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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藤萝为枝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深爱


    六月的夏夜,空气燥得人发慌, 那个告白的男生最后还是涨红了脸走了。


    一三六如今谁不认识裴川呢?


    大名鼎鼎的高考理科状元, 然而大家不会想到的是裴川和贝瑶的关系。男生离开的时候神色很复杂,然而到底毕业了, 这些八卦也无从说开了。


    行道树被微风吹得轻轻摆动。贝瑶弯了弯眼睛,瞳孔里面坠入了漫天星星。


    她转到他身前,脆生生唤他名字:“裴川裴川!”


    他咬牙,羞愤于自己的情难自控。一次又一次的决心总是被击碎, 她眼里实在是太亮了, 星星都在愉悦地眨眨眼。


    裴川垂眸,半晌才说:“刚刚那个人不好,没有气魄, 女孩子找男朋友不能要这种。”


    连抢都不敢抢, 有什么气魄?


    她笑得不行:“嗯呢, 对。”


    他便又不吭声了。


    许久裴川才问:“如果我不在呢?”


    如果下次你被人告白, 我不在你身边呢?


    贝瑶说:“我会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啊。”


    他握紧了拳,傻姑娘。


    贝瑶和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贝瑶问他:“裴川, 你报的什么专业啊?”


    “计算机。”裴川看向她,“你呢?”


    贝瑶说:“现在不告诉你, 等到七月份你就知道了。”


    他垂下眼睛。


    贝瑶其实报的医学, 她最后选择当医生。


    她没有裴川那么聪明的头脑, 以后发明不了什么为国家做贡献, 但是当医生, 能最好地照顾这个敏感自卑的男人。


    就如同在B大裴川坚持背她的那一夜,她至今都不知道这对于一个穿戴假肢的人来说是怎样的痛和伤害。


    所有人都不爱他,她用尽一切来爱他。


    贝瑶上回家的公交车时,冲他摆摆手:“裴川,九月大学见!”


    他指节发白,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


    公交车慢慢开走,街头有家饰品店,歌声遥遥传来。


    店主放的是1980年邓丽君的《在水一方》,女声悠悠地唱——


    “……我愿逆流而上,


    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又远又长。”


    裴川看着越来越远的公交车,突然上前几步:“瑶瑶!”


    夏夜又长又清冷。


    风拂在他黑发上,可她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他在夜里奔跑起来。


    歌声却依然在耳边——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水的中央。”


    他忘了残肢,忘了他是个没有小腿的人,追着那辆车跑起来:“瑶瑶!”


    你再回头看我一眼,告别不能这么苍白,他还想多看看她。


    可是最后歌声越来越远,路灯暗了。裴川步子踉跄,跌坐在路中央。


    那辆车早就没有影子了。


    2009年夏夜,这晚在贝瑶心中是开始,在裴川心里是安静的诀别。


    ~


    七月份各所大学会依次发放录取通知书,贝瑶在网上查到自己的录取通知时非常高兴,只有赵芝兰倒抽了一口凉气:“瑶瑶,你选的学医?学医多辛苦你知道吗?当医生很苦的。”


    贝瑶笑着说:“知道,我喜欢这个。”


    “听说还要解剖什么的,你一个女孩子不怕吗?”


    贝瑶说:“妈妈,世上那么多女医生呢,大家都不怕。”


    赵芝兰还是忧虑,考上了B大,选个商务之类的,以后坐办公室不好吗。


    贝立材过来说:“行了行了女儿喜欢就好,你操什么心,再说了,老师和医生都是好职业。”


    贝瑶也点点头:“是啊,就业率很高的,出来就有医院要。”


    老公和女儿站在同一阵线,赵芝兰能有什么办法?她看看在家摩拳擦掌要当奥运冠军的小儿子,心想女儿以后工作虽然辛苦了点,可算是有着落了,儿子才是让人头疼。


    每个市最关注的莫过于文理科状元填报的大学。


    C市的文科状元去的X大,理科状元裴川去的B大。


    裴川查到自己B大录取通知书那天,天幕又下起了绵绵的雨。


    夏天的雨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又绵长。


    警车一辆又一辆开进公寓楼的时候,裴川平静地阖上电脑。


    警察破门而入,为首的举着枪,看着屋里唯一的少年问:“你是裴川?”


    后排有两个警察面面相觑,屋子里的少年看起来并不大,完全不像是过去一年里动乱发生的制造者。


    这么年轻,竟然能创造出那样的东西。


    裴川站起来,伸出双手。


    手铐给他铐上时,一屋子人都有些沉默。


    他们抓了罪犯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裴川这样的人,把所有的证据和窝点一起发给他们,从新加坡到国内,一共十三个,具体到人数、犯罪史、家境,涉案人数头脑总共就56人,警方多年未侦破的案子,他把资料全部发了。


    警方根据他提供的信息,把一群人抓得干干净净。


    罪证很多很充足,每一个都是死罪。


    那一晚所有警察看着资料都手抖。


    而这个少年,是他们的帮凶,或者说是危险品制造者。


    他出卖了所有人,最后自首。


    警官推着他往前走的时候,裴川问:“崔警官,人都抓完了吗?”


    崔警官对裴川的看法很复杂,他说:“抓完了。”


    “那就好。”他低声道,“一个也不可以留。”


    在场没人说话。


    七月的雨下得淅淅沥沥,警察的鸣笛声让公寓的人都探出脑袋来看。


    裴川站在雨里,看着旧小区的方向,久久才上了车。


    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包括他自己。


    ~


    七月最大的新闻是C市理科状元涉嫌犯罪被逮捕。


    B大最终撤回了发给裴川的这份录取通知书。


    “裴川”这个名字,曾上过三次新闻,第一次是96年缉毒案,第二次是考上理科状元,第三次则是因为犯罪,媒体报告铺天盖地。


    他像是暗夜里的一束烟花,辉煌过一瞬,随即是一辈子的静默和沉寂。


    社会学家发文分析过裴川的成长,为后来人敲醒警钟。


    哪怕是天才,也不能剑走偏锋,当一个疯子。


    裴川案子的开庭审理时间定在来年一月。


    案子太过复杂,牵涉的人数过多,需要许多时间来理清。


    贝瑶在电视上看到这件事的时候,头脑里几乎嗡鸣一声,然后掉头就往门外跑。


    彼时赵芝兰也惊呆了,她瞪大眼睛,难以相信这一切。他们这些勤勤恳恳了一辈子的小市民,很难想到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一天会成为罪犯。


    贝立材皱眉:“瑶瑶!你要去哪里!”


    “爸爸,一定不是这样的,我要找裴川问清楚!”


    贝立材拉住女儿手臂:“不许去!你要去哪里找他,你看看电视上这几个字,重点罪犯!你清醒一点!”


    赵芝兰也回神了,不让女儿出门。


    贝瑶哭了:“他答应过我的,我们要一起上大学,一起去B大看雪。他答应我的……”


    赵芝兰心中震惊:“你和他……”


    “妈妈,我求求你,你让我去看看他。”


    赵芝兰心中一团乱麻,她头一次看女儿哭得这样伤心,然而这一次不是普通的退让问题,牵扯到的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是一个罪犯。


    赵芝兰说:“不行,他现在是个罪犯!瑶瑶,你马上要读大学了,不能再和他牵扯。”


    贝瑶摇头,她擦干眼泪,反而平静下来了:“我想见他。妈妈,今天见不了就明天见,明天见不了就下个月,实在不行就明年,你们不可能拦住我一辈子。我小时候就又笨又死心眼,他是好人,那我喜欢的就是一个好人,他是坏蛋,那我无非喜欢了一个罪犯。我如果不去看他,这辈子都走不出今天。”


    窗外的雨已经一连下了好几天,此刻道路上都有好几个小水洼。


    赵芝兰心凉了一瞬。


    然而又深深的震惊。


    赵芝兰第一次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了,瑶瑶说,裴川是好人,那我喜欢的就是一个好人,他是坏蛋,那我无非喜欢了一个罪犯。


    只要裴川还是裴川,那她这辈子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赵芝兰眼眶酸涩,心中又怒又痛,最后撑开伞:“我带你去。”


    母女俩一起去警局。


    警察看了眼贝瑶:“他不在我们这里,这样的嫌疑人会转移,具体在哪里,我们也不太清楚。小姑娘,和你妈妈回家吧。”


    贝瑶说:“你骗我!”


    警察皱眉。


    赵芝兰说:“瑶瑶!怎么说话呢?”


    贝瑶挣开母亲:“是他让你这样说的对不对?”


    警察冷下脸:“你不相信那我也没什么办法,我就是个小警察,可没有那么大的权限帮你查人。”


    少女不愿走,在警局外面待了一夜。


    那晚特别冷,又打雷又下雨,一个女警心生不忍,几次张了张口,男同事对着她摇摇头。那人到底要判多少年还是未知呢,别耽误人家女孩子。何况人确实被转移了,他们这样的小城市,还不敢审理这么大的案子。


    女警咬牙闭了嘴。


    赵芝兰说:“瑶瑶,我们回家吧,你饭也没吃,妈妈会心疼。”


    贝瑶牙齿发颤,她摇了摇头。


    妈妈会心疼,他也会心疼,等他心疼了,就会见她了。


    赵芝兰红了眼眶,拿了毯子过来抱住女儿:“瑶瑶,瑶瑶,你听妈妈说,你现在还小,总有一天能忘了这些事,我们回家,回家啊。”


    等到天明,他依然没见她。贝瑶才知道,他这次是真的不要自己了。


    他没法要她,要不起她了。


    她满以为走过了青春,她就能陪伴他一辈子,裴川这辈子太苦了,她要给他一个温暖的家。可是这个混账,到底最后还是丢下她了。


    天明以后,贝瑶从自己衣领拿出小黄符。


    她安静地拆开它,拿出里面的东西。


    彼时太阳升起来了,警察们也都在。


    贝瑶坐在阶梯上,阳光洒在她手中,掌心的石头割裂阳光,光芒万丈。


    所有人侧目。


    贝瑶眼泪流下来。


    掌心是一颗钻石。一个切割了无数次的圆形钻石,珍珠那样大。


    在2009年,它的价值是七八套最好的房子。


    是裴川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钻石原本是用来镶嵌婚戒的,可裴川知道他给不起那个戒指,于是像一只蚌那样,忍住痛打磨成了珍珠的模样。


    裴川什么都没骗她,他真的有在很努力了,很努力考上B大。


    也记得那个午后她送了他一只草编戒指,贝瑶笑着说:“我特别贪心,现在送你这个,再过几年,你要还我一个真的知不知道?”


    他那时说什么来着?他温柔地说好。


    她看着掌心的钻石,潸然泪下。


    “妈妈,回家吧。”


    第62章 他爱你


    “高考理科状元裴川自首。”


    “昔日受害者,今日扭曲者。”


    “高考状元堕落的背后”


    ……


    整个七月和八月, C市都被这样的新闻覆盖。


    老人后来常常教训自己的后辈:“看见这个人没有?聪明成绩好, 可是不学好,那就只有在监狱里蹲着。”一旦坐了牢, 不管身上曾经有多么辉煌的勋章,似乎瞬间就黯然失色了,多年的努力一朝便可化为泡影。


    当初一三六的学生都知道了这件事。


    金子阳初初知道这件事时震惊的,后来听到这样的话非常生气吼出来:“你瞎说什么!你认识他吗?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吗?再瞎逼逼小爷揍你!”


    郑航这次也不拉他。


    几个少年聚在一起, 想要找到裴川。然而社会给他们上了一堂最生动的课, 当你还没有彻底长大时,并没有颠覆一切的本事。


    金子阳捂脸蹲在地上,他第一次明白当朋友出事, 他什么都做不了。


    三年的兄弟了啊。


    裴川是自首。


    他兴许很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所以谢师宴那天, 给他们每个人都指明了未来的方向。


    初见裴川时, 他是个高冷沉默的少年,他这个人喜欢的东西很少,没有什么爱好, 有时候脾气还很不怎么好,可是到了后面, 谁也不会讨厌那样的裴川。


    季伟难过极了, 比他自己高考落榜还要难过。


    金子阳握拳:“我以后要好好跟我爸学, 赚很多很多钱, 找到川哥把他带出来。”


    郑航拍拍他肩膀:“嗯!”


    裴川这辈子朋友太少了, 如果他连他们都失去了,那他到底还剩下什么?


    季伟八月份去报复读班的时候,给大家挥手告白:“我不知道我哪一年能考上大学,但是有一天你们找到川哥了,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不管他在哪里,我都想去看看他。”


    裴浩斌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当天就到处跑找人问人去了。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队长,却是第一次因为私事拉下脸来求人,可是找遍了人,人家最后告诉他的是:国家重要案件,并不能透露更多。


    媒体报道到了八月份才渐渐消弭下去,那时候裴浩斌已经看到许多关于剖析裴川成长的新闻了。


    这些新闻将他的家庭和过往撕开给他看,让裴浩斌明白,究竟是谁,导致了裴川后来的模样。他错了,他不是个好父亲。


    裴川原本就站在深渊,可是在他需要时,裴浩斌这个父亲从来没有拉过他一把。


    等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却再也找不回来这个儿子了。


    裴浩斌那天改了遗嘱,他这次的决心分外坚定,也请了律师过来做见证。当天曹莉抱着才出生没多久的儿子,白玉彤也在一旁。


    裴浩斌说:“我死以后,除了给第二个孩子的赡养费,所有钱都留给裴川。”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有些沧桑,他已经不是盛年了。不再是当初可以骑着摩托车送裴川读书的爸爸。


    “不管裴川哪一年出狱,最终判决如何,即便他这辈子都出不来,这钱都是他的。如果不能交到他的手上,那就留给国家。”


    裴浩斌做完这些,曹莉脸色一点也不好看,然而这次没有谁能动摇裴浩斌的决心。曹莉的眼泪不可以,襁褓里的婴儿也不可以。


    他们踩着裴川的断腿走出来的荣誉,早该还回去了。


    裴浩斌这份气魄迟来了十多年,却也是他这个父亲能为不知在何方的大儿子,最后能做的事。


    ~


    九月份初秋清冷,贝瑶去上帝都上大学,赵芝兰特别不放心女儿。裴川的事情像一颗骤然投进水里的石子,溅起无数涟漪,最后又悄无声息平静了下去。


    贝瑶要去帝都那天,贝立材特地想请假去陪女儿报名,贝瑶拒绝了。


    一整个暑假特别漫长,足够她用来平复心情。


    贝瑶走之前,再次把儿时就陪伴自己的笔记找了出来。


    纵然她没有完整的记忆,可贝瑶也知道,两辈子的发展完全不同了。


    笔记这样写——


    “那个男人叫裴川,是个全世界眼中很坏的男人。他沉默寡言,保护了贝瑶两年,最后她死那天,裴川告诉她,‘她是他一辈子不敢爱的心肝。’”


    然而这辈子裴川并没有成为这样的坏人,他自首了。


    两辈子,只有贝瑶的到来,是唯一的变数。


    她才是最后困住裴川的牢笼。


    裴川早就知道了,和她在一起片刻的欢愉最后会有怎样的后果,然而他还是陪着她走过了这一段青春。


    贝瑶去上大学之前,小区还在家的少年少女都来看她。


    大家很羡慕她能去上大学,纷纷送了她很多礼物。


    后来去火车站,陈英骐说:“贝瑶,我送送你!”


    两个人一起走在马路上。


    陈英骐一张脸皱着,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开口:“你找到裴川了吗?”


    贝瑶说:“没有。”


    陈英骐深吸了一口气:“贝瑶,你真的喜欢他吗?”


    旧小区天空上,偶有几根电线交错。秋天燕子还没飞走,歪着小脑袋向下看他们。


    贝瑶静静看着陈英骐。


    陈英骐一鼓作气:“不是因为同情他,也不是因为可怜他,是爱慕,是想一辈子在一起那种喜欢。”


    贝瑶眼里水色氤氲,最后点了点头。


    她第一次向外人这样坦白自己的感情。


    陈英骐似乎舒了口气,可是又更惆怅了,他说:“你喜欢他,可是他爱你。贝瑶,你永远都没法知道他多爱你。”


    胖胖的少年从自己兜里拿了一张卡出来:“这是他这些年攒的钱。你们高考之前那天晚上,他突然找到我,让我往后照顾着点你和赵姨。他说男人最懂男人,怕你被人欺负被人骗,让我好好为你把关,万一……”


    小胖子红了眼:“万一以后你和谁在一起了,那个人对你不好,花钱也要教训他。”


    贝瑶抿唇,眼眶含着泪。


    陈英骐说:“他那个时候就决定好要自首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判多少年,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你喜欢谁都好,不要再想着他了。”


    其实裴川还说了好多好多,说贝瑶爱笑,可是有时候也会哭,将来为她把关时,一定要一个脾气不那么坏的男人,哪有女孩子去哄着男人的道理?


    贝瑶终于明白了那句话。


    ——“她是他一辈子不敢爱的心肝。”


    ~


    九月份初秋,裴川在做笔录录口供。


    按照法律规定,一切可能被处死刑的人哪怕自己不请律师,国家都会帮他请一位律师。


    那天做完口供律师也在。


    裴川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是不是九月了?”


    里面也不比外面,时光被拉得好长好长。


    律师说:“九月6号了。”


    裴川点头,那她应该已经在B大校园里了。


    律师皱眉:“我刚刚问了人,你又没有按照我教你的说,裴川,你到底怕不怕判刑?你这种情况,好好表现很可能刑期特别少的。”


    裴川说:“谢谢,不过我不需要。”


    少年说“不需要”的时候分外平静,甄律师从业这么多年,第一次见有人这么不在意的。


    有时候明明是同一件事,用不同的说法说出来就有不同的效果,偏偏裴川懂这个道理,却阐述得分外平静,全都是对他不利的。


    “我那时候16岁,对,我知道他们用来窃取金融机构。”


    “贩毒吗?知道一部分。”


    “07年的安保系统是我破坏的。”


    “最后一项开发是控制人脑芯片,一旦完成,不管是谁,都会成为傀儡。我没有做完,做了一半,后来彻底删除了,他们有帮助做这个的医生和博士,我负责芯片部分,有专人植入。”


    “我知道芯片做好会抓活人来做实验,没人和我说,是我猜到的。”


    裴川对面的人没忍住问:“你恨这个世界吗?”


    少年瞳孔漆黑,许久他笑了:“不,警官,我爱这个世界。”


    这是所有人都意外的回答。


    那时候为了检测裴川的精神状态,也请了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手插在兜里,皱眉道:“他情况很特殊,也许是成长坏境不好,小时候又遭遇了那样糟糕的事,性格里曾经有一部分反社会心理,可是现在都没了。他说热爱这个世界,不是假话。他停手了,没有变成一个糟糕的社会混乱缔造者,他很聪明,以前那样发展下去,兴许还会成为那些人的首脑。”


    是的,不仅没有变成真正的Satan,他还把原本几年后应该会成为他“手下”的人一锅端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啼笑皆非。


    这算不算是天才的“我杀我自己”?自己灭全族。


    然而玩笑究竟是玩笑,来年一月的时候,裴川的案子秘密开庭了。


    开庭前,律师急得不行:“裴川!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要想活命就不能是放任的态度,你想想看!你才多大,就想一辈子蹲在牢里吗?你这个不是小事,你犯罪时十六岁,已经是负重大刑事责任的年龄了,还是高智商犯罪,国家最怕就是你这种人!”


    裴川不语。


    甄律师大喊一声:“裴川!为什么不争取早点出去?”


    裴川没有回头,他说:“甄律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即便出去了,和在里面也没有差别。”


    一个坐过牢的人,连站在她面前都不配。


    至少这个地方,还能关住他的躯体,让他不至于情难自禁再次玷污她。


    甄律师想起这几天调查的事,开口道:“裴川,你难道不想再见见她吗?你答应我好好表现,我给你看她前几天的照片。”


    少年步子猛然顿住。


    甄律师一见有戏,忍不住说:“你就不想看看?她今年十八岁了。相信我,我会想办法带进来!”


    裴川咬牙:“我今天……好好说。”


    甄律师笑了,臭小子,倔驴。


    臭小子今天果然沉稳多了,他终于会说一些对自己有利的发言。说到最后,裴川还提供了一个账号:“他们打过来的钱,我一分没动,我自己用的钱是以前帮老板开发软件赚的。他们打过来的钱都在这个账号里,密码是190815,全部上缴给国家。”


    结果警官一看,好家伙!


    那个账号里的钱足足三个亿!


    甄律师也惊呆了,少年看着他,苍白的唇抿了抿:“你答应过我的。”


    “……好、好的。”


    没过两天,甄律师守信,经过重重首肯,他拿来了一张论坛截图,彩印下来带给裴川。


    甄律师说:“抱歉,照片不好带,纸张粗糙了些,别介意。”


    裴川摇摇头,拿过来那张彩印的纸。


    她今年十八岁了。


    少女长发扎成马尾,发尾微卷,空气刘海很温柔。她在湖边亭子里看书,这是十二月的照片。少女穿着白色的羽绒服,亭子外在下雪,湖面尚未结冰。


    裴川的指尖触上照片她的脸,黑眸安静。


    甄律师心里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小裴,她很漂亮,也很可爱,图片是从他们学校论坛下载的,校花评选人气第一名呐!小姑娘很优秀,你表现好一点,有一天也可以再见见她是不是?哪怕远远的看一眼。”


    裴川低声说:“这张纸我可不可以留着?”


    纸张最后被收走,裴川这样的“危险人物”,一根草也不会给他留。


    他看着甄律师带着那张“照片”,站起来又被人按着坐了下去。


    这一年他的假肢还不是最先进那种,膝盖一弯生疼。


    甄律师说:“想见她就未来某天光明正大地见,看照片算什么本事!”


    第63章 探望


    裴川的案子最后在一月份开庭, 然而外界谁都不知道那个案子最后是怎样的判决。


    B大的秋天很美,湖面水光粼粼, 万物被染成了丰收的暖黄色。


    踏进大学校园, 才想起当初李芳群的那些话:未来的你们不知道会去往这个国家的哪个城市, 有人会去遥远的北国看雪, 有人会在南方小镇临水而居。


    上一次来B大, 裴川背着她走了一段路,去年冬天下着雪。那个时候贝瑶不懂为什么少年非要坚持走完那段路, 现在却明白了。


    大学报到程序并没有高中那么复杂, 贝瑶最后还是选择了住校,她的寝室在五楼,引领新生的学姐把她带到宿舍楼下后调侃:“学妹长得真漂亮, 刚刚我领走你,不知道多少人惋惜愤恨啊。”


    贝瑶笑了笑:“学姐也很漂亮。”


    学姐心花怒放,毕竟女孩子都喜欢听夸奖的话。


    贝瑶拎着大包小包行李上到五楼,喘气喘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


    王乾坤在换溅了泥水的裤子,一看见贝瑶眼睛都亮了:“日哦,新室友?”王乾坤忍不住吹了个口哨。


    王乾坤同学留了一头短发, 和男孩子一样短,她平胸, 五官清朗俊秀,就是一个假小子。


    贝瑶愣了愣, 有点不确定自己走的是女生寝室还是男生寝室。


    寝室里面接水的一个女生走过来笑了:“新室友来了吗?你好, 我叫秦冬妮, 她叫王乾坤,都是女的……咳咳女的。”


    贝瑶连忙道:“你们好,我叫贝瑶。”


    贝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眼王乾坤。


    这个室友名字也特别,像个男孩子的名字,王乾坤说:“是不是觉得我名字特别扯淡,别提了,我爸取的,他酷爱研究风水五行,我庆幸他老人家没给我取名‘八卦’,不然别人叫我就叫,喂,那个王八卦,听着就跟王八挂了似的。”


    贝瑶没忍住,笑出了声。秦冬妮也是哈哈大笑。


    陌生的氛围就这样缓和了。


    没多久寝室最后一个女孩子也来了,叫做单小麦。


    单小麦说话很小声,和王乾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蚊子哼哼一样。王乾坤恨不得给她安了小蜜蜂挂在腰上。


    相处久了,大家的性格就一目了然。


    王乾坤是寝室的搞笑源泉和男友力担当,平时提矿泉水,别的寝室两个人抬,王乾坤一个人就能拎着桶装矿泉水上五楼,歇都不带歇的。


    单小麦胆小,学医还晕血,曾经上课上着上着就晕了过去,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后来王乾坤问:“晕血学什么医啊麦子?”


    单小麦小声说:“我妈让学。”


    “……”大家都无言以对。


    秦冬妮是帝都本地人,她性格活泼,长得也不错,还懂得撒娇,第二个月就交了个男朋友。


    有一晚贝瑶下晚自习,不小心看见秦冬妮和她男朋友在树下吻得难舍难分。


    男生的手情不自禁往上移,十月已经换上了较厚的秋装,他的手从衣摆钻了进去。


    贝瑶脸蛋腾的一下红了,她不是故意看见这一幕,不敢再看,加快脚步就要走。单小麦也是满脸通红。


    王乾坤看得津津有味,拉住贝瑶说:“急什么急什么,看看嘛,秦冬妮都不介意。”


    秦冬妮确实不介意,她亲完了,一抹嘴就欢呼道:“瑶瑶!乾坤,麦子。”


    这姑娘也不管男朋友了,冲过来要和室友们一起回去。


    秦冬妮眨眨眼,给室友们说:“你们先回,我和瑶瑶走两圈。”


    贝瑶被她拉去逛操场了。


    夜晚灯光有些暗。秦冬妮小声说:“我前两天看见你拒绝楚巡了,为什么呀?他长得帅,也挺有钱的。”


    灯下看美人更美,秦冬妮打量着室友脸蛋,觉得校花之名名不虚传。


    上个月校花评选,楚巡不知道多积极在帮贝瑶拉票,当然贝瑶本身确实很美,最后票数最高当选。


    然而秦冬妮纳罕的是,自己都有男朋友了,贝瑶依然没有男朋友。


    贝瑶愣了愣,她不知道秦冬妮看到了,她笑着说:“因为我有男朋友呀。”


    秦冬妮惊呆了:“什么……谁?他在哪里啊?”


    贝瑶轻声说:“不知道在哪个牢里待着,但我在等他。”


    “……”


    空气静默了两秒,然后秦冬妮爆笑出声。


    哈哈哈哈贝校花真幽默,是跟着王乾坤久了,也会讲笑话了吗?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在哪个牢里待着!


    贝瑶也不知道哪里好笑,就只好等她笑够。


    她杏儿眼明澈,倒是让秦冬妮不好意思了。


    秦冬妮收了笑,贝瑶才轻声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秦冬妮说:“什么?”


    贝瑶有些不好意思,她声音低低的,但是在晚秋听起来很舒服:“你和男朋友在一起,都会那样……亲吗?”


    好激烈。


    秦冬妮看着室友有些羞涩的脸,噗嗤一声笑了。


    “是啊,你是不是还看到他摸我了。谈恋爱嘛,多少有些情不自禁,一个人很喜欢你,他虽然会克制,可是也有些东西是忍不住的。”


    贝瑶看着远处跑步的人影,大学的夜晚也很热闹,裴川本来也该在大学的校园里的。


    可是他为了和自己在一起那很短很短的时间,几乎放弃了一生。


    裴川从来没有这样亲过自己,他吻她时心跳很快,会喘息,可是总是特别克制珍惜。


    贝瑶明白,他一直觉得他脏。


    一如起初裴川想要制定的那两个条件,不亲密接触、不公布关系。他一定老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天,未来留她一个人长大。


    然而秦冬妮说得对,有些东西,是忍不住的。


    如果她还能找到裴川,如果她还能见到裴川。


    一定要给他说一说,迟到了许久的、她到底多喜欢他。


    ~


    然而日子还是在不紧不慢过去,大家都知道医学系那个校花喜欢往法学院跑,惹得学法学的男生们春心浮动不已。


    然而从第一年秋天到第二天秋天,贝瑶都没有找过任何一个学生,她找的都是法学院教授,请教他们各种刑事犯罪最后的处决。


    学校里的老师都被她拜访了个遍。


    法学系一度传言校花姑娘是想转个专业,毕竟人家也不是来找哪个男生谈恋爱的。可是后来转专业的时间过去了,贝瑶依然在医学系,大家就不知道她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贝瑶一有空闲也会去周围的律所咨询,后来有个老师给她说:“不公开审理的案件,要么是未成年人案件,要么是……和机密沾边的案件。你问的那个人既然已经成年了,那么很可能是后者。”


    贝瑶想起了笔记上“魔鬼”的称呼,还有提到的软件。


    她换了一种问法:“如果是高智商犯罪呢?可能会比较严重,他最后会被关押在哪里?”


    老师想了想:“探监都不被允许的话,一定是经过了最高审的。少年犯罪,高智商人才,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案件。”


    老师继续说:“在十多年前,x国曾经出过一个女间谍,她窃取过多国机密,从十岁开始就进入组织,随后引起好几场动乱。后来她被G国抓获时才十八岁,本来想执行枪决,后来经过重重商讨,这个女间谍被释放,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她整理出做间谍期间的密报,反而避免了许多场战争。”


    老师总结道:“国家对于心向正义的人才是非常宽容的。贝瑶,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他很可能在进行更机密性的改造,国家会吸纳这样的人才。”


    老师看见面前的姑娘如月色一样温和的眼睛亮起点点碎光。


    “老师,那他会在哪里呢?”


    老师摇摇头,这个她就无能为力了。


    贝瑶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这一年大二冬天,贝瑶回C市过年。C市树梢上被挂上大红灯笼,贝瑶吃完团圆饭,方敏君过来拜访。


    方敏君长大了,从衣着开始,都渐渐成熟的模样。


    她烫了一头大波浪卷发,染成了栗色。


    两个姑娘在房间说话。


    方敏君并不太开心的模样,她自嘲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陌生?”


    她不喜欢这样,她喜欢年少时和贝瑶他们在一起,冬天打雪仗,一头黑色的长发肆意张扬。那时候不化妆不打扮就很美。


    可是霍丁霖喜欢方敏君现在这个模样,到底有当年港星常雪的轮廓,方敏君长大了一打扮挺亮眼的。


    贝瑶笑着说:“敏敏一直很漂亮,我小时候可羡慕你了。”


    贝瑶语调温柔,眼里很真诚,方敏君心中酸涩,险些红了眼。霍丁霖家在C市发展得很好,作为霍家的重要旁支,在一个新城市两年就站稳了脚跟,霍家早年出过元帅,至今还有很大的影响力,在军中也认识些人。


    方敏君凑近贝瑶耳边:“瑶瑶,我问过霍丁霖和霍叔叔,国家关高智商犯罪会关在哪里。”


    她轻声说了几个字,贝瑶睁大眼。


    霍家以前到处出过不少军官,方敏君说:“虽然有可能不在那里,但是也有一半的希望。谢谢你以前的帮助,我能为你做的并不多,就只有这些了。”


    方敏君和赵秀离开的时候,贝瑶看着她的背影:“敏敏!”


    方敏君回头。


    “谢谢。”


    方敏君笑了:“不谢。”她冷清的轮廓柔和下来,原来有些人长大,真的会越来越美好的。


    ~


    春节还没到来,贝瑶却说又要返回B市了。


    赵芝兰急切道:“你这孩子,大过年的,怎么突然又要回学校去,有什么事过完年回去不行吗?”


    然而贝瑶最后还是回去了,票并不好卖,许多交通都停运了。


    贝瑶磕磕绊绊回到B市时,B市正在下大雪。


    漫天的鹅毛大雪,顷刻使人白头。


    贝瑶去“第七监狱”前,做好了见不到裴川的准备,连方敏君都说了,只是有裴川在这里的可能,也或许并不在这里。


    然而贝瑶还是来了。


    “第七监狱”建得很偏,都处于城郊了。


    没有直达的车,贝瑶租了一辆自行车骑过去,她问围巾蒙住脸颊抵挡风雪,到第七监狱外面已经是晚饭时间了。


    过年其他地方欢庆,监狱有几分冷清。


    “第七监狱”有些不同的是,它关押的都是可改造型人才。


    换言之,戴罪立功。


    过年监狱会加强警力部署,也会组织一些活动让犯人们参与。


    贝瑶手都快冻僵了,她看着面前的建筑,眼里酸酸的。


    第七监狱并非不允许人探监,然而能找到这里的少之又少,裴川当初进来就写过已无至亲,因此并没有通知他的亲人他被关在哪里。


    至于贝瑶。


    他凭什么耽搁人家好好的女孩子呢?


    狱警过来通知的时候,裴川正在吃饭。周围一圈人都是高智商大佬,有生化类天才,还有机械类人才,国家很宽容,他们的年过得并不冷清,听说一会儿饭后会有两个活动。


    毕竟这里每个人都签了协议,他们并不算是“坐牢”,而是秘密为国家工作。


    以往狱警过来说谁的家人找时,裴川都没什么感觉。


    他没有家人了,也没人知道他在这里,然而这次狱警开口说:“裴川,有人找。”


    空气一瞬间安静,“狱友”们或诧异或调侃地看着裴川。


    裴川神色淡淡原本安静吃着饭,那一刻手中的筷子,猛然滑落在了地上。


    第64章 见面


    “第七监狱”里的人, 或多或少都有重要的亲人或者朋友,每到“探监日”, 就会来探望他们。


    这个监狱的人都是有未来的。


    每一年都有很多人从这里出去, 成为专为国家工作的人, 毕竟都是难得的高智商人才, 犯的错也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


    然而裴川进来那一年, 他比所有人都努力工作,却没有见过有人来探监。


    过去一年多里, 四百多个日日夜夜, 每个人的名字都被叫到过,除了裴川。


    大家似乎都默认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没有亲人了,然而今天竟然会有人来探监。而且看裴川这反应, 来的人很重要啊?


    当然,“第七监狱”很尊重人权,裴川是可以选择不去的。


    “前生物学家”成铮海看了眼少年骤然沉默的脸色,开口说:“去看看吧,大过年的,外面这么冷, 我们这个地方又这么偏,不管谁来都不容易。”


    是啊, 今年冬天的雪特别大,有时候树梢上的水珠还没有滴落就结成了冰。


    裴川还是去了。


    狱警来推着他的轮椅, 来了这里裴川签完协议以后, 就没有再穿假肢, 他每天的工作时间很长,用假肢站立久了反而会痛,坐下来弯膝盖也不方便,后来国家索性给他换回了轮椅。


    小小的会面室,一盏昏黄的灯光亮着。


    天窗外飞着白色的大雪,她在会见室灯下等他。


    她长大了些,眉眼清秀温婉,总是水盈盈的眼睛沉静了几分。长发披散在肩头,穿了一身水红色的羽绒服。


    很喜庆,也可人。和梦里一样,可是又和梦里不同。


    裴川垂下眸,泛白的手指握紧轮椅扶手。


    贝瑶也静静看着他。


    她明白他为什么不直视自己的目光,裴川瘦了些,少年轮廓褪去,这里的磨练让他有了男人坚毅的轮廓。他长得并不像裴浩斌,比裴叔叔更加清隽几分,


    然而他头发被剪短了,贝瑶看过监狱相关材料,他头发应该被剃过,后来长长了又被剪短。


    在他自己眼里,这幅形象总归是不好看的。


    她看着心悄悄疼。


    她的少年,一个人吞咽伤痛,却总是在想着她的未来。


    如果她不来找他,或许就像他预计的那样,这辈子和他再没什么交集。她安安静静念完大学,找个好男人结婚,他未来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一个人的舔舐伤口。


    门被狱警带上,探监是有时间规定的。


    贝瑶很多年没有见过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了,裴川好强,自从小学戴上假肢以后,在人前就再也不会坐轮椅。


    这一年,应该是他人生最狼狈的一年。


    因为C市高考理科状元的身份被关注,却又在下一刻跌入尘埃。他从最初到后来进“第七监狱”都很淡然安静,可是这一刻,他却再也没法淡然了。


    贝瑶在他面前蹲下。


    她杏儿眼直视他低垂的眼睛:“裴川。”


    他低声应:“嗯。”到底沉寂的心跳开始跳动,他看着少女的眉眼,轻声问她,“怎么过来了?”


    这里很冷,夏天还好,消暑。可是冬天即便是室内,也是一阵冰冷。


    他一想到她顶着风雪,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过来,就喉咙干涩。


    贝瑶眼睛酸酸的:“因为想你了。”


    他死死咬住口腔里的肉,半晌低声道:“瑶瑶,别再说这样的话了。”


    如果是以前,他还能拼着被赵姨和贝叔讨厌来对她好,现在身处“第七监狱”的他,连听她说这些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既然长大了,就应该明白这个世界多无情世俗。社会不会接受她喜欢他这样一个人,她的爸妈也不会接受。


    为什么她越来越好看,见过的东西越来越多,却总是不明白这些呢?


    她眼里水汽氤氲,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他很想伸手触碰那双含泪的杏儿眼,可是裴川也明白一年过去了,她上了大学,肯定见过许多有趣好玩的事。听甄律师说她依然是校花,这么漂亮性格又好的姑娘,不管在哪里都是很受欢迎的。


    贝瑶不会再被故乡那一轮月亮困住,她眼界越来越宽广,就不会好奇青涩少女时恋爱的感觉,因为会有很多优秀的人会追求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她就该明白,年少时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有多么不值得。


    贝瑶说:“为什么不能说这样的话,我想你,很想很想,有时候睡一觉起来,我仿佛还在六中念书。你就在不远的学校,离我很近。”


    她说:“你总说我长大就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好奇,我现在成年了,知道自己说的每个字的意义。裴川,我喜欢你。”


    他喉结动了动,手指轻颤:“别说了。”


    可她依然继续道:“很喜欢很喜欢,不是同情,也不是可怜。”


    他害怕什么似的,声音冷淡,却又语速极快:“你清醒点,你看看这是哪里?外面下着雪,热闹地过着年,这里只有四面墙,还有一群杀人放火的犯罪分子!我不是什么豪门望族,也没有身份名望,我全部财产充了公,没有名誉、没有钱、没有未来,一无所有!”


    她抽泣了两声,清亮的眼里,依然只有他的模样。


    她眼里映出一个冷酷的、头发很短穿着囚服的年轻男人。


    他闭了闭眼,到底永远不会吼她,手指死死扣住轮椅:“回去吧,不要再来了,也不要说喜欢我,否则……”


    她猛然扑进了他怀里。


    这个二月特别冷,她带着外面风雨的寒意,他怀里像个火炉,燃烧着男人的爱和痛苦。


    她抱住他脖子,带着浅浅的鼻音:“但是就喜欢你。”


    跟不讲道理的小孩子似的。


    “就喜欢你,只喜欢你。”


    她小手冰凉,发丝微润。她不需要讲道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单纯又热烈,让人的心滚烫。


    他情不自禁扣住她的腰,压抑的情感溃不成军。


    贝瑶骤然想起那一晚秦冬妮的话,有些东西压抑得住,爱情却是掩饰不住的。


    男人明明在颤抖,他总说她不清醒,可他最后还是抱紧了她。她破涕为笑,下巴搁在他肩上:“裴川,你说女孩子不可以被欺负,我说了想你,你也要说想我。”


    他一颗心在火中滚过,又被沾上蜜糖,嘴里弥散着因为压抑自己咬出来的血腥气。


    “我……”他闭了闭眼,干涩道,“我想你,瑶瑶。”


    很想很想,发疯似的想。


    最初进来的每一个白天,他都在拼命工作,夜晚却总也睡不着。有人的世界是大千世界,有人的世界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


    裴川无数次都在想,要是她没有进入过他的生命就好了。他无牵无挂,将来不管死在哪个角落,哪怕腐朽成一块没人认得出来的枯骨,至少心里没有任何念想。


    可是她来了,十多岁的少女,单纯不懂事,却偏偏热烈地像一团火,让他不知道该把她怎么办。


    然而偏偏他又明白,他多庆幸她来过他的生命。


    所有的色彩由她绘成,所有的苦涩是她给的,甜蜜也是她给的。


    她说:“裴川,你看,我再也没有把你弄丢了。”


    那夜她在少年手上系上氢气球,告诉他这辈子都不会把他弄丢。她说:“你以后也不许再让我哭,呐,快给我擦擦。”


    她唇角上弯,杏儿眼里的泪水却要掉不掉。


    他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捧着她的脸,粗糙的指腹给她擦去眼角的泪。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落在他指尖,泛起羞惭的甜。


    他总是在一步步打破最初的原则和计划,一次次为了她让步。偏偏苦涩又甜蜜,难以割舍。


    贝瑶本来有许多话想问,想知道他累不累,痛不痛,可是眼前的男人永远不会诉苦,也不会沉溺过往。


    她还想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最后才选择了这条更难更苦的路,然而到了嘴边,贝瑶却不再问。


    他这样敏感,可不能再误会她是因为愧疚才说喜欢他。


    没有什么,是比未来更让人欢喜的了。


    许是年轻气盛,他怀里很暖,男人身体结实,她没一会儿就暖了过来。探监的时间就要过去了,她轻声说:“裴川,新年快乐。”


    少女在兜兜里找了找,找出银行卡和纸币,通通塞到他手里:“我听说这里面可以买东西的,裴川,要是冷了饿了,就请人买东西知不知道?”


    他拿着银行卡和纸币,看着这个傻姑娘。


    他还有太多太多事情没有教会她了,好男人永远不会花自己女人的钱。可她这么傻,要是被人骗,那得多可怜。


    裴川把这些东西又放回了她兜里,摸了摸她头发:“这里面用不着这个,钻石卖了没有?”


    她摇头。


    裴川说:“把它卖了,去市中心买新房子。”还好钻石和黄金这些东西永远不贬值。


    她说:“不卖,以后要给你拿去镶嵌戒指的。”


    他不可置信看着她。


    她垂眸,睫毛两把小扇子一样:“裴川,你在这里要好好地照顾自己,每个人一生都会犯错,犯错是羞耻的事情,可是改正并且弥补就不是羞耻了。我们正视错误,弥补错误,但是不能把它看成自己一辈子洗刷不掉的耻辱。向前看好不好?”


    她说:“裴川,不许瞧不起自己。”


    他喉咙干涩到发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么个姑娘,软软的一团,却让人什么办法也没有。


    半晌,他说:“嗯。”


    她笑了,轻轻抚上他脸颊,声音很温柔:“还要几年,裴川?”


    他低声说:“八年。”


    她眸中也并没有失望,反而笑着说:“那我问问狱警伯伯,下次你们可以探监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我再来看你好不好?”


    “嗯。”


    她跟着狱警离开的时候,漫天风雪小了许多。天色有些暗沉了,那辆自行车上已经落了厚厚的积雪。


    她拍掉积雪坐上去,重新围上围巾,娇小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


    这么娇弱的身体,却又有着柔韧炙热的力量。


    平时哪里见过这个冷冰冰的年轻男人如此动情,偏偏这个少女一来,裴川整个人都由她去了。


    狱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问裴川:“你骗人家做什么?”


    哪里还有八年?“第七监狱”和所有监狱都不一样,也算是人才改造摇篮了。裴川表现非常好,他当初本就属于自首,并且当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不仅这样,还有立功情节,把那个组织给一锅端了。


    裴川明面上被判了八年,可是被送来“第七监狱”以后,裴川拿到手的协议是四年。


    为国家工作四年,思想品行要端正,平时也要好好接受教育、继续学习。当然,也得定期看心理医生。等到每个人的协议时间结束,一出来就是正职的国家工作人员。


    裴川这样的年轻人,是有未来的,原本就是高材生,因为年少成长环境不好误入歧途而已,这样的人国家会再给一次机会的。


    裴川已经“服刑”了一年多,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就可以出去了。


    裴川没有回答狱警的话。


    他只是在给她反悔的机会和留有余地的未来。


    裴川继续回去和“狱友”们吃团圆饭。


    他换了双筷子,捧起碗,这群“狱友”可没什么良心,早把肉夹完了,剩下些汤汤水水。他和着汤水吃白米饭依然没什么表情。


    “前生物学家”成铮海笑着道:“裴川啊,心情不错?”


    裴川绷着脸不吭声。在这里他年纪最小,这里面都是一群人精,但是裴川脑子也好使。


    “第七监狱”都是未来可期的人,因此一直还都挺和谐的,说不定未来什么时候就成了同事了。


    几个人看裴川冷清的模样,不知道是谁带头笑出了声。


    成铮海拍着大腿笑得不行:“裴川啊,开心你就笑嘛,非要绷着脸吃饭做什么?”


    裴川筷子顿了顿,看了下眼前这群人。


    有人真忍不住了:“裴川,你脖子上,是你小情人儿蹭出来的口红印子吧。哎哟心里是不是美死了,难为你还这么淡定坐在这里吃饭啊!”


    “难为了难为了。”


    裴川放下碗,往小姑娘刚刚哼哼唧唧的地方一摸,一看指尖果然有一道很浅很浅的口红色,不知道小姑娘什么时候蹭上来的。


    似乎还带着冰雪般的少女香。


    裴川终于笑了,对一众开玩笑的人说:“滚。”


    众人哈哈大笑。


    这个冬天真的不太冷。


    一开始裴川进来的时候,比任何里面的老人还要努力,后来久了,不知道谁在说,裴川以后想要当个科学家。


    从这里面出去还能当科学家的,少之又少,然而他夜以继日,十分努力。


    没有人理解这份固执是为了什么,知道今天,一年后有人来看他,大家才知道,有些人心中的信念和爱永生不灭,不管多久多苦,始终记得一切。


    记得那时候他们第一次去做飞机,贝瑶说起科学家,像说起大英雄一样,眼里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和期待。


    ~


    贝瑶找到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人最怕的是没有希望,下一次开放“探监”的日子会是明年四月份,那时候已经春天了。


    新年贝瑶自然不可能再回到C市去。


    她不用再在法学院来回跑,可以安安心心念自己的专业。


    二月份假期结束,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第一个来寝室的是B市本地的秦冬妮,秦冬妮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来的,看见从图书馆回来的贝瑶纳罕道:“瑶瑶,你来得这么早呀?”


    贝瑶笑着点点头。


    这一年是2010年了,贝瑶他们学医是五年制。秦冬妮见她抱着很厚一摞书籍,凑过去看:“这都是什么书啊?咦?护理按摩类的,瑶瑶,我们不学这个呀,你看这些做什么?”


    贝瑶把书摆好,笑着没有说话。她虽然并不介意裴川的身体,可是她不喜欢把他介意的事情用来随口聊天。


    好在秦冬妮也就随口问问,很快讲起了新年趣事。


    第二天是开学的最后期限,王乾坤和单小麦也来了。


    单小麦还给室友们带来了自己的家乡特产,她胆子小,长得也像个未成年,背这么大一袋子爬五楼把王乾坤都吓坏了。


    当时大一是有一次转专业的机会的,单小麦特别想转。


    寝室四个人,只有她会在解剖课上晕倒尖叫,也会在看见福尔马林浸泡的尸体时哭出来。秦冬妮神色正常,贝瑶也能忍得住,王乾坤……这货就不说了,她是因为热爱这一行选的。


    可是单小麦的妈妈不许她转,她就没有转了。


    王乾坤单手把她的东西拎起来放好:“麦子,你妈为什么要叫你学医啊?”


    单小麦低下头:“我弟弟身体不好。”


    娘胎里带的病,先天不足。


    单小麦一说,几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再问了。许多原生家庭都有难以启齿的痛。单小麦家就是重男轻女。


    王乾坤大大咧咧搭住单小麦肩膀:“来来麦子,给你看我们那边的特产。”


    家庭的痛会影响孩子,单小麦比起秦冬妮,就要自卑许多。她总觉得优秀的男孩子瞧不上她,平时也沉默寡言。


    贝瑶看着右手边的按摩护理书籍,他总说长大会眼界更广,了解人性,然后就明白他不值得被爱。


    可她多么庆幸,她越长大,就越能明白和理解他。


    爱他的温柔,爱他清冷骄傲,也开始懂了他难以启齿的敏感和自卑。


    第65章 兄弟


    贝瑶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盼着春天四月份到来。


    她做了许多准备功课, “探监”可以带哪些东西。贝瑶和方敏君都不知道“第七监狱”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她是真的做好了等裴川八年的准备。


    即便他出来时一无所有, 她不是已经在工作了吗?


    她始终坚信, 日子是靠两个人越过越好的。


    春天到来时, 贝瑶被好几个人告白过, 其中有个是法学院的大才子, 据说去年看到贝瑶时惊为天人。


    王乾坤说起这件事时笑得前俯后仰,因为大才子有点呆, 说话一板一眼的,知道的明白在告白,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审犯人。


    王乾坤学得惟妙惟肖,贝瑶也被逗乐了。


    至于贝瑶说有男朋友, 男朋友在监狱的事,秦冬妮给室友们说了, 一个人都不信。


    王乾坤说:“瑶瑶大美人,什么时候你也谈个恋爱呗,我看着你就觉得甜,哈哈哈以后你男朋友肯定要把你宠到天上去。”


    贝瑶说:“我有男朋友的呀。”


    秦冬妮调侃道:“监狱那个?”


    贝瑶点头,室友们一阵爆笑。王乾坤说:“瑶瑶你够了啊,玩笑开了这么久, 该消停一点了。都大二了, 下学期快大三了, 你再不谈恋爱, 就只有和学弟谈了, 你喜欢你比小的幼齿小男人啊?我嘛,我就没什么希望了,我觉得自己特别爷们儿,但是那么多人追你,你都不考虑,怎么想的啊?”


    说真话怎么大家都不信?贝瑶肃起小脸:“我真有男朋友。”


    她用强调的语气再说了一遍,寝室另外三个人面面相觑。秦冬妮干笑:“真在监狱啊?”


    贝瑶点头,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羞耻难堪之色,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正常的事。


    王乾坤捂住脸,哀嚎了一声。


    秦冬妮问:“还有多久出来啊?”


    贝瑶轻声回答道:“八年。”


    “……”一寝室姑娘都沉默了。


    第二天,大家开始对贝瑶进行教育:“呐,我们没有贬低他的意思啊,但是瑶瑶,八年,两千九百二十天,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你都用来等他了。那是坐牢!不是郊游!你以为每个人都像禹学勤博士那样,坐过牢出来还能做医学大师啊?”


    贝瑶问:“禹学勤博士是谁?”


    “我们专业的大佬你都没听过?今年都五十多了吧,以前是外科医生,手稳得一匹,在牢里都立过不少功,救过很多人。后来出来了,还有无数有钱人凑上去找他做手术。现在有钱得不得了。”


    贝瑶点点头。


    大家发现话题有些跑偏,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禹学勤博士这样的人。坐过牢的出来,大多数都是大龄无业青年好么?要么成了地痞流氓,要么是赌徒恶棍。


    秦冬妮她们是真的很担心贝瑶被骗。


    就连单小麦都忍不住说了句:“我妈说坐过牢的人特别凶,瑶瑶你还是好好考虑吧。”


    贝瑶只是笑着摇摇头:“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男朋友他很好,我不分手。”


    贝瑶看见室友们的反应,也明白了裴川先前的想法,人们确实对坐过牢的人有偏见。哪怕他们不认识他,并不知道他以前犯过怎样的错误。


    四月开春时,天气已经彻底暖回来了。


    贝瑶和室友们去逛街,女孩子们都兴致勃勃看女装时,贝瑶去男装区看衣服。


    商场的衣服并不便宜。


    贝瑶没有卖那颗值钱的钻石,赵芝兰和贝立材要养小贝军,贝瑶的生活费来源是奖学金、助学金加上兼职。


    她长得美,却鲜少给自己买新衣服。


    她几乎用所有的积蓄来给裴川买衣服了,她给他挑了烟灰色衬衫,还有一件黑色薄毛衣。


    王乾坤她们看她买衣服,半晌秦冬妮小声道:“瑶瑶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学校当初校花评选的第二名,是新闻系系花,现在欢欢喜喜和富二代在一起,人家公子哥儿不仅送了各种漂亮衣服,上个月还送了辆车。


    要论美貌,贝瑶绝对更甚一筹,哪怕她随便挑个不错的男人,都不会这样辛苦。


    等一个没有未来的男人等八年,王乾坤她们第一次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出狱了能给瑶瑶什么呢?那时候瑶瑶都二十六了,他多半没房没车还没工作,身上只有一个“犯罪分子”的过往。


    想想都是很苦的人生。


    贝瑶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她悉心装好衣服。想了想,又想办法联系了一下金子阳。


    这两年金公子发愤图强,据说混得很不错。他们至今也没放弃过找裴川,贝瑶想到裴浩斌,轻轻皱了皱眉,还有裴川恐怕至今都不知道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贝瑶最后还是没有通知裴浩斌。


    四月十日,贝瑶依然租的自行车往郊外走。


    才出校门没多久,就被一辆车拦下。


    车窗往下摇,露出楚巡的一张脸。


    楚巡大一时追贝瑶追得轰轰烈烈,后来被拒绝也是人尽皆知。楚巡皮笑肉不笑:“去哪儿啊?骑车多不爽,我送你呗。”


    看着贝瑶这张动人的脸,楚巡就恨得咬牙切齿,就是见过她,他才想要最好的,结果得不到就算了,再看其他人都乏味极了。


    贝瑶有些烦他,她皱眉绕开他走。


    她很难见裴川一面,实在不想和楚巡在这里耗时间。


    楚巡心里窝火,他打开车门下来,拦住贝瑶:“我对你不好吗?啊?你又没有男朋友,跟我在一起怎么了?你要什么?房子,还是车子?”


    楚巡嗓门不小,恨不得昭告天下。贝瑶气笑了:“什么都不要,你对我这么好,那你为我去坐牢啊。”


    楚巡懵了一瞬:“什、什么?”


    贝瑶抿唇,绕开他想走。楚巡不依不挠,要拉着她说清楚,一只手过来,把楚巡的手拍开。


    楚巡看见男人,直接骂人:“我操你妈,哪根葱管闲事?”


    男人皱了皱眉,他穿着西装,声音清朗:“这位同学,在你们学校门口,这样纠缠女同学不好吧?”


    楚巡冷笑:“滚开。”他想动手,那男人格住他,把楚巡的手甩开。


    男人似笑非笑,给了一张名片给楚巡:“楚少爷,多动脑子。”


    楚巡低头一看,名片上大写两个字“霍旭”。


    “霍旭!”


    听见楚巡口中喊出这个名字,贝瑶回头,刚好看见男人清朗温润的眉眼。他站在校门口,身旁是高高的行道树。


    霍旭对上她明澈干净的杏儿眼,露了一个笑容。


    下一刻贝瑶蹬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原地两个男人皆有些沉默。


    为什么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美人既不理恶霸少爷,也不理英雄?


    ~


    贝瑶虽然没有高三以后的记忆,但那个笔记上的字,看了这么多年,每个字她都认真揣测过意思。


    对“霍旭”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不怀好意害过自己的人。


    她抿唇,倒不去想霍旭要做什么。


    她记忆力不错,一见到这个人,就想起十六岁那年在贝军幼儿园门口救过的少年。


    几年后再见,平心而论,这个人很有资本。然而抹不去她一见到他就产生的恶感和排斥。


    贝瑶一路往郊外骑,不太好的心情倒是被春风吹散了不少。


    “第七监狱”门口,已经有几辆车停在那里了。


    贝瑶到达的时候,郑航难得有些晃神。


    她长大了,比起原来的青涩,更多了几分绮丽之色。贝瑶见到他们有些惊讶,她明明只通知了这几年到处打听消息的金子阳。


    可是郑航和季伟都来了。


    季伟还背着书包,抱着自己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她心里有些温暖,也有些感激他们从来没有把裴川遗忘。毕竟这一路走来,裴川的朋友实在太少了。小时候就性格孤僻的男孩子,小区都没人愿意和他玩。


    几个人一起往里面走,刚好是开放探监的时间。


    郑航看着这里面的坏境,觉得有些不对,挑了挑眉。这……这他么看起来不像个单纯的监狱啊。


    普通监狱“探监日”都是一起开放,然后统一在宽敞的会见室见面,但是“第七监狱”,给了每个人一个单独的小房间。


    然而走程序说明情况时,狱警皱眉:“裴川……昨晚打架,今天在关禁闭。”


    几个男人都满脸卧槽。


    贝瑶也愣了愣。


    谁都知道,在服刑期间,不能动手,否则后果极其严重。裴川这是疯了么。


    刚好前辈成铮海也有人来探望,路过看见了门外几个年轻人,笑眯眯说:“那个老陈啊,你就通融通融嘛,明天开始关行不行,关那小子半个月都没事。”


    成铮海以前就是极有威望的,他家族也有钱,只是后来女儿被人玷污折辱,成老怒极,用了生化武器杀人才进来这地方,几年前人人都要尊称他一声成老。


    后来裴川到底还是被推过来了。


    年轻男人漆黑的瞳很淡漠,可是看到金子阳他们,眼里依然有片刻错愕。他以为……三年的半路朋友,早就各分东西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金子阳很激动,他这两年确实在动用所有关系找人,现在都快口齿不清了:“川哥,终于见到你了。”


    他们第一次见裴川坐轮椅的模样,改造并非度假,怎么都是狼狈的。裴川脸上的冷清和淡漠,却没有使他们退却。


    金子阳这货还摸了摸轮椅:“川哥,有点酷啊这玩意儿。”


    “……”


    裴川目光在他们身上看了一圈,最后落在最里面的姑娘身上,她软软喊:“裴川。”


    他柔和了眉眼,怕吓着她似的,低声应:“嗯。”


    第66章 疼爱


    两年过去了, 每个人穿着打扮都有变化,不变的却是性格。


    金子阳没来过“第七监狱”这样的地方, 连墙上的灯都恨不得摸一摸。


    他们眼中并没有半点对裴川的瞧不起, 裴川和他们碰了碰拳头, 郑航说:“你别看金子阳高兴得现在恨不得把房顶掀翻, 当初你出事, 他差点坐在街上哭。”


    金子阳炸毛:“谁哭了,郑航你说谁呢!”


    贝瑶笑了。


    房间里就她一个女孩子, 笑起来似乎春天的空气都明媚无比。


    她没有见过男人的友谊是怎么样的,一双杏儿眼好奇地瞧,裴川有些无奈,却又忍不住笑了笑。


    说实话, 见到金子阳他们,久别重逢的感觉并不坏。


    裴川看见季伟还背着书包, 抱着《五三》,


    “季伟,还在准备高考吗?”


    季伟点点头,挠了挠头:“今年是第三次高考,我总觉得自己能考上。”


    大家都不嘲笑他,事实上, 季伟不聪明, 天生就不适合学习。然而他喜欢一样东西很单纯, 可以喜欢一辈子都不变。


    他们几个男人在这里, 贝瑶也羞涩不好和裴川讲话, 静静站在一旁。


    她鲜少见他笑,然而今天看得出裴川是真的挺高兴。


    郑航最有眼色,他们男人糙,过来看裴川什么都没带,兜里倒是有钱,但是大家都知道裴川多喜欢贝瑶,总不可能在兄弟喜欢的女人面前给钱,要给也得等到贝瑶不在。于是郑航拉着金子阳和季伟往外走,边走边说:“我们到处去看看啊,川哥你和贝瑶聊。”


    等他们都走了,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姑娘:“瑶瑶。”


    她莫名有些羞涩,然而还是过去,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他们都不好问他,可是她想知道:“裴川,狱警说你昨晚打架了,为什么打架?”


    他漆黑的瞳看着她,半晌道:“没什么,监狱本来就乱,住在一起难免有冲突。”


    她只关心一件事:“有人欺负你了吗?”


    这傻姑娘还以为他是小时候被人按在地上无力反抗的小男孩,他眸光柔和:“没有,别瞎想。”


    看着她水盈盈的眼睛,他只好低声解释道:“是我打的他,所以我才被处罚,没被欺负,明白了吗?”


    她舒了口气,点点头。


    贝瑶知道监狱乱,而且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都不知道他过得怎样的生活。


    她抬眸,仰起小脑袋,咬唇羞涩地笑:“裴川,抱抱。”她见一面他,都太不容易了。


    他才被关了出来,轻轻摸了摸她头发:“乖,我身上脏。”


    她想起自己带过来的包,上次过来没有给裴川带东西,这个男人骄傲,也不会要她一分钱。


    她低头从包里拿出衣服,到底第一次给男人买这些,她粉颊微红:“你看看合适吗?”


    他眸光落在衣服上,心里有片刻酸涩。


    然而裴川并不能在她面前换衣服,世上很多东西都有变数。他这辈子最介意的就是母亲都嫌弃的身体,他不忍她失望,接过来道:“嗯,很好看。”


    她便欢喜地笑了。


    贝瑶其实并不执着于拥抱亲吻,她只是觉得,在里面很难过,他需要一个拥抱。


    十九岁的姑娘,更喜欢和他在一起时的感觉。


    这个男人沉默寡言,可不管她说什么,他黑黢黢的眼睛里都只有她的模样。裴川从不打断她说话,也从不说他受过的苦,可她知道,这个男人会在这里,全是因为自己。


    然而他们还没说一会儿话,外面响起砰砰的声响,还伴随着狱警的呵斥声。


    贝瑶回头,裴川说:“我们出去看看。”


    贝瑶打开门,外面乱成一团。


    金少冲过去打一个中年男人,那个中年男人是“第七监狱”的囚犯,金子阳被狱警架住,一面还在骂脏话:“小爷打你怎么了,有本事你打回来啊,哈哈哈孬种,打我啊!”


    声音贱得不行。


    那个头上包着纱布的中年男人气得发抖,郑航又见机过去踹了他一脚。


    中年男人:“……”


    郑航被架开了。


    季伟满脸茫然站在一边,金子阳被拖走,尤不甘心,从兜里摸出钥匙去砸那人。没想到准头不行,直直往贝瑶这边来,裴川冷着脸抓住那钥匙:“够了,闹什么!”


    几个人都不吭声了。


    狱警也觉得无语,这几个少爷一来就打犯人,而且你还不好管。人家也不是囚犯,你说怎么管?第七监狱可不关普通犯人。但是不管吧,金子阳他们要上天了。


    犯人改造期间不能打人,那个中年人只能忍。金子阳见状乐死了,他先打够本,大不了抓他啊。如果那人还手,肯定也要被处罚的。


    贝瑶也不知道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就打起来了。


    狱警最后只好说:“在这里动手,以后都失去探监资格!”


    几个人最后安静如鸡。


    金子阳不服,还要讲话,裴川沉下眉眼:“金子阳,跟我过来。”


    裴川看向贝瑶,他和她说话语气没了严厉,有点哄人的味道:“瑶瑶去外面好不好,我说说他。”


    贝瑶点点头,贝瑶一走,金子阳说:“川哥,我帮你教训那龟孙子呢。”


    裴川冷下眉眼:“你也想坐牢?”


    金子阳不服气:“他昨晚就是故意激怒你打人,害你被关的。”


    出来遇见成铮海,前辈都说了。那个中年男人叫向磊,故意在探监日前谈论贝瑶,那天过年也有人来看向磊。


    向磊透过窗,见到过到来的贝瑶。


    昨晚向磊说得很难听,说贝瑶说不定在外面有男人了,故意来看看裴川的惨样。那种漂亮女人,有几个能等着男人出去?


    向磊的老婆就跑了。


    起先裴川在工作,一言不发。


    后来向磊越说越过分,甚至说:“你们是不知道,那女人穿着羽绒服都能看出身段不错。哈哈哈她会让这个残疾小子碰吗?真有这种‘慕残’的女人啊?”


    裴川手上的实验材料当时就全砸在向磊脑袋上了。


    监狱一阵混乱,当时医生就来治人了。向磊在地上打滚喊痛,裴川直接被关了禁闭。


    成铮海说:“明知道他在激怒你,你怎么还是动手了。”


    裴川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今天成铮海就是跟金子阳他们说了这件事,金子阳才没忍住动手。怎么了!川哥不能打向磊,他们总可以打吧!


    裴川闭了闭眼:“别惹事。”


    金子阳还想说什么,裴川低声说:“我这两年,不能惹事。”


    他想出去。


    想做个好男人,想守在她身边。


    金子阳第一次见裴川这模样,顿时安静下来了。


    裴川知道,男儿血性不能丢,所以他才会在向磊脑袋上开了个洞。但是今天看见瑶瑶,他才明白,世上无论什么血性,什么尊严,都比不上一个她重要。


    如果成铮海没有给他求情,他还被关在禁闭室里,见不到她。


    他从过年盼到春天,只想看她一眼。


    今天在禁闭室,他是很绝望的。怕她对他惹事失望,怕她走了,怕她离开。


    裴川说:“金子阳,我求你一件事。”


    裴川活了二十年,第一次用到“求”字。金子阳有些慌:“欸欸,大家是兄弟,有什么说就是了,做什么求不求的。”


    裴川平静道:“我进来前,还做了个完整的软件,U盘放在倾世经理那里。我告诉你密码,你拿去卖了。要是你需要,开个价格,你们公司拿去也可以。”


    金子阳说:“川哥你缺钱我这里有,那些就留着吧。”


    裴川坚持道:“去拿,然后卖掉。保守估计能卖三百万,不是什么有害软件。你卖掉以后,想办法每个月给赵芝兰阿姨汇钱,抽奖也好,公司发福利也好,总之不要给她说是我给的。”


    金子阳讷讷道:“哦。”


    裴川说:“谢谢。”


    探监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行人离开的时候,裴川看着他们离开。


    她走了老远,回头笑着冲他挥挥手。裴川看明白了她口型,她说——我下次再来看你。


    他弯了弯唇,眼里很温柔。


    ~


    金子阳他们被狱警教训了一顿,也交了罚款,最后灰溜溜地走。


    然而这货反省是不可能的,金子阳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打爽。


    郑航问他:“川哥找你说什么呢?”


    金子阳说:“我也很懵逼啊,他让我把他以前的软件卖了,汇给贝瑶的母亲。而且川哥也太客气了,都用到‘求’字了,他是想做什么哦?”


    郑航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春天到了,枝头抽出新芽。


    贝瑶路过的地方,野花一路盛开。


    郑航说:“你见过川哥求谁吗?”


    “那倒没有。”


    认识三年,裴川骨头比谁都硬。


    郑航轻声说:“他只是心疼了吧。”


    金子阳不明白,可是郑航看懂了。听说贝瑶在学医,学医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课业也多。贝瑶这样的姑娘,本来该过最好的生活,可她穿的衣服远远没有别的姑娘名贵漂亮。


    本该好好被呵护的姑娘,死心塌地等他。


    川哥有钱时,想给她什么不敢给,现在落魄了,一腔心疼叫嚣着无从倾泄。


    裴川做这些时,从来没有想过回报,所以让金子阳从别的途径给。不管以后贝瑶嫁给谁,整个贝家都不会有负担。


    这个男人,只是心疼贝瑶心疼得没有办法了。


    才会折下傲骨,求金子阳想办法让她过得好些。


    金子阳说:“嘿嘿,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郑航,你说川哥是不是最信任我啊,不然他不找你,也不找季伟,为什么单单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


    郑航嘴角抽了抽,说实话,有些恼羞成怒。


    为什么不交给季伟,那很简单,你让季伟想法子悄无声息汇钱,季伟恐怕茫然得不知所措,没把老底给揭了都算好。


    为什么……不让郑航去。


    郑航咳了咳,耳根都红了。当然是因为,高二那年,他曾经……对贝瑶,有过点想法啊。


    川哥虽然不动声色,可是哪个男人不介意?


    然而这种事总不可能给金子阳说,郑航咬牙:“这个有什么信任不信任的,肯定是因为你家公司总部在C市啊。”


    金子阳一想,倒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


    赵芝兰女士觉得2010年她运气特别好,他们这个公司也很好,以前送什么夏令营券就算了,现在还为了庆贺这个季度业绩完成得好,给员工搞什么抽奖。


    赵女士没什么野心,她心想,反正抽奖什么的白来的嘛,她哪怕抽一根毛巾一包纸也挺好。


    于是她高高兴兴去抽奖了。


    前面几个同事,或多或少都中了一些,要么是什么家用肥皂,要么是五十块钱奖金。


    赵芝兰心道,50块钱,手气不错啊。


    结果她摸了张梅花六递过去时,那头有人说:“哟,赵姐,头等奖都被你抽到了!你这手气真是不错啊。”


    赵芝兰说:“头等奖是啥啊?”


    “我们老总亲自包的,12万现金!”


    赵芝兰:“……”她这辈子!死也要死在这个公司里头!


    第67章 玉腿


    赵芝兰女士是出了名的疼闺女。


    当年整个小区, 只有她一个人从幼儿园开始接贝瑶, 一直接到贝瑶念初中。赵秀家有时候方敏君的爸爸方老师来接, 陈虎也是爸妈轮换着接孩子, 只有赵芝兰, 没有错过贝瑶成长的一点一滴。


    她知道他们家贝瑶几岁换牙,知道贝瑶多少岁来的月经,知道女儿喜欢什么颜色, 讨厌什么颜色。赵芝兰那个年代,贝瑶的外婆偏疼赵芝兰弟弟,重男轻女的思想, 烙印在几代人心里,赵芝兰那时候就想, 以后要是有个女儿, 一定要好好养着,让她快快乐乐如珠如宝长大。


    赵女士确实也是这样对待贝瑶的。


    得了12万的奖金, 赵芝兰觉得走路都在飘。


    他们家存了这么几年存款都没12万, 主要还是以前给赵兴那个败家子败了, 后来贝军一年年长大,柴米油盐哪样不要钱?贝家就没有存下来什么钱。


    赵芝兰晚上睡觉的时候给贝立材说了这事:“老公啊,我心里突突突直跳,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呢?我们老总以前可没有这么大方啊。”


    “你们上个季度业绩特别好吗?”


    “说好也不算, 以前有过比这更好的时候, 也没见那个铁公鸡给我们涨一分钱。”


    贝立材想了想, 看到妻子发了笔“横财”又窃喜又担忧的模样, 只能安慰道:“放宽心吧,这既然是公司发的钱,总不可能是什么不良来源。你要说运气好,那种中奖中百万千万的才是真运气好。”


    赵芝兰一想也对,贝立材心胸开阔,想得不多,赵芝兰思虑完了以后倒也乐观。


    这年还没有“锦鲤”这个词,赵女士说:“老公,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旺夫啊?你看我这手气,怎么抽奖都能抽大奖,不如我们从明天开始买彩票吧,万一中个百万千万的,我们家瑶瑶房子车子就都有了。”


    贝立材:“……”


    贝立材顺了口气:“芝兰,你的福气还是省着点留给女儿吧,让她以后人生顺遂点,抽奖啊买彩票咱们就不搞了行不行。”


    提到贝瑶,赵芝兰果然偃旗息鼓:“对对,留给瑶瑶。那你看我们公司福利这么好,你要不也来我们公司?”


    没福利的贝立材……蒙头就睡。


    赵芝兰虽然平时省吃俭用,可是对孩子不算小气,她当即给贝瑶卡上打了一笔钱过去,又怕女儿舍不得花钱,自己亲自买了好些衣服,通通寄过去。


    这一年赵女士还不会网上购物,衣服只能打包好,里面还附了小贝军用拼音汉字写的信给贝瑶一起邮了过去。


    贝瑶几天后收到漂亮新衣服,又听赵芝兰说了抽奖的事。


    她心里怪怪的,夏令营券、奥运会门票,现在干脆是十二万现金?


    这个套路相当眼熟,贝瑶下意识就想到了自己牢里面那位男朋友。


    可是却又不该是他,毕竟当初裴川房子都被查封了,什么都没能留下,那个夏天她去了好几次他的公寓,都没能等到他回来。


    他理当没钱了,她手里的钻石和陈虎那张卡,应该就是他最后的钱。再说裴川还在牢里关着呢。


    那么就是……她母亲赵女士运气真的特别好吗?


    她又拆开弟弟写的那封信,小贝军的字写得特别大,大意就是说想姐姐,姐姐快点回家。


    她心里格外温暖。


    单小麦羡慕地看着贝瑶。她也有个弟弟,但是在家里,永远是弟弟最有地位,小时候弟弟一哭,妈妈就要打自己。长大了不管弟弟提多么过分的要求,妈妈都会满足。


    单小麦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多余的,就像弟弟的佣人。自从他出生,她整个生活都毁了。就连辛辛苦苦考上大学,都得因为弟弟身体不好来学医。


    她晕血、胆小,一点也不想学医。


    王乾坤拍拍单小麦肩膀,笑着说:“小麦,别羡慕,我们这些人,以后永远都是你姐妹!”


    单小麦有些感动,用力点点头。


    ~


    2010年夏天,贝瑶他们已经是大三上学期了。


    大学每个专业必不可少要学的,其中之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给贝瑶他们上马列的老师特别喜欢谈人生哲理。


    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两个词语:“职业”、“未来”。


    本来就业这些也不该他讲,可是但凡教这些课程的老师都比较感性。他举了一个世界级大富豪的发家史,念这位厉害人物的资料:“这位伟大的先生上完大二之后辍学,创立微软成为全球首富。他的成功之路在我们看来,充满传奇。他拥有聪明的头脑,也有那个时代最顶级的编程水平,编写的BASIC编译器尤其强大。而他更是在很多时候将自己作为人肉IDE,迅速交出完成度极高的代码。”[注:引用]


    老师感叹道:“有些行业确实厉害,聪明的头脑和先进的技术,不仅推动时代进步,创造了我们今天的生活,他本人还成了世界首富。”


    下面有同学笑嘻嘻道:“老师,我们是医学院的啊!不是计算机学院的。”


    老师愣了半拍:“噢噢你们是医学院的啊。”


    这就尴尬了,马列每个专业都要上,他看错课程表了。


    老师连忙抢救道:“医学那就更伟大了,救死扶伤,是不管哪个时代都不会褪色落伍的行业。”


    同学嘀咕道:“可是又累又穷啊。”


    这么个小意外,让下面开始议论起来。秦冬妮啧了一声:“会写程序代码那些人确实厉害,我几年看新闻,一个厉害的程序可以卖好几百万上千万。真的是相当厉害,吊炸天。你看我们专业吧,确实累,累死累活一辈子都挣不到人家卖一个程序的钱。”


    秦冬妮这样说,王乾坤是无所谓的:“反正我就喜欢学习,看他们在我手术刀下抢救回来,我心里特别满足。”


    单小麦闷闷不乐,她不喜欢这个专业啊!她觉得做个资料员就挺好的。


    秦冬妮问:“瑶瑶,你怎么想的?”


    大家都看着贝瑶,毕竟瑶瑶的情况,她们寝室都清楚。


    一个……还在坐牢的男朋友,出来估计就是社会无业人士。学医这么辛苦,也很难暴富,以后难不成瑶瑶养着那个“无业青年”啊?


    贝瑶有点懵:“我想什么?”


    “学医来钱慢啊,又辛苦。”


    贝瑶说:“我知道的,可是也很稳定。”


    医生老师永不失业嘛。


    贝瑶笑道:“我赞同乾坤的,救人也很好,生活很充实。何况之前你们提到的禹博士也很厉害,不管每行每业,总有顶尖人才。我觉得这个专业挺好的。”


    秦冬妮泄气。


    ~


    他们专业五年制,走到第三年,也算走完一半了。


    夏天特别热,赵芝兰之前寄过来的新衣服里有条牛仔短裤,到大腿的地方,贝瑶穿这条裤子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可是她出现以后,整个教室都有些躁动。


    贝校花那双腿特别美。


    怎么说呢,又长又直,骨肉匀称,还白得不行。


    王乾坤看见都卧槽了一声,恨不得摸一把。


    这个夏天特别燥,贝瑶坐下的时候,还有无数人盯着她发呆。


    王乾坤说:“瑶啊,商量个事呗,给我摸一把。”


    她说完就狠狠摸了一把,哟,又软又嫩,手感爽翻,王乾坤拍着自己结实的粗大腿,怀疑人生。


    贝瑶哭笑不得,颇有些羞涩。


    贝瑶的旧衣服比较保守,比较他们那个年代,贝瑶小时候是穿灯芯绒裤子的。乍一换成短裤,别说班上男的,几个周围的女生都躁动了。


    王乾坤摸完秦冬妮非要摸,单小麦羡慕地看了眼,好吧她不敢摸。


    女孩子们打打闹闹,秦冬妮悄悄说:“喂,瑶瑶,你那个我们都没见过的男朋友爱死你了吧。”秦冬妮心想,她都没瑶瑶这么漂亮,可是她男朋友都特别喜欢亲亲抱抱她。贝瑶那个男朋友多有“福气”啊。


    贝瑶满脸通红,书挡住脸,生无可恋:“在上课,你们正经点。”


    秦冬妮笑得不行:“你这么羞涩,他肯定不但没摸过,还没见过,下次见他穿这个去呗?”


    贝瑶不说话,耳朵尖有些红。


    这么久了,寝室室友也渐渐接受了贝瑶有个还在“蹲大牢”的男朋友。说实在,还有点好奇。到底是帅到炸裂,还是别的地方很有优点呢?


    贝瑶每个季度只能见他一次,室友们打闹完了,其实也心疼她,后来就不说劝他们分手的话了。


    毕竟遇见爱情不容易,坚守爱情更加不容易。


    这次“探监”的时间在九月初,刚好还可以穿夏装。


    贝瑶很犹豫,她穿了条长裤,又换上超短裤,又穿回长裤……好吧最后还是换成超短裤。


    她见裴川一面太难了,像秦冬妮说的,女孩子都喜欢她这样,裴川也、也喜欢的吧?


    她出门的时候,天气分外晴朗,给裴川带什么他都不要,贝瑶索性也不勉强,自己去看他就好。


    楚巡已经没有来纠缠她了,大多数男人还是讲绅士风度的,不会像楚巡那样无理强制性追求。


    她走到大学的枫树林,看到两个人谈笑风生走过来。


    其中年轻男人站得笔直,周围许多姑娘都在悄悄瞧他。


    贝瑶皱眉,觉得这个人有些阴魂不散,她不想有什么冲突,打算走小路岔开。


    霍旭见到她时,有片刻惊艳。他目光怔怔落在她脸上。男人本色,不经意瞥了眼那双笔直漂亮的玉腿,他移开眼,有些心乱。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十六岁,在伞下一抬眸,就已经特别美了。


    贝瑶直接从小路离开,仿佛并不记得上次这个人帮助过她挡住楚巡。


    她厌恶不想接触的态度过于明显,不要说当事人霍旭,就连和霍旭交谈的学校主任也觉察出来这个漂亮姑娘避开他们在走路。


    霍旭怔怔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莫名有些怅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这姑娘讨厌了。


    ~


    贝瑶这次来“第七监狱”只有她一个人。


    平时这个点是第七监狱的“放风时间”,贝瑶每次都来,狱警都认识她了。


    狱警过去通知:“裴川,有人找。”


    大家都挤眉弄眼,然后看着这个冷清少年淡定洗手,推着轮椅往外走。


    成铮海说:“裴川啊,衣领没翻。”


    裴川忍不住低头看衣领,结果是整齐的。


    众人快笑疯。


    你说年纪轻轻,那么老气横秋做什么?比他们这群“老人”还要正经。也只有这个时候,这个年轻男人有了点烟火气,大家想起之前那个唇印,拍拍裴川肩膀:“快去快去,知道你急,形象帅着呢。”


    每次在她来之前,裴川会申请错开剪头发时间。


    他知道自己如今狼狈,可是……能在她面前更好一些,总归是好的。


    第68章 不要走


    依然是在小小的会见室里。


    外面阳光明媚, 裴川推着轮椅过去时, 夏末初秋的季节, 她俏生生站在那里冲他笑。


    裴川承认, 他有片刻呼吸凝滞。


    她穿丝质白色长袖, 下面是一条很简单的超短裤。一双玉腿修长纤细白皙,他是个男人,不再是当年和她坐同桌还画楚河汉界的小男孩。


    他第一次梦遗梦里是她, 梦里女孩子娇泣嘤咛,后来梦醒天光大亮,留给裴川的是满满的痛楚和绝望。


    他有时候憎恨这种男性本能, 为什么剥夺了健全的双腿,却依然没有消减丑陋的欲望。


    他一直以最纯粹的爱慕待她, 鲜少沾染情欲之色。裴川远远看着, 就能爱她一辈子。


    可是见到这样的贝瑶,他第一次意识到, 原来这样不够。


    贝瑶歪了歪头, 她其实也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裴川怔愣以后,脸色苍白,她有些慌。


    明明……其他人也不是这样的反应啊,她不好看吗?


    这次是裴川率先说话, 他说:“瑶瑶, 最近还好吗?”


    她点点头, 带着最纯粹的快乐, 搬了小板凳在他身边:“很好,B大月光花开了,贝军长高了很多,每个月都给我写信。”


    唯一的不好,就是不能常常看到你。


    裴川沉默了片刻:“有遇见其他动心的男孩子吗?”


    她愣了愣,虽然很早很早以前,她就明白裴川在给她留退路,但是裴川这是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贝瑶有些生气,她咬唇:“你什么意思?”


    裴川并没有闪避她的目光,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六年很漫长,我对你不好。你冷了饿了,我都不在你身边。瑶瑶,你们上生理课,就明白长大了有欲望。异性之间会相互吸引,你等了我很久,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是我来不及对你好。你如果有喜欢的人,他又对你好……”


    贝瑶气懵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来见他。结果他给她说长大了不管是男是女都有欲望,如果她喜欢别人会怎样。


    她又羞又气,打断他的话:“如果喜欢别人,就和他上床吗?”她从来都不说这样露骨让人羞耻的话,但是这次裴川真的让她气狠了。为什么他就是不信她已经长大,不信她的真心。


    他脸色白了白,怒斥道:“瑶瑶!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生气极了:“你就是这个意思,你总是觉得我应该喜欢别人。”


    贝瑶还记得秦冬妮和自己说悄悄话时,她以为裴川看见自己会多欣喜,她来之前也悄悄期待过裴川的反应,结果他快把她气哭了。


    贝瑶从来没有和裴川吵过架,这是第一次。她怕下一刻来看他的欢喜变成眼泪,咬牙起身,打算离开。


    他才是最伤人的坏蛋。


    她憋着眼泪,忍住女孩子心里的羞耻,站起来要走。


    下一刻她被人拉住手腕,扯进怀里。男人紧紧抱住她,手指用力到苍白。


    他禁锢着生气极了的少女,紧紧抱着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坐在他腿上,被他紧紧抱着,眼泪要掉不掉,两年了,只有这时候觉得委屈。


    裴川低声道:“我错了,不该说那样的话,对不起。不要走,不要走。”


    每一次见她,他要等上许多个日日夜夜。几乎是他所有的期待和盼望,为了这一面,裴川可以忍受无尽的孤独。


    他不想惹她难过,天知道他多想对她好。


    可是很多东西,她无法正视,却是他心中的顽疾。


    贝瑶也舍不得走,她每次见他,和他等待了同样久的时间,他们见一面不容易,经不起吵架。她带着女儿家的鼻音:“那这次原谅你,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不然不原谅了。”


    他低声说:“好。”


    她这才伸出嫩生生的胳膊,抱住男人脖子,小脑袋在他脖子处蹭了蹭:“你怎么这么气人。”


    他抿唇不语,轻轻摸了摸她头发。带着她不懂的珍惜与难过。


    他轻轻吻她头发,贝瑶觉得有些痒,破涕为笑。


    然而她时而好奇心比较重:“你刚刚为什么生气难受?”


    裴川在她面前其实鲜少生气的,他很会迁就人。他说伤人的话,肯定也是触动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裴川不愿骗她,可是在她面前,又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谈起残缺与欲望。


    他只是沉默不语。


    贝瑶想了想,她小声说:“你不喜欢我这样穿,你觉得不好看的话,我就不穿了。”


    他喉头干涩,轻声道:“不是,很好看。”


    到底还单纯,她得了夸奖,就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欢喜道:“你也好看。”还不忘补充了一句,“最好看。”


    他笑了笑,心中怜爱难表。


    他夸她是出自真心,她看他只是因为情感作祟。他现在这个落魄样,无论如何也当不起小姑娘一声好看。


    裴川不会以自己的情况来要求她。


    每个人只年轻一回,他没有办法陪她走过青春的风霜雨雪,但他希望她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因为他顾忌什么。


    他第一次这样抱着她,男人胸膛宽阔,哪怕两年牢狱之灾,也没有办法抵消先前多年的拳击锻炼。


    他肌理结实,抱着她一同坐在轮椅上。


    说实话,贝瑶有些新奇。


    她并不记仇,也不容易生气,生完了气,更加热爱生活中让人开心的地方。


    这个男人敏感,他小时候坐轮椅被她看见了,脸上都会不悦,现在抱着她一同坐在轮椅上,对他而言是很大的让步了。


    她脸颊埋在他胸膛,忍住了欢喜和羞涩的笑。


    “探监”时间过去,贝瑶不得不离开。


    裴川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他第一次有些难言的忧虑。


    ~


    成铮海说:“裴川,有心事?”


    “没有。”


    “得了吧,你小子,朝夕相处也快三年了,你今天敲代码停了十多次。也别把我当外人,我犯的错比你严重多了,还得在里面待个十来年呢,不会把你这点破事说得天下皆知。我算算,你明年就要出去了吧,今年都第三年了。”


    现在算是“放风时间”,裴川并不喜欢和人交流,然而今天他思虑太过繁重,看着这位为了女儿进监狱的前辈,他开口道:“我怕我给不了她未来。”


    成铮海说:“话不是这么讲啊,你说你,我们这种搞生化的,穷都穷不到哪里去。你是干嘛的啊,电子科技和软件开发啊,未来的时代是信息时代,你脑子那么好用,简直是个移动金库,给你家小姑娘造座金屋都没问题。而且你还会搞科技,那出去妥妥的科学家啊。”


    成铮海见裴川沉默,又道:“你看看现在这些年的大学生,除了书本知识会个啥?他们想当科学家啊,得读完本科,还要读个研考博士之类的,期间不停发表论文,取得一定的学术成果,才配得上科学家称号。你呢,四年实战,你造出来多少东西,你清楚,国家也清楚,你出去和同龄人都不是一个档次的。”


    裴川看了他眼,咬牙,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主要是,要娶一个人,过日子总得有……有夫妻生活吧。他能给她最纯粹的爱情,宠她一辈子,可是对他来说,脱下衣服裤子,比让他去死都难。


    童年的事像一个笼罩在头顶的阴影,小小的他坐在门外,母亲和父亲在房间吵架,他亲耳听到那个最亲的女人提起他残肢时的恐惧。


    裴川是蒋文娟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果这个最亲的女人都害怕恶心他,何况是瑶瑶呢?


    四岁的时候,裴川总相信蒋文娟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男子汉不哭,长大了腿就会长回来,重新变得完整。可是稍微再大一点,他也就明白了,这辈子都只能这个样子。


    他可以练拳,练肌肉和身材,然而残肢部分哪怕天天按摩,也会萎缩难看。


    他自己看着都觉得丑陋不堪,又怎么给漂亮天真的小姑娘看。


    瑶瑶不懂这些道理,成老前辈作为一个正常健全的男人,和妻子在一起时也不会有这样的顾虑。所以他们都不懂他的挣扎和痛苦。


    然而裴川今天看见贝瑶,除了惊艳,就是年少时那些错乱香艳的梦境,和醒来无比痛苦的羞惭。


    娶了一个人,要对她一辈子负责,光给爱有时候是不够的。


    可是这些心事,究竟对谁讲才合适?到头来只能一个人忍受钝刀子割肉的痛苦。


    裴川放不开手,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不会只顾眼前的利益和快活。


    这也是他从来不碰贝瑶的原因。


    若她有一天明白了,他连正常生活都不能给她,就知道他有多糟糕。越爱顾虑越多,甚至怕她露出一点异样的目光。


    裴川有时候常常会想,她要是不那么漂亮美好就好了,她有顶好看的容颜,年轻诱人的身体。以至于他离她太遥远,先天条件都不般配。


    正常人不会懂。


    懂的人却不可能同外人讲。


    这场聊天最后只有成老前辈以为自己劝动了这个年轻人,成铮海倒是真的很看好这个年轻人。裴川基本上什么类型的软件都会做,一通百通,平时不懂的,裴川都在拼命学习。


    “第七监狱”有一点是外面所有大学都比不了的,这里有出色的物理教授,有生化转件,甚至还有曾经研究H弹前辈的弟子。


    个个放出去都是人才,业界大牛,犯的错也是能纠正的错误。


    裴川这样的人一出去,哟,那可不得了,科学家预定。写代码那个本事,钱什么的轻而易举。


    后来有一天,成铮海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裴川啊,你家小姑娘知道你这么有本事吗?”


    咳咳……赚钱很逆天的那种本事。


    裴川面色清冷,薄唇淡淡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成铮海本来随口一问,没想到得到这种让人意外的答案。


    成老前辈瞪大眼:“那她知道你明年就可以出去了?”那人家总知道不用等你太久吧!


    裴川沉默了下:“她以为还有六年。”


    “……”


    成铮海哭笑不得:“你这小子。”


    怎么说好呢?那姑娘是哪家的宝贝啊,什么都不清楚,她会不会也和外面的人一样,以为裴川出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哦,还是坐过牢很难找到工作那种。


    再加上傻乎乎以为还得等他六年。


    裴川你就不怕到时候突然出去了,人家生气你骗她甩了你吗?


    而且,心甘情愿等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六年”,这什么宝贝姑娘给裴川捡到了啊!


    第69章 出狱


    裴川在高三暑假入狱, 后来和国家签订了一份四年的协议, 按理说他正式出狱时贝瑶刚好大四。


    五年制的专业, 她还没有彻底走完。


    快四年的时间, 这个少年比谁都要努力, 在“第七监狱”积极接受教育。


    “第七监狱”出狱流程和其他监狱不同,毕竟这地方往好点说,也是另一个人才培养摇篮。


    2013年过年的时候, 裴川提前填表格,年后释放证明和任职书会一同发放。


    成铮海过去瞧,年轻男人在桌案前坐得笔直, 填那个表格。


    裴川,男, 22岁。


    成铮海哈哈大笑:“二十二, 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裴川握住笔的手顿了顿。


    “裴川,你这辈子算不算柳暗花明, 绝处逢生?”阴差阳错走上了另一条路, 出狱反而能直接为祖国工作。这辈子或许得奉献, 然而终究是荣誉的。


    “成前辈。”他淡淡说,“我没有念过一天大学。”


    “那又有什么关系?你看现在的大学生,把大学四年读完,谁可以当科学家, 谁可以去国家研究所或者一线工作?你这四年付出了多少, 以后比起你同龄小男生, 你成熟太多了。以后有了出息, 记得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裴川始终面色平静,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成前辈说:“你这个人唯一的不好,就是年纪轻轻,思虑太重。”


    裴川把表格填完,没有接话。


    这个世界对他的定义因人而异,有人或许会感叹他出狱以后就是国家科学家,然而还有一部分人只会看到,他是个坐了四年牢,没有念过一天大学的男人。


    他在牢里不见天光,与这些老前辈们相处,学到的固然多,可是以后要面对的是复杂的社会。


    裴川并没有畏怯心理,他不怕外界的目光,然而顾及贝瑶,他却不得不多想。


    他还在牢里的时候,她的同学们可能还不知道她有个他这样的“男朋友”,他也可以等着她少女心性沉淀,看清真心。将近四年的时间,贝瑶随时都有反悔说分手的退路,然而她并没有。


    但一个男人,不可以不给女人未来。


    赵芝兰当年用全部身家,求他放过他们家女儿,那时裴川还没有坐过牢,赵姨他们尚且如此。现在坐完牢出来的境况无疑更加糟糕。他怕贝瑶因为和他在一起受伤害,更怕她看清这个世界,离他而去。


    她给的一切太美好,他陷得太深了。


    她如果哪天因为被伤害,害怕了,想要离开他,他受不了。


    出狱究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尽管贝瑶和金子阳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切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


    2013年过年时,贝瑶没有办法去看裴川。


    外婆病重,已经快不行了。


    不知道谁说过,当一个人成为母亲,那么在她眼里,孩子最重要,其次才是父母。人类永远更加疼爱下一辈。


    所以尽管赵芝兰有些神伤,依然没立刻把贝瑶叫回来,怕女儿在学校心神不宁,又怕耽误她期末考试。其实赵芝兰嘴上没有说过,心中是有怨的,贝瑶外婆这辈子就一儿一女,女儿赵芝兰是姐姐,小时候吃够了苦,小时候身高还不及农村灶台高就要做饭。


    赵芝兰弟弟赵兴出生以后,得到万般宠爱。赵芝兰这辈子只有嫁给贝立材以后,才从那样的生活坏境中解脱出来。


    赵兴这辈子是个棒槌,没有做过一点好事,贝瑶外公死于意外,得到不少抚恤金,都被外婆花在赵兴身上了。


    贝瑶出生以来一直由赵芝兰亲手拉扯养大,贝瑶外婆是没有帮赵芝兰带过一天孩子的。


    只除了那年为了生二胎贝军,赵芝兰回娘家住过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的外婆约莫也明白了儿子不可靠,将来也许是靠女儿养老,因此对赵芝兰的女儿贝瑶态度特别好,里外夸瑶瑶漂亮。


    然而赵芝兰却知道,嘴上说的东西最容易。以前贝家的钱都借给赵兴败光了,以至于家里穷到让贝瑶穿她小苍表姐的旧衣服。那么困难,外婆也没能帮一把。


    爱屋及乌,赵小苍的漂亮衣服,却大多是贝瑶外婆买的。


    因此这回贝瑶考完期末考试,赵芝兰才给贝瑶说:“回来见见你外婆最后一面吧。”


    贝瑶来不及赶去看裴川,只好给金子阳打了个电话,让他给裴川讲一下。


    她匆匆赶到老家医院时,外婆正拉着赵兴的手,一双浑浊的眼看着唯一的儿子,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空气中有淡淡的尿骚味,赵小苍站在门边,鼻子侧对着门外,不时吸一口外面的空气。


    赵芝兰在病房里,贝瑶回来,她招招手:“过来看看外婆。”


    贝瑶过去,轻轻握住老人另一只手:“外婆,我来看你了。”


    那只布满皱纹的手抖动着,外婆用了很久的力气才辨认出这是外孙女,她这辈子没有疼过的外孙女。


    而她从小疼着长大的孙女赵小苍,烫了一头大波浪,表情很难看地站在门边,似乎被这股气味熏得受不了。


    小贝军牵着妈妈的手,他虽然不懂事,可是也知道家里发生大事了,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站着,也不抱怨臭。


    赵兴没说话,也没呵斥外面的赵小苍。


    外婆的眼睛看过一屋子人,最后眼角流出浑浊的泪。


    她宝贝了一辈子儿子,结果儿子是个败家子,不光败光了家里抚恤金,还把姐姐赵芝兰家拖累了十来年。她很少关心这个女儿,没想到生命最后一段时间,屎尿都是赵芝兰在伺候。


    她带了好几年的孙女赵小苍,嫌她臭。


    外婆说不出话,握住贝瑶那只手用力,一直在颤抖。


    赵芝兰别过脸,不让一屋子人看到她的泪水。


    她有时候也不能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旧时代苦难里走过来的女人,偏偏就瞧不起女人,苛待女儿。


    那天晚上外婆还是去世了,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赵芝兰希望母亲走得体面些,给自己妈换衣服,贝瑶想帮忙,赵芝兰说:“瑶瑶带着弟弟出去,这里有妈就行了。”


    赵芝兰骨子里是个倔强的女人,贝瑶只能牵着弟弟出去。


    谁也不知道重男轻女的外婆临终在想什么,有没有后悔。


    贝军小声说:“姐姐,妈妈一天没吃饭了。”


    贝瑶皱眉,最后带着贝军去医院外面买吃的。


    这一晚天上下着雨,出了医院还得走很久。贝瑶不放心舅舅一家人,只能把弟弟带在身边,


    她打包了一碗稀饭,让弟弟拿着,她抱着弟弟跑回来。


    病房里突然吵了起来,赵芝兰第一次这么生气:“老家你不修墓地,城里买不起墓地,赵兴,你这辈子好样的,钱败光了,你妈下葬都来不及!”


    赵兴梗着脖子:“这也是你妈!”


    “我妈?”赵芝兰多少年积压的难受一下子爆发出来,“是我妈!让我七岁开始煮饭洗衣服,小学读完就辍学,养鸡养鸭子,你吃鸡蛋我吃红薯。最后我女儿穿你女儿旧裙子!她活着你从她那里搜刮钱,死了你又不想管,你还问我要钱?”


    门外的赵小苍听到忍不住说:“姑,你自己舍不得给贝瑶买新衣服,这也能怪我爸?”


    赵小苍妈妈邓菊连忙拉住女儿,瞪了她一眼。


    赵芝兰被个小辈气得不轻,瑶瑶为什么不能买新衣服?还不是因为赵兴撞死了人!她顾及这十多年养育之恩拉了这个弟弟一把,把钱都拿去给他“周转”,结果看看人家怎么说的!


    当初赵兴打贝军的主意,赵芝兰就决定彻底和他们断了。


    然而不论怎么样,人要死了,过往也就一笔勾销。她当过母亲,知道女人生孩子多痛,才会临终过来服侍。没想到赵兴连他亲妈的棺材都没想准备,反而赖上了赵芝兰。


    老人遗体就在这里,赵兴说他一分钱都没有。


    现在是二月份遗体能保存几天还好,要是夏天,那简直!


    赵芝兰当即过去给了赵小苍一耳光,赵小苍懵了:“你打我?”她爸妈都没打过她!邓菊脸色也难看起来,当即说:“姐,我家小苍又不是小孩子了,说错了话也不至于动手吧!”


    赵芝兰怒道:“你和赵兴不教,就怪不得我动手!”


    病房吵得这么大声,许多人都在看热闹。


    贝军害怕,抱着贝瑶不让姐姐过去。他现在害怕舅舅极了,始终记得当初赵兴差点伤害他。


    赵兴把毒瘾戒了,家里却倾家荡产背着债,总之他是打定主意不管母亲遗体了。


    霍旭就是这时候来的,他穿着西装,看了眼贝瑶。


    然后进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赵兴烦躁得很:“关你屁事!”


    霍旭看了眼床上咽气的老人,还有空气中的异味,他说:“先让老人入土为安吧。”


    “你说得轻松,你给钱啊!”


    霍旭说:“我给。”


    这句话让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落在他身上,贝瑶轻轻皱了皱眉。


    赵兴态度立马变了,却还是有些怀疑:“你说真的假的?”


    霍旭说:“当然是真的,一会儿我让人安排。”


    赵兴喜形于色:“谢谢你,大好人,大好人!”


    赵芝兰脸色铁青。


    她上次“中了”那十来万,不是不愿意花钱,而是不想再掉进赵兴这个坑!她恨透了这个弟弟吸自己家血的行为。


    上次贝军的事,母亲选择了赵兴,她就发誓不再管了。如果今天她依然被赵兴给赖上,她这辈子都咽不下这口气。


    没想到最后料理母亲后事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这简直在逼赵芝兰做选择。


    赵芝兰咬牙说:“我妈的事,不用外人管,我出钱就我出钱,但是赵兴,你再敢伸手问我要一分钱,我用菜刀砍了你!”


    赵兴嘀咕道:“不是有人出钱了吗?”


    霍旭看了眼赵芝兰,也知道她脾气倔,出去打了个电话,然后又回来道:“我能最快找到墓地,火葬那边也会来人。阿姨,你女儿救过我,就当我帮你家忙吧。”


    此言一出,空气安静了一瞬。


    大家都看向贝瑶。


    赵小苍自从霍旭出现,就心脏砰砰跳。优质有钱男人,她还是辨认得出来的,而且这男人一来,就又出钱又出力。


    没想到是为了她表妹贝瑶!


    赵芝兰也愣了愣,然而现在太乱,也顾不及想太多,只是点头:“你找人,我把钱给你!”


    没一会儿来人了,里面匆匆忙忙,霍旭走向贝瑶。


    他鲜少与她说话,然而她身上带着二月清冽的香,有几分外面的冷意。


    霍旭本来不是抱着好目的靠近她,却屡屡有些失神。


    “你……你别难过,有什么需要帮助的给我说。”


    贝瑶目光有些冷:“不需要。”


    霍旭抿唇:“你是不是有些讨厌我?”


    为什么呢?明明她十六岁时,还愿意对陌生人生出援手的。可是如今他回国,身份也高,她却始终有些讨厌排斥他。


    在B市时,他刻意创造了好几次机会和她见面,她都暗暗躲开。他送去的礼物,贝瑶也没有收。


    少女不为所动,霍旭也是急了,今天才强制插入这件事。


    本来是不怀好意,可是越靠近,越说不清楚心里的不甘心是什么。


    贝瑶目光清透,不回答他。


    后来天色更晚了些,贝瑶过去抱了抱赵芝兰:“妈,先回家休息吧。”


    等贝瑶他们走了,邓菊悄悄掐了把赵兴:“你看人家闺女是个有本事的,那男人一看就是有钱人,还这么讨好贝瑶。你可不许跟你姐生分了,以后我们家小苍……”


    赵兴有些烦躁:“我妈才死,你说这些做什么!”


    年后这件事过去了,只是霍旭不肯收赵芝兰的钱。


    贝瑶有些焦躁,她没有记忆,不明白这个人要做什么。


    赵芝兰也不喜欢霍旭,原因很简单。


    霍旭给贝瑶外婆找的墓地和各种费用加起来——整整十五万。


    这他么……住皇陵啊!


    然而遗体移进去了,总不可能……


    又要面临倾家荡产都给不起的钱,赵芝兰脸色难看极了,压力也重。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天上能不能再掉个馅饼?抽个奖什么的?


    ~


    没多久就开春了。


    开春正好是裴川提前出狱的日子。


    男人换上假肢,许久没有戴假肢,他有些许不适应。


    成铮海拍拍他肩膀:“年轻人,以后就好好在外面为国家工作知道吗?未来社会就靠你们了!”


    裴川没多说,点点头。他任职通知都下来了,今年夏天就可以去研究所。


    然而他心中一直挂念过年时金子阳带来的消息——贝瑶外婆病重。


    裴川换了身衣服,他22岁了,眉眼英挺,不笑的时候分外冷淡。


    裴川直接回了C市,天空很蓝,外面的空气也很清新。


    他看见故乡的一草一木,仿佛已经过去了,陌生又熟悉。


    金子阳接到他电话的时候还是懵逼的,两人一见面:“卧槽川哥你越狱了?”


    裴川冷冷看他一眼。


    裴川说:“上次卖软件剩下的钱呢?”


    金子阳说到这个就愁:“那玩意儿挺值钱的,你说最低三百万,结果人家报价就五百万,吓得我赶紧加了一百万。最后六百万成交,至今……呃……给了赵姨十二万。”


    那没办法,总不能天天搞抽奖,别人又不是傻子。


    裴川颔首。


    金子阳把卡递给他:“还剩五百多万。”


    金子阳心情复杂:“川哥啊,这些钱真不违法吧?你别又把自己搞进去了,你要是没事做,可以来我爸公司当经理啊!”


    “……”


    裴川刚要走,金子阳叫住他:“那个,川哥,你听我说。前段时间贝瑶说她外婆重病,我就关注了下,然后发现……B市霍家那个霍少在追她。”


    裴川脚步顿住,紧紧抿唇。


    “她外婆出殡的钱、墓地,都是霍旭找的。你有个心理准备吧。”金子阳咬牙,心里也摸不准。


    要是别人就算了,可是霍旭的身份,也是不容小觑。


    有钱有颜,还是留学归来的。


    天知道赵姨他们家会不会因为这份恩情,更喜欢那个霍旭。霍旭身份确实很牛逼啊,海归、豪门,长得好,温柔体贴的,大多数女孩子估计都看得上。


    在金子阳看来,裴川才出狱,不止身体残缺……还是个“无业人员”。用什么去争人家的女儿?


    裴川摸着口袋里“第一科学研究所”的入职书,没有说话。


    第70章 激吻


    裴川走到昔日小区, 三月春的夜晚寒凉。


    金子阳分外忐忑:“川哥, 你这样去给人家送钱, 会被人家打出来的。”


    毕竟对于赵芝兰来说, 霍旭不光彩肖想贝瑶, 裴川也是肖想人家女儿,没什么不同。


    赵芝兰接受谁的钱心里都膈应,裴川说:“我知道。”


    “所以你还要去?”


    裴川摇头:“不去。”


    “那……你不和霍旭争啦?”


    裴川眸子暗了暗, 夜风吹在他们身上,寒凉得不得了,裴川一腔心事, 光与暗交织。赵芝兰不要霍旭的钱,更不会要自己的钱。


    裴川清楚极了, 就像金子阳说的那样, 赵芝兰如果连霍旭都瞧不起,又凭什么瞧得起他这个坐过牢的残废呢?


    让赵芝兰接纳他很难, 非常难。


    裴川说:“你回去吧, 我有办法。”


    “川哥你这个脸色, 搞得我很紧张,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别呀,我很慌。”


    裴川说:“不要乱猜,回去!”


    金子阳摸了张卡:“这里三十万, 要不?”要不把那张五百万的先收着, 这张卡先给赵芝兰他们。


    裴川眸色漆黑:“不需要, 今晚我不会送钱过去的。”


    金子阳不明白裴川要做什么, 一步三回头。到底还是走了。


    裴川抬眸,贝瑶家灯光亮着,他在暗夜里静静看着那个方向,男人背影挺直如松。冷风并没有把身体吹凉,心在岩浆里翻滚。


    半晌,贝瑶家灯灭了。裴川给她发了条短信——


    【瑶瑶,我在你家楼下】


    ~


    贝瑶收到这条短信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震惊无以复加,裴川不是还在刑期么?


    然而号码确实是他以前用过的号码。


    她很有危机意识地悄悄从窗外远眺,看见暗夜处一个看不真切的身影,她认出来确实是他。


    贝瑶心中震惊,连忙穿了外套轻声下楼。


    赵芝兰这两天筹钱还钱,现在好不容易睡下,贝瑶怕吵醒妈妈,脚步很轻。


    春风料峭,贝瑶走到他面前,裴川低眸看她。


    半年不见,他每次见她都不容易。


    他藏了心事,对她笑了笑。


    贝瑶说:“你……你不是还有几年吗?”


    裴川低声说:“减刑,结束了。”他说这话时,掌心沁出冷汗。怕她质疑为什么不提前和她说,也怕万一这段时间她已经喜欢上了那个富家子霍旭,从而听到他出狱的消息感到失望。


    她似不敢相信,歪着脑袋想了想。


    他沉默,等着她最后的判决。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缓慢,她突然扑进他怀里。男人身上带着春夜的寒气,微微凉。


    她笑得很开心:“以后都自由了吗?”


    心中冰冷的地方一点点化开,他伸出双臂抱住她,嗓音干涩,低声道:“嗯。”


    贝瑶说:“那真的太好了,你早告诉我,我可以来接你。我听说出狱要放鞭炮去去晦气是不是?我们明天去办?”


    他紧紧抱着她,说道:“好。”


    贝瑶没有和他提霍旭的事,在她眼里,这是个很大的麻烦,笔记里提到霍旭时憎恨,讳莫如深。裴川才出狱,一无所有,她不敢让裴川因为这件事再出事了。


    贝瑶说:“以后有什么打算?”要回裴家去住吗?


    裴川黑瞳映出她的模样:“我找个正经工作,努力上进好不好?”


    她点点头,非常高兴:“嗯!”


    裴川沉默了片刻,尽量平静地补充道:“工资不会太低的。”


    她想了想:“这些都没有关系,工作要安全,别太累,我们慢慢来。”她知道裴川是个很拼命的人。


    贝瑶有些遗憾,裴川没有上大学。她不知道监狱里是怎么样的生活,贝瑶并非嫌弃他,而是心疼他明明是高考状元,人生却平白缺失了一段,往后变成灰色。


    贝瑶前两年被室友们说多了,也担心他找不到好工作,这些都没有关系,她可以养他。可是她的裴川本来就自卑,她怕他难过。


    裴川喉结动了动:“瑶瑶,你明年毕业,有什么打算吗?”


    她想了想:“想去当儿科医生,毕业先去实习,转正以后再说。”


    他抿唇,她未来几年的计划里并没有和他……结婚。


    二十一岁,对女孩子来说太早了,怎么也不会想在这个年纪就结婚。年轻时喜欢打拼和自由,她这样的年纪,肯定不会喜欢被婚姻束缚。


    他声音微涩:“瑶瑶,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


    她不明白裴川问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然而贝瑶眼里亮亮的,有些害羞,轻轻点点头。


    他被这样单纯的眼神看得心里发疼。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裴川愧疚又恐惧,他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你没那么喜欢的事情,你会不会怪我?”


    贝瑶疑惑道:“什么是我不喜欢的事?”


    裴川说:“比如……干涉你的未来。”


    她认真想了想:“如果很严重,那我会生气的。不喜欢的都会生气,所以你不要做让我生气的事好不好?”


    他沉默片刻,摸摸她头发:“好。”


    夜晚的风有些凉,他凝望着她的眼睛,心中既期待又酸楚。


    他这辈子,只骗她最后一次。


    霍旭让他有了很严重的危机感,金子阳问他,不争了吗?不可能不争,不会不争!


    他不仅要争,还会直接争取最后的结果。


    他要和她结婚。


    可是贝瑶暂时并没有想过结婚,她的想法很单纯,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毕业实习了找工作,最后再恋爱几年,选择合适的人结婚。裴川想,几年后再让她选择,或许她就不会选自己了。


    毕竟像他以前说的,人的一辈子会遇上许多事,可以有很多选择,会动心,会变心。他本想给她了解世界的机会,可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可能会失去她。


    他高二那年,下定决心不再卑鄙对她,永远尊重她最后的选择。


    可是霍旭的事情,让他心中蛰伏的恐惧感顿生。


    他等不了,不能等,甚至害怕给贝瑶时间去做选择。


    是,裴川不完美,他没有高学历,不会哄人,现在的积蓄也不多,甚至有不堪的身体和过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那又怎么样……他是个男人,他得争一争。


    如果正常发展,赵芝兰一辈子都不会接受自己。可是霍旭这件事,利用好了,却是裴川绝地反击的机会。


    裴川承认自己卑鄙,但他得逼赵芝兰做一个选择,让她把她家宝贝交给自己。


    外面待久了冷,贝瑶感受着男人怀里的冷冽,不知道他吹了多久风。


    她说:“我们明天去买鞭炮庆祝你出狱,我很快就回学校了,到时候见好不好?这几天我家忙,不能陪着你,过几天和你一起。”


    她想了想,怕裴川没钱住宿,又不敢把人往家里带——赵芝兰这两天火气大得很。


    贝瑶在自己外衣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所有的钱递给他:“先将就一下住宾馆,明天我们去找房子好吗?”


    他没要她的钱:“我身上有钱。”


    贝瑶知道他敏感,便也不勉强:“外面冷,很晚了,裴川你好好休息。我也回家了。”


    裴川猛然握住她手腕。


    她眼里很温柔包容,带着笑道:“怎么啦?”


    裴川抿抿唇:“我能不能……亲你?”


    她脸颊发烫,到底害羞,手指交握,半晌点点头。这种问题……为什么要问出来呀?


    他抬起她下巴,低头,唇落在她唇上。


    裴川捧着她的脸,喉结滚动。


    风很冷,他的唇却很烫。


    今夜天上无月,男人宽厚的手掌下移,停在她柔软的脖子上。女孩子的肌肤温温的,很柔软。让人想狠狠触碰,他手指的力度便也重了些。粗糙的指腹摩挲,让人在他掌下微微颤栗。


    贝瑶晕乎乎地想起,大一有一次撞见秦冬妮和男朋友激吻,那时候自己悄悄感叹,好激烈啊。


    可是今晚……今晚……


    久久她喘息着,裴川拇指轻轻给她擦唇角。


    男人哑声道:“回家。”


    她脸红透,走路轻飘飘的,等回到房间关上门,她用被子捂住自己,才感受到砰砰乱跳的心脏,在黑夜里分外清晰。


    ~


    贝瑶第二天去买了鞭炮,悄悄和裴川一起放了。


    裴川暂时住在宾馆,看着贝瑶放完鞭炮,又急匆匆回家。他始终很平静。


    金子阳像热锅上的蚂蚁,摸不准裴川的想法,金子阳急死了。


    “川哥,赵姨应该很急吧,你现在不送钱过去,难不成真要等霍旭捷足先登啊。”


    裴川擦了擦手指:“嗯。”


    “卧槽!你说什么!”


    年少时,所有人都知道裴川多喜欢贝瑶,这次……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裴川说:“让他逼赵姨。”他沉默了会儿,“金子阳,你有没有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金子阳:“……我虽然没文化,但是这个我还是听过的。”


    裴川点头,平静道:“赵姨和贝叔不会让我娶瑶瑶的,今年不会,明年不会,这辈子都不会。我要是有女儿,也不会让她嫁给一个残废。”


    这么耿直地……说自己是残废真的好吗?


    金子阳咳了咳,有些尴尬。


    裴川瞳孔漆黑:“所以,我要让他们不得不同意。”他说这话时,其实不那么平静,也知道自己的卑鄙,害怕现在就让贝瑶没了选择,会被贝瑶讨厌,所以目光低垂,落在墙角那株生气蓬勃的植物上。


    金子阳:“……”


    他有些怕了。


    搞什么飞机啊?认真的吗?有什么办法,是可以让人家把女儿现在就嫁给你的?没病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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