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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元月月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应对之策


    谢琅眼中一亮,“这个主意不错。”


    “吾没和你说笑。”刘彻认真道。


    谢琅笑道:“它们不懂。鸭子也不会往上看。”


    “不懂你抓它们,它们为何还知道躲?”刘彻指着鸭子白花花的躯体,“你不觉得瘆得慌吗?”


    谢琅老老实实摇头,“您不说,我都没想起来。”


    “你,算了。鸭子被你吓的不下蛋不抱窝,你就消停了。”刘彻说着,转向他的侍卫们,“咱们走。”


    谢琅领着小七把他送到小村外,就拿着板栗去谢建业家。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盖因鸭子不懂兔死狐悲。


    谢春娥和三郎的表叔一直等不到他,正打算回去。见他过来很是松了一口气。没容谢琅坐下谢春娥就问,“那个王家大公子走了?”


    谢琅点了点头,“刚走。”


    “他这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姚桂芝道,“我瞧他脸色不太好。二公子也没来,是不是兄弟闹矛盾了?”


    谢琅摇了摇头,“他俩好好的。是朝堂上的事,我没好意思问。问了也帮不上忙,还给他添堵。”顿了顿,“他来是有事告诉我。”


    “什么事?”姚桂芝问道。


    谢琅:“多种些棉花。”


    “朝廷要棉花?”谢春娥问。


    谢琅点头,“现在种棉花的少,种多少都能卖出去。还能卖个高价。过两年种的多了,想再靠种地赚钱就难了。”


    “红薯不种了?”谢春娥又问。


    谢琅想一下,“你们不怕小麦冻死,就种一些冬小麦。明年五月收上来,正好种红薯。即便朝廷不要,也可以拉到城里卖给城里的贵人。或者切成片晒干已备荒年。”


    姚桂芝转向谢建业,“要不咱种两亩冬小麦?三郎,你是钟冬小麦还是春小麦?”


    “现在不能种了吧?”谢琅的表叔突然开口道,“天这么冷,种下也长不出来。”


    这里的冬天冷,但是十一月下旬突然变冷。谢琅总觉得现在种还能长出来,因为他之前的冬小麦就是十月份种下去的,“所以我让你们试一下。担心浪费粮食,种半亩地也行。”


    “我们种两亩。明天就种。”姚桂芝道,“我记得有一年你的小麦种下去没多久就打霜了。那麦子也没死。”看一下谢建业,见他没吭声,姚桂芝才继续说,“小麦的命硬着呢。”


    谢春娥:“我做不了主。回去劝劝我公婆种半亩。”


    “你公婆不愿意种就算了。”谢琅笑道,“我家地多,明年就种八亩春小麦,三亩棉花和三亩春红薯。”


    姚桂芝忙问:“你不全种棉花?”


    “六亩地我和小七忙不过来。”谢琅道,“你们都种棉花,可没空帮我收拾。”


    这点倒是真的。棉花同时种下去,差不多同时开花。棉花开了就得收上来。否则开太大沾上碎叶子,或者赶上阴天下雨发霉就不好卖了。


    谢琅接着又说,“今年卖红薯的钱够我们用两三年的,我也不差那三亩棉花的钱。”把手里的板栗递给几人,“还热着。”


    姚桂芝接过去,发现上面没水,“你怎么做的?”


    “河边找的小石子,洗刷干净烧热了放在上面烤的。”谢琅道。


    姚桂芝:“难怪你忙到现在。”


    “二哥给的太多,我和小七也不知道怎么吃。”谢琅说着站起来,“小七,是在这边玩,还是跟我回家。”


    小孩指着隔壁,“我想去那边玩。”


    “去吧。”谢琅转向姚桂芝,“牲口圈都还没扫,我得回去收拾收拾。”


    谢春娥也站起来,“天不早了,我们也回去。”


    谢三郎的表叔点了点头,俩人跟着谢琅出了谢建业家就各回各家。


    翌日,刘彻叫宫人炒板栗,谢建业和姚桂芝忙着犁地的时候,谢琅领着小七上山了。


    他和小七捡板栗,猴哥、虎子和小狼去捕猎。


    那三只虽听不懂人语,但它们也懂得量力而行。


    谢琅捡半框板栗,领着小七在山脚下等一会儿,金猴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兔子,虎子叼着一头小鹿,小狼托着一头小野猪回来了。


    谢琅站起来笑着说一句,“不错!”就领着小七往村里去。


    从东边进村最近,谢琅也没绕,直接往村东头去。


    村里人如今已见怪不怪,瞥一眼那三只就问谢琅,“听说明年有瘟疫?”


    “听谁说的?”谢琅停下来,“我说可能,可能。更多的是不可能。怎么到你们嘴里就变成一定有?是不是钱小花那女人说的?”


    问话的人连连摇头,“是我说错了。有可能。那有可能怎么防范?”


    “不知道。我不是神仙。”谢琅道,“只能勤打扫牲口圈,把鸡鸭杀了,把损失降到最小。”


    “王大公子也没法子?”


    谢琅反问,“这种事谁有法子?皇帝么?”


    皇帝也没法子。


    谢琅:“别以为我懂得多,就当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懂的更多,你们不知道罢了。还有,明年棉花的价格会跟今年差不多。后年就不一定了。”


    “什么意思?”


    谢琅摆摆手,牵着小七往西走,“自己想。”


    到家谢琅就把大门关上。而不出他所料,没过多久就有人敲门。谢琅装作没听见,把那三只抓到的东西收拾干净全挂在葡萄树下,就煮一锅鸡蛋汤和小七以及那三只喝了就去睡觉。


    守在他家门口的人见他院里静下来,意识到他睡觉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去找谢建业。


    谢琅并没有跟谢建业说瘟疫的事,谢建业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村里人一见谢琅连他大伯都没说,虽然不甘心,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然而,有人不信邪。


    翌日,谢琅饭后把牲口牵出去,前里长谢建康来了。


    谢琅也不说话,就笑眯眯看着他。


    谢建康被他看得非常不自在,期期艾艾地问,“你真没法子?”


    “有。”谢建业心中一喜。谢琅道,“赶明儿王大公子过来,我叫他带你去见陛下,叫陛下问问他身边的术士。”


    谢建康好生尴尬,“陛下身边的术士有法子,夏天那会儿就不可能有蝗虫。”


    “您还知道啊?蝗虫都只能靠鸡鸭,瘟疫我有什么办法?”谢琅白了他一眼,就拿着粪筐转身回屋。


    谢建康见状,在门口沉吟半晌,到家就让他儿子把家里的鸡鸭送去城里的大酒肆,能卖多少卖多少。然而,谢伯文兄弟和谢二郎以及小七的两个伯父也是这样干的。


    小酒肆一天顶多卖出去一两只。大酒肆卖的多,架不住这几家鸡鸭多。结果到除夕,前里正谢建康家里的鸡鸭才卖掉三成。


    谢琅仔细观察一番,发现除夕当天杀两只鸡的人家屈指可数,也没逼他们多吃点。


    二月中,天气变暖和,谢琅牵着牛,扛着犁下地试试可不可以犁地。发现可以,谢琅就把家里的十四亩地全犁了。


    担心倒春寒,犁好没种,又过半个月,谢琅才把小麦和红薯、棉花种下去。


    谢建业一家人多,谢大郎和谢二郎两家忙他们的地,姚桂芝和谢建业帮谢琅种红薯和棉花。


    栽棉花的时候,姚桂芝便同谢琅聊,“你年前说今年可能有瘟疫,到现在没有,村里人该笑话你了。”


    “我说可能,没说一定有。”谢琅道。


    姚桂芝:“到他们口中就是一定有。”


    “笑话就让他们笑话把。”谢琅道,“你家还有多少?”


    姚桂芝:“你姐嫁了,家里就还有我和你大伯,下的蛋吃不完,拿去卖也卖不了几个钱,我就留四只鸭子和四只鸡。听说你家只剩十只了?”


    谢琅点点头,“你把鸡鸭和驴分开。”


    “还能传染给驴?”姚桂芝忙问。


    谢琅:“人都能传染。对了,我早两天去城里医馆里问过,他们也说多喝点姜汤,多吃点豆子做的东西,多吃点瘦肉,人的身体好了,不容易被传染。”


    谢琅以前说过要多吃豆子做的东西。姚桂芝也没问为什么,“那是吃鱼肉还是羊肉?”


    “鱼肉。”谢琅道。


    翌日,姚桂芝又杀了一只鸡和一只鸭,把两个儿子叫过去同他们一起吃。


    村里人是不舍得像她这样吃,可姚桂芝家的鸡鸭都快吃没了,还吃?村里人不禁犯嘀咕,难道真有瘟疫?


    不管真假,那天每家每户都杀了两只鸡。等地种好了,又杀了两只。


    今年可谓风调雨顺。谢琅种庄稼之前,下了一场雨。庄稼种下去又下了一场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谢琅也没在意,然而,雨停下,村里咳嗽打喷嚏的人多了。谢琅立刻叫夫子停课,什么时候开课等他通知。


    谢琅不但把小七和那三只拘在家里,连牲口都不往外牵。不过,他没窝在家里。因为他是里长,每天饭后满村转悠。


    转悠的谢广都忍不住问,“三郎叔,你看什么呢?”


    “我看谁家的鸡鸭病了,不舍得扔往肚子里送,就把他们关在家里,免得出来祸害其他人。”


    谢广神色大变,“瘟疫?”


    “你家的鸡鸭没病吧?”谢琅反问。


    谢广想也没想就摇头,“没有。”


    “三郎,你进来看看。”


    秦红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谢琅脸色骤变,大步走进去,“病了?”


    “应该不是,可又有点像。”秦红指着墙角处蔫头耷脑的鸡,“今天天好,别的鸡咕咕叫,它这样是想生病吧?”


    谢琅当机立断,“烧了。把鸡鸭抓了放笼子里,打扫干净撒一层石灰再放进去。”担心她不舍得,“免得传染给牲口。”


    秦红家有头驴,一听这话连忙叫谢广去抓鸡,叫谢伯文去找笼子,她去翻找石灰。


    谢琅在他们一家忙碌的时候,把鸡的头拧断,就叫谢广背着柴,他俩拎着鸡去坟地里烧。


    去的路上,谢琅没忘跟村里人说,“发现谁家鸡鸭牲口病了,立刻来告诉我。隐瞒不报,这事过去我就把他逐出养蚕里。”


    第92章 助纣为虐


    众人习惯性想问,真的假的。一见谢琅拎着鸡头也不回的往坟地去,慌忙就往家跑。


    谢广听到脚步声,扭头看去,惊讶道,“他们竟然没跟来?”


    “关系到自己,他们才不管咱们的死活。”谢琅道,“你以后也要记住这一点。”


    谢广点头,“谢谢三郎叔。”


    “等等,你没拿铁锹?”谢琅扭头看到他手里只有柴和火镰,指着谢二郎家就说,“找我二哥借个铁锹。”


    “哦,好。”谢广拎着铁锹追上谢琅,才顾得问,“要这个干什么?”


    谢琅:“挖坑。”到坟地,扔下鸡就指路边的空地让他挖。


    “这么严实?”谢广惊讶道。


    谢琅心想,若不是这边没有防疫站,消毒只能用石灰,人感染上只能听天命,他才不会亲自动手,“这样才能隔绝瘟疫。”


    “烧不就烧死了么?”谢广问。


    谢琅反问:“你怎么知道一定能烧死?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鸡骨头里还有,鸟吃了拉在你家鸡窝里会怎样?”


    谢广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以前整个养蚕里只有几头牛,每家每户只有几只鸡和鸭,没出过瘟疫,他根本没想那么多。


    “挖!”谢琅道。


    谢广挖两尺深,谢琅把木柴扔下去点着,就把鸡扔下去,然后和谢广退到一旁,用衣裳捂住口鼻。待鸡差不多烧尽了,谢琅直接让谢广把土埋上。


    谢广松了一口气,“可算好了。”


    “这几天注意一下。”谢琅道,“有不对的就拿过来烧了。万不可心存侥幸。现在鸡便宜,一只母鸡不值五文钱。人若感染上,去城里随便抓一副药都得十文。”


    谢广连连点头,“我知道。我家的鸡鸭也不多,算上这只才十三——”


    “三郎,三郎,出大事了。”


    谢琅浑身一震,他现在最怕听到“出事”两个字,扭头看到是谢伯文,连忙迎上去,“谁出事了?”


    “钱小花!”


    谢琅:“她不愿意杀鸡?”


    “她杀个鬼!除夕前见我和你大哥几家卖鸡,那女人就把家里的鸡和公鸭全卖了。如今就剩几只母鸭。”谢伯文道,“她仗着你说,谁敢隐瞒不报,就把谁逐出养蚕里,专门跑跟她不对付的人家,看看人家的鸡鸭有没有生病。


    “人家不准她看,她就说人家的鸡有病,就要找你,叫你把人家逐出养蚕里。人家拦着她,她说人家拽疼了她,和人家打起来了。”


    谢琅不禁大骂,“该死的女人!谢广,回家就把衣服脱了,用热水洗干净。”


    “你别管他了。我来的时候正打的不可开交。你再不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谢琅夺走谢广手里的铁锨,“走!今天不把钱小花打的嗷嗷叫,我就不姓谢。”


    大步跑到村东头,就听到许多人嚷嚷,“三郎来了,三郎拿着他的大刀来了。”


    谢琅走过去,众人让出一条路,谢琅抬手就朝钱小花屁股上一铁锨。


    “干什么打我?”钱小花跳起来。


    谢琅:“打的就是你。”扬起铁锹又是一下。


    “你住手!”


    “不准打我娘。”


    谢琅停下来,看到钱小花的男人和孩子,“你们都在?那我连你们一起打。”朝钱小花男人身上就是一铁锹。


    钱小花的儿子朝谢琅扑过来,谢琅身体一转,拽住少年的胳膊就朝前里正谢建康身上扔,“给我把他绑了。瘟疫没来,先内乱,我今天不把他们教训老实,我就不是养蚕里的里正。”一见钱小花的嫂子过来,谢琅指着她,“是不是把我会功夫的事忘了?别说你一个,你们两家大人小孩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钱小花的大嫂猛然停下。


    谢琅转向钱小花的男人,“再来!”


    男人下意识后退。


    谢琅停下来,撑着铁锹,指着刚才和钱小花撕扯的女人,“开门!”


    女人连忙去开门。


    谢琅没进去,“鸡鸭都赶出来。”


    “不能赶出来。”前里正谢建康道。


    谢琅扭头转向他,“听你的听我的?”


    “听,听你的,你是里长。”谢建康连忙说。


    谢琅转向谢伯文,“跟她一起进去,看着她赶出来。”


    “好。”谢伯文拿起放在路边的扫把进去把鸡鸭赶出来,谢琅抡起铁锹,往鸡鸭中间的空地上使劲拍一下,鸭飞鸡跳,谢琅才问,“有病没病?”


    众人这才明白,现在没病,日后病了,钱小花也不能反咬一口。


    谢琅:“关屋里。这些天勤打扫。去城里卖东西的时候,别买城里的东西,吃青菜豆腐凑合一下。”转向钱小花,“有什么想说的?”


    捂着屁股的钱小花想说的话可多了,但一个“没病”把她满腹怨言全堵回去了。


    谢琅指着钱小花的儿子,“你娘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夫子教你的东西都学狗肚子里了?是不是仗着我教你几招,养蚕里无敌手了?”随即转向别的小孩,“再让我知道你们看到大人打架不拦着,还助纣为虐,我不把你们挨个揍一顿,我就不是谢三郎!”


    半大小子们打了个哆嗦。


    谢琅板着脸道:“把所有人叫出来,我有事交代!”


    “谁去?”谢伯文小声问。


    谢琅道:“你和我二哥去。大人小孩都给我叫出来。除了我家小七。”


    “好好。”谢伯文连忙喊谢二郎。


    养蚕里不大,片刻,俩人就把所有人叫出来。


    谢琅对前里正谢建康说,“你看着他们。”随手挑四个大人和两个孩子,“跟我挨家挨户查!”


    不少人脸色变了。


    谢琅不等他们开口就先说,“只去你们家鸡窝鸭圈,不往你们堂屋里去。有谁怀疑自家鸡鸭病了,主动站出来,我们一起去。”


    只有三个人出列。


    谢琅跟着三个人先后抓了一只鸡和一只鸭,就把鸡鸭的脖子拧断,继续挨家挨户搜,结果也只搜出七只母鸡和八只鸭子。盖因大部分人都卖了三成,像谢大郎这些跟大酒肆关系好的,都快把鸡鸭卖光了。


    谢琅叫人拎着死鸡死鸭,抱着柴火就去坟地里焚烧。


    村里人跟过去,见他烧完还用土埋上,跟葬人一样,终于知道怕了。


    到家就把活蹦乱跳的公鸡和公鸭杀了用盐腌上。


    这么一来,养蚕里的空气都好了。


    谢琅却不敢大意,翌日杀了两只母鸭,炖好喂饱那三只,就挨家挨户的询问。


    大概谢琅昨天发狠吓着村里人,一个个老实的跟鹌鹑似的,不等他开口就把他往屋里请,把睡觉的鸡鸭戳醒,让他看个仔细。


    谢琅转了一圈,累得喉咙发干,腿脚发酸,回到家,衣裳扔盆里,就领着小七去卧房睡觉。


    半梦半醒间,谢琅听到砰砰声,怀疑自己做梦,搂着小孩继续睡。


    可小七睡不着,他这几天窝在家里除了睡就是吃,好不容易能见见外人,哪能放过。


    “三爷,有人敲门。”小七跪在榻上使劲推推他的胳膊。


    谢琅翻个身,用被褥蒙上头,“不管!”


    “三爷,是谢广叔。”


    谢琅不禁长叹一口气,巴拉巴拉头发,揉揉眼角,趿拉着鞋出去,“什么事?”


    “城里生瘟疫了。”


    谢伯文的声音传进来。


    谢琅陡然清醒,打开门就问,“你看到了?”


    “不准百姓进了。”谢伯文指着身后的车,“素鸡都没卖,全拉回来了。”


    谢琅:“严重?”


    谢伯文摇了摇头,“我没亲眼看到。但守城的士兵多了好几个,肯定很严重。三郎,王大公子和二公子不会有事吧?”


    谢琅摇了摇头,“不会。我跟他们讲过。”


    除夕过后刘彻和卫青来了一趟,见谢琅家的猪卖了,猪圈空着,鸭子和鸡少了一大半,刘彻还用开玩笑的口吻问谢琅,是不是打算把家里的东西全卖了搬去城里。


    谢琅很认真的同他说担心瘟疫。


    刘彻当时上心了,不可能不做防范措施。


    “明天再去城里看看。准进就说明事不大。”


    谢伯文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然酒肆拿不到我们的素鸡,明天就没法做生意。”


    “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谢琅扭头转向小七,“看着家,我出去转转。”


    小七望着他,“我也想出去转转啊。”


    “走吧。”谢琅伸出手,“回来就得给我喝姜汤。”


    如今是元光六年,小孩已有七岁,知道什么是瘟疫。谢琅不准他出去,叫他喝火辣辣的姜汤都是为了他好,就使劲点点头,“好!”


    谢琅领着小孩绕着养蚕里转一圈,跟村里人说一下城里的事,就带着小孩回家煮姜汤。


    翌日,叫姚桂芝帮他看着小七,谢琅同谢伯文一起去城里。


    城门大开,谢琅松了一口气,陪谢伯文把东西卖了就回来了。


    谢伯文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去王公子家看看?”


    “他肯定不在家。”谢琅道,“今天不是休沐日。”


    谢伯文算一下日子,又想到城里也闹瘟疫,虽然王家两位公子都是小吏,但也是天子近臣,天子忙,他们也不得闲,“还是你考虑的周到。”


    “我担心他们,他们拿我当好友,也会担心我。”谢琅道,“不出三天,他们就会来找我。”


    三月的最后一天,艳阳高照,弥漫在养蚕里上空的阴霾散去,谢琅把家里的被褥和厚衣服全拿出来,就听到哒哒的马蹄声。


    谢琅转向小七,“去看看是不是你仲卿爷爷。”


    “你就知道仲卿。”


    话音落下,大门被推开。


    谢琅看过去,楞了一下,刘彻瘦了,还瘦许多,“你自己来的?”


    第93章 弱冠之年


    “我自己不能来?”刘彻反问。


    谢琅头疼,“我不是要跟你吵架。你不叫仲卿跟着,也该让别人跟着。”


    堂堂帝王,还是个无子的帝王,路上出点什么意外,非天下大乱不可。


    天下乱起来,受苦的就是他们普通老百姓。


    “三公子,我们在呢。”


    门口多出几个脑袋。


    谢琅松了一口气,不禁瞥一眼刘彻,把被褥往旁边移移,让开路让他进来。


    刘彻哼一声,进屋看到小七,“你今日不用去学堂?”


    “休息啊。”小孩放下笔,就往他身后看。


    刘彻顿时觉得呼吸不畅,“你仲卿爷爷没来,以后都不会来了。”


    小七拿起笔,继续写字。


    刘彻脱掉鞋走进去,“没听见吾的话?”


    “我不信你。”小七摇了摇头,“我只信我三爷。”


    刘彻扭头就朝外喊,“三郎!”


    “在忙。没空。”谢琅道。


    刘彻呼吸一窒,穿鞋出去,“忙什么?”


    “孵小鸡。”谢琅转身去灶房把种蛋拿出来。


    刘彻眉头紧皱,“瘟疫刚过。”


    “就是瘟疫过去,我才孵小鸡。”谢琅看一眼鸡蛋,“得二十多天才能出来。那时候正好天暖和了,瘟疫彻底消失了,到处都是虫和菜,赶到地里都不用我养。说起瘟疫,城里没事吧?”


    刘彻:“死了一些鸡和鸭。人没事。”


    “那就好。”谢琅立刻把鸡蛋放鸡窝里,“鸡鸭快被我吃光了,我没敢叫它仨去山上,今天只能吃青菜炖豆腐。”


    刘彻想也没想就说:“我来你家又不是为了吃。”


    这话可真新鲜。


    谢琅忍住吐槽的冲动笑道,“那您进去吧。”关上门就去灶房。


    刘彻跟进灶房,看到他拿水瓢,“离晌午还早。”


    “烧水煮茶。陛下不渴?”谢琅问。


    刘彻本来不渴,被他一说反倒有些渴,“没吃的?”


    “桑葚还没熟,只有甘蔗和香蕉。甘蔗得你自己削皮,香蕉噎人。”谢琅提醒他。


    刘彻只听小七说过,还没吃过香蕉,“给吾一个。


    谢琅连忙往外看。刘彻抬手把门关上一点,谢琅手里多出一串香蕉。掰开一个递给刘彻,其他的放灶台上,“皮拨掉。”


    刘彻接过去掰掉皮咬一口,险些噎的翻白眼,“怎么这么噎?”咽下去就忍不住抱怨。


    “你吃太多了。”谢琅一直想问,见他脸色不渝没敢问,现在见他心情好点了,才问,“一段时间不见怎么瘦这么多?”


    刘彻:“宫里的饭菜不好吃。”


    “山珍海味,灵芝人参不好吃?”谢琅简直想用烧火棍把他敲晕。


    刘彻仿佛知道他怎么想的,“你喜欢榴莲,天天让你吃,你腻不腻?”


    谢琅顿时没话了。柴火塞锅底下,就去拿水壶。


    刘彻过来的目的也不是跟他吵架,又掰一个香蕉,坐下就问,“你们村怎么样?”


    “死了几只鸡和鸭,还是我弄死的。就埋在我们村祖坟里。”


    刘彻很是吃惊,“那些女人没跟你闹?”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没人敢心存侥幸。”谢琅道。


    “三郎,出来一下。”


    刘彻眉头紧锁,“你平时也这么多事?”


    “还真没有。”谢琅道,“我严重怀疑他们就是看你在,知道我不敢乱发火,才挑你来的时候找我。不过这个不是外人,是我伯娘。”


    刘彻:“让她进来?”


    谢琅点了点头,把开水舀水壶里。


    刘彻一手拿着香蕉,一手拎着水壶去客厅,谢琅去开门,“什么事?”


    姚桂芝往里面看一眼。


    “大公子在屋里。”谢琅主动说。


    姚桂芝:“咱们去院里说。”


    “出什么事了?”刘彻把茶叶放水壶里就出来问。


    姚桂芝吓一跳,第一反应是看谢琅。


    “说吧。大公子也不是外人。”


    姚桂芝不放心,打开门往四周看一眼,确定没什么人才说,“我听你姐说,他们村的鸡鸭病了都是直接宰了吃,有的还卖给城里人都没事。你说咱们村的人倘若知道了,会不会来找你麻烦?”


    “正好。三郎跟我去城里。”刘彻开口道。


    姚桂芝瞬间后悔当着他的面说这事,“就算去城里也没用。他们长腿,只要不躲到天涯海角,他们就有本事把三郎找出来。”


    谢琅笑道:“你别担心。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应付。”


    “你知道?”姚桂芝惊讶道。


    谢琅:“咱们村有我,所以病鸡和病鸭都埋了。其他村不可能。他们也没咱们村的人有钱,不舍得丢,肯定会煮着吃。


    “他们煮着吃没事,我却不能跟咱们村的人说,你们也煮着吃。村里那么多生病的,万一死前喝一口鸡汤,他们家的人即便知道是病死的,也能怪到我头上。您忘了小七的爷爷那事?”


    “山黄里的人穷,给钱小花他们六贯钱才把人打发走。你有钱,给他们十贯钱,都不见得能成。”姚桂芝道。


    谢琅点头,“他们还怪我,那我就让他们写下文书,下次再出现瘟疫别来找我,想怎么办怎么办。”


    “对对,我一着急,把这点忘了。”姚桂芝放心了,“你忙吧。我回去了。”说完打开门就走。


    刘彻不禁说,“你们村的人真够烦的。”


    “朝中大臣不烦?”谢琅笑看着他。


    刘彻噎了一下,瞪一眼谢琅掉头就走。


    谢琅跟上去,对刘彻的侍卫说,“等一下有人来找我,你们就这样跟他们说。”


    侍卫点点头表示知道。谢琅进屋就把围棋拿出来。


    刘彻摆手,“没心情。”


    “下五个子的。”谢琅拿出五个黑子放在棋盘上,“连成一条线就算你赢。”


    小七放下毛笔,“这个我会。”


    “写你的字。”谢琅指着铺在地板上的纸,“还差三篇。不写完今天就吃青菜豆腐,我连饼都不做。”


    小孩连忙坐好,拿起毛笔,小声嘀咕,“就会吓唬人。”


    “你认为我在吓唬你,那就别写了。”谢琅道。


    小七转身背对着他。


    谢琅把几案往他这边移一点,离小孩的书桌远一点,又从身后书架底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包瓜子,递到刘彻手边。


    右手瓜子,左手清茶,室内寂静,又不缺人气,刘彻顿时觉得舒服了。


    一盏茶的工夫,刘彻赢了谢琅,脸上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谢琅这时才问他,“仲卿在军营里?”


    刘彻微微颔首,“过些日子出发。”


    “等不到棉花收下来?”谢琅忙问。


    刘彻刚进养蚕里就发现棉多麦少,因为心情不好就没问。现在谢琅主动提起,刘彻便顺嘴问,“你叫村里人种的?”


    谢琅点了点头,“朝廷需要不是么。”


    “是很需要。吾只是没想到……”刘彻摇了摇头,“仲卿那边的棉衣够了。”顿了顿,“不出意外,大雪来临前他们能赶回来。”


    谢琅想说不可能。


    四路大军其中两路迷路,一路无功而返,只有卫青那支凯旋而归。可龙城离长安甚远,明年这时候能回来就已不错了。


    偏偏又不能说出来,因为谢琅没法解释。更何况谢琅也担心说出来,刘彻不让卫青领兵,或者给卫青加派人手,中间出现变故,到不了龙城,便问,“那陛下还要不要棉花?”


    “要。需要的多。”刘彻道,“明年也让他们像今年这样种。”


    谢琅:“价格呢?明年种棉花的肯定比今年多。”


    “你们村的今年什么价,明年还是什么价。但后年吾不能保证。”刘彻道。


    谢琅笑道,“有你这句话草民就放心了。”


    “三郎叔!”


    刘彻眉心一跳,冷哼一声,“被你伯娘说中了。”


    “不管他们。”谢琅道,“我给仲卿做了两条棉被。”


    刘彻猛然看向他。


    谢琅慌忙说:“陛下想要,等我家棉花收下来就给陛下做。”


    刘彻横他一眼,低头放下黑子,“你输了。”


    “三爷笨。”


    谢琅气笑了,“你聪明。换你?想得美。给我好好写字!”


    正想放下笔跑过来的小孩又坐回去,“我饿了。”可怜巴巴望着谢琅。


    谢琅给他倒一杯水,“喝!”


    “越喝越饿。”


    刘彻开口道:“那你就忍着。”


    小孩脸色微变,仗着刘彻背对着他,做个鬼脸就埋头写字。


    “陛下,草民今年二十了。”谢琅道,“按照朝廷的规定,明年得去服兵役。”


    小七猛然转向谢琅,“去哪儿?”


    “写你的字!”刘彻回头瞪他一眼,“跟你仲卿爷爷上战场,你跟我去宫里住。愿不愿意?”


    小七不假思索道:“不愿意!”


    “那你问什么?”刘彻道,“再打断我们的话,你三爷不舍得揍你,我揍你。”


    小七看向谢琅,满眼焦急,“三爷,我,我也去!”


    “我还没说完。你孟达爷爷答应过我,我不用去。”小孩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趴在桌子上。谢琅摇头笑笑,“但是村里人不知道。”看向刘彻。


    刘彻:“明天叫东方朔过来一趟。”


    “他会吓晕的。”谢琅提醒他。


    刘彻嗤一声,“吓死他得了。”


    谢琅张嘴想说什么,听到脚步声,猛然把话咽回去,“谁?”


    “是我,三公子。”侍卫走进来,冲刘彻行个礼,才对谢琅说,“人走了。三公子还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谢琅摇了摇头,侍卫退出去。


    刘彻眉头微蹙,望着门的方向,“整个养蚕里就你一人不用服兵役,村民会不会有意见?”


    谢琅笑道,“陛下不了解哪些人。如果我大哥和二哥也不用服役,他们肯定会闹。养蚕里只有我一个,他们反而不会。相对的,他们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我出去。最好窝在养蚕里一辈子。”


    刘彻想想养蚕里这些年的变化,不禁点头,“换成吾也一样。”


    “是呀。”谢琅心中忽然有个主意,“陛下,明年再让东方朔过来。”


    刘彻放下瓜子,“为何?”


    谢琅喝口水,满眼坏笑,“明天我就同他们说,过些日子领小七去仲卿家住两天,让小七习惯习惯,等我明年去服役的时候,直接把小七送过去就行了。”


    “你们村的人会不会愁的睡不着?”刘彻好奇地问。


    谢琅:“明天试试。”


    翌日上午,谢琅把小七送去学堂,就带着猴哥和虎子以及小狼上山打猎。回来的时候到村东头谢琅就停下来。


    没等村里人开口,谢琅就唉声叹气的说,“想到明年就走了,现在看到咱们村的桑树都觉得亲切。”


    “你说什么?”正想同谢琅聊聊瘟疫的村民忙问。


    谢琅指着自己,“再过些日子就满二十了。明年得去服兵役啊。听说从去到回来得一年半。也不知道等我回来,养蚕里会变成什么样。”


    “服,服兵役?”众人大惊,“你怎么还要服兵役?”


    这话比刘彻不要吃的还新鲜。


    谢琅反问:“我怎么不用?我也是大汉子民。”


    “可,可你是里长。”


    谢琅:“朝廷规定里长不用服役?朝廷需要的时候,亭长都得去。”


    “亭长”二字让村里人想到了高祖皇帝。


    可今时不同往日。


    众人很是焦急,“你走出,养蚕里谁来管?”


    谢琅凉凉道,“爱谁谁。离了我牛照样喝水,驴照样吃食,太阳照样转。”


    第94章 践行饭


    “话不是这样说的。离了你, 养蚕里真就不转了。”


    “对对!离了谁都不能离了你。”


    谢琅乐了, “你们刚才想说什么?说来我听听。”


    “说, 说什么?”想跟谢琅聊瘟疫的人想到他凑上来的目的, 脸色微变,“就, 就想说你要服兵役这事。”


    谢琅轻笑一声,打心眼里不信, “当真?”


    “当真。”众人同时点头。


    谢琅看着他们,“现在不说, 以后你们想说我也不听。”


    “我们已经说了,就是兵役这事。怎么就不信我呢。”


    倒打一耙可真行。


    谢琅“那就说兵役。趁着我还在村里,你们赶紧选一个里长,我把村里的账和钱都交给他。到秋或者年后, 朝廷来催,就可以直接走了。”


    “你走了,你走了小七怎么办?”


    “对, 还有它仨。”


    谢琅瞥一眼叼着小野猪的虎子,“它仨和小七去仲卿家。有小七在,它仨住在人多的城里也不会伤人。”


    “啊?你你都安排好了?”


    谢琅白了他一眼, “这么大的事, 都不事先安排,我还是我么。”


    “可是除了你, 咱们村也没人能当里长。哎, 那个大公子不是在陛下身边当差吗?你叫大公子求求陛下, 把徭役给你免了。”


    众人眼中一亮,“这个主意好。”


    “三郎,这两年你种棉花,种红薯,还把犁、耙和耧车献给朝廷,按理说合该给你免了。”


    谢琅昨天就猜到他们会这样说,真正亲耳听见,依然想笑,这群人平时脑子不够使,只要涉及到自身,脑子转的比他还快。


    “你们说的好听。”谢琅道,“伴君如伴虎,这话没听说啊。”


    “你家虎子不可怕。”


    谢琅噎了一下,就摆摆手,“赶紧去选新里长。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


    “你不能走。”众人慌忙拦住他。


    谢琅双手叉腰,“想跟我打一架?”


    众人下意识后退一步。


    谢琅瞥他们一眼,“别觉得孟达气势不凡,就以为他很厉害,无所不能。那是因为你们见的人太少。”


    “可是你叫大公子问问也没什么啊。真成了,你好小七好,我们大家都好啊。小七才七岁,你就舍得把他送去别人家啊。”


    谢琅“小七很喜欢仲卿。仲卿也疼小七。”


    “千好万好都没自家好。”


    “对啊。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鸡窝。”


    谢琅险些笑喷,连忙咬咬唇,忍着笑,“说的比唱的都好听。那等下次王公子过来,你们自己问他。”


    “问就问。”大不了问王二公子。


    刘彻回去的时候,谢琅叫刘彻把他给卫青做的被褥带上,刘彻连理都没理谢琅。可卫青毕竟不是外人。在谢琅和养蚕里的人叨叨的时候,刘彻就把这事告诉了卫青。


    四月六日,休沐,卫青独自一人骑马来到养蚕里。


    到谢琅家门口,下马就被一群女人团团围住。卫青条件反射般抽腰间的宝剑。


    手按在剑柄上,卫青见她们没恶意,又把手抽回来,“你们,有事?”小心翼翼的问。


    “二公子,三郎二十了你知道吧?”


    谢琅听到动静打开门,见卫青被挤的都快躺马身上了,不禁皱眉,“你们够了。”


    “没问你。二公子,你看平时三郎待你也不薄。你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卫青下意识点头。


    “你同意了?那你回去就跟陛下说,免了三郎的兵役。”


    卫青不禁眨了一下眼睛,“你说什么?”


    “仲卿,别理他们。”谢琅挤过去就拉着卫青往屋里拽。


    女人们习惯性伸手。谢琅扭头瞪她们一眼,众人僵住,谢琅抬手把卫青推到院里。


    卫青踉跄了一下,连忙扶着葡萄树站稳,“出什么事了?”


    “王公子,我们就当你答应了。三郎,我们可是为你好,别不知好歹。王公子,你办不成就让你兄长办。否则,否则你就不值得三郎对你这么好。


    卫青更加疑惑,“究竟出什么事了?”


    谢琅冲屋里努一下嘴。卫青跟进去,谢琅这才把那天同刘彻谈的内容,以及他故意戏耍村民的经过仔细说一遍。


    卫青放心下来,解下佩剑,笑道,“我还以为又怎么了。咦,小七呢?”


    “在学堂那边跟别的小孩玩。那边空地大。”谢琅道,“来拿你的被褥?”


    卫青点头,“我听陛下说跟咱们常用的不一样。”


    “不一样。等一下啊。”到西边卧室里拿出来,就放在东边地板上,“我缝了好多道线,把棉花压的很死,看起来很薄,其实比你冬天盖的都厚。”


    卫青摸一下,是有些薄,拎起来拎起来惊呼道,“这么重?”


    “本来想用兔皮给你做一件。可你资历尚浅,又是第一次领兵,太特殊了我担心你手下的士兵有意见。”谢琅道,“在他们眼中你是因卫夫人显贵,肯定有许多人不服你。”


    卫青笑道“类似的话陛下也同我说过。”


    “那他还有点陛下样。”谢琅笑道,“我找个布包起来?”


    卫青点了点头,见他拿着块布出来,便帮他一起把被褥保成两坨,等他回去的时候直接放马背上就行了。


    “现在走还是吃过晌午饭再走?”谢琅问。


    卫青“下午吧。”打量一番谢琅的客厅,叹气道,“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谢琅道。


    卫青摇头笑笑,坐下就找吃的。


    谢琅顿时明白他想到了“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也不禁叹了一口气,凝神潜入江山图中,面前多了一小堆桑葚果和一把香蕉。


    卫青拿着葵花籽转过身,看到几案上的东西,不禁笑道,“不为别的,只为这个我也得好好活着。”


    “是的。天上可没这些。”谢琅道。


    卫青抬眼看他,“你知道?”


    “人间的东西带着土气,神仙不吃。”谢琅道,“听说神仙都是饮露餐风。你到了天上,别说水果,连米面都没得吃。”


    卫青摇头失笑,“你——”


    “三爷,开门,你大孙子回来啦。”


    卫青惊讶道,“小七?”


    谢琅点头。


    “那孩子现在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卫青道,“早年你领着他去我家,在我面前都不敢大声喊你三爷。”


    谢琅笑道“我养大的孩子,变成这样有什么可意外的。”扭头冲外面喊,“叫你猴哥,我在忙。”


    “猴哥,猴哥,快来给我开门。”


    卫青“你用锁挂上了,猴哥打得开——”听到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当我没说。”


    “三爷!仲卿爷爷,你怎么才来?”小孩扑上来。


    谢琅抬手挡住,“脱鞋。”


    小七抬脚把鞋甩掉,两步跳到卫青身边坐下。卫青看的一愣,“小七身手不错啊。”


    “我三爷教的。”小孩伸出拳头,“小马都打不过我。”


    谢大郎的儿子小马比小七大两岁,和他差不多高,还没他身子壮,打不过他太正常了。谢琅不觉得这点值得炫耀,“你该说谢广都打不过你。”


    “啊?”小孩惊讶,“三爷让我跟他比?”


    卫青“当年你三爷比我矮大半个头,还比我瘦的时候,都能打赢我。叫你和谢广比有何不可?”


    “那是我三爷,不是我。”小孩道。


    谢琅乐了。


    卫青也忍不住笑了,“你这张小嘴,比你三爷还会说。去我家住两日可好?”


    “好啊。”小孩不假思索道,“猴哥、虎子和小狼也可以去吗?”


    谢琅“你去,我留下照顾它们。”


    小孩脸色微变。


    “怎么了?”卫青故意问,“你不是很喜欢仲卿爷爷吗?”


    小孩扭头盯着谢琅,让谢琅开口。


    “住两天我就去接你。”谢琅道,“在你仲卿爷爷家就和在咱们自己家一样。”


    小七脱口道“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卫青故意问。


    小七想也没想就说“没有三爷。”


    卫青乐了,“你三爷去,你就去?”


    小孩点一下头,担心卫青给他下套,连忙说“三爷不去我不去。”


    “那咱们把你仲卿爷爷送到城门外再回来?”谢琅道,“跟我一起去吗?骑驴。”


    小孩点头,只要不是让他一人跟着他仲卿爷爷回去,他都行。


    谢琅勾头看一眼门口的阴影,“快晌午了。现在做饭?”


    “随便做点。”卫青说着话站起来,“我帮你烧火。”


    卫青很少一个人过来。那时谢琅想多做点,顾及到刘彻的八名侍卫也没法做。今天只有他们仨,谢琅从江山图里弄一堆生蚝,收拾干净,叫卫青盯着炭火烤生蚝,他蒸一盘虾,一盘鱼,又做三碗银鱼蒸蛋,和一碟炒死面饼。


    菜端到堂屋,卫青长叹一口气,笑道“临走前多来几次,我估计到长城外就想回来。”


    “那你争取早点找到匈奴,早点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就能早点回来了。”谢琅道。


    卫青拿着箸的手僵了一下,抬头看向谢琅,“你觉得我此行能达到目的吗?”


    “吃过饭我给你算一卦?”谢琅道,“或者你自己卜一挂?”


    第95章 胡说八道


    卫青摇了摇头,“你说过,结果是可以改变的。不准不如不算。”


    “你的陛下也能这样想就好了。”谢琅感慨道。


    卫青:“我和陛下不一样。陛下信命,我更信自己。”


    “我也是。”谢琅递给他一个生蚝,“这个要趁热吃。本来放一些蒜更美味。但蒜味太重,我就没放。凑合着吃吧。”


    菜虽简单,但食材即便是刘彻,也很难吃到新鲜的。到他嘴里变成了凑合,卫青忍不住笑道,“不是普通的凑合。”


    “是非常凑合。”小七开口道。


    卫青看他一眼,“你以后就知道是不是非常凑合了。”


    “为什么啊?”小孩不懂。


    卫青:“你太小,我现在说你也不能理解。等你像,像谢广那么大,我不讲你也能懂。”


    “我三爷也这样说。”


    卫青点头,“你三爷说得对。”


    “好吧。”小孩摇头晃脑夹一根面饼,“仲卿爷爷,你还没吃过搅子吧。你下次来买点肉,叫我三爷给你做搅子吃。我家的鸡留着下蛋,不可以再杀了。”


    卫青:“什么东西?”


    “搅子,就是搅开了吃的搅子汤。”


    卫青不信,“搅子汤?还有这种吃食?”


    “对啊。我三爷用鸡肉做的,可好吃了。我吃满满一大碗。”小七比划一下自家的陶碗。


    卫青还想问,见谢琅脸上露出苦笑,立刻猜到不对,“我走之前争取来一趟。”


    “你要去哪儿啊?”


    谢琅:“小七,还让不让你仲卿爷爷吃饭了?”


    “那,那吃过饭再说。”小孩吃过饭把这事忘了。


    谢琅牵着驴,叫小七跟他一起送卫青,小七误以为卫青说的走是回家,特别兴奋的跑到外面就嚷嚷,“我不要骑驴,我要骑马。”


    “过来。”卫青冲他伸出手,“我抱你上去。”


    小七立刻扑向卫青。


    卫青把他送上去,翻身上马。


    谢琅眉头微皱,“仲卿,你的两只脚怎么耷拉在外面?”


    “哪个?”卫青低头看过去,“就是这样。你没骑过马?”


    谢琅骑过几次,“不把脚固定在马身体两侧,跑起来的时候不舒服吧。”


    “你要我绑起来?”卫长试探道。


    谢琅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马鞍做长一点,垂到你的脚边,在这里搞一个套,你的脚穿在套里,跑起来腿就不会乱晃了。同别人交手,身体也不会——”


    “等等,等等,我想想。”谢琅说的太抽象,卫青下马在地上画出来,眼中一亮,“三郎,是不是——”


    “三郎,干什么去?”


    卫青险些呛着,养蚕里的人真不是一般的烦。


    “大嫂,有事?”谢琅扭头问。


    孙芳走过来:“我听村里人说,你打算把小七送去王公子,是真的?”


    “假的。”小七趴在马背上大声说。


    孙芳吓一跳,“那,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去城里。”小孩接道。


    孙芳转向谢琅,“还是要去。”


    “离明年还早。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谢琅锁上门,翻身到驴背上,“仲卿,咱们走吧。”


    孙芳连忙跟上去,“走了还回来吧?”


    谢琅叹气,“我们家猴哥、虎子和小狼还在屋里呢。”


    孙芳眼角余光留意到他家的牛还在外面拴着,放心下来,“天不早了,你们到城里就回来吧。”


    “知道,知道。”谢琅冲卫青是个眼色,“路上说。”


    卫青翻身上马,出了养蚕里才问,“这就是你大哥后来娶的那个?”


    “是的。”坐在卫青前面的小七点一下脑袋。


    卫青不习惯,险些被他吓掉下去,“我在同你三爷讲话,你别插嘴,只管听便是。”


    “你怎么和孟达爷爷一样啊。”小孩扭头冲卫青哼一声,就冲谢琅伸手,“三爷,我不要骑马。”


    谢琅板起脸,“给我老实会儿!”


    小孩连忙把手放下,老老实实坐好。


    “图什么啊你。”卫青瞥一眼小孩,就转向谢琅,等着他回答。


    谢琅:“我这个嫂子人不错,帮我干活从不藏私。大概太珍惜现在的日子,村里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吓得不知所措。估计又听村里的女人瞎胡说了,刚才才那么紧张。”


    “你们村的女人都是闲的。”


    谢琅笑道:“忙也不耽误她们叨叨。夏天收麦子的时候,天那么热,割一天麦子回来,换我赶紧回家洗澡,她们能在路口聊到月上中天。”


    “哪来那么多话。”卫青奇怪。


    谢琅:“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呗。”


    “对!”小七点一下头,“我家做一次肉,她们可以说三天。厉害吧?仲卿爷爷。”


    谢琅不禁转向他,“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过。”小七抬头看一眼卫青,见卫青没有开口的打算,才敢继续说,“还说咱家的钱都要被咱们吃完了。三爷,咱家还有钱吧?”


    谢琅点头,“有啊。还是你跟我说的,钱罐子里还有半罐子。”


    小孩想起来了,“那,那我们到城里可以买只鸡吗?”


    卫青险些笑喷,“不怕她们说了?”


    “不怕。等我三爷做好,我要拿着大鸡腿去她们面前吃。”小七转向谢琅,“三爷,我聪明吧。”


    谢琅很好奇,“你跟谁学的?”


    “谢广。”小七脱口而出。


    谢琅:“什么时候?”


    “在学堂里。我和谢广叔说她们又说三爷,谢广叔教我的。”小七说出来,面露不安,“不可以这样做吗?”


    卫青摸摸他的脑袋,“可以。小七真聪明。”瞥一眼谢琅,你教的吧。


    “以前和你说过,我姑来那次。”谢琅提醒他。


    卫青想起来了,“到城里我给你买两只鸡。明天吃一只,后天吃一只。”


    “谢谢仲卿爷爷。”小七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卫青摇头失笑,“三郎,你刚才说的那东西,我觉得可行。”


    “那你就做个试试。那东西我没仔细研究过,也不常用。”谢琅道,“帮不上你什么忙。”


    卫青好奇,“你平时出去都骑驴?”


    “坐车或者船。”谢琅很想说飞,担心把卫青吓晕过去,就补充道,“那边水路比这边方便。”


    卫青不疑有他,“我回去就禀告陛下?”


    “随便你。”谢琅笑道,“不过,他若觉得好用,认为我故意拖到现在才说,你可要帮我劝劝他。”


    卫青点头,“我知道。小七,别乱动。”


    “屁股不舒服。”小孩皱眉道。


    卫青:“第一次骑马都这样。多骑几次习惯就好了。”


    “可是我家没有马啊。”小孩脱口而出。


    谢琅接道:“赶明儿把牛卖了,给你买头小驴。咱俩骑着驴去城里。”


    “好啊。”小孩急忙问,“明天?”


    谢琅不答反问,“明天还吃不吃鸡?”


    小孩顿时犯难了,想吃又想去城里,“那,那就过几天吧。”


    “牛卖了,你用驴耕地?”卫青忍不住问。


    谢琅点头,“我家的牛上了年纪,今年不卖,明年也得卖。”


    今年是卫青认识谢琅的第四个年头,不算以前他家的牛也有四岁了,“你一定要牵去城里卖。不可以私下卖掉。”


    “我知道。”谢琅笑道,“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里长。”


    卫青相信谢琅,但他怕谢琅懒省事,走到一半就把牛卖了,“我见你家猪圈空着,不打算养猪?”


    “太麻烦。一天喂三顿,少一顿能哼唧到半夜。”谢琅道,“现在村里养猪的多,小七的姑姑和我表叔家也养了几头猪,到年底猪肉价肯定会变动。我打算养几头羊,拴桑树林里,天黑把它们牵回来就行了。”


    小七忍不住说,“我会放羊,不会喂猪。”


    “是的,你会。养羊你可以帮我一把。农忙的时候,弄一点豆秸或者红薯藤给它们吃就行了。”谢琅道。


    小七:“我们什么时候买羊啊?”


    “回来就买。”同卫青到城里,谢琅收下他送小七的两只鸡,就载着小七回去。


    到家门口谢琅吓得险些从驴身上摔下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谢琅抱着小七下来,就问聚在他门口的大人小孩。


    “三郎,你回来了?还有两只鸡?你去城里买鸡啊。”


    “我仲卿爷爷买的。”小七从谢琅身上滑下来,就仰着头对众人说,“我们明天吃一只,后天吃一只,不给你们吃。”瞪一眼众人,抓住谢琅的手,“三爷,开门。”


    谢琅打开门,放小孩进去,笑看着众人,“担心我一去不回?”


    “没有,没有,是你门口凉快,我们在这边乘凉。”


    三月底四月初,一年当中最好的时节,不冷不热,说来他家门口闻从院里飘出来的桂花香,都比说乘凉令人信服。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谢琅把驴牵进去,就把门关上。


    谢大郎的妻子孙芳忍不住开口,“我说三郎到城里就回来,你们还不信。”


    “我们没有不信你,是不信他。”往谢琅家瞅一眼。


    冯英不禁问,“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


    孙芳指着牛,“这个还在。”


    “王大公子家那么多人,三郎不想回来,十头牛王大公子也能给他弄城里去。”何况只有一头。


    冯英服了,“都没你们理由多。你们在这边守着吧。我回家。”


    “谁守他。我们也回家。”


    冯英停下来,“你们刚才不是这样说的。”


    “那是因为三郎没回来。”站在自家门口围观的秦红看一眼众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喊谢广,“过来帮我收拾东西。”


    谢广跑到屋里就问,“收拾什么?”


    “你三郎叔问过王大公子,今年也可以用钱抵劳役。你爹的意思他不去了,过几天就把房子扒掉,咱们建房。”秦红道。


    谢广心中一喜,“建三郎叔那样的?”


    “对的。你爹说建的和他的一样高一样宽,过几年好给你说亲。”秦红笑着说。


    谢广脚下一顿,“三郎叔也好说亲了吧?”


    秦红点点头,“明年服好兵役就该有人给他说亲了。”


    “小七怎么办?”谢广担忧道,“我听人家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赶明儿三郎叔成亲,小七这是后奶奶吧。”


    秦红扭头往西边看看,“你三郎叔不是那样的人。也不是后娘都坏。小马的后娘就挺好。”


    谢广想到孙芳,“她带着一个孩子,指望大郎叔帮她养孩子,不敢作践小马。”


    “这事你别管。”谢伯文抱着被褥从屋里出来,“王家两位公子对三郎那么好,三郎的亲事轮不到咱们村的人插手。人家肯定会帮他挑个通情达理,温柔贤惠的妻子。”


    经他这么一说,秦红和谢广也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母子二人立刻去屋里收拾东西。


    谢琅把驴放牛圈里,感觉外面静下来也没开门。


    从葡萄树下拿一块肉,扔到陶瓮里,叫小七看着火,他去把晌午的菜热一下。随后一大一小坐在简易的灶旁边,吃着晚饭,顺便给那三只炖肉。


    那三只牙口好,肉无需炖烂,饭毕,瓮里的肉熟了,谢琅就捞出来,看着它仨不争不抢的吃完,才去把牛牵进来。


    趁着小七不注意,往食槽里加一些青草,谢琅就去烧热水。


    洗漱后,天色暗下来,谢琅关好门窗,拿着油灯去客厅盯着小孩背书。


    翌日上午,谢琅把小七送到学堂,就找村里人买四头小羊羔。


    下午,谢琅让小七跟小马去东南边的桑树林放羊,他把牲口圈打扫一遍,把牛身上收拾干净,第二天早上就牵着牛去城里。


    午时,小七放学回来就看到门口多了一头小驴,拽着书包就往屋里跑,“三爷,我的驴?”


    “是你的驴。”谢琅端着鸡出来,“包放屋里,过来帮我拔鸡毛。”


    小七抬手把包扔堂屋里,就转身往外跑。


    谢琅听到咣铛一声,扭头看去,包落在桌子上,“谢小七!”


    小七猛然停下,“怎么了?三爷。”


    “你是不是想挨揍?这么大力气,竹简和砚台都被你摔坏了。”谢琅道,“明天还用不用?”


    “小七忘了拿砚台。”


    谢琅转身看到谢广,“什么意思?”


    “用的我的。他包里只有一卷书。”谢广道。


    谢琅抬手把鸡扔盆里,“谢小七!皮痒了是不是?上学不拿笔墨砚台,你上什么学。给我过来!”


    “我,我过去行,你不能打我。”小孩望着谢琅,“我,我太着急,忘了。”


    谢琅指着南边的学堂,“几十步路,你着什么急?”


    “我——”


    “谢三郎家在什么地方?”


    谢琅扭头看去,“我就是谢三郎。你们是?”看着四个衙役打扮的人,“我犯什么事了?”


    “有人告你私下买卖耕牛。”


    第96章 偷鸡摸狗


    谢琅愣住,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私下买卖耕牛?”


    “你是不是谢三郎?养蚕里有几个谢三郎?”


    谢琅:“就我一个。”


    “你们搞错了吧。我三郎叔的牛是拉去城里牲口行卖的。”谢广道,“那边都记下了。”


    衙役拿出一卷竹简,指给他看,“牛还在你名下。你卖给谁的?”


    “我……”谢琅正想说买牛人的名字,话到嘴边连忙咽回去。


    昨天他亲眼看到牲口行的小吏把他名下的牛划掉,今天又突然出现,肯定有人整他。或者那人就隐藏在这四人当中。


    “卖给东方朔的。”谢琅道。


    四名衙役齐声问:“谁?”


    “东方曼倩。那个一两年娶一次新妇,在陛下身边当差的东方朔。”谢琅胡诌道,“他说是帮陛下买的。你们倘若不信,我随你们走一遭。”


    小七慌忙抓住谢琅的衣裳,“不要!”


    “别怕。”谢琅弯腰洗洗手,用衣裳随便擦一下,就把小七推到谢广身边,“帮我照看一下小七。听话,我去去就回。”摸摸小七的脸,“你是个大孩子,不可以闹人。要留下来看家。”扭头就对衙役说,“走吧。”


    四人相视一眼,心中升起一股不安。陛下叫东方朔买牛干什么?


    “你说的都是真的?”打头的衙役问。


    “三郎,出什么事了?”姚桂芝和谢建业慌慌张张跑过来。


    谢琅:“大概有人想整我,昨天见我把牛卖了,今天就去衙门告我私下买卖耕牛。我随他们到城里解释清楚就行了。”


    “谁这么缺德?”在谢仲武门口闲唠嗑的女人们跑过来就问。


    谢琅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等我过去就知道了。”


    “可是,衙门不是好去的。”姚桂芝说着就一个劲同他使眼色,涉及到耕牛,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对对!”闻讯赶来的谢大郎和谢二郎跟着就说,“要去也行,我们陪你去。”


    “还有我们。”养蚕里的女人们齐声道。


    四名衙役吓一跳。


    谢琅想笑,“你们过去干什么?跟廷尉大人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没事的。买牛的不是外人,是东方朔。”


    “啊?那个曼倩?他有钱不娶妻,改买牛了?”


    四名衙役又互看一眼,怎么连个乡野农妇也知道东方大人的字。这人难道是东方朔的好友。


    “你认识东方大人?”领头的衙役问出他们四人的疑惑。


    谢琅:“他说他是我好友。我是不认的。”转头指着鸡,“伯娘,帮我收拾干净放院里,我回来再做。”走到驴身边,解开绳子,“咱们走吧。小七,谢广,我酉时还没回来,你们明天就去城里找仲卿。小七知道他仲卿爷爷家在哪儿。”


    “仲卿?”领头的衙役又不禁轻呼一声。


    本来很是紧张的众人听到“仲卿”二字放心下来。谢建业开口道,“你去吧。家里有我们,会帮你收拾好的。”


    谢琅牵着驴到衙役身边,“走吧。”


    “三爷!”小七挣扎着要下来。


    谢琅停下来,笑看着他,“不信你三爷?”


    小孩停止挣扎。


    “东方朔敢陷害我,明儿你就带着虎子去咬他。”谢琅道。


    小七眼中一亮,“三爷,我知道啦。”瞪着眼睛看着四人,敢不把他三爷送回来,明天就叫虎子和小狼咬死你们。


    四人心中的不安更浓。此人敢这样说东方朔,他口中的仲卿不会是他们知道的那个吧。


    “不走吗?”谢琅故意问。


    四人相视一眼,牵着马跟上去,就忍不住问,“谢三郎,你说的仲卿是?”


    “我告诉你们仲卿是谁,你们就把我放了?”谢琅笑看着他们。


    四人领命出来,不论有没有冤枉他,都不能直接把人放了。否则廷尉张汤张大人能剥了他们的皮。那位可是个狠角色,连皇后都敢查。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最为年轻的衙役小声问。


    谢琅扭头看一眼身后的房屋,“我家有这么大一处宅子,会在乎一头牛钱?”瞥到谢广牵着小七跑过来,“回去!”


    一大一小停下来。


    “看着家,别让人进去拿东西,小七。”谢琅此话一出,小七转身就往家跑。谢琅摇头笑笑,转过头见四人盯着他,“你们被人利用了。”


    四人已猜到了。


    “东方朔?”


    谢琅:“他没那个胆子。”


    “那,那,不会是我们的廷尉张大人吧?”


    谢琅眉头一挑,“张汤?”


    “你知道?”四人齐呼。


    谢琅眼中堆满笑意,“听说过。那位可是个狠人。看来诬陷我的人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


    四人松了一口气,齐声问:“不是张大人?”


    “当然不是。我跟他无冤无仇,他不可能陷害我。”清风拂过,送来一阵阵野花香,谢琅心情舒畅,噙着笑说,“只有无知的人才敢陷害我。”


    四人浑身一震,这个谢三郎什么来头?!


    “仲卿是不是卫将军?”打头的衙役问出令他难以置信的话。


    谢琅笑看着他,“你猜。”


    “真,真真的?那,那你刚才说东方朔说他是你好友,你不承认,你,你好友不,不不会是陛下,陛下吧?”


    谢琅面带微笑,慢慢悠悠吐出两个字,“你猜。”


    真的?!


    四人不由得抖了一下。


    “谢谢三公子,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们回去就查。你,不过,你还是得随我们走一趟。”


    谢琅拍拍驴,“这不正走着么。”


    “那,咱们快点?”


    谢琅怕小七担心他担心的哭天抢地,便扬起手里的小皮鞭,一声“驾”,小毛驴跑出去。


    驴跑的再快,也没法跟卫青和刘彻的良驹比。行了半个时辰,五人才到北门。


    谢琅把驴寄在外面,就随衙役去,去东方朔府上。


    谢琅相信刚刚升任廷尉的张汤廉洁公正,但是他不信底下的宵小。有东方朔在,哪怕证据确凿,张汤想把他关起来,也得去请示刘彻。


    此时正好是城里人吃饭的时候,东方朔最近没钱,也没去酒肆边喝酒边相看妙龄女子。谢琅到他家把他堵个正着。


    东方朔爬起来就往他身后看。


    谢琅忍俊不禁,明知故问,“看什么?”


    “没,没什么。”东方朔松了一口气,“我以为陛下来了。有什么事您使人吩咐一声就成了,怎么还亲自过来。里面请,里面请。”


    四名衙役相视一眼,东方朔这个混不吝,都敢在未央宫撒尿的主儿怎么对谢三郎如此恭敬?难道谢三郎真是陛下的好友。


    “我家除了我只有小七,小七不知道路。我不过来,难不成叫虎子来?”谢琅问。


    东方朔抖了一下,“当我没说。找曼倩何事?”


    “不是我找你,是廷尉府找你。”谢琅让开一步,四名衙役出现在东方朔面前。


    东方朔惊讶道,“你和张汤有仇?你们二人怎么会——”


    “停!有人告我私下买卖耕牛。我们村的人知道廷尉要抓我,就要跟他们拼命。我为了安抚他们,就说牛卖给你了。”谢琅道,“随我去廷尉府查清楚。我怀疑是我家那些糟心的亲戚干的。”


    东方朔不假思索道:“好。等等,要不要我使人去告知卫将军?”


    “出征在即,就别去打扰仲卿了。”谢琅道,“走吧。”


    东方朔抬起脚,“那,陛下呢?”


    “一头牛。”谢琅瞪着他,“你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小了?”


    东方朔心想,自从去你家一趟,我就成鹌鹑了。何止胆子,整个人都小了。


    “一头牛都能惊动廷尉,这事可不小。廷尉乃三公九卿之一。”没容谢琅开口,就命他家仆人拿着他入宫的令牌去面圣。


    衙役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说:“没必要。三公子真是冤枉的,我们怎么把三公子请来的,怎么把他送回去。”


    “谁不知道你们廷尉府,喜欢先用刑后问案。”东方朔冲仆人使个眼色,“快去!我跟你们走。抓人之前也不弄清楚,他是养蚕里的里长。陛下钦点的。干偷鸡摸狗的事,也不可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倒卖耕牛。”


    谢琅气笑了,“东方朔,说谁偷鸡摸狗?”


    “我,我,说我。”东方朔连忙做个请的手势。


    谢琅瞥他一眼,“我明天就搬城里跟你做邻居。”


    东方朔脸色骤变,腿肚子转筋,双膝发软,“我错了,三公子。”


    谢琅哼一声,转身往外走。


    到廷尉衙门门口,两名衙役拦住谢琅,两名进去通报。


    片刻,出来三个人,不看官服,只看三人神态,谢琅都知道位于中间的那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是新上任的廷尉张汤,“草民见过张大人。”


    “半日不见,张大人别来无恙。”


    东方朔恭恭敬敬行一个同僚之间的礼,说出来的话让张汤眉头紧锁,“他的牛是你买的?”


    东方朔笑道:“陛下买的。张大人查吧。对了,陛下亲眼看着牛行小吏把他名下的牛划掉的。”


    “你,东方朔!本官在问案。”张汤怒道。


    谢琅开口道,“昨日确实划掉了。至于今天为何又出现在草民名下,还得请张大人派人去查。”


    “这一点本官自会派人去查。你进去,把昨日卖牛的经过详细说一遍。”张汤道。


    东方朔抬脚进去。


    “东方曼倩!”张汤开口道,“这里是我廷尉府。”


    东方朔笑看着他,“不让下官进去?那下官去找陛下。知不知道下官为何喊他三公子?陛下在民间化名孟达,卫青将军是仲卿,他是三郎。”


    第97章 博大精深


    张汤心中一惊,见东方朔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干脆说,“不知道。没听陛下说过。”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吾也不知道。”


    张汤猛然转过身,“陛下?”


    “微臣给陛下请安。”东方朔小跑过去。


    谢琅走过去,“草民给陛下请安。陛下怎么会从衙门后面过来?”


    “从那边近。”刘彻大步往里走,“又是你们村的人?”


    谢琅冲张汤点一下头,跟进去就说,“村里的人不敢陷害草民。草民怀疑是小七的母亲。”


    刘彻转身坐下,冲旁边努一下嘴。


    谢琅坐下。张汤脚步一顿,就看东方朔,真的?


    东方朔抬起下巴,当然!虽然陛下不承认。


    张汤瞪他一眼,把竹简递给刘彻,“陛下,谢,谢三公子家的牛已经卖了,但牛还在上面。”


    “派人查了没?”刘彻瞅一眼就问。


    张汤:“微臣立刻派人去查。”到外面就吩咐衙役把经办人全部带过来。


    刘彻合上竹简,转向谢琅,“冤有头债有主,小七的母亲心中有气也该找钱小花,为何要陷害你?”


    “她的目的是小七。草民怀疑她行此招数是想一箭双雕。”谢琅道。


    刘彻摇了摇头,“吾不这样认为。她并不喜欢小七。同那个丈夫和离后,再嫁就有了自己的儿子,完全不需要这样做。”


    “陛下,不如等人到了再问三公子。”东方朔小声提醒道。


    刘彻猛然转向他,“你不说话吾都忘了。我是孟达,卫青是仲卿,他是三郎。我三人何时结成异性兄弟,吾怎不知?”


    “微臣也不知。”东方朔道。


    张汤看向他,“我就知道你在胡扯。”


    “我胡扯什么?陛下在民间的化名孟达,这点是真的?陛下。”东方朔道,“卫青将军叫仲卿,三郎是三公子的本名,微臣没说错吧?合起来正是孟达、仲卿和三郎。”


    张汤噎住。


    刘彻说不出话来。


    谢琅想笑,“每每听到类似的话,草民都不得不感慨,华夏文字博大精深。陛下,言归正传。”


    “三公子,这样说就不仗义了。”东方朔忍不住反驳,“我刚才那样讲都是为了你。”


    谢琅歪头看着他,“我说什么了?华夏文字博大精深你不同意,还是不准我同陛下说正事?”


    东方朔噎住了。


    刘彻忍不住笑了,“终于有一个人能把你堵得有口难言。三郎,先不说谁陷害你。你家的牛好好的,卖它作甚?”


    “年龄大了,换了一头驴。”谢琅说着,忽然想到一件事,“这点牲口行的小吏可以作证。”


    刘彻:“他都把这个改了,把他带过来也不会承认昨日有见过你。”


    “那就用刑。”东方朔道。


    张汤冷笑一声,“看来问案先用刑的并不是廷尉府,而是东方大人。”


    “我……都清楚了,还需怎么审?”东方朔瞥一眼谢琅,“你怀疑三公子为了省几株文书钱,私下卖的?三公子可不是那样的人。”


    刘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问,“三郎是哪样的人?”


    “他是连老虎、猴子和狼都敢养的狠人。”东方朔脱口而出。


    谢琅不高兴了,“原来我在东方先生眼中是个狠人?”


    “我——三公子,我在帮你。哎,不对,你们去抓三公子,没看到他家的猴子、老虎和狼?”东方朔忙转向衙役。


    先前四个衙役其中两个去抓办事的小吏,另外两个留在衙门里。听到东方朔的问话就说,“没看见。”


    “它们在屋里。”谢琅道。


    东方朔指着两人,“你们运气好。刚才说到哪儿,三公子养那三只一个月就要这些钱。”伸出一根手指,“一贯钱。少喂一顿,文书钱就出来了。”说着,转向张汤,“堂堂廷尉,不查就知道抓人。说你们问案先用刑还不高兴。不是三公子心眼多,知道去找我,你们这会儿就给三公子陪葬了。”


    “我还没死。”谢琅道,“在你家说我偷鸡摸狗,来到这里说我满肚子心眼,接着就巴不得我一命归西。东方朔,想让我搬到你家隔壁直说便是。我等一下就把你家隔壁的宅子买下来。”


    东方朔脸色微变,“没有的事。”


    “我没聋。陛下也没聋。”谢琅瞥了他一眼,“被老虎吓晕不丢人。虽然你是第一个。犯不着逮住机会就想找补回来。”


    东方朔心中一突,连忙说:“真没有。”


    “陛下,人到了。”张汤突然开口道。


    刘彻看也没看东方朔,直接对张汤说,“审!”


    张汤审案真不是先用刑后问案,但谢琅不差钱,他又在牲口行买了一头驴,说明昨天来过城里。人都到城里,为了懒省事给自己招惹这么大麻烦,不像聪明人会干的事。


    张汤转到小吏面前,就命衙役上刑拘。


    小吏自然是口喊冤枉。张汤便顺势指着谢琅,问他可认识谢琅。


    如刘彻所料,小吏想也没想就说不认识。


    张汤把文书递给他,就问上面的牛是怎么一回事。小吏依然说不知道。


    谢琅开口道,“你刚才说你昨日没见过我?”


    小吏看一眼谢琅,就收回视线,“不曾见过大人。”


    “那就用刑吧。”谢琅面无表情道,“先从千刀万剐开始。”


    小吏浑身一抖。


    东方朔顿时觉得自己双膝发软。


    张汤露出笑脸,“好!”随即命衙役去找行刑的小吏。


    小吏浑身一软,瘫在地上,“我说,我说。”


    张汤并未叫衙役停下来,“说!”


    “是我妻弟叫我这样做的。他,他说谢三郎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还说谢三郎让他断子绝孙。小人听到这一点实在忍不住,就要帮他出气。


    “他说谢三郎跟前廷尉大人关系甚好,暂时不能动他。昨日在牛行碰到这个谢三郎,小人刚开始没往那上面想,见他家在养蚕里,就去问小人的妻弟,养蚕里有几个谢三郎,他说只有一个。


    “小人把文书拿给他看,他说就是那个谢三郎。小人以为前廷尉大人走了,谢三郎的依仗没了,进了廷尉衙门,不死也能让他脱一层皮。”


    谢琅笑道:“所以你就把文书改了?你妻弟是何人?”


    第98章 丢人现眼


    “是,是是……”


    谢琅接道:“小七的生母的丈夫,或者说以前的丈夫更为合适。你气不过,就没问问他为何断子绝孙?”


    “他运气不好,先娶一个不能生,后娶一个生下小七伤了身体,也不能生。三年娶俩,家底掏空,无力再娶,就想收养小七。


    “你拦着不让,还叫你们村的人去他们村大闹,说他生不出来,让他在村里抬不起头。这事搁谁谁都气的想杀人。”


    刘彻嗤笑一声。


    东方朔忍不住问,“陛下知道?”


    “一个没用的男人,生不出孩子先怪女人,后怪别人。竟然还有人深信不疑。”刘彻瞥一眼牛行小吏,“一个比一个蠢。”


    牛行小吏猛然转向刘彻,不敢置信地问:“是他?!”


    “当然是他。真是小七的生母不能生,那女人可不敢跟你妻弟和离。”谢琅道,“有些男人虽未被阉割,却天生和阉人无异。”


    东方朔赞叹,“三公子懂得真多。”


    “是呀。我还懂得让老虎吃人。”谢琅瞥他一眼。


    东方朔移到刘彻身后。


    刘彻回头看他一眼,“想让虎子咬你,我立刻命人去养蚕里把虎子带过来。”


    “微臣不敢。”东方朔低下头,“微臣从现在开始闭嘴。”


    谢琅转向张汤,“事情明了,没我什么事了吧?”


    衙役从东方朔家里出来的时候,东方朔家的仆人去的未央宫。谢琅到他廷尉衙门,皇帝也赶到了。从这一点张汤就能看出皇帝很在意谢琅。


    两人说话时,谢琅自称草民,态度却不像草民。东方朔调侃谢琅一句,皇帝就出面维护他。张汤想说,等他把主谋抓来再走也没敢说,“没有。多谢三公子配合本官办案。”


    “应该的。”谢琅转向刘彻,“家中只有小七一人,草民想现在就回去。”


    刘彻站起来道,“走吧。”停顿一下,“张汤,三郎如今帮吾办事,那些事在民间颇为惹眼,嫉妒他的人多不胜数,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查清楚再去找三郎。”


    “微臣遵命。”张汤连忙说。


    谢琅笑道:“张大人查清楚了,也无需命人去找草民。陛下放心便是。”


    张汤心中一凛,“此次事关耕牛,微臣办案心切,陛下恕罪。”


    “只此一次。”刘彻道。


    张汤:“绝无下次。”


    刘彻冲谢琅使个眼色,一行人到外面,刘彻才说:“一个人回去,还是吾命人送你?”


    “陛下应该相信草民的身手。”谢琅道。


    东方朔不禁问:“谢三公子身怀绝技?”


    “你猜。”谢琅话音落下,人到东方朔面前。


    东方朔下意识问:“三——啊!”


    “猜出来没?”谢琅居高临下看着被他别倒在地的人,“现在还怕不怕我家虎子?”


    东方朔想摸后脑勺,又想安慰他的屁股,可肩胛骨也痛,以致于不知如何是好的人想哭,“有其主必有其虎。古人诚不欺我。”


    随后跟出来的张汤看到这一幕,不禁想笑,恶人自有恶人磨,古人也不欺我。


    “别丢人现眼了。”刘彻眉头微皱。


    东方朔慌忙爬起来。


    刘彻转向谢琅,“这一路先经过小七的生母家,后经过你前大嫂,再经过你姑,最后还有一个山黄里,小心点。”


    “三公子这么多仇人?”东方朔忍不住问。


    谢琅佯装思考,“多吗?他日你位列三公会发现那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东方朔顿时口不能言。


    张汤都忍不住同情他,明知对方有陛下护着,什么话都敢说,身手还不错,还招惹对方,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装傻。


    陛下不爱用他,果然是有原因的。


    “别跟他掰扯了。”刘彻道,“小七等不到你,真会领着虎子过来咬东方朔。”


    谢琅立即说,“草民告退。”


    骑着小毛驴,热闹的长安城抛在身后,四周安静下来,谢琅的心跟着静下来,就忍不住叹气,他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转念一想,刘彻身边有个混不吝的东方朔,还有个出口就想让人去死一死的汲黯,白天愁怎么收拾匈奴,晚上愁何时能生出儿子,日子比他还糟心,心情瞬间舒畅了。


    摇摇晃晃到养蚕里,谢琅看到他家门口又坐满人,笑意直达眼底,“担心我一去不回?”


    “三爷!”


    小七飞奔过来,谢琅跳下来,伸手接住他,“也就是你三爷我下盘稳,换个人非被你撞倒不可。”


    “三爷,你你没事吧?”小七退开就扯他的胳膊,拽他的衣裳,“有没有打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谢琅掰开他的手,朝他脑袋上呼噜一把,“报什么仇。有东方朔帮我作证,啥事没有。你们,都回去吧。”


    “怎么回事?”姚桂芝没走,还上前一步问。


    谢琅找到钱小花,视线停在她身上。


    钱小花慌忙说:“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我说什么了?”谢琅白了她一眼,“跟你有关,你觉得你还能好生生站在那儿?”


    钱小花松了一口气,“你看我干什么?有事你,您吩咐就好了。”


    “你跟你前弟媳打架那天,她是说过她和她男人和离了?”那天几个女人吵得不可开交,谢琅听得不甚仔细,后来又没搁在心上,过去这么久,很担心自己记错了。


    钱小花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是她?”


    “那个说是我娘的女人?”小七忙问。


    谢琅搂着他的脑袋,“不是你娘。是那个生不出孩子的男人干的。你去他们村胡说一通,他认为是我指使的。钱小花,你说我这次算不算代你受过?”


    “这,我,不能这样说。我也是为了你和小七。对了,当时还是你叫我去的。你不讲,我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了,也不会去他们村。”钱小花道。


    谢琅嗤笑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这次算了。下次再敢自作主张胡扯一通,我就让廷尉的人把你带走。”


    钱小花打了个哆嗦,“我,我才不会!”


    “大家都在,她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谢琅道。


    秦红率先开口,“听见了。”


    “三郎,刚才说东方朔帮你作证,那他能不能帮你把兵役免了?”谢伯文冷不丁开口。谢琅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能回来是因为牛行小吏搞的鬼。东方朔只是盯着廷尉秉公办案。兵役这么大的事,他敢掺和,陛下能杀了他。”谢琅道。


    谢伯文皱眉道,“那个王公子怎么说?”


    “我还没问。”谢琅拍拍小七的脑袋,提醒他别乱开口,现在还没到时候,“东方朔说最近有点实权的官员都忙得团团转,我也没好意思去找王公子。毕竟离我满二十岁还有些日子。”


    谢伯文:“难道我今天上午在城里听到的都是真的?”


    “你听到什么了?”秦红忙问。


    谢伯文看向谢琅,叫他先说。


    谢琅笑道:“是真的,你跟他们说吧。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得去做点吃的。”


    “我也没吃。”小七开口。


    谢琅扭头找姚桂芝。姚桂芝连忙说,“他非要等你回来才吃。还说要吃鸡腿。”


    “那咱们去吃鸡腿。”谢琅把毛驴拴在门口,就拉着小七回屋。


    谢琅灶房里是一口铁锅,一个陶瓮。铁锅烧水热馒头。陶瓮炖鸡。谢琅烧火的时候叫小七出去玩,小孩不愿意,谢琅就让他烧铁锅热馒头。


    小孩坐下就问,“三爷,谢广叔的爹说什么是真的啊?”


    “打仗。和匈奴打仗。你仲卿爷爷也得去。”谢琅道。


    小七霍然起身,“仲卿爷爷?!”


    “小点声。你仲卿爷爷厉害,不会有事的。但不能让村里人知道。”谢琅连忙说。


    小七忙问:“三爷去不去?”


    “三爷不去,你孟达爷爷也不去。你仲卿爷爷把坏人赶跑,小七长大了,小七也不用去。”谢琅道。


    小孩松了一口气,坐下就问,“仲卿爷爷不可以不去吗?”


    “你仲卿爷爷想去,因为他担心坏人来抓小七,三爷一个人保护不了小七。”谢琅道。


    小七指着南边,“我们有虎子、猴哥和小狼。”


    “那坏人就会去抓小马和小牛。”谢琅道,“你是想看到他们被坏人抓走,还是希望你仲卿爷爷把坏人赶跑?”


    小七陷入纠结,“仲卿爷爷真不会有事吗?”


    “不会的。你仲卿爷爷比我还厉害。”谢琅道。


    小七扭头望着谢琅,“仲卿爷爷还来吗?”


    这点谢琅说不准,“明年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一年啊?”小七皱着小眉头嘟囔,“三百多天。”


    谢琅:“你怪你仲卿爷爷吗?”


    小孩不理解,怪什么?


    “一年不来看你。”谢琅道,“虽然他是为了保护像你这么大的小孩才去打坏人。你会怪他吗?”


    小孩使劲摇摇头,“不怪仲卿爷爷。我长大了,我,我也要打坏人。”


    “等你长大再说。”如果那时霍去病还在,谢琅不会阻止小七。将军变成李广利,小七敢去,谢琅会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腿,“馒头该好了,别烧了。”


    小孩把搭在外面的柴火塞进去,就转向陶瓮,“鸡也快了?”


    “鸡还早。”谢琅道,“你看着火,我洗洗手,拿一个馒头出来,咱俩一人一半先吃着?”


    小孩连连点头。


    谢琅把一个馒头掰两半,在上面抹一点猪油,又洒一点碾碎的盐就递给小七。


    小孩一口下肚,大声惊呼,“好香啊,三爷。”


    “以后不做菜了,就这样吃?”谢琅笑着问。


    小七不假思索道:“好!”


    谢琅乐了,摸摸他的头,一手烧火,一手吃馒头。


    晌午吃的太晚,傍晚又吃许多桑葚,谢琅煮一锅鸡蛋汤,和小七一人喝半碗,剩下盛给那三只,洗漱一番,就领着小七去休息。


    离长安城八里的一个小村庄的农户家里灯火通明,哭声惊天动地,却没有一个人前去劝阻,甚至安慰。


    月上中天,哭声渐止。


    旭日东升,谢琅坐起来揉揉额角,又朝自己脑门上拍两把下。


    “三爷,干什么打自己?”小七坐起来就拽他的胳膊,“三爷,你做噩梦了吗?别怕,三爷,我帮你。”


    谢琅拿下他的小手,“你戏真多。我没事。”


    “你干嘛打自己?”小孩不解,“三爷,我饿了。”


    谢琅看过去,小孩脸上不见一丝睡意,“你什么时候醒的?”


    “早就醒啦。我都穿好衣裳了。”


    谢琅:“那你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哭?”


    “听见了啊。”小七抬手指着南边,“在咱们门口。”


    谢琅霍然坐直,“谁家?”


    “咱家啊。”小七道,“肯定是我伯娘,不理她。三爷,我们去做饭。”


    谢琅张张嘴,想说钱小花人生字典里就没“哭”这个字,她把人家打哭还差不多,“在屋里别出来,我去看看。”


    “先做饭啊,三爷。”小七拽着他的胳膊,“猴哥、虎子和小狼也饿了。你大孙子等一下还要去学堂。”


    谢琅停下来。“我真是欠你们的。”点了点他的额头,“跟我去灶房。”


    谢广叔交代的事他办妥啦。小七望着谢琅的侧脸抿嘴笑笑,谢小七,你真是太厉害啦。等你长大一定会像三爷一样厉害。


    谢琅眉头一皱,转过来,“笑什么呢?”


    “三爷真好。”小孩露出八颗牙齿。


    谢琅轻笑一声,“给你做顿饭而已。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不过,你得帮我烧火。我得把葡萄架下面的肉全煮了。再不煮就臭了。”


    “煮吧,煮吧。我烧火煮咱们的,你烧火做猴哥的。”小七道。


    四月初还有点凉,谢琅烧点热水洗洗脸,就去蒸鸡蛋热馒头。随后小七看着火,谢琅去葡萄树下拿肉。


    走到大门边,谢琅眉头紧锁,这声音不像是钱小花。抬手想开门,谢琅猛然缩回来,此门打开,他今天早上也不用吃饭了。


    谢琅干脆装作没听见,肉放大陶瓮里,就在院里给猴哥、虎子和小狼煮饭。


    陶瓮里冒烟,灶房里的饭菜就好了。


    谢琅和小七在院子里吃饱,那三只的肉还没好。谢琅把驴喂饱,把粪盛到粪筐里,刷锅水倒脏水桶里就去看门。


    “三爷,不行!”


    谢琅吓一跳,“什么不行?”


    “谢三郎,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开门。你有种害人,你有种出来啊。”


    谢琅转向小七,“你是不是知道?”


    小孩慌忙捂住嘴巴,使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三爷。”


    “回头我再收拾你。”谢琅指着他,“猴哥,虎子,小狼,给我过来!用你们的时候到了!”


    第99章 心术不正


    “别以为叫帮手我就会怕。我今天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谢琅打开门,“那你死吧。虎子,小狼,上!”


    “啊!”


    一声尖叫,响彻寰宇。


    虎子和小狼吓得定住,回过神来扭头找谢琅,还上不?


    “扑哧!”


    养蚕里众人笑喷。


    谢琅只有一种感觉,那便是无语。


    “谁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今天聚在谢琅家门口的人不比昨日少。若不是谢琅都习惯了一开门一群人,他得被自己人吓晕过去,“这人是谁?”指着倒在他家门口做纸的石槽里的老妇人。


    姚桂芝:“还能有谁。小七他娘的前婆母。”


    “怪不得儿子心术不正。合着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谢琅看着也不知是真晕还是装晕,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的妇人,“你儿子是被廷尉抓走的,你来找我闹没用。我不知道谁给你出的主意,我数三个数,你不起来,我就叫我家的虎和狼扑上去。”


    倒在石槽里的妇人猛然坐起来,“你,谢三郎,你不得好死!”


    “你才不得好死!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小七嗖一下越过谢琅,“猴哥,给我打!”


    金猴抡起胳膊就朝妇人身上招呼。


    “啊——”


    金猴吓得哆嗦了一下,爪子僵在半空中。


    “你,你不是人,谢三郎!”老妇人慌忙爬起来。


    “你才不是人!”小七抬手指着她,“猴哥,打!”


    一切发生的太快,养蚕里的众人和谢琅都愣住了。


    谢琅回过神,抓住小七的胳膊,“猴哥,过来!”


    “三爷!”小孩扭头瞪着眼睛看着谢琅,“你在说什么?”


    谢琅摸摸他的小脑袋,“你还小,不懂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她儿子被廷尉抓走,她一定在想我不如死了算了。这么死了又觉得不值得,所以来咱家闹。


    “闹的我受不了,把她送去廷尉衙门,她临死前还能对看着她砍头的人说,是我害死她的。也有可能我受不了她,去找廷尉给她儿子减刑。或者闹得咱俩在养蚕里待不下去。不论哪种对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来说都不亏。”


    “她刚才躲什么?”谢广疑惑不解。


    谢琅笑道:“本能而已。”看向老妇人,“不走是不是?伯娘,大哥和二哥还没去城里?”


    “没呢。”姚桂芝道,“我们刚起来就听到有人在哭,循着哭声找到你家门口,问她哭什么,她说叫你赔她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敢走。”


    谢琅往四周看看,见谢大郎和谢二郎被村里的女人挤到路上,“大哥,去廷尉衙门找张大人,就说犯人的母亲在我家门口大哭大闹,叫他派衙役把人带走。”转向老妇人,“你认为犯到廷尉手里就会被斩首?错了!我让你无声无息病死在监狱里。”


    老妇人浑身一震,养蚕里一众不禁打个哆嗦。


    谢建业忍不住开口,“三郎,你……”


    “我没吓唬她。咱们村的人之前说我把犁、耙和耧车献给朝廷,朝廷按理说该免了我的兵役。我暂时不知道能不能免,但我知道在陛下眼中,我比她有用。凭朝廷每年来咱们村拉棉花,陛下也不许我出事。”谢琅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知道昨天谁陪我去的廷尉府?休沐在家的东方朔,陛下的近侍官。”


    老妇人脸色微变,张嘴嚎啕大哭,“我的娘啊,我的老天爷啊,世上还有没有天理啊。我的亲娘啊,让我可怎么活啊。儿啊,带娘走吧……”


    “三郎,这,这……”秦红移到谢琅身边,小声说,“这是真不打算活了?”


    谢琅摇了摇头,女人的心思他猜不透,老女人的心思更没法猜。刚刚那番话不过是他推断出来的。因为那妇人确实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不管她。大哥,去找张大人。张大人连老鼠都能审,收拾她简直易于反掌。”


    谢大郎担忧,“我去行吗?你跟我一起去吧。”


    “张大人昨日同我说过,有事直接去找他。”谢琅道,“尽管去吧。”


    谢伯文开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若不想出面,就说我是王孟达和王仲卿的好友。”谢琅道,“一定要说姓王。城里叫孟达和仲卿的特别多。”


    谢伯文点头:“我们知道了。就让她哭?”


    “让她哭。”谢琅瞥一眼哭声渐小的妇人,“撒泼打滚在我这里不好使。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用。有能耐到了廷尉衙门也这样横。”


    老妇人抹一把泪,“以为这样就能吓唬住我?呸!廷尉衙门不是你家开的!”


    “我能帮到陛下,廷尉衙门就是我家的。”谢琅转向村里人,“留两个年龄大闲着没事的盯着她别乱走动。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前里正谢建康道,“我今天没事,我在这边盯着吧。”


    “那你盯着。我送小七去学堂。”谢琅低头看向小七,“把你的包拿过来。”


    小七岿然不动,指着老妇人,“我也看着她。”


    “用不着你。”谢琅道,“我也不看她。送你回来我带虎子、猴哥和小狼上山。”


    谢建康不禁问,“这时候上山做什么?”


    “家里的肉被它仨吃光了。本来我想去城里买。出了这档子事,现在只能上山。”谢琅道,“一顿不吃还行。一天不吃狼嚎虎啸,人畜都不得安生。”


    谢建康以前听人说过,老虎扯开嗓子嚎起来能传四五里,“那你快去吧。”


    谢琅看向小七,“还不去?”


    小孩转身往屋里跑。谢琅跟进去,把粪和脏水倒粪坑里,锁上门,领着小孩去学堂。


    小七进去,谢琅也没回来,领着猴哥、小狼和虎子从南边直接往东南方向去。


    一个时辰后,收获满满的一人三只动物回来,那个老妇人还在门口坐着。


    谢琅叫那三只把东西放下,就开门去屋里拿刀。


    “三爷,这些都是虎子和小狼抓的?”


    谢琅出来看到小七,想问你怎么回来了。抬头一看,午时了,“最小的那只狍子是你猴哥一巴掌拍死的。”说着,瞥一眼老妇人。


    老妇人抖了一下,谢琅轻哼一声,“包送屋里,帮我扯一下狍子的腿。”


    “好!”小孩抬手就想扔,对上谢琅的视线,老老实实把书包送屋里。


    谢琅把狍子绑在正对着老妇人的桃树上,等小七出来,就让小七帮他扯住狍子的两条后腿,他剥皮。


    猴哥、虎子和小狼或趴或坐或站在一旁等,等着吃肉。


    六名衙役过来看到这一幕好险吓晕过去,立刻收回鄙视东方朔的话。


    “你们来了?”谢琅笑着问。


    老妇人转过头,哆嗦了一下,指着谢琅就说,“官差大人快把他抓起来。他不是人!”


    “我看你才不是人。养个儿子想害死人家没害死,你又过来。”打头的衙役开口道。


    老妇人急吼吼道,“他真不是人!他是妖怪!”


    “他是妖怪,你就是鬼怪。”连陛下的朋友都敢骂,怪不得世人娶妻都要娶贤。娶个这么蠢的,一蠢蠢一窝,日子也不用过了。


    老妇人站起来,“他真是妖怪,你们信我。我活了一辈子,就没见过畜生能听懂人话。一定是他用妖术控制的。”


    “三爷,她是不是傻?”小七忍不住开口问。


    谢广把书放屋里,出来正好听到这句,“是她见得太少。不知羞,还反怪别人特别。三郎叔不是人,那也是神仙下凡。”


    “听到了没。”衙役看向老妇人,“跟我们走吧。”


    老妇人连连后退,“我没犯错!”


    “你儿子和你女婿都说,陷害谢三郎的主意是你出的。你儿子还说,廷尉敢不放人,你就一头撞死在谢三郎家门口。”打头的衙役说着,冲身边的衙役使个眼色。


    四个衙役上前把老妇人铐起来。领头的衙役这才面向谢琅,“谢三公子,我们廷尉张大人说了,有事就直接去找他。他不在衙门里,就去他家。”


    谢琅笑道:“替我谢谢张大人。”


    “三公子客气了。”衙役一抱拳,转身就走。


    谢广不禁问:“这就完了?”


    “还要怎样?”谢琅问。


    谢广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样。可他总觉得不爽,琢磨好一会儿,肯定道,“打一顿。”


    “亲自打是挺解气,可是也脏了自己的手。”谢琅道,“她身上带伤,我就得随她一起去廷尉衙门。折腾不折腾?”


    折腾!


    谢广还是想打她一顿。


    “打不过来的。”谢琅道,“今天是她,明天如果是个孔武有力的人,还打不打?”见他面露迟疑,笑道,“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上策。”


    “三郎叔还懂兵法?”


    谢琅:“书上写的。”


    “三郎——咦,人呢?”姚桂芝跑过来,“我听小牛说来了六个衙役,衙役走了?”


    谢广指着北面,“都出村了。”


    “怎么这么快?”姚桂芝说着就往北看。


    谢广:“来到直接把人带走,还能用多久啊。”


    “都没问问三郎?”姚桂芝好奇地问。


    谢琅摇了摇头,“她找事,不是我,没必要问我。”


    “那,那衙役不会走半道上把她放了吧?”姚桂芝担忧道。


    谢琅:“张大人手下的人不敢这么做。好了,伯娘,忙你的去吧。我只找了东方朔,还没找仲卿和孟达,你怕什么啊。”


    经他提醒,姚桂芝想起来了,一个看起来不如王家兄弟的东方朔都能帮谢琅这么大忙,王家公子出面,直达天听啊。


    可是姚桂芝又想不明白,王家公子这么厉害,三郎干什么不跟他们说兵役的事?难道脸皮薄不好意思?一定是这样。


    姚桂芝心中有了主意,“那你忙吧。”转身回家。


    谢琅松了一口气。


    谢广想笑,“三郎叔看起来怎么比对付那个老妇人还累?”


    “你应付你娘不累?”谢琅反问。


    谢广不禁吸溜一下嘴,“特累。跟外人还能发火,跟我娘,我有天大的怨气都得忍着。”


    “你可以不忍。”


    谢广浑身一震,转过身,他娘在门口站着。谢广脸色微变,就找谢琅,“你故意的?”


    “我没看到。”谢琅道。


    秦红:“你们声音太大,我在院里就听见了。还不回来帮我烧火,想累死你娘。”


    谢广连忙跑过去。


    小七咯咯笑出声来,“谢广叔胆子好小啊。”


    “你胆子大。所以都敢骗你三爷了。”


    小孩下意识摇头,“我没骗三爷。我最听话。”


    “我早上问你谁在外面哭,你怎么说的?”谢琅盯着他。


    小孩松开狍子的腿就往屋里跑,“三爷,我不能帮你了,我得写字。”


    谢琅冷哼一声,写吧,写吧,写好下午给我放羊去!


    庄稼种下去,长得挺好,家里没有猪,鸡鸭少了,只有四只羊羔需要操心。谢琅打算领着小七去放羊,顺便跟小孩说说朝堂有风险,入仕需谨慎。不可乱站队,只能忠于君。


    这点卫青就做的极好。


    谢琅佩服卫青,除了他那些功绩,便是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能做到不结党不营私,连个门客都没有。


    换成谢琅,重活一世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身为万户侯的时候不会飘。所以干脆窝在养蚕里不出去。


    话又说回来,小七最近有些皮,谢琅不舍得揍他,不代表就此揭过。


    下午,小七午睡醒来,谢琅就去喊小马,叫他跟小马一起去放羊。


    小孩正想去找别的小孩玩,听到这话指着自己,“我去放羊?三爷,不是不叫我放羊吗?”


    “你以前小,现在长大了,可以了。我问过我大伯,河边有人,东南边桑树林里也有人。你还担心就叫猴哥陪你去。”谢琅道,“咱家地里有草,我得去薅草。”


    小七:“我也可以薅草。”


    “我薅草喂驴。”谢琅道,“早上骗我,下午又不听话,谢小七——”


    小孩慌忙说:“我去放羊。别说啦。猴哥,虎子,小狼,跟我去放羊。”


    “别叫它仨离羊太近。”


    小孩挥挥小手,“知道。”拽着四只小羊羔就喊,“小壮,帮我一下。”


    “小壮,帮他牵到河边就不准帮他。否则明天早上别想跟我学武。”谢琅道。


    谢大郎的继子孙小壮慌忙说:“我知道的,三叔。不过,我们去桑树林,那边草多。”


    “去哪儿都行,就是不准帮小七看羊。”谢琅道。


    小孩哼一声,“我才不要人帮。”


    “行,明天继续。”谢琅没同他开玩笑。


    翌日晌午,盯着小孩写几篇字,吃过饭,让他睡两刻,就把小孩喊起来去放羊。


    小七穿上鞋就去牵羊。


    谢琅纳闷,今天怎么这么痛快?


    等他快到桑树林,谢琅悄悄跟上去,见桑树林里有许多孩子,还有一些老人,熙熙攘攘跟菜市场似的,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转身回家。


    四月十二日,休沐,吃过早饭,没容谢琅开口,小孩就主动说:“三爷,我去放羊。”


    “午时回来,下午不准出去,在家写字。”谢琅知道他想跟小孩玩,特意提醒一句。


    小七挥挥小手,“我知道的。书中有玉,书中有金,书中车马多如羊毛。”


    谢琅噎了一下,“赶紧走!我扫羊圈。”


    “走啦。”小孩冲猴哥招招手,三只跟上去。


    谢琅拎着粪筐钻进羊圈,打扫干净,发现一堆衣服没洗,把门关上,从江山图里放一盆水,就听到敲门声,“谢小七,你——仲卿?你怎么来了?”


    卫青举起手里的东西,“搅子汤。”


    “别听小七胡说。”谢琅苦笑道,“是饺子,我没做成。”随即同他解释“饺子”是什么意思。


    卫青笑道:“我猜到了。你刚才喊小七,要不要我喊他一声?”


    “他不在,放羊去了。你先进来吧。”


    卫青脚步一顿,“放什么?”


    “羊啊。我跟你说过啊。”


    卫青指着北边,“可是,他就在后面路上,跟一群小孩在玩,我听他嘴里念叨着什么‘大哥,你去找大人’,应该是在玩什么游戏。压根没有羊。”


    第100章 小七挨揍


    谢琅顺着他的手指转向北面,“我家屋后面?”


    “我还能骗你不成。此刻就在你家地北头。离这边有几十丈。”卫青侧开身让他过去,“等等,先把猪肉放屋里,我陪你过去。”


    谢琅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肉扔到橱柜里,拿起挂在窗户上的小皮鞭,“走!”


    “这是做什么?”卫青伸手去夺,“上次我过来,你还同我念叨,小七终于有点小孩样。你过去一顿揍,会把他揍回去的。”


    谢琅闪身躲开,“他下河抓鱼,上树捉鸟,我都不管他。但是说谎不行。等一下你不准拦我。我有分寸。”


    “都拿鞭子了,你早乱了方寸,还有什么分寸。”卫青道,“真想揍他,就拿个干净的鞋别在腰后。那个伤不到骨头。”


    谢琅见他又要伸手,“你认真的?”


    “我的鞋借给你用。”卫青抓住他的胳膊夺走,扔到屋里,就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


    谢琅被他拽的踉跄了一下,稳住身体就说,“松开。我关门。”


    卫青换只手,帮他把门关上,“走吧。不远,不用锁门。”看到谢伯文在门口和泥,“谢广他爹,帮三郎看一下别有人进去。”


    谢伯文点了点头,“好。你们干什么去?”


    “找小七回来。”卫青说完就拽着他往北拐。


    谢琅哭笑不得,“可以放开了吧?”


    又走十来丈,估计谢琅不会回去,卫青才松手,“等一下好好说。指不定有人帮他放羊。”


    “我跟他说过,不能叫别人帮忙。他答应过我。”谢琅道。


    卫青惊讶道,“你连这点都料到了?”


    “村里不少老人苦了半辈子,每天两顿饭,每顿只敢吃大半碗,青黄不接的时候一天两顿稀汤拉水的粥。现在一天三顿,中间还能烤个红薯,都说没有我就没如今的日子。我不那样跟小七说,小七不主动提,他们也会开口要帮小七放羊。”谢琅道,“可惜没料到他竟然敢说谎。”见离那群孩子只有十丈,谢琅高声喊,“谢小七!”


    正在打闹的小孩停下来。


    “三爷?”小孩大声问,“你怎么来了?”


    谢琅笑了,忍不住小声说,“往常看到我都是扑过来,现在居然还嫌我来的不是时候。”


    “你想多了。”卫青道,“一定是小七刚跟你分开没多久。”


    谢琅:“等一下你就不这样说了。谢小七,羊呢?”


    小孩转向北面,“在河边吃草。”


    “我叫你放羊,不是叫你把羊拴起来。那一片的草吃光了,羊只能吃土。”谢琅压住怒火提醒他。


    小孩摇了摇头,“我没有把羊拴起来。”


    “什么?”谢琅惊呼。


    卫青不禁说,“你把羊放跑了?小七,你——”


    “没有。”小七摇头,“羊还在。”


    谢琅指着他,“我昨天怎么和你说的,不准别人帮你放羊,你是忘了还是没听见?”


    “我没叫人帮我。”小七说着,皱了皱眉,“三爷,你怎么啦?”


    “是呀。三叔,没人帮小七。是猴哥和虎子还有小狼在放羊。”孙小壮开口道。


    谢琅惊得睁大双眼。


    卫青目瞪口呆,艰涩道,“你说谁?”


    “谢小七!”谢琅怒吼,“我今天不揍你,我管你叫三爷!


    小七下意识往孙小壮身后躲。


    谢琅绕过去。


    卫青连忙抓住他的胳膊,“三郎,三郎,息怒。小七不懂,以为猴哥、虎子和小狼同他一样,知道放羊。没想过它仨可能会把羊吓的瑟瑟发抖,匍匐在地。”


    “我知道的。我跟猴哥说,不可以吓唬小羊羔。”小七见谢琅被抓住,从孙小壮身后出来,“不信你问小壮。小壮,我说了吧。”


    孙小壮点一下头,“三叔,猴哥答应了。”


    “它答应个屁!”谢琅瞪着小七,“你猴哥都听不懂人语,你把绳子给它,它能把羊拍死捆起来。”


    小孩脸色大变,慌忙往北看,可惜羊在沟边,离得又远,根本看不见,“三爷,不,不会的。”


    “跟我过去!它仨跟你一样会放羊,你以后想怎么玩怎么玩。它仨把羊吓得趴在地上不动,再有下次,我不把你的屁股揍得跟你猴哥一样红,我就不是你三爷!”


    小孩连忙找卫青,“仲卿爷爷……”


    “小七,这次你三爷给我个面子,不揍你。但不可有下次。”卫青语重心长道,“知错就改,你还是你三爷的好孩子,我和你孟达爷爷也疼你。”


    小孩抿抿嘴,望着谢琅,“三爷……”


    “跟我去看羊。”谢琅忽然想到不对,“小壮,小马,你们在这里,你们的羊呢?”


    小马笑着说:“我找我爷爷要了一个铁棍,我和小壮把羊拴铁棍上面,然后把铁棍砸在地上,羊就跑不了了。”


    “那和拴在树上有什么区别?”谢琅问,“羊把那片草吃光没吃饱,你们知道吗?自作聪明。”


    谢小马的笑僵在脸上。


    谢琅转向其他孩子,“你们的羊呢?”


    “我们家的羊被爷爷赶去桑树林了,我们没放羊。我们没把羊拴起来,也没叫猴哥放羊。”


    卫青拍拍他的胳膊,小声说,“吓着孩子了。”接着大声道,“小七,跟我们过去看看。”


    “我先去。”小七拔腿就跑。


    谢小马和小壮慌忙跟上去。


    谢琅气笑了,“以为这样就有用?”


    “过去吧。”卫青道,“但愿羊还活着。”


    谢琅扭头就问,“你刚才来的时候没看到?”


    “没想起来。再说了,你只说要买羊,我没想到你今天说,明天就买。就算看到羊,也不会多看一眼。”卫青道。


    “三爷,羊没晕。”


    小七的声音传过来。


    谢琅小跑过去,就看到猴哥、虎子和小狼三只呈三角形,把四只羔羊围在中间。而被围的羊羔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它们怎么回事?”


    “我问猴哥,猴哥说小羊累了。”小孩认真道。


    卫青抬脚把鞋递给他,“我不拦着你。”


    “仲卿爷爷!”小孩脸色骤变。


    谢琅跑过去。


    小七转身就跑,“你说过不打我。小羊没晕,也没有吓得趴在地上,你说话不算话,我不喜欢你了。”


    谢琅抓住他的胳膊,“以为这样说我就放过你?小羊睡了一夜,饿的饥肠辘辘,不吃东西是因为累,你怎么不说它们没睡醒呢。”


    “对对,小羊困了,它们在休息。啊!三爷,你你说话不算话,你不是我三爷。你,你不准再打。我屁股烂了,不给你放羊!”


    卫青忍不住笑了,“还能和你吵,说明不疼。三郎,用大点劲。”


    “我也不喜欢你,仲卿爷爷!”小孩跳起来瞪一眼卫青,就往谢琅身后躲。


    卫青:“三郎,我帮你拽住他的胳膊?”


    “暂时不需要。等他大了再不听话,你再帮我。”谢琅抡起胳膊朝小七屁股上一下。


    “哇——呜呜,你们,你们都是坏人!”


    谢琅又给他一下,指着小羊羔,“它四个也是这样说的。”


    哭声戛然而止。


    谢琅抬手把鞋还给卫青,拽着小七的胳膊,“跟我过去看看小羊有没有发抖。没发抖这次就算了。不然,我让你陪着小羊睡羊圈里。它们什么时候不抖了,你什么时候再回屋睡。”


    “我不是羊。”小孩弱弱地说。


    谢琅乐了,“你知道你不是,你不怕猴哥、虎子和小狼,怎么就知道它们不怕?”


    “猴哥又不打它。”小七道。


    谢琅:“那你知不知道羊和狼是天生的敌人?”


    “不知道。”小孩仰起头,“你没说。”


    谢琅气笑了,“你这是在怪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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