残存着些许理智,他几乎都要提笔将“英”改成“哀”了。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完全如他所想的,摆脱过去的阴影,即便当时他已经登上帝位,即便那些人都已经魂归黄泉,他的内心还是不甘,还是有恨,而这种无处发泄的恨,其实更为恐怖。他忽然能够理解,自己为何会成为沈芊口中的“暴君”,大抵也是因为这股恨意一直不得消,最终倾覆到了天下人身上。


    在礼官的主持下,两人对着牌位行了三跪九叩之礼,站起身来的赵曜却没有按照礼官所言,进行下一个步骤,反而握紧了沈芊的手,抬头望向宋皇后的画像,轻轻地说了一句:“母后,儿子带着心上人来见您了。”


    ……


    仪式结束后,沈芊和赵曜手牵着手,相视甜蜜地走出内殿,回到舆车中。高齐和李奉惊讶地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刚刚还火药味浓重的两人,怎么进去拜了拜先皇和先皇后,就立马变得如胶似漆了?难不成先皇和先皇后还给小夫妻劝驾了?李奉脑补了一下画面,自己把自己吓得个毛骨悚然。


    沈芊和赵曜才不管外头这群人是怎么想的,两小夫妻如胶似漆地黏在舆车中,悉悉索索地不停说着小话,像是怎么也说不够。期间,沈芊还侧躺在舆车上,让某个罪魁祸首给她揉腰,好不容易媳妇原谅自己了,赵曜自然也不敢放肆,规规矩矩地给某人揉着腰,时不时还要笨拙地问一问“这个力道够吗?”“这个位置要吗?”,俨然就是个小宫女的样子。


    沈芊懒洋洋地趴在赵曜腿上,在享受着某人周到的服务的间隙随口问:“接下去是不是还有朝见、庆贺、颁诏什么的。”


    赵曜一边仔细给沈芊捏着腰,一边点头:“嗯,有的。不过后宫中没有太后,朝见这一步就省下了。至于其他的,那都是我的事,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太好了!”沈芊激动地翻了个身,转而面对赵曜,“可算是完成任务了,这成个婚,差点去掉我半条命!”


    沈芊本来是趴躺在赵曜的腿上,结果她随性地这么一翻身,变成面向赵曜躺着,这一下,那山峦起伏的美景,连庄重的朝服都遮不住了,更别说某人的锁骨处还带着好几个暧昧的红点。赵曜的脑子一嗡,感觉一股热流又不受控制地在他体内涌动,和昨夜的反应简直一模一样!


    现在可不是在他的龙床上,赵曜凭借残存的理智,飞快地掰着沈芊的腰,猛地又把她给翻回去了!沈芊莫名其妙地被这家伙像翻咸鱼一样翻过去,整个人都不好了:“喂,你干嘛呀!”


    赵曜满脸懊恼,他简直不敢想象,以后一接近这姑娘、一看到这姑娘,自己就可能会产生这些丢人的反应,连控制都控制不了……天哪!


    沈芊愤愤不平地使劲锤了一下赵曜的大腿,还在抱怨他刚才的举动:“有病回去吃药啊!”


    沈芊这一捶,虽没捶到大腿根儿,但对此刻的赵曜来说,那都是火烧浇油,眼见着就要燎原了!他暗骂了一句该死,哑着嗓音出声:“你别动!别动!”


    这声儿听着不太妙……沈芊猛然想起了昨晚的回忆,身体立刻一僵,她趴着,满脸通红地怒斥:“流氓啊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就……你就能……当众……啊啊!要死了你!”


    赵曜满脸苦色,他也不想的啊!可这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你……你憋住。”沈芊也慌乱得很,她虽然是个荤素不忌的老司机,但也只是个理论上的巨人,实践上来说……咳咳,和赵曜半斤八两。她努力回想各种老司机宝典,想要拿出个处理此事的紧急方案,然而老司机宝典里的方法都没教在车里的时候该怎么办啊!车震play?啊呸呸呸,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芊一张脸又红又白,努力克制自己脑中的胡思乱想,色厉内荏道:“总之,总之你忍住就对了!现在可是在舆车上……你要是忍不住,一……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赵曜满脸潮红,还要忍受某人的碎碎念,他直接捏住了某人的腰,低下头来,警告:“你要是再说话,我可就真的顾不上一世英名了。”


    “我闭嘴,我马上闭嘴!”沈芊从来没这么听话过,一路上死死闭着嘴,一动不动地趴着装尸体。


    好不容易仪仗和舆车重新回到了宫内,赵曜那股子欲念也下去了大半。舆车一停稳,沈芊就像一只突然复活的兔子,直接蹿下了高高的舆车,把准备扶人的小太监们都吓得不行。李奉也是惊吓脸地目送沈芊直接跑远,好半天才僵硬地转头请示:“这……娘娘她……”


    “由她去吧。”赵曜无奈扶额。


    李奉点了点,默默地跟在赵曜后面回殿,脸上满是纠结。等到了殿门口,赵曜终于发现了他的纠结,随口问:“怎么,有事要禀?”


    李奉鼓起勇气,支支吾吾:“陛下,您可需要……需要沐浴?”


    这意思,刚刚马车里那番动静都被这群混账东西听见了?赵曜脸色漆黑,勾起一个阎王笑:“滚!”


    第127章 蜜月日常


    自行了庙见之礼后, 沈芊的生活就一下子清闲了起来,虽然期间她主持宴请过一次外命妇们,但外命妇里头有她那一品诰命夫人的义母, 又有陈赟大人的夫人,夏大人的夫人、管大人的夫人等一系列熟人,甚至大长公主也出席了, 有这么些人撑腰, 她又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自然一切都顺顺当当、无波无澜的,毕竟, 都是聪明又体面的夫人们,没有哪个会傻到在她最得意的时候来跟她硬杠。


    再加之后宫里又空荡荡一片,她这个皇后也不用成天和各种嫔妃打交道, 前几天李奉捧来一些账册和名录, 她翻开之前还干劲满满,打算好好担负起管理后宫的职责, 结果翻开一看——各宫各院全无妃嫔也就罢了, 连宫女太监的人数都只有先前的一半,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赵曜称帝这半年来,整个皇宫的花销甚至都不到建元帝时期的三分之一……她带出来的这个娃儿大约是大周建国以来最简朴的皇帝了!嗯, 让一个封建制度下的皇帝继承了无产阶级的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思想,没毛病~


    当然,沈芊得意于自己教育得很, 但李奉等人却是有些看不过眼了,这好歹也是皇宫啊,萧条冷清到这个地步真的好吗?他当然不会傻到提出让陛下选秀,但选些宫女太监进来,总还是要的吧?


    谁知道他跑到乾清宫把这个意思和皇后娘娘一说,娘娘竟大手一挥,理所当然地否了:“不用,反正这宫里也就本宫和皇上两人住,用不上那么多宫女太监,就不要劳师动众的了!”


    李奉瞠目结舌,他抿了抿嘴唇,很想说,现在是只有两位主子,可以后总归是要进人的啊,娘娘问都不问问陛下就直接否了,虽说两人现下如胶似漆,但以后呢?且不说陛下以后会不会变心,单说这祖宗规矩摆在那里,也不是轻易能改的呀。


    沈芊也瞧见了李奉为难的脸色,便抿了口茶,蹙眉看他:“怎么了,有何为难之处?”


    李奉犹豫再三,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娘娘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奴婢就向告退了。”


    沈芊点头同意,挥了挥手,倒也没留李奉。


    李奉走出乾清宫的大门,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灼烈的日头高高挂在天上,晒得人心里发燥,七月秋老虎,日头倒是比仲夏的五月还要毒。这一晃,娘娘嫁进宫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来,娘娘一直在乾清宫与陛下同吃同住,从未曾搬到自己的宫殿去过,而陛下呢,亦是巴不得能和娘娘拴在一起,除了上朝,他就没看到帝后两人分开过,连批奏折的时候,陛下都要娘娘在边上陪着。


    即便他只侍奉过一任皇帝,也知道这样黏黏糊糊的帝后关系,是不正常的,是极其少见的。不仅他是这么想的,恐怕满朝文武都是这么想的,他知道最近那些大臣上了不少折子,大部分是指责皇后逾制住乾清宫的,也有少部分明里暗里地开始提选秀之事,这些折子陛下全部扣押着不发,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李公公!李公公!”司礼监的小太监忽然偷偷地跑到乾清宫门口,唤了一声李奉。


    李奉担着拂尘,眯眼仔细瞧了瞧,瞧出眼前这位是在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之一小顺子,他挑眉看向小顺子:“你怎么跑来这里?”


    小顺子笑着向李奉行了礼,又压低声音提醒道:“李公公,陛下在御书房龙颜大怒,如今正回乾清宫。”


    这是来提醒他,莫要触了陛下霉头,李奉笑眯眯地看着小顺子:“咱家知道了,劳烦你跑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能为公公效劳,是奴婢荣幸。”小顺子是个机灵的,知道讨好李奉这个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故而就算这跑一趟没任何好处得,他也跑得很勤快。


    “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李奉抖了抖拂尘,多问了一句。


    “奴婢只听得陛下忽然训斥了几位大臣,好像有选秀、也有什么钱粮……”小顺子站得远,自然听不真切,答起来也犹犹豫豫的。


    “嗯。”李奉蹙眉点点头,联系近来的朝廷大事,心里已经有了点数,“晓得了,你先回去吧。”


    小顺子笑着退下。


    李奉琢磨了一会儿,又再次进入了乾清宫,把这新得的消息告诉了沈芊。沈芊正舒舒服服地趴在御榻上,任由宫女们揉着她那酸痛的腰,乍一见李奉又回来,她也有些惊异,挥退了宫女,便坐起身来:“李公公这是怎么了?”


    “奴婢听闻,陛下在御书房龙颜大怒……”李公公小心翼翼道,“怕是因为什么事儿给气着了。”


    “哦?”沈芊眨眨眼,敲着桌子想了想,终于醒悟,“他最近的心情好像是有些抑郁,嗯,我还说他那脸色怎么一天天地跟便秘似的……”


    “咳!咳!”李奉险些被口水呛死。


    “嗯,本宫知道了,多谢李公公。”沈芊也觉出自己刚刚那句话略放飞,立刻挽尊般地佯装优雅地抚了抚袖子。


    李公公的内心是崩溃的,他一脸抽搐地飞快退出乾清宫。他这刚一出去,赵曜便到了乾清宫门口,果不其然,他黑着一张脸,龙行虎步地向着内殿走来。


    沈芊出门去迎,一见他那漆黑暴躁的脸,就忍不住奇道:“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赵曜瞧见沈芊竟然破天荒地出来迎自己,显然还有些受宠若惊,他努力憋了憋,把刚刚的怒气憋回肚子里。前些日子那些狗屁不通的折子,他都塞进了御书房的角落里,就是怕被沈芊看到,可不能因为那群混账家伙就前功尽弃了。他强行勾出一丝笑:“没事,就是一群烦人的老头子罢了。”


    然而,沈芊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虽然这一个月来,某人把她折腾的不知日升月落,但她脑子可没坏,她蹙眉作泼妇状:“赵曜,你折腾得我要死不活的,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怎么地,连事儿懒得跟我说了?”


    “我这才嫁给你一个月,你就这般喜新厌旧,以后日子还怎么过!”沈芊边说边偷眼去看某人的脸色,果然,赵曜一听她这么说,整个人都不好了:“我的小祖宗,你在说什么啊?这世上,只有你厌烦我的份儿,我哪会厌烦你?!”


    “那你就跟我说实话。”沈芊干脆利落地直视赵曜,眼睛一眨不眨,“是不是选秀的事?别以为没人说,我就不知道了。”


    赵曜眼神躲闪:“谁……谁同你说的?”


    沈芊白了他一眼,果然是这事儿,她就奇怪了这人怎么支支吾吾地宁可憋出便秘也肯不说,敢情就为了这么个破事。


    “你不生气?”赵曜小心翼翼看她。


    “你知道前个儿,我宴请外命妇的时候,我干娘和我说了什么吗?”沈芊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旁,又相当霸气地拍了拍桌沿,一扬脖子,示意某人也坐下。赵曜哪敢不从,自然是乖乖巧巧、端端正正地坐好。


    “那……丈母娘说了什么?”赵曜腆着脸笑。


    “她当时就说,估摸着过两个月,就该有人提选秀这事了。”沈芊撇撇嘴,颇为不屑,“没想到这才一个月呢,竟然就迫不及待了……哼,我看他们就是闲得慌!”


    “对啊对啊,你甭理他们。”赵曜连忙表忠心,“这些糟心的家伙,让我来处理就好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沈芊坐一会儿又腰酸,软趴趴地趴在桌上,偏过头来看赵曜。


    赵曜瞧她那么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伸手拦腰把她抱过来,让她趴自己怀里给她揉腰:“这容易,我就说要给父皇守孝,三年内不考虑大选,想来他们也不敢驳斥。”


    沈芊舒服躺平,想了想,又仰起头来追问:“不对哎,如果这事你已经有法子了,那今天又是为什么发怒?”


    赵曜手下的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了苦色,他的姑娘啊,总是在不该敏锐的时候无比敏锐,真真是磨人!


    “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我?”沈芊老不满意,使劲蹬腿发脾气,“好啊,我以前在外头,还能跑跑实验室,听听朝政消息,现在入了宫,反倒成了聋子瞎子了,你什么意思,也觉得后宫不能干政?!”


    “胡说八道,什么干政不干政的,这天下都该有你一半!”赵曜竖起眉毛,一副谁敢这么说就跟他拼命的样子。


    “那你告诉我啊,告诉我,快告诉我!”沈芊扯着赵曜的领口,又踢又蹬又扭地撒着娇。


    自从两人确认恋情之后,他们相处的模式就一直潜移默化地在改变,尤其是沈芊的改变,简直是天翻地覆。从一开始她是个强行无所不能的大姐姐;到后来她是与心上人相知相许、相互扶持的好姑娘;再到现在,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被宠坏的小女孩,因为知道有人会无限包容,所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好好好,告诉你。”赵曜抱着她晃了晃,就像是哄孩子一样满脸宠溺和温柔,“我不是瞒你,只是瞧你最近已经很累了,不想让你费心。”


    “你说,你说,我不累。”沈芊躺赵曜怀里,兴奋地看着看着他,说实在的,她这几天虽然身体累得不行,但精神上实在是无聊的,任谁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都会无聊……


    “夏飞主持的火器局和火器营的事,你知道吧?”赵曜抿了抿唇,“之前徐学政那老家伙就拿这是作筏子在朝上当众训斥朕,但朕前段时间因为立后之事,给了内阁一个下马威,所以明面上,所有人都闭嘴了。但这群老油条,明的不行,就给朕来暗的!”


    说起这事,赵曜显然气得够呛:“他们不敢上折子,就像把事情拖死,火器营一要置备什么东西,户部尚书就跟朕哭穷!最好笑的是,今年浙江竟然上折子,说多地遭了旱灾,要求今年减免赋税。呵,一个个的,把朕当傻子耍呢!”


    沈芊见赵曜真怒了,心疼地伸手给他顺气:“不气,不气,他们就是想给你找不痛快,你要是气着了,他们就该得意了!”


    “话说那徐学政不是被你杀鸡儆猴了?他们怎么还不消停。”沈芊用力蹙眉,半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眸笑着看向赵曜,“听闻,你是以为立后之事,教训了他?”


    “这你都知道?”赵曜挑了挑眉,训斥内阁之事,他之所以敢做,一是谅内阁这些老臣没脸说出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用顾忌外朝百官和天下百姓,毕竟如果在早朝上这样削人,大周官场恐怕就要震荡了。果不其然,他扬言要把徐学政贬为御史之后,他就直接上了病休的折子,一直病隐到现在,想来必是觉得丢脸,怕被真得打发去御史台。


    “你忘了,我义父也是当事人啊。”沈芊笑眯眯地瞅他,还放肆地伸手捏了捏龙颜,“听说你当时龙颜大怒,强行弹压内阁老臣,逼着他们写立后诏书,是不是啊~”


    赵曜宠溺地低头与她对视:“是啊,所以皇后娘娘有什么奖赏吗?”


    “嗯——”沈芊假装思考,眼珠一转,“赏你睡书房一夜!”


    “好啊!”赵曜佯怒地伸手在某人腰间作起乱,把沈芊挠得笑出了眼泪,连声讨饶。


    他这才指了指自己的唇,满脸得色地示意沈芊。为了避免某人在用这种挠痒痒的无耻手段,沈芊红着脸,不情不愿地赏了香吻。


    外头的李奉默默退两步,再退两步,直到退得听不见这对虐狗的声音,才停下脚步,摸摸鼻子,无语望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喜欢这种甜甜甜的戏,但还是要走剧情~~


    第128章 五行缺钱


    虽则赵曜的婚后生活甜得他要上天了, 但前朝的诸多烦心事还是硬生生地把他拖回了现实。这不,前有御史台频繁关心他的私生活,一群大老爷们天天指手画脚要他讨小老婆, 也不害臊!后又有户部、工部、兵部来回踢皮球,个个锦衣玉食,个个还都有脸朝他喊穷!这一群人, 真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赵曜使劲儿把奏折往桌上一拍, 气得都快炸了:“朕刚在早朝上说了, 要为先帝守孝三年,这群老头子立马追问选秀推延到什么时候, 什么玩意儿!”


    李奉最近浸淫朝政颇多,也渐渐摸清了前朝许多事,他躬身劝慰:“陛下, 你不必忧心, 这也就是个别人不甘心,您瞧瞧今儿徐大人在朝上说话时, 哪里有人敢出声反驳呀。”


    “徐泾是个人才, 在山东时,朕倒没发现他还有这等能耐。”赵曜想起早上徐泾义正言辞地站出来,直接把那群嚷嚷着选秀的老臣堵回去,就觉得畅快不已。


    李奉担着拂尘, 笑眯眯道:“是极,徐大人说的什么‘……六宫之制,固所当备。而三年之忧, 岂容顿忘。今山陵未毕,谅阴犹新,奈何遽有此事?’真真是一身风骨,奴才见了,都钦佩不已啊。”


    赵曜好笑地睨了他一眼:“不错啊,你最近长进挺大啊,这种文绉绉的话都能记下了。”


    李奉被夸了,满脸喜色地行了行礼:“都是托陛下的洪福。”


    赵曜笑着摇了摇头,对李奉这种时不时要恭维他一下的作风很是无语。就在他心情稍顺,打算接着批奏折的时候,御书房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小跑而来的急促脚步声,在御书房门口还敢这么跑的,除了天老大,她老二的皇后娘娘,绝不会再有第二人。


    李奉老神在在地担着拂尘,眼皮都懒得掀一下,他微一瞥眼,就看到坐在上首的明黄色身影已经闻声站了起来,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啧了一声,夫纲啊夫纲~


    夫纲哪有媳妇重要,赵曜心里的小九九可多着呢,只有对媳妇好,他才能有更多“福利”嘛!


    这不,沈芊穿过守在殿外的侍卫群,恍若无人地闯进殿内,一跨过门槛,就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笑脸相迎的赵曜。她嬉笑着直接扑进了对方的怀里,双手吊着他的脖子,十分自然地晃啊晃。


    媳妇虽然长得美,但实在是不轻啊,赵曜被她这一吊,整个人都往前倾了,他宠溺又无奈地搂着沈芊的腰,将她放下来:“好了好了,站好。”


    沈芊一落地就往他案桌旁跑,很自然地拿起一本奏折:“听说今天你提了守孝三年的事儿?”


    “提了,日后不会再有人明里暗里地拿这事为难你了。”赵曜走过来,挨着她。


    “那火器的事儿呢?”沈芊放下折子背着手踱来踱去,很是为难的样子,“昨个儿蕊红出了趟宫,夏飞第一时间就找她了…”


    赵曜了然挑眉:“这个夏飞,就一个毛病,心思总不放在正道上。”


    沈芊笑嗔了一句:“这还不是你逼人家的?当初刺客之事,明明是你放任的,结果让夏飞吃挂落,眼瞧着当年的同僚们都封侯拜相了,他当然难免着急。”


    “宫城在他手底下那么久,他也没觉出不对,算他一个失职之罪可不冤。”赵曜啧了一声,显然对夏飞颇有些为难,“而且此人沉不住气,不仅急功近利还喜欢走捷径,这不,瞧着火器营、火器局搁置了,他就急着找上你了。”


    “这捷径也是你递给他的,当初你让山东系的官员都齐心支持我,如今他们自然也希望我有所回报嘛!”沈芊拿了一支干净的毛笔,转来转去地自顾自玩。


    “那不行。”赵曜蹙起眉头,很有几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思,“朕与你才是一体的,帝后乃君,余者皆为臣,只有君使臣之道,哪有臣使君之理?”


    “嗯哼,封建帝王的家天下思想~”沈芊竖起手指摇了摇。


    “再说了,火器那可是能记入史册的功劳,朕都大方给他了,这还不够抵他立后时出的力?”赵曜撇了撇嘴,对媳妇不站自己这边感到不满。


    沈芊倒也不是多偏向夏飞,毕竟这位夏大人很多时候实在是殷勤得让她敬而远之,但火器这件事,本身是她起头的,也是她大力支持发展的,现下火器之事被莫名搁置,不管夏飞找不找她,她肯定都是要管一管的。


    “所以现在问题还是回到一条—钱。”她知道户部一直拿没钱在搪塞,火器研究才被迫搁置。


    “户部说没钱,还真也不是胡说的。”赵曜皱紧了眉头,很是懊恼,“朕前些日子派人去翻了户部旧账,还没翻完就发现亏空得厉害,再加上之前连年征战,如今又百废待兴,各部各省都嗷嗷待哺!”


    “朝里那帮臣子们倒是个个隐田隐户无数,可朕总不能抄他们家吧!”赵曜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难怪先人常说打天下易、守天下难,他现在算是深有感触!


    “总听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想到做了皇帝都还要为钱发愁…哎。”沈芊托着腮,也是万般为难,要让她解决什么技术问题,她分分钟撸袖子开干,可一谈到钱,她立马就萎了,毕竟上辈子她就是抠抠索索地搞研究,穷得连仪器都换不起,本来以为都当上皇后了,总能买买买了吧?结果,命里注定五行缺钱…大写的惨!


    “哎…”赵曜也拖着腮,和沈芊对视叹气,这对大周最尊贵的夫妻,愣是被那黄白之物给难倒了。


    “陛下,急报。”高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赵曜眉头一跳,隐觉不祥。


    “倭寇突袭江南多地,来势汹汹,浙江福建多地失守!”高齐快步走进,肃容呈上了战报。


    “什么!”赵曜猛地一拍桌子,怒火猛蹿,“区区倭寇,竟致多地失守,浙江和福建的驻军是干什么吃的!”


    第129章 倭寇


    浙江、福建两地突遭倭寇袭击一事, 很快就传遍整个朝堂,然而,这件事却并没有真正引起满朝文武足够的重视, 或者说,他们已经习惯了听到这样的消息。自大周建国以来,沿海就饱受倭寇侵袭, 基本上每年, 都会有倭寇在沿海烧杀抢掠的消息。每年台风过了之后, 都是倭寇大肆出动的时候,今年, 同样如此。照例地倭寇来袭,照例地派兵镇压,照例地勉强平定, 次年, 同一拨人再卷土重来……这几乎是大周建国一百多年来,每年都会上演的保留戏码。


    所有人都以为, 今年也是一样的, 然而,赵曜却不想按照这种窝囊的套路来!从赵曜八岁出阁讲学开始,他就想不明白一件事——数十万之众的鞑靼铁骑都能被抵御在山海关外百年之久,区区数千人的倭寇为何年年都能在沿海地区如入无人之境?仅仅只是因为屯田之兵毫无战力吗?江南之地多少人口啊, 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那几船倭寇淹死了!可现实呢,简直讽刺。


    当赵曜把自己这一番纠结地想法说给沈芊听,并愤愤地拍桌表示自己一定要彻底剿灭这群倭寇时, 沈芊忽然沉默了下来,她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咱们大周朝是不是有海禁政策?”


    沈芊这一两个月都是非常努力地学习大周的各种规章、法典、礼仪,力图以最快的速度融入到这个时代中去。也正巧,她这几天正在跟着女官学习《大明律》的内容,她依稀记得其中有一条写着“若奸豪势要及军民人等,擅造三桅以上违式大船,将带违禁货物下海,前往番国买卖,潜通海贼,同谋结聚,及为向导劫掠良民者,正犯比照己行律处斩,仍枭首示众,全家发边卫充军。”


    因为在她所经历的时代,华夏民族之所以衰败与闭关锁国有着极大的关系,所以她看到这一条时,印象非常深,并一直都琢磨着要把这事同赵曜提一提。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倭寇之事就闹出来了。


    “是有海禁。”赵曜撑着桌子,略烦恼地蹙着眉,“这是太/祖时候就定下的规矩,初衷也是为了防止倭寇侵扰沿海,但现在看来,也没有多少效果。”


    沈芊看着赵曜苦恼的样子,斟酌着开口:“恐怕,刚好相反吧。”


    赵曜本来还在沉思着倭寇这事,忽然听到沈芊语气奇怪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忍不住愣了愣,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说,”沈芊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海禁才是导致倭寇横行的原因。”


    “哈哈,你这不是开玩笑呢嘛……”赵曜笑着笑着,可沈芊却一直认真严肃地看着他,完全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他的笑声慢慢收住了,“你这话,是认真的?”


    沈芊点头:“你知道,我虽然不太喜欢文史的东西,但因为海禁这个政策太糟糕,糟糕到在我那个时代人皆唾之,甚至引起了数百年后华夏的衰落……所有,有非常多的人研究过这段历史。”


    “衰落?”赵曜整个人都绷紧了,“你是说,我大周的衰落?”


    王朝的衰落更替在沈芊的眼里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即便她现在成了大周的皇后,大周之后所有的皇族都会是她的子孙,她也并不认为大周朝就该千秋万代、永不衰败,作为一个冷静理智的人,她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长盛不衰的,连科学真理都有被推翻的一天,遑论极度依靠皇帝本身的集权王朝。


    但她也非常清楚,不管赵曜多么离经叛道、与那些腐儒有多么不同,他本质上都还是接受封建教育长大的一国之君,他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她这种观点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沈芊一直都没有直接地和赵曜谈过历史方面的话题,一方面是因为她还没准备好合适的表达方式,另一方面她又抱有侥幸地觉得可以不谈历史,潜移默化地让赵曜做出一些能改变历史的政策。但现在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赵曜本人拥有多敏锐的洞察力,单说沈芊这些天学习到的东西,就让她明白了她眼中这些算糟粕的政策在整个大周朝有多么根深蒂固!


    “始皇也曾让秦朝千世万世无穷尽,但这数千年来,天下已不知换了几家姓了。”沈芊笑着,努力对赵曜解释,“我没有同你说过太多那个时代的事,也是怕你接受不了。”


    “你说的对……”赵曜叹了口气,“想要万岁的,都死了,王朝亦如是。”


    “总之,倭人是大患,海禁政策也是个祸害,闭关锁国导致了我们在科技上的严重落后,就如同那些火器,大海的另一边,已经开始萌芽制造了,数百年后,船尖炮利的他们就将渡海而来!”沈芊叹气,“这也是我极力支持制造火器和推广火器的原因,朝臣们都以为鞑靼人败了就天下太平了,殊不知,百年之后要多少人命来为他们的愚蠢买单!”


    “我明白了。”赵曜神情凝重,远远地眺望着远处的宫门,这属于他的皇宫,金碧辉煌、奢靡繁华;而属于他的无垠王土,亦是广厦千万、太平富足,他既身为一国之君,富有整个天下,自然也要承起这天下之重,决不能让这大好河山,输在自己手里。


    “你说海禁可能是导致倭寇横行的原因,可否细解?”赵曜问得很认真,显然是将沈芊的话听进去了。


    沈芊欣慰地勾起一丝笑容:“我也只是拾人牙慧,据我看过的资料……也许,你可查查,所谓‘倭寇’,几分真,几分假。”


    赵曜秒懂,可懂了之后,他却怒火高炽,眉头狠狠皱起,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高齐!”


    站在外头的高齐立刻应声进门:“微臣在。”


    “立刻,宣云青进宫!”


    *************************


    翌日,当陛下在朝堂上提出要让云青云将军带兵前往江南平定倭患的时候,群臣都有些懵。马浮梁忍不住出列询问:“陛下,云将军虽然骁勇善战、功勋卓著,但云将军不擅水师,这……这恐怕,不利于与倭寇交战吧?”


    赵曜坐在上首,眼瞧着底下一群人都悉悉索索地低声交谈,眼中显然也都带着同样的疑惑,他冷冷一笑:“浙江福建倒是盛产水师,他们倒是赢过一回吗?”


    这话一出,马浮梁也无话可说了,底下的朝臣面面相觑,俱是无言。陛下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显然是对浙江和福建的指挥使、驻兵甚至布政使都已经生出不满了。眼前这位陛下可不是建元帝,这位陛下可是战功平天下的,江南水师年年向朝廷喊“救命”,要钱要粮要兵,屡试不爽,这一套数十年玩下来,玩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不过,今年,恐怕是要玩脱了!


    江南“倭寇”那点小九九,这朝中的老油条,有几个是真不知道的?只不过心照不宣罢了,这和隐田隐户一样,是官场的潜规则。故而,赵曜的这话一出,有些人就偷偷地拿眼去瞟站在最前面的宋庭泽和陈循,这两位内阁大学士,都是江南出身,祖籍也都在江南,几乎可以说是江南一派的首领,而宋大人之子还是浙江布政使……如果陛下来真的,这大周朝的天不说塌下来,起码也是捅出个窟窿啊。


    不管满朝文武打着怎样的算盘,项青云,也就是云青,率领三万部队前往沿海平乱的事儿还是定了下来,而且赵曜的态度很强硬,这一次平叛,云青是主帅,江南水师也必须全权听从云青的调度,甚至两省指挥使也要听从。


    退朝之后,满朝文武三三两两地走在路上,陈循忍不住靠近了宋庭泽,轻咳了一声:“宋大人,晚生曾听闻,您早年对那云青有恩?”


    宋庭泽笑眯眯地转头看了陈循一眼:“陈大人这是何意?”


    眼见着宋庭泽还一副泰然自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陈循真的疑惑了,经过上次立后一事,他便意识到这位小皇帝绝对不是个善茬,今儿他如果真的是察觉到了江南的不对劲儿,那这个云青便绝不可能只是去平叛。他们这位陛下,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捅破天这种事,还真干得出来。难道说即便如此,宋大人还是一点都不担心他那位首当其冲的长子吗?


    “晚生只是怕,陛下听多了什么风言风语,会有些冲动。”陈循意味深长地一笑。


    宋庭泽抚着白须反问:“陈大人以为,陛下会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呢?”


    “这……晚生就不得而知了。”若说急,陈循倒也不是太着急,说实在的,江南那点事,他根本无所畏惧,在江南的地界,没有哪个官儿不知道这事,这种堆积了数十年的旧疾,其实这般好处理的?难不成陛下还能真把人都抓了、杀了?更别说,朝廷现在一穷二白,就指望着江南输血呢。


    宋庭泽也知道陈循的心思,而他自己,确实也不着急,或者说,他根本无所谓,倭寇之事,确实是个顽疾,他也确定,他的皇帝外孙一定是发现了里头的弯弯绕了,他派出项青云,就是想让宋家放松警惕,毕竟他那个好外孙手底下的其他亲信,一旦进入江南地界,都会立即引起当地官员的警觉,唯有这个受过宋家恩惠、还有把柄落在宋家手里的项青云,才能让他的那个长子,稍放下些心防。


    然而,他并不介意赵曜发现江南的蹊跷,他甚至还很期待小皇帝会如何处理这个根深蒂固的毒瘤。这可不比打仗,大刀阔斧就能赢,江南这事,搞得不好,那就是自断臂膀。有时候,太想有作为,对皇帝来说并不是一个优点啊……


    宋庭泽远远地望着东升的旭日,微微一笑:“陈大人,且看吧,一切都还早啊。”


    陈循瞧着宋庭泽慢步离开的悠闲背影,愈加觉得自己捉摸不透这位座师,或者说,自宋庭泽回来之后,就感觉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第130章 南官场


    项青云一直都不想待在京城, 当初打退了鞑靼,他就极力坚持要带兵直捣鞑靼老巢。然而,整个大周朝堂几乎都是保守派, 所有人都觉得将鞑靼人赶出山海关就够了,甚至因为鞑靼人另立了新王,有些极端求和派唯恐惹怒了这位新王, 竟在朝堂上提出放弃谈判, 放弃要求鞑靼人赔款割地的协议!这话一提出来, 武将一系几乎都气疯了,连一向谨慎自持、很少掺和到朝堂争辩中的英国公都忍不住站出来反对。


    虽然最后陛下坚持了与鞑靼人谈判, 派出了几拨使臣到边境去与鞑靼新王克都谈判,但这还是让项青云无比失望。他想要的不是谈判,不是让鞑靼人割几块地、赔几块黄金, 他想要的是踏平鞑靼王庭, 是洗雪项家奇冤。当年老皇帝以他父亲通敌的罪名,将项家满门抄斩, 那所谓的敌, 就是一直躲在鞑靼王庭中的鞑靼国师。他想要剿灭鞑靼一族,抓住这所谓的国师,向天下人证明,项家从未负国, 是皇族负了他项家!


    然而,就连陈赟陈大人都不支持北上伐敌的想法,与他一道围剿鞑靼的姜大人更是十分不理解, 他们都劝他,说天下苦战久矣,没人愿意再起纷争,说现在的大周就是空壳一个,根本耗不起那样巨大的北伐。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项家满门忠烈,却要曝尸荒野、死不瞑目。不甘心自己浴血搏杀,却只能隐姓埋名、浑噩度日。


    而就在这个时候,小皇帝赵曜宣他进宫了。曾经,他是看不上这个小皇帝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要靠女人庇护的丧家之犬,不值得任何人正眼相待。可后来,他发现这个小皇帝虽算不得大丈夫,却算是个合格的帝王。他在所有方面都比他那个混蛋老子强,包括那颗刻薄寡恩的帝王之心,也更甚一筹。所以,他从未期待过赵曜会主动帮他项家翻案,如果他没表现出足够的价值和能力,以赵曜之城府,绝不会主动挑起当年旧事。


    可是这一次,赵曜宣他进宫了,直言可以帮他项家翻案,给他项青云正名!他很吃惊却也很冷静,他记得自己挺直了腰背,直视着赵曜问了一句:“条件。”


    然而,他就千里迢迢来了这江南……


    项青云默默地出神望了望远处广阔无垠的大海,对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感觉到无比恍惚。


    “将军,云将军?”身旁的副将小声地唤他。


    项青云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副将,这才发现副将已经连着给他打了好几个眼色。他顺着副将的眼色望过去,发现浙江布政使宋贞吉正带着一行人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项青云立马收起了自己茫然的表情,换上了一脸客气的微笑,站起身对着宋贞吉道:“宋大人,您怎么来了?”


    宋贞吉状若无意地扫过面前这片昨日刚刚激战过的海滩,远处的滩涂上还堆积着战船碎裂后的木板、桅杆、战旗,以及无数零落的甲胄、倭刀,除了尸体在昨晚就被及时处理了之外,这些武器装备的残骸都还一片狼藉地堆在岸边。


    项青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滩涂上的碎船板和破桅杆,宋贞吉却很快转过视线,笑着抚了抚须:“这等收拾战场的小事,怎需劳烦云将军亲自出马呢,派几个千户来就行了。”


    项青云微微一笑,很是客气:“此时本就是云某的分内之事,应该的。”


    “云将军真是太客气了,如果没有您,沿海数县的百姓恐怕还要深受倭寇之害,哎,也是我等无能,才要劳烦朝廷将云将军派来剿倭。”说话的是浙江都指挥使钱谷用,他这话语间都是对项青云的推崇和愧疚之情,仿佛真的对项青云拿走指挥权这件事,一点意见都没有。


    宋贞吉听完这话,哈哈一笑,看着两人调侃道:“钱大人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嘛,两位都是各有所长,正好趁此机会,互相交流、互相切磋。”


    “宋大人说的是。”钱谷用看向项青云,一脸友好,“钱某早就听闻云将军大名,此番倒是因祸得福,能与云将军一见。不知,钱某是否有幸,能请到云将军一聚?”


    “好极好极,昨日大灭倭寇,尚未有机会庆贺,此番钱大人既愿意做东,可介意宋某也去蹭一杯酒?”宋贞吉笑容畅快,仿佛真的对去钱谷用家里蹭酒感到无比起到。


    钱谷用自然也跟着笑:“只要宋大人不嫌弃拙荆的手艺就好,云将军可愿意赏脸同来?”


    “怎会,怎会。”宋贞吉言罢,又看向项青云,见他踟蹰为难,便帮着劝道,“只是小聚,不妨事的。”


    宋贞吉和钱谷用都满脸笑容地看向项青云,热情又慈祥,就像在看一个满意的后生,一个值得提携的小辈,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和猜疑。然而,就是这样两张笑脸,却看得项青云遍体生寒、毛骨悚然。如果没有离开京城之前赵曜那句似是而非的提醒,如果没有刚才在滩涂上发现的东西,如果不是他久经战事对打仗太熟悉,现在的他是不是就会感动于两人的提携,感动于自己“恩人”再次伸出的援手……官场到底能将人生吞活剥到何种地步,他现在终于窥见了些微,可越是如此,他的内心越是悲怆,他的父亲,他那铁骨铮铮、功勋卓著的父亲,是不是也是死于这样可悲又可笑的鬼蜮伎俩?


    “宋大人和钱大人都这么说了,云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项青云笑着,脸上同样看不出丝毫端倪。


    钱谷用布置的晚宴,如他所有表现一样,没有半点错漏。晚宴既不奢靡也不铺张,就是三个人一桌的小酌小饮,连是丝竹管弦都没备,甚至菜色都是钱谷用的夫人亲自下厨准备的,一切就像是邀请自家子侄一般亲切随性。这一切都太和项青云的心意了,如果不是他早有忌惮,此时此刻,必然会感动于钱谷用这番布置,并随之对他产生亲近之情。


    表面和谐亲切,实际各怀鬼胎的晚宴在一片醉醺醺中结束,项青云红着脸,踉踉跄跄地被小厮扶着往外送,他便走还边回头对宋贞吉两人抱拳:“宋大人,钱大人,今日……今日多谢款待,项……云某……云某感激不尽!”


    宋贞吉笑着道:“云将军喝醉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项青云用力点了两下头,又像是晕得不行,使劲儿地晃了晃,可晃了晃,还是没清醒,最后无奈只能由着小厮半撑半扶地给弄出了钱府的大门。


    钱谷用瞧着项青云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收起,转而看向宋贞吉:“宋兄,你说,他真的喝醉了吗?”


    宋贞吉眯眼一笑,神情中带着几分自负:“‘项’字都漏出来了,你说呢?”


    钱谷用与宋贞吉对视一眼,皆露出了笑意。


    而昏昏沉沉的项青云,在进入马车的那一刻,忽然睁开了眼,那双漆黑的眸中,哪里有半分醉意!他靠在行使的马车壁内,伸手从宽袖中拿出一块碎木板,正是白天从那滩涂上捡到的倭寇苍船船板上的一块碎木。他死死盯着那块碎木,盯了很久很久。


    马车很快就到了项青云下榻的驿站,副将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一见到踉踉跄跄差点摔下马车的项青云,边扶边惊讶:“怎么喝成这样?”


    钱府的小厮连忙笑着解释:“大概是打了胜仗,云将军就多喝了几口……酒水不烈,无碍的。”


    副将松了口气:“那就好。多谢钱大人派人将将军送回来。”


    小厮笑着,躬身退回到马车上,不多时,马车便从驿站门口离开了。眼见着马车离开驿站,副将才连忙扶着项青云回到内院。果然,一进到戒备森严的内院内屋,项青云立马站直了身子,眼神犀利地看向他:“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副将立刻拿出了自己找到的东西,一块同样黑漆漆的木头,递给项青云:“这是属下偷偷从未完工的水师福船的船底拿来的木料,属下断定,两者都是产自福建的老龄杉木!”


    项青云捏着两块来源完全不同的木头,仔细对比,脸色已然铁青一片:“你确定,这两块都是产自福建的老龄杉木?”


    “属下祖籍福建,老家那一片都是栽种专门为造船而用的老龄杉木的,属下的父亲也曾在福建造船厂做过工,所以属下绝对不会弄错!”副将的语气极为坚定,没有丝毫迟疑,“我朝福船体积巨大,速度和强度的要求高,只有老龄杉木,木材材质好,韧性强,风干之后重量又比其余木材小,最是适合打造成福船的船体!”


    “是啊,太宗年间的大号福船长可达四十四丈,阔有一十八丈,如此巨大,可不就需要最轻最坚固的木材,可倭寇区区数丈的小船,竟也要用老龄杉来做船身?简直可笑!”项青云愤愤地一拍桌子,将整个案桌上累压的文书全给震落了。


    副将瞧着项青云暴怒,自然也不敢随便上前捡文书,他低着头,呶了呶嘴,犹豫了很久,又小声说了一句:“而且,属下瞧见您今日捡到碎木的那艘倭寇苍船的船底,似乎是用麻丝、‘油石灰’来填充船缝的,这个手法……和江南造船厂,一模一样。”


    “嘭!”又是一阵巨响,副将吓了个哆嗦。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听见前方一阵动静,抬头偷觑,原来是自家将军已经捡起了地上的文书,并端坐在案桌前开始奋笔疾书,他正瞧着呢,自家将军忽然抬头,对他道:“你过来,那艘倭寇的苍船都有哪些可疑地方,一条一条细细说来!”


    “是!”


    *************


    项青云的密奏快马加鞭地进了京城,越过内阁,直接送到了高齐的手中。高齐深知此事的重要性,一刻都不敢耽搁,连夜呈到了赵曜的案头。


    高齐进来的时候,赵曜正和沈芊讨论着水车和耕犁改造的可行性,自从火器研究因为没钱而停止之后,沈芊就一下子闲了下来,后来她向着民以食为天,就开始一门心思琢磨改造农具,这不,赵曜对这个也感兴趣得很,两人便一边腻歪一边讨论着。


    沈芊坐在椅子左边,正伏案画着草图,赵曜坐在同一张椅子的右半边,正懒洋洋地环抱住她,靠在她肩头,看着她画,听到门口有动静,一抬眸,就看到了高齐。高齐一贯是个很有眼色的人,但凡沈芊在御书房,他绝对会退出三远,以防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可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地闯进来了。


    “陛下,江南急报!”高齐半跪在门口,高声道。


    赵曜容色一肃,立刻坐直身子:“呈上来。”


    从高齐手中接过项青云的奏报,赵曜一目十行地看起来,越看他眉头就皱地越深,到最后,那脸色连沈芊瞧了都有些心悸。


    “怎么了?”沈芊放下笔,担忧追问。


    赵曜捏着信纸,差点捏出一个洞,一字一句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对了。”


    “什么?”沈芊不解。


    “倭寇,呵?还真是个好用的名头!”赵曜猛地握拳,眼神血红,“一群混账东西!”


    沈芊听明白了,她叹了口气,从案桌上拾起那份信,仔细看了一遍。这件事她心里早就有数,毕竟史学家研究这一段都研究了几百年了,甚至她知道到了大周后期,也是有人提出过这件事的,但是海禁政策就像是一块巨石,不开海禁,此类事件就永远不可能绝迹,这是人趋利的本性,靠强行弹压是弹压不住的。


    “倭寇,倭寇,三分真倭,七分假倭啊。”沈芊叹息着摇了摇头,“以倭寇之名,行走私之实,连船都出自官署的造船厂,你想想,江南之地,此事还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朕迟早杀光这批蠹虫!”赵曜猛地一击桌面,整个人杀气四溢。张远曾与陈赟提过,说陛下神似太/祖,这话再次显示出了张远极强的政治敏锐性。他说的一点也没错,若论果决,数代皇帝之中,确实是赵曜最似太/祖。


    太/祖是个死都不认“法不责众”这条歪理的狠人,涉案数千人,他就真能杀数千人;半朝罢官相挟,他也真敢罢了这些人的官!赵曜同样如此,他说要杀,便绝不是随便说说,那是真能出手将整个江南官场杀空的啊!


    相处了这么些年,沈芊深知他本性,听到赵曜这么说,她连忙站起身来,急声制止:“不行,不能杀!”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因为三次元的原因,心情很不好,朋友陪着出去散心,结果直接把自己玩瘫了,昨天又来大姨妈……导致这段时间一直更得断断续续,今天开始恢复日更,但愿小天使们没有抛弃我【大哭!


    嗯,明天两更,补偿之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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