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十七口
黎嘉洲听小姑娘嘶着嘶着没了声音, 低头正好迎上小姑娘眼波漾漾的眸。
黎嘉洲是个很自信的人,做事从来运筹帷幄,不知为什么,遇上陶思眠后, 他变得小心翼翼又不敢确定, 就连撞个视线,他第一反应都是顺着陶思眠的方向仰头:“你在看什么?”
陶思眠嘴角勾了点弧度, 漫不经心地:“太阳好像缺了一角。”
“直视太阳对眼睛不好, ”黎嘉洲手隔着一拳的距离遮在她眼前, 格外认真地接话, “太阳怎么可能缺一角,太阳耀斑对于太阳表面亮度来说……”
陶思眠手轻缓握上黎嘉洲的, 带着拿开:“缺的那角好像落在了你眼睛里。”
手完全挪开时,黎嘉洲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栽进她引诱而狡黠的眼光。
太阳好像缺了一角, 缺的那角好像落在了你眼睛里。
因为眼里是她, 她笑得又美又亮。
黎嘉洲心口被凿开了一小束光。
他抱她的手拢紧了些,喉结微动:“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抱一个女孩子。”
陶思眠的勇气也只有一瞬:“这也是我第一次这样坐一个男孩子腿上。”
黎嘉洲心跳很快,偏头轻吻了一下她的额角:“都是第一次也没什么好害臊的。”
陶思眠睫毛颤得厉害:“我觉得也是。”
操场哨声响起, 陶思眠起身道别,黎嘉洲一边笑说“用完就走太无情”一边起来送她。
两人言语清淡而稳重, 背过身时, 手心双双攥出了汗, 呼吸也一下一下, 乱到不行。
晚上, 陶思眠和沈汤圆通了一次长电话。
沈汤圆问:“军训还好吗?”
陶思眠答:“还好,黎嘉洲基本每天过来看我。”
沈汤圆问:“最近吃了什么好吃的。”
陶思眠答:“就是校门口那些,不过偶尔黎嘉洲会带我走远一点。”
沈汤圆问:“许意菱最近呢?每次打电话都说要陪别人。”
陶思眠答:“陪程果吧,程果是黎嘉洲室友,之前是一个超可爱的胖子,后来光速瘦了,小帅小帅的……”
陶思眠三句话不离黎嘉洲,而且每次说都欲言又止又止不住笑。
沈汤圆想无视都不行,最后随陶思眠的意问了句:“黎嘉洲是谁?”
陶思眠手摩挲着阳台栏杆,格外荡漾又做作:“哦,他啊,一个学长,上学期期末和我上了一个多月自习,勉强称得上习友,诶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他……”
交大另一端研究生宿舍,黎嘉洲躺在床上疯狂百度。
“成功率百分百的表白”“如何表白才不会被拒绝”“万无一失又浪漫温情地表露心意”……
网友说“高、有钱、帅、专一”他都满足,最重要的是对方感觉。
黎嘉洲想着小姑娘给自己喝的那口西瓜汁,想着小姑娘酷酷说“不要不行我偏不”,想着小姑娘一脸正经说“太阳缺了一角”,最后搂上了自己脖子……
黎嘉洲想,小姑娘对自己应该也有好感吧,不然她眉眼不会离得那么近,唇好像快贴上自己的,好像缠着她的鼻息,温温甜甜,她垂长的发梢拂在自己脖子上,酥酥地痒……
这个晚上,黎嘉洲做了个混沌的梦。
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浑身都是湿的。
黎嘉洲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时不时扬唇傻笑,时不时暗骂自己畜牲。
程果难得一次起床见黎嘉洲没起,担心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黎嘉洲低声微哑:“没,就最近精神太紧张。”
程果:“不然休息一天?”
黎嘉洲:“我给傅阔林说了,今天晚点过去。”
大佬就是大佬,累成这样还要坚持工作。
程果敬意比往常更多,连关门的声音都变轻了些。
而程果走后,黎嘉洲蹑手蹑脚下床冲了个冷水澡,然后重新了换了衣裤。
尤其是……贴身的。
————
军训发生的事情很多,相比经历,陶思眠更像个过客,波澜不惊地给黎嘉洲说哪个班的教官会弹尤克里里,哪个班教官和某学生关系暧昧。
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可陶思眠就想给他说。
事情是什么不重要,黎嘉洲就喜欢听小姑娘面无表情地吐槽。
他知道她对别人多冷漠,在自己面前的张牙舞爪。
军训结束那晚,很多人都哭了。
回寝室后,陶思眠给裴欣怡和王潇递了纸擦泪,折身去天台呼叫他。
“有难受吗?”黎嘉洲温声问。
“为什么难受?”陶思眠反问,“每个阶段都在经历离别,只是程度和长短有差距,你今天在地下通道买包纸巾,你也可能和小贩一面之缘然后这辈子不见,这就是一件正常又客观的事啊。”
黎嘉洲笑:“嗯。”
陶思眠想到什么,软着语气:“还有就是,沈汤圆明天回来,我得去机场接人,然后我有点纠结。”
黎嘉洲:“嗯?”
“用现在的话说,我和沈汤圆许意菱算发小。小时候我们仨要一起做什么坏事,一定是我负责上房揭瓦,许意菱负责煽风点火,沈汤圆负责跪着挨打,沈妈最喜欢拿藤条抽人,沈汤圆就一边眼泪鼻涕一起流一边拽沈妈袖子,”陶思眠学沈汤圆,“妈你打我就行了,你别给许爷爷陶爷爷说,东西是我弄坏的,一哭一哭还打嗝,冒鼻涕泡特可爱……诶我怎么扯了这么多,”陶思眠回过神,“我就想说,我不知道明天要穿什么,要不要化个妆。”
陶思眠犹疑:“好像说见重要的人要化妆,但沈汤圆又是很熟的人可以不化,所以到底是化还是不化。”
黎嘉洲:“你可以继续说,我喜欢听你说话。”
陶思眠耳根一热,嗔道:“我在认真问,再贫打人了啊。”
“打人你得手痛,我自己来,你指哪我打哪绝无二话。”黎嘉洲赶紧表忠心。
陶思眠笑着骂他。
玩笑归玩笑,黎嘉洲是个思维很快且善于解决问题的人。
他在陶思眠朋友圈里看过沈汤圆的日常,加上陶思眠描述“特可爱”“鼻涕泡”,黎嘉洲在脑海里很自动地把对方归类到一个小女生,可能小时候比较白比较胖,所以有了沈汤圆这个名字。
然后几年没见,对方可能优化了一些,然后对方盛装打扮,自家小姑娘随意去接,闺蜜几人再一起自拍什么的,自家小姑娘可能是吃亏的那个。
自家小姑娘善良可爱天生丽质不喜欢弯弯绕绕,但黎嘉洲不想自家优秀的小姑娘被欺负。
陶思眠:“那我穿裤子还是裙子。”
黎嘉洲:“裙子。”
陶思眠发图片:“穿这条长裙还是短裙。”
黎嘉洲见过小姑娘穿短裙多漂亮。
“短的。”他果断道。
陶思眠:“那我到底要不要早起化个妆。”
“化妆是基本礼仪,”黎嘉洲不着痕迹,“许意菱肯定会化妆。”
“我和许意菱准备在一家新开的店请沈汤圆,你中午要不要一起来,”陶思眠说,“就当答谢你军训时的瓜。”
黎嘉洲真的想去:“明天藤校那边的调研团队刚好要过来。”
陶思眠:“过了这村没有这店。”
黎嘉洲试探:“下次单独请我?”
换做以前陶思眠坦荡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他说个“单独”,陶思眠就好像多想了很多不该想的画面。
她嘴硬:“再说。”
————
第二天早上,黎嘉洲到研究室和傅阔林核对接机名单。
傅阔林扶着老花眼镜:“沈途划掉,他说有很重要的人接他,他直接从VIP通道走。”
“嗯。”黎嘉洲重新打了一份名单,交到傅阔林手上。
傅阔林边朝外走边说:“周识理昨晚半夜打电话找我,说什么接机不代表什么,我真实笑了,我和William的关系就是他只要来中国,第一个就想到我,资方硬气的前提是他周识理真的有本事,计较个接机算什么。”
黎嘉洲:“让他堵心也不错。”
傅阔林听得舒坦:“还有沈途你应该没见过,LSE刚转到William研究室的,听说这小孩也神奇,父母都是财富榜上的人,希望他念个经管继承家业,然后他念了经管,选择继续深造。更厉害的是,谈过二三十个女朋友,关键每任女朋友都对他评价很高,说他是什么又渣又苏的……”
傅阔林见黎嘉洲不为所动,戳戳学生胳膊:“人家谈二三十个,你一个都没有,你就没有一丢丢触动,一丢丢感想?”
傅阔林用拇指抵着小指中间,暗示得十分卖力。
黎嘉洲分外淡定地“哦”了一声。
沈途有二三十个女朋友,但黎嘉洲肯定,二三十个都没有他家小姑娘一个好。
最关键的是,黎嘉洲嘴角不自知地翘了翘,小姑娘马上就要变成自己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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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阔林团队前几天劝退了一个研究生,劝退理由不言而喻。
傅阔林和William在机场见面后,对方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件事。
“周识理那边给了个很好的出国机会,想抓住吧。”傅阔林笑了一下,笑里没什么温度。
“你有一个黎嘉洲,经历这些事不过都是运气守恒,”William操着蹩脚的中文故作苦恼,“不过现在沈途签到了我研究室,我是不是也要担心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啊。”
傅阔林朝William翻了个白眼,两方人马一边出机场一边说笑。
中午大家一起吃了个简短的便饭。
下午,沈途到研究室和众人会合,傅阔林见到人,算是明白了William说门脸的底气。
沈途和黎嘉洲是全然不同的类型。
黎嘉洲是面如冠玉灿烂风流的长相,气质却是恪守而内敛的,甚至带着一丝不可靠近。
而沈途穿衬衫长裤、勾一副金丝边眼镜,明明生了长禁欲脸,唇角却总是含笑,对陌生人都带着一股我喜欢你、处处留情的浪荡风流。
沈途和黎嘉洲握手的时候,脸上有明显的探究。
黎嘉洲总觉得这人认识自己,眸色亦深了几分。
接下来的接洽会议,沈途频频向黎嘉洲发问,颇有咄咄逼人的味道。
而黎嘉洲字字挈领,让沈途说不出二话。
好几次William都看不下去,低喝:“沈途,黎嘉洲和你有仇还是有怨!”
沈途摘下眼镜,轻飘飘朝镜片上吹了口气:“没有。”
黎嘉洲斜拉着笑,带着点压抑的轻狂:“不介意。”
会议一直从下午开到晚上,直到散会,众人才各自从保管处取了手机离开。
沈途在楼梯口拦住黎嘉洲:“约个宵夜?”
“有急事,下次,”黎嘉洲扬扬手机,“没电了,我早点回去充电。”
沈途“啧”一声:“急着给女朋友打电话?”
黎嘉洲笑了一下,没有否认。
黎嘉洲越过沈途离开,而擦肩的刹那,沈途脸上的温和尽数消失。
黎嘉洲回到寝室,手机里弹出十几条未读消息。
黎嘉洲来不及看,第一件事就是电话拨过去解释前因后果:“在开会,没带手机,手机自动关机了,上次把充电线从研究室带去了外面没带回来,下次我会记住……”
陶思眠心情不错:“我有给你发照片,我、许大姐和沈汤圆的,你快看快夸我美,”陶思眠嘟囔,“汤圆以前真的巨矮,去LSE的时候个子还和我一样,怎么从藤校绕一圈回来就长这么高了。”
去LSE,从藤校绕一圈……
黎嘉洲总觉得这样的描述很熟悉,可他想不起来。
等黎嘉洲点开图片看到内容,整个人宛如被棒槌敲了脑袋,“嗡嗡”震懵在原地。
照片上,陶思眠穿一掐拼色小短裙,头发卷了一个卷,妆容精致,娇俏漂亮,露一半的大腿又白又勾人。
这不是重点,问题是,为什么沈途站在小姑娘和许意菱中间,为什么沈途的手……搂着小姑娘的腰?
黎嘉洲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他深呼吸好几下,努力让自己好好说话:“你不是说……去接沈汤圆吗?”
陶思眠脆生生:“对啊,中间就是沈汤圆啊。”
“说来也好笑,”陶思眠给他细说,“沈汤圆爸爸姓沈,妈妈姓汤,然后圆是圆满的意思,他叫沈汤圆,后来他中学叛逆,成天打架当大哥,然后放狠话,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南一中,对方本来吓得瑟瑟发抖,结果他下一句,沈汤圆,对方憋不住就笑了。”
“他就回去找他爸妈闹,他爸妈就给他改了沈途。”
“他好像是跟着导师做调研,好像还是傅教授和周识理的事,要待好些天。”
“……”
小姑娘欢快地叽叽喳喳,黎嘉洲脑子里裹着浆糊一样,浆糊越溢越多,他快要无法思考无法呼吸。
陶思眠说完后,黎嘉洲没接话。
两人间有短暂的安静。
陶思眠唇动了动:“你……怎么……”
黎嘉洲咽了咽口水:“所以沈汤圆是沈途,不是小女生?”
陶思眠诧异:“我什么时候说他是小女生了?”
黎嘉洲顿了顿:“所以你说他小可爱?”
陶思眠解释:“他以前真的就很可爱。”
黎嘉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以你就打扮这么漂亮、裙子还这么短、还卷了头发去见一个男生?”
陶思眠更奇怪了:“不是你让我穿的让我卷的让我去的吗?”
黎嘉洲胸口起伏:“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让你穿什么你就穿什么?陶思眠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陶思眠不知道他气为什么那么大,“哦”一声:“那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不听,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拒绝——”
黎嘉洲直接挂了电话。
一向把陶思眠捧到手心轻言细语重话都舍不得说的黎嘉洲,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切回主界面,陶思眠楞了愣。
而下一秒,黎嘉洲消息进来。
——我没生你的气,我在生我自己的气。
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一股子怂味儿。
陶思眠盯着看一会儿,“噗嗤”笑出声来。
黎嘉洲很拒绝接陶思眠立马回拨的电话,他不想和她说沈汤圆的事,也不想得到什么安慰。
而小姑娘也好像忘了这茬,状若平常道:“你在吃泡面吗?”
黎嘉洲微怔:“没有啊。”
“没有啊,”陶思眠悠悠道,“那我怎么借着电话都闻到一股子老坛酸菜味……”
一秒,两秒,三秒。
黎嘉洲面红耳赤地咬牙:“陶!思!眠!”
陶思眠耳朵一烫,“啊”地嘶两声故作被烫到状,然后哈哈笑着挂了电话。
留下黎嘉洲举着手机:她不是来服软的?也不是来安慰的?她就是纯粹来火上浇油还浇完就跑?
她还爱不爱自己?她心不心疼自己?自己还是不是那个可以拥有她早饭可以抱她亲她的唯一?自己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门夹了让她穿短裙化妆卷头发……茫然得不知所措。
第32章 二十八口
而接下来几天, 黎嘉洲彻底体会到了来自地狱的生活。
沈途是个交流能力极强的人, 对程果能说“我本来以为许意菱哪儿都挺好, 没想到眼光是最好”,对傅阔林能说“您今天看着可真精神,别跑数据了, 去做老年模特吧”, 甚至,对保洁阿姨都能夸“发型真好看,这放在古代叫髻是吧”……唯独和黎嘉洲不对盘。
比如解同一个步骤。
沈途:“为什么先舍夏普曲率?”
黎嘉洲:“个人习惯。”
沈途哂笑:“科研第一要义是尊重客观事实?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黎嘉洲嘴角弧度亦是嘲讽:“研究前期是技术, 后期是艺术,个人规律是一种成熟形态。”
比如订午饭。
沈途:“大家可以一起啊,一次就解决了。”
黎嘉洲:“分开点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要为了解决压抑个人喜好?”
再比如,陶思眠拎着下午茶过来,研究室起哄:“陶总这是来看沈途还是看黎大佬啊。”
沈途手勾在陶思眠肩上:“我家七七当然是来看我。”
黎嘉洲盯着沈途的手和小姑娘肩头,手里本来握着奶茶, “啪”一声放桌上起身就走。
陶思眠追出去:“你去哪?”
黎嘉洲:“透透气。”
陶思眠快步跟上:“奶茶不喝了吗?”
走到走廊尽头的阳台,黎嘉洲背对陶思眠:“你应该是来看沈途的吧, 奶茶口味应该也是根据沈途喜好买的,你不用在乎我喜欢喝什么, 也不用在乎我喝不喝。”
黎嘉洲有点耍性子的意思,而陶思眠当真一声不吭扭头就走。
黎嘉洲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扯了扯唇角, 觉得费力。
雨后夏日的风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凉意, 吹过人时,心也就凉了。
“嗡嗡嗡”,手机震动。
黎嘉洲按开屏幕,没想到竟是小朋友的消息接连进来。
黎嘉洲脸上表情从怔忪到回神,最后慢慢带了笑意。
【小朋友:是来看你的。】
【小朋友:买给沈途是沈途喜欢的味道,买给你的是你喜欢的味道,不矛盾。】
【小朋友:你不要闷闷不乐的,沈途回来是公事。】
【小朋友:我本来不想过来,傅教授说你每天被沈途怼,听沈途叫我七七,你一脸酸溜溜又不敢说话的样子看着可怜巴巴的。】
【……】
黎嘉洲按下语音:“所以你刚刚为什么要走。”
小姑娘回了很长一段沉默,就在黎嘉洲以为她没有说话时,她轻细又带点迟疑的声音响起:“难道就允许你灌醋还不允许女生稍微害点羞吗,双不双标啊……”
黎嘉洲隔着屏幕想象出她皱脸的样子,浑身舒畅地笑了。
————
陶思眠既然过来了,晚饭一定是要和研究室一起吃的。
浩浩荡荡一行人依旧去的烤鱼铺,进包厢后,沈途坐陶思眠左边,黎嘉洲给小姑娘拿了张湿纸巾,很自然地坐在了小姑娘右边。
几个教授不在,黎嘉洲身上肩负着傅阔林给的“照顾”重担,在整个过程都显得特别好客:“沈途你试试这个鳜鱼,这是陶思眠最喜欢吃的招牌金牌味,一周能拉着我来好几次。”
黎嘉洲说着,给陶思眠夹了一块。
沈途不动声色地接过:“七七小时候就特别爱吃鱼。”
沈途说着,也放了一块在陶思眠碗里。
黎嘉洲:“你还可以尝尝这个胭脂萝卜,这家店胭脂萝卜陶思眠也爱吃,打包都打包过好几次。”
黎嘉洲说着,给小姑娘舀了一勺。
沈途:“七七一直就很喜欢吃萝卜,我和许意菱小时候都爱吃土豆,就七七爱吃萝卜。”
沈途说着,跟着舀了一勺到陶思眠碗里。
黎嘉洲微笑着收回视线:“程果把红糖糍粑转过来一点谢谢,”黎嘉洲故作无奈,“陶思眠超喜欢吃甜食,越甜越好,给她说过好多次吃糖伤胃她不听,也就只能我监督着偶尔吃一次……”
黎嘉洲说完,又要朝陶思眠碗里夹红糖糍粑。
陶思眠端着碗一避,低声道:“黎嘉洲!”
她三个字喊得颇有警告意味。
结果黎嘉洲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状:“哎呀陶思眠不喊我都没注意,陶思眠是三个字,黎嘉洲也是三个字,三个字和两个字看着就不对称,但三个字和三个字整整齐齐的,看着多配啊……”
黎嘉洲咬死沈途有包袱不会说他曾经叫“沈汤圆”。
没想到沈途薄唇斜勾,笑得分外放肆:“你不知道七七和许意菱小时候都叫我什么吗……”
“黎嘉洲你有意思没意思啊!”明明是沈途在怼人,陶思眠却招呼的黎嘉洲。
按照中华传统招呼自己人的规律,沈途脸色顿了顿,黎嘉洲给了沈途一个得意的眼神。
饭桌上响起起哄声,陶思眠脸吃得有点热,一人赏一把眼刀起身去阳台透气。
夜色像乱泼的墨,又浓又重。
陶思眠背后是店里鼎沸的人声,夜风窸窣,她好像又能听到灌木丛里的蛐蛐为风拌嘴。
陶思眠想到刚刚黎嘉洲满脸认真嘲讽沈途,暗骂他幼稚,可幼稚是因为什么。
陶思眠反手拍拍烫脸,唇边不自知地勾了笑意。
“哗哗”慢响,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小孩进来站到陶思眠旁边,和陶思眠以相同的姿势撑在栏杆上。
“暑假作业做完了吗成哥?”陶思眠问。
小孩波澜无惊:“你不知道考第一不用做暑假作业吗?”
陶思眠一噎:“我那时考不考第一都不做。”
陶思眠偏过头看到小孩情绪低沉,缓了语气:“怎么了?”
“之前有家职业战队找我,想让我去参加训练营,然后去他们青训队打AD,我说考虑几天,明天是我要给他们答复的时间,我应该会回绝,”小孩笑了笑,“只是错过这个机会有点可惜,就想找个人说一说。”
陶思眠楞了一会儿,才道:“每次选择都伴随得失,只要自己想清楚,不留遗憾……”
阳台外,黎嘉洲和沈途过来找陶思眠,正好撞见老板和老板娘并排站着,小心翼翼在听墙边。
“其实挺想去的,但也知道不能去,”小孩很冷静,“就是想得越清楚,心里越难过。”
“所以想去为什么不去?”老板娘打断小孩的话,小孩和陶思眠错愕地看向走廊,走廊上的四个人走进阳台。
老板娘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小孩:“所以有站队找你你都不告诉爸爸妈妈?想拒绝站队也不告诉爸爸妈妈?自己一个人做决定都不问问爸爸妈妈的意见?”
小孩已经长得和老板一般高,回望着老板娘,面不改色:“你们一直都说尊重我的决定,所以我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老板娘:“我问的是你想去,为什么又不去?”
小孩不太想说,但还是提了口气,解释:“青训队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竞赛夏令营,去两个月拿了奖自己开心了就完事,战队经理要求退学,住到基地,基本就相当于半职业选手。”
黎嘉洲补充:“我上次不小心看到过,好像是MG?”
沈途:“MG这么牛逼的吗?”
老板娘仿佛听不到旁人说话一般,只是重复:“我问的是你想去,为什么放弃。”
小孩眉眼染上不耐:“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
老板娘温柔:“去打职业的小朋友很多呀,妈妈知道你半夜都在玩游戏,妈妈知道你喜欢玩游戏,妈妈只是想让你注意眼睛,如果你想打职业妈妈完全支持——”
“你以为打职业就这么轻松?轻松拿冠军轻松拥有一切?你知道职业选手还有受伤疲软各种各样的身体突发状况,还有状态、职业生涯等等等等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说,你觉得我现在开心就好了,那你不想想你和我爸老了怎么办?如果我没打出名堂怎么办?”
“你不是要听我怎么想的吗?我就告诉你咯,”小孩越激动,口吻越冷静,“很多你说的小朋友打职业他们成绩并不是很好,他们是别人眼里的网瘾少年,打职业是他们的最优选择。”
“我和他们不一样,”小孩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我除了语文英语每科都第一,我天天打游戏也每次考试年级第一,我还拿奥赛金牌,如果不出意外,不退学,不打职业,我会拿最优厚的奖学金,清华北大随便挑,把书读到顶,将来做科研也好创业也好上班也好,薪水都很优厚。”
老板娘眼睛微润:“爸爸妈妈不缺钱——”
“那是你们现在不缺钱。”
小孩声音很冷:“你们烤鱼店还能开多久?会不会有意外?你们七老八十难道还在店里这样忙?别和我说买了养老保险每个月领多少,如果有重大疾病如果有其他状况你们怎么办?”
老板娘打断:“不许乱说——”
小孩坚持:“你说我乱说其实你也怕,如果生一次病花完几百万你们怎么办?如果你们生病花完几百万我刚好又没天赋一身伤病混成十八线选手入不敷出怎么办?如果我们一家人最后连饭都吃不起我书也读成怎么办?”
一条是已确定的、八十分的路。
一条是没有定数、零到一百分的路。
小孩至始至终很冷静:“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会拒绝。”
老板娘望着小孩,笑了,笑着笑着,眼角好像又有了泪。
“成成,”老板娘牵起孩子双手,笑着,语重心长道,“你爸爸妈妈没读过几天书,没什么文化,也不懂很多现在时兴的东西,但爸爸妈妈从菜市场卖菜,十几年走到现在,有点钱,有几家店,爸爸妈妈就希望能把你抬高一点,抬得再高一点,让你踩着我们肩膀去看看外面。”
“我和你爸爸一辈子都算账、进货、出货、盘货、一辈子都在交大后街,接触的人是卖冷面的王妈,卖黄焖鸡米饭的魏叔,为了鸡毛蒜皮柴米油盐操碎了心,”老板娘轻轻摩着小孩侧脸,“读书也好,打职业也好,我和你爸爸就希望你走出去,去到北京天安门,去上海看黄浦江,隔壁李婶说上海的高楼真的是冲到云里的,爸爸妈妈就希望你走那么高,走更高。”
“你叫徐裕成,你不叫张桂芬的儿子,也不叫徐大勇的儿子,你先是徐裕成,才是我们儿子。”
“你爸喝醉酒总说自己当初能上初中,要不是你奶奶生病了没钱医,他不会南下打工,我也经常说我初中成绩多好,要不是你外公没了,我也不会去广州……”
眼泪从眼眶滑出,老板娘没有擦,就这样直直盯着小孩,和蔼又温柔:“爸爸妈妈不会拦,你做什么决定爸爸妈妈都不会拦你,可你要先是独立的个体才是其他。”
“你以前不是说什么书上写过吗,一个人一辈子就几十年,我几十年后一走,我们母子缘分就到了尽头,是龙应台还是虎应台妈妈忘了,你想让爸爸妈妈稳妥好过,可你想没想过你自己也只有几十年,也只能活一次,爸爸妈妈希望你健康、快乐、勇敢,不要困在一个房间,老了来,老了来,”老板娘含泪笑着,“老了来说当初要不是……”
看到过孩子读书像完成任务、而且完成得很好,看到过孩子攒着所有压岁钱去网吧、买键盘,看到过孩子为了一个排名一晚上不睡……
爸爸妈妈不想你这么懂事。
爸爸妈妈想你自私任性一些。
爸爸妈妈想你健康、快乐、勇敢,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然后就着爸爸妈妈身上一辈子的蒜蓉味、糖味、醋味、霉味、在狭窄空间类似泥沼里发酵出来的、低暗晦涩的鱼腥味……爸爸妈妈不想你考虑,爸爸妈妈想托着你往上去,往上去……孩子啊孩子,爸爸妈妈站得稳,你去,去看看那些亮乎乎的星星。
小孩红了眼睛。
老板娘扶着孩子的胳膊,缓缓蹲在地上,她围裙上还有油星,把头埋在膝窝,哭得语不成音。
第33章 二十九口
最后, 小孩也没说自己要不要改主意。
而陶思眠等人给人最大的尊重就是不会兀自劝说。
“不管做什么努力就好。”陶思眠从包里摸了颗大白兔放在小孩头顶。
小孩无奈:“你安慰人好像只会用这招。”
“那你不要给我?”黎嘉洲作势要拿,小孩赶紧护住。
“你抢小孩的东西好不好意思啊。”陶思眠瞪黎嘉洲一眼, 勉为其难给了黎嘉洲一颗。
沈途见状:“我呢?”
陶思眠又给沈途一颗。
黎嘉洲闷闷地:“我想比他多。”
陶思眠纵容地又给黎嘉洲一颗。
沈途:“你不能这样,要公平。”
陶思眠又给沈途一颗。
黎嘉洲:“说好的我比他多。”
沈途:“为什么不能一样多。”
两个二十出头的大男人借着酒意比小孩还较真,小孩撕了糖一边放嘴里含着一边满脸嘲讽望着黎嘉洲和沈途,黎嘉洲和沈谁也不让谁。
“好了好了,我就这么点, 都给成哥!”陶思眠把包里剩下所有糖都给了小孩,小孩愣住。
陶思眠朝前走, 沈途和黎嘉洲赶紧追上去。
“是他的锅。”
“他的锅。”
“黎嘉洲你智不智障。”
“沈途你不会自己买吗?”
“……”
陶思眠真是疯了。
————
黎嘉洲知道小姑娘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去结账等开□□的时候, 他让陶思眠带着沈途他们先走一步,陶思眠应下。
人出店门, 就好像从狭窄的喧闹走到另一个世界。
交大后街在修缮, 挖掘的机器栖息在路旁。
半弯上弦月勾着夜幕, 摇摇欲坠看着下面小吃街鳞次栉比,暖灯如攒。
学校外面的小吃街好像都一样, 好像又不一样。
陶思眠和沈途并排走, 她垂长的眼睫时而颤一下, 时而又静止。
如果是从前,沈途了解她的全部。
可现在,他竟有点摸不透她的心情。
“刚刚看到成哥他们……想到其他了?”沈途试探, 口气裹着小心。
陶思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完全避开了沈途意有所指的方向:“想到秦夏了。”
沈途:“秦夏是谁?”
“许意菱应该给你说过她拍微电影的事, 她是制片,秦夏是导演,”陶思眠有一步没一步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声音放得很轻,“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子,本来家庭很幸福,后来她提出放弃金融跨考导演系,刚好家里出现变故,她母亲没控制好措辞伤了她,她在寝室割腕,人抢救回来了,患了抑郁症。”
陶思眠仍旧言简意赅。
“陶总你形容得太友好,就是父母秉性问题,秦夏自私,父母更自私,”程果笑得有些嘲讽,“但凡秦妈妈当时说一点类似支持的话,秦夏也不会走极端。”
陶思眠:“可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会有但凡。”
程果微噎,陶思眠神色冷淡。
黎嘉洲从不远处快步朝前追,沈途借着身高差若有若无看陶思眠。
过完一个红绿灯,一行人的距离宛如棋子一般拉远。
沈途和陶思眠走在最前面。
“七七。”沈途忽然叫了陶思眠。
陶思眠“嗯”一声,回头看,黎嘉洲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过来。
“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你知道。”沈途说。
陶思眠轻笑:“你一直喜欢很多人,你也喜欢许意菱。”
沈途:“我对你不一样。”
陶思眠面上没有一丝波澜:“所以呢。”
“我知道你是不婚不恋独身主义,所以一直没提,”沈途双手抄在裤兜里,“我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改变想法,但我希望你改变想法的时候可以先考虑我。”
沈途停下脚步,陶思眠跟着停下。
沈途侧身面朝陶思眠,陶思眠看向远处。
沈途说:“首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其次两家知根知底,再者,我懂你了解你,知道你所有过去,”沈途声音温缓着抬手道,“和一个全然陌生的人重新相识相知耗时且麻烦,甚至还会伴随痛苦,你我都是理性经济人,懂最优解的道理。”
黎嘉洲看到沈途的手扶上陶思眠胳膊,上前的步伐慢慢停在了原处。
陶思眠用目光找了一会儿,没找到黎嘉洲,她收回视线:“说完了吗?”
沈途默认。
“即便考虑结束单身也不会考虑你,”陶思眠淡笑道,“即便你对我有不一样的喜欢,你也知道该怎么收回去。”
沈途面色僵:“那你会考虑谁?”
陶思眠拂下沈途的手:“你不用管。”
沈途牵了牵唇角,似是费力笑:“黎嘉洲?”
陶思眠:“沈途你这样就有点没意思了。”
“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你认识黎嘉洲的时间比我认识他长,你应该看得更清楚,他是最不适合你的那类人,”沈途似是带着表白失败的恼意,“他如果不喜欢你,那他还和你插科打诨暧昧有加,一个字,渣。如果他喜欢你,可他不主动不表白不承诺,一个字,还是渣。如果他看不清自己的心……”
沈途说到这,自己先笑了:“陶思眠,你觉得一个人二十出头不近女色学术精尖身家不可估量,他看不清自己的概率是多少,他城府极深的概率是多少,他只是想玩玩你等你爱上他立马疏远你的概率又是多少……”
陶思眠没出声,沈途微微俯身,脸放在陶思眠脸前,神态带着嘲意,“陶思眠,你知道有种病是对方喜欢你,但一旦你喜欢他,他就会厌倦你,学名lithromantic,俗称玩弄——”
“沈途,”陶思眠极其冷静地打断他,“我和你关系好并不代表你可以随便说他,我拒绝你更不代表你可以怀着揣测他,黎嘉洲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陶思眠开始还口时,沈途开始笑,陶思眠越是满脸认真朝后说,沈途越是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哈哈,陶七七,你难道还没发现自己完了吗?”沈途直起身来。
陶思眠一脸茫然。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你吧?”沈途看着陶思眠,薄唇勾得又邪又浪。
陶思眠没了声音。
沈途笑:“关键是你知道我审美很固定,你自己也不看看大波浪三个字你符合哪条。”
陶思眠恍然,然后:“你他妈有聊没聊。”
沈途:“哇一言不合开始骂人是你陶七七。”
陶思眠深呼吸:“拉黑套餐了解一下。”
沈途直勾勾盯着陶思眠,忽然,他冒了句:“你喜欢黎嘉洲。”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陶思眠把头偏向一旁。
沈途跟着转到陶思眠面前:“你就是喜欢黎嘉洲。”
斩钉截铁的。
陶思眠心虚地把头偏向另一边:“我……”
“是不是又要说不婚不恋独身主义。”沈途又跟着转到她跟前。
陶思眠:“我……”
沈途:“那你说你能不能接受黎嘉洲和别人这样暧昧,或者说黎嘉洲对别人好,甚至黎嘉洲成为别人的男朋友。”
陶思眠犹豫:“我……”
沈途:“七七。”
黎嘉洲在后面看到了沈途给小姑娘拂头发的动作,陶思眠没有抗拒。
陶思眠眼神闪躲,沈途直视着陶思眠的眼睛。
“我比许大姐更了解你,也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过来人告诉你,你要清楚一点,”沈途说,“曾经说过的话是用来推翻的,曾经立下的flag是用来拔的。”
“喜欢不是什么无法接受或者丢脸的事,你对黎嘉洲什么心情,就应该抓紧时间抓住机会勇气一鼓告诉他。”
“很多事情不是等待或者酝酿可以解决的,但也有很多事情真的就是你犹豫一点慢一步,错过的可能就是一辈子,尤其在William不止一次向黎嘉洲发出交换邀约的情况下。”
“……”
从小到大,沈途都是给陶思眠和许意菱善后的角色。
包括刚刚沈途的表白也是这样,陶思眠和他太熟,熟到拒绝都可以无所顾忌。
可黎嘉洲呢?
他带着似曾相识的熟悉,明明是别人眼里的遥不可及,却像空气一样充斥在她的世界里。
他喜欢摸她头,喜欢捏她耳朵,喜欢说点骚话逗她,给她带西瓜汁的时候又笨得可爱。
陶思眠忽然想象出自己叫黎嘉洲“老公”的场景,他会不会直接怔在原地,呆呆愣愣的傻大个。
陶思眠噗嗤一笑。
“说来也服气,我和你认识这么多难,生平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荡漾,”沈途啧啧两声,故意说风凉话,“黎嘉洲不过也平平无奇一个人,有你喜欢的那么好?”
陶思眠踹沈途一脚。
陶思眠和沈途又朝前走了一段,黎嘉洲才追上来。
刚刚两人说的话他没听清,沈途做的那些小动作和小姑娘的反应他倒是看得真切。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黎嘉洲走在陶思眠另一边,状似无意问。
沈途“哦”一声:“我给七七表白了。”
黎嘉洲呼吸一屏,差点不会走路。
沈途:“但七七拒绝了。”
好了,黎宝宝又学会走路了。
黎嘉洲喉结滚了滚,略带紧张地看向陶思眠:“你们刚刚真的在说这个?”
“在说你是猪。”陶思眠一脸嫌弃,身侧,她手却是若有若无去碰黎嘉洲的手。
她没有答应沈途表白就好了。
黎嘉洲松一口气,可转念一想,自己和小姑娘的亲密是建立在熟识的基础上,她连沈途都能拒绝,如果自己表白,她是不是也会……
黎嘉洲心里登时又乱麻麻,察觉到小姑娘小指勾上自己小指,他回勾一下想握住又恋恋不舍地放开。
陶思眠带着点试探他的心思,没想到他反倒若即若离试探自己。
陶思眠小指和他勾在一起走了一截,喉咙滚得很轻,最后实在憋不住,她就着灌木里昆虫聒噪的窸窣声,红着耳尖轻轻舔了一下唇。
————
自沈途把话挑明之后,陶思眠发现和黎嘉洲在一起的感觉实在太好。
他看自己的眼睛里有光,他喜欢和自己说话,他醋沈途的时候沈途也不会让他,黎嘉洲就会格外一本正经地生气,落在陶思眠眼里,像一只可爱的河豚。
沈途和William教授一行在傅阔林团队待了一周后,去到周识理团队。
傅阔林团队就周识理学术抄袭在准备最后的佐证。
陶思眠几乎每天都去研究室,美其名曰替许意菱关爱程果同事。
程果:“得了,昨晚意菱还在嫌弃我。”
傅阔林似有似无看向黎嘉洲:“有的人啊,啧啧啧。”
其他研究生跟风:“有的人啊,啧啧啧。”
黎嘉洲欲言又止,陶思眠放过他。
“这是什么啊。”陶思眠坐在他座位旁边,余光扫到一叠资料。
“一些辅助资料,”黎嘉洲给她解释,“专著上的对比已经差不多了,现在主要抓一些细节。”
黎嘉洲一边说,陶思眠一边看,看着看着神色严肃起来。
“我上学期选过周识理公司金融,虽然我不怎么去上课,但裴欣怡给我拷过课件,我记得有几章几道题,他当时给出的答案和这上面完全不一样,”陶思眠回忆,指道,“真的,裴欣怡还给我发过课上的录音。”
傅阔林很早之前就想让陶思眠进团队,陶思眠不愿意。
现在得了契机再问一次,陶思眠还是拒绝:“如果没有协议不能帮您做这条佐证的话,不然您给我一份临时工合同?”
陶思眠说着玩的,没想到傅阔林竟真的专门给她出了一份临时合同,把津贴这些写得清清楚楚。
陶思眠自然也签下,和黎同桌闲聊时,她说:“以前真的没想到傅教授这么固执又好玩。”
黎嘉洲正在吃点心,他叉了小蛋糕尖上的草莓喂到她嘴边:“推翻从前的认知符合客观规律上的进步。”
陶思眠看他:“比如我以前说自己信奉独身主义?”
黎嘉洲心跳一停:“那你为什么拒绝沈途啊。”
陶思眠故作平常:“不喜欢啊。”
黎嘉洲清了清嗓子掩饰紧张:“你的意思是如果有喜欢的人表白,你就答应了?”
陶思眠“嗯”一声:“可我喜欢的人还没表白。”
黎嘉洲:“那你喜欢那个人我认识吗?”
陶思眠瞥到他红透的耳朵,想说什么逗逗他,“嗡嗡嗡”,自己手机响了起来。
是蒋时延。
蒋时延虽然比陶思眠大不了几岁,但在陶思眠概念里,他是和父母一辈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打电话?
陶思眠眼神闪了闪,抬手摸摸黎嘉洲头发,折身去了门外。
五分钟后,陶思眠回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黎嘉洲:“你要去哪?”
陶思眠:“一休,小蒋叔叔找我有事情。”
傅阔林端着杯茶路过:“诶这都快五点了,今晚有聚餐,你不来了吗?”
陶思眠随手拿笔在黎嘉洲身前的草稿纸上画了颗爱心,变朝外走边道:“再看吧。”
黎嘉洲嘴角翘着,没忍住,在她身后喊:“注意安全。”
陶思眠回了个清脆的响指。
“哟!”研究室响起一片起哄声。
————
一休总部在市中心,南方系总部旁边。
陶思眠刚到前台,便有人带她到了总裁办公室。
陶思眠推开门,蒋时延已经等在里面,茶几上放着一排小点心。
陶思眠坐下,蒋时延明人不说暗话:“高层他们看了《星空笔记》,很喜欢,有些新增镜头里面你个人色彩比较重,他们就想说你能不能来一休实习,跟一些项目这样。”
蒋时延道:“我之前还在和你二婶说这事,你二婶说一休下面的人给你打电话的话,你应该会直接拒绝,所以我寻思着就直接把你叫过来了。”
尽管陶思眠不接触南方系的事,但也知道南方系和一休交情匪浅。
陶思眠礼貌道:“确实没有时间,最近我在傅阔林教授团队跟着打打杂什么的,没有说结束时间。”
蒋时延笑:“是真的没时间还是找借口不想来。”
陶思眠顿了顿,很诚实:“不想来。”
“如果你不想来也就算了,今天叫你过来是有更重要的事。”
蒋时延把一台笔记本端到蒋时延跟前,屏幕上是一段预备待播的视频资料。
“一休整理一些深度文件时,看到了这段,比较长,比较完整,比较清晰,”蒋时延早已敛了笑意,“我不知道你那年有没有看过,但我认为你有知晓全部真相的权利。”
陶思眠心口一窒:“我能不看吗?”
蒋时延点击播放。
视频里,陶行川和安雅声音响起那一刻,陶思眠起身要走。
她语速很快:“不好意思蒋叔叔我还有事我下次再来看您。”
“看完吧,你需要知道全部。”蒋时延淡道。
陶思眠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不用,真的不用。”
蒋时延缓缓把陶思眠摁在座位上。
曾经在噩梦里断断续续的一幕幕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陶思眠好像在看,又好像听不到声音。
陶思眠面色惨白,视频里,陶行川每句话、安雅每句话、自己每句话、还有陶二叔陶二婶,都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宛如一抔冷水朝着陶思眠兜头浇下。
陶思眠:“您关掉吧,我不想看,也不想知道真相。”
蒋时延把音量调得更大。
陶思眠红着眼角捂住耳朵:“关掉吧,麻烦您关掉,拜托您关掉,求求您关掉!关掉!关掉!”
蒋时延直接把音量加满。
偌大的房间回响着记忆里那些声音,每个字,每句话,“七七”“爸爸妈妈”“二叔二婶”,还有铺天盖地的红色和报道……
屏幕上火光铺满的那一刻,陶思眠呆呆张着嘴。
那抔从她头顶开浇的凉水仿佛丝丝缕缕浸到四肢五骸,她心里本来有撮因为某人而燃起的可爱小火苗,水浇在火苗上,火苗摇摇晃晃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一下子,亮光熄灭了。
第34章 三十口
陶思眠跌跌撞撞离开蒋时延办公室的时候,蒋时延太太唐漾正好下班过来。
“七七你没事吧?”唐漾担心地扶陶思眠一把。
陶思眠置若罔闻进了电梯。
唐漾不放心, 给前台打电话交待说送送小姑娘, 这才回身去了蒋时延办公室。
暮色四合, A市车水马龙笼在一片浅橘色的晕里。
蒋时延站在窗边,指间衔着一根烟。
他望着窗外,眼神微有空旷, 烟灰在烟上悬了一大截,颤巍巍的,却没有掉。
“你把七七叫来说什么了, 我看她出去的时候……”
唐漾眼角触及电脑屏幕上的内容, 没了声音。
唐漾和蒋时延相识很久,感情很深,被圈内誉为模范夫妻。
两人除了吃醋上的事, 连红脸都很少, 这次,却爆发了结婚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
“你有病?”唐漾指着屏幕,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你为什么让七七看这些?你为什么让她知道这些?她才多大, 她还是个孩子,她好不容易慢慢忘了以前的事,和她二叔二婶感情也稳定, 你就这样直截了当给她看这些?陶老爷子不让七七知道肯定有他的道理, 陶老爷子人家里人都没发话, 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做主?你这是撕了她伤口血淋淋放火上烤你知道吗!”
蒋时延缓慢地吐了一口烟圈, 把唐漾揽在怀里:“她父母待我有恩,待一休有恩。”
唐漾:“所以你就这么对她?”
唐漾无可置信:“说句难听的,陶老爷子还能陪七七多久?七七二叔二婶一家就是她唯一剩下的亲人,可你却告诉七七什么?告诉七七说当初本来不是她父母去,当初本来应该是她二叔二婶去?当初死的本来不该是她父母,本来该是她二叔二婶?”
蒋时延:“漾漾……”
唐漾用力搡了一下蒋时延胸口,直视着他,红着眼睛:“你告诉一个父母双亡、时常寄住在二叔二婶家、二叔二婶对她很好的小女孩,你告诉她说,她二叔二婶对她好其实是愧疚,是弥补,因为最初的最初,应该是她弟弟,应该是陶然丧父丧母,现在的现在,本来应该是她家庭安在,圆满幸福,她本来不是一个人,本来不应该经历,”唐漾说不下去,“蒋时延你怎么这么残忍!她明明都快忘了这些事!”
蒋时延声音很远;“但事情不是淡化就能解决的,她要学会跨越,她父母曾经是扛起半个时代的人,她哪怕再逃避再退缩,她即将是也会是,漾漾你要相信宿命——”
“宿命你麻-痹!”唐漾咬牙,狠狠跳起来跺在蒋时延脚背上。
————
晚风吹得很凉,陶思眠接了个电话,给一休司机报了个地址。
车窗外风景不断倒退。
到地方。
司机下来给陶思眠开车门:“陶小姐?陶小姐?”
司机连叫好几声,陶思眠才回过神,她眼睛好像没有焦距,浑浑噩噩按照消息到地址,才反应过来刚刚是烤鱼铺老板娘给自己打的电话,提醒她今天是成哥的践行宴会。
地点是一家火锅店,热雾和嘈杂充斥着整个店面。
陶思眠在门口蹲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情绪差不多收好了,又去洗手间补了妆、整理好衣服,这才去到包厢。
老板娘是很会做人的那种人,今天包了四大桌,来人有交大后街各种老板,有送货的,还有傅阔林研究室……热热闹闹,座无虚席。
老板娘在黎嘉洲旁边给陶思眠加了座,陶思眠过去坐下。
“大家别客气,都是自己人。”老板招呼大家吃,老板娘也贤惠。
夫妻两人带着小孩挨个敬酒,大家祝福的话说得不少,老板娘也笑得额外灿烂:“本来说的是一年二十万,后来那站队经理拉成成去做了个什么比试,最后签合同签的五十万。”
“其实几十万都是小事,关键那经理说什么,成成有天赋,K什么那三个英文是他见过最高的,还说什么大局观一流,输出迅猛神仙操作,”老板娘“哟哟”笑得前俯后仰,“我是个没文化的人,真的就听经理说都听不太懂。”
“……”
老板娘炫孩子的意思很明显。
其实不止现在,自前几天合同签下来之后,老板娘就从烤鱼铺后厨频频到台前,看到顾客玩游戏,温柔又若有若无地搭话:“你们也玩游戏啊,你们知道电子竞技吗?”
对方点头。
老板娘:“我儿子也要去战队打比赛了。”
对方好奇:“什么战队啊。”
老板娘口音浓重地说两个英文字母,对方诧异后称赞,老板娘又是谦虚。
小孩知道陶思眠段位高,也了解,老板娘在陶思眠面前还这么说,小孩扯了扯老板娘袖子,暗示:“妈。”不要说了。
一般小孩青春期懂事是通过叛逆,陶思眠通过生死。
她身上没有太多亲情也没有束缚,她把很多事情看得很清楚,尤其学会看人的眼睛。
老板娘笑得合不拢嘴,陶思眠不仅没恼,反而笑着摸摸小孩脑袋:“真厉害,看来你要提前给我签个名,免得以后你出机场粉丝应援里三层外三层,我见你一面恐怕都不行。”
小孩瞪陶思眠:“连你也笑我!”
陶思眠笑道:“我没有。”
小孩没用什么力道地推了陶思眠一下,黎嘉洲护住陶思眠。
整个烫火锅的过程,陶思眠表现得都很正常。
黎嘉洲体贴地给陶思眠夹菜,也给其他人夹,陶思眠没拒绝。
陶思眠夹第五块红糖糍粑的时候,黎嘉洲偏头看她。
陶思眠等老板娘敬完酒后,准备起身。
黎嘉洲拉她:“你……”
陶思眠宛如没听到般越过黎嘉洲的手。
陶思眠状似无意地告辞,黎嘉洲跟着告辞,陶思眠推门出火锅店,黎嘉洲跟在她身后。
陶思眠越走越快,黎嘉洲跟着走快。
走至一段平实的板路,陶思眠小跑,黎嘉洲眉头拧得很紧,三两步拦在陶思眠跟前。
“你怎么了?”他担心写在脸上。
陶思眠望着前方:“没什么。”
黎嘉洲:“你脸色很难看。”
陶思眠面上没有一丝松动:“可能是妆掉了。”
黎嘉洲犹疑:“你出去之后回来就不太对劲。”
陶思眠听不懂:“有吗?没有吗?”
黎嘉洲:“是蒋总给你说了什么吗?是让你去实习?还是说了其他的话……”
“你客套我也可能跟你客套,”陶思眠淡淡打断黎嘉洲,“但你不觉得你刚刚有触碰隐私了吗?”
黎嘉洲楞了楞,随后,他神色温柔,手上带点安抚意味地牵起她的手:“对不起,你不想我问我不问就好了——”
“黎大佬总是这样随随便便牵女孩子的手吗?”陶思眠轻笑一声,挣开黎嘉洲的手。
只是她挣开,黎嘉洲又握拢,她挣开,黎嘉洲再握拢。
最后一次,陶思眠力道尤为大,而黎嘉洲也带着点力气,用温热的手掌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
陶思眠知道男女力道悬殊,挣扎是徒劳。
她冷静地停下来。
而就在这安静里,黎嘉洲看着陶思眠,深邃的眸里写满专注和认真。
陶思眠偏头看向一旁,黎嘉洲也不恼,他抬手慢慢地拂着她额前碎发,嗓音裹着耐心和哄意,低缓温柔地开了口。
第35章 三十一口
“我不是随随便便牵女孩子的手, 我只想也只会牵你的手, ”黎嘉洲说,“刚刚握住又被你挣开的犹豫不是对你的犹豫, 是对自己的犹豫。”
陶思眠没给反应。
黎嘉洲手指顿在陶思眠额角, 温热的指腹贴着她细腻的皮肤, 声线同样温醇地说:“在你出现之前,我眼里只有自己,爱的也只有自己, 我足够优秀,不需要别人分散我的注意力。”
“在你出现之前, 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可以轻易左右我, 一举一动都让我心生欢喜。”
陶思眠眼睫轻轻阖了一下。
黎嘉洲心无旁骛地凝视着她,声音变得更轻:“如果说她特别, 除了更漂亮一点,更酷一点, 偶尔小可爱一点,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但如果说她不特别……”
黎嘉洲失笑:“她在哪里,我的视线就会不由自主落在哪里。”
陶思眠细软的喉咙滚了一下。
黎嘉洲指腹微微摩挲着她的脸颊。
“我算是一个顺风顺水的人,很多在别人看来很重要的事, 在我这里都能轻松实现从而只占据我小小方寸空间的注意力, 比如中考,比如高考, 保研, 还有其他人生节点, ”黎嘉洲说,“但是遇到她之后,只要她一出现,我满心满眼都是一个身影。”
“我知道她喜欢甜食,尤爱翻糖蛋糕。”
“我知道她家有只金毛叫猫猫,有两只八哥,一只叫小米粥,一只叫笨鸟。”
“我知道她和她爷爷感情很好,有两个发小,一个叫沈途,一个叫许意菱。”
“我知道她去食堂习惯把素菜放在第三个格子,豆浆不喝渣,她喜欢牛油果味的酸奶,用小包抽纸时从第二张开始。”
“我知道她和我很像的强迫症,但也懒散,节假日似乎更爱窝在家里听雨声。”
“我知道她可能经历过不完满,我知道她可能对我有点动心,”黎嘉洲动作极轻地捧着她的脸,眸光温和得不可思议,“但我已经很喜欢她,喜欢到想陪她,安慰她,给她所有体贴和爱意,我希望能站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过我喜欢她的时刻、我和她相识后每一刻的路。”
陶思眠垂眸盖住情绪。
黎嘉洲的声音混在夜风中,如丝如缕地浸进她耳里。
“我希望弥补她的不完满,而我也希望她知道,她是我绝无仅有的完整。”
“完整”这个词隔陶思眠太远,她听着,觉得飘渺,耳尖抖了抖,隔了好一会儿,才从另一个世界匆匆赶来一般问:“你说的她,是我吗?”
“可能时候不对,但七七,”黎嘉洲唇角勾了点弧度,“如果你愿意,我们在一起。”
陶思眠面上没有丝毫松动。
黎嘉洲声音不敢大,害怕惊到她:“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在等一等,先陪陪你。”
陶思眠仍旧没有反应。
黎嘉洲心跳有些快,他一边牵起她的手想朝前走,一边慌乱地别着话题:“我们先散散步,吹吹风,走一走可能心情就会好,”黎嘉洲抬头,“你看天上有月食诶,”他好笑,“像不像小朋友的手手被怪兽吃掉了……”
黎嘉洲言语很乱,心里装着什么预兆般,掩饰不住地慌乱。
而陶思眠跟着他走两步后,停下了脚步。
“谢谢你的喜欢,现在我不愿意。”
黎嘉洲跟着停下脚步。
陶思眠停了几秒,认真:“之后,也不愿意。”
黎嘉洲看向陶思眠,笑得很僵;“七七……”
陶思眠躲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不远处黑漆漆的灌木里。
气场合拍,她气息变得流畅。
“我对之前无意过界说声抱歉,但我保证,从这一刻开始不会了。”
黎嘉洲想开口,陶思眠在他出声之前接着道:“傅阔林教授那边的事差不多忙完了,明天之后我不会再去。许意菱和程果如果约共同饭局,我会尽量避开。下学期您研二,我大三……”
黎嘉洲头上像套着一口大钟,陶思眠的话是棒槌,轻轻一敲,黎嘉洲脑袋嗡嗡作响。
他扯了扯唇角,讪讪地:“不是,你,七七……”
陶思眠把话说完:“研究生和本科生教学生活区域都不在一边,如果刻意避开,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见面。”
黎嘉洲无措:“七七,你下午还说……”
说“曾经说过的话是用来推翻的”,说“拒绝沈途是因为不喜欢。”
陶思眠眼里没有丁点波澜:“我解释了,无意过界。”
“不是,”黎嘉洲微微俯身,手轻拍着陶思眠肩膀,“七七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陶思眠不看黎嘉洲,黎嘉洲手忙脚乱想让她看自己,“我送你回去吧,你就当我喝醉酒脑抽,当我没说过刚刚那些话好不好,”黎嘉洲仓皇道,“不要说什么不要再见,我们回去,明天一觉醒来今晚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习友……”
“继续自欺欺人是没有意义的。”陶思眠截了黎嘉洲的话。
黎嘉洲滞住。
陶思眠终于仰面:“坦荡一点说,你很优秀很有魅力,而我十九岁,多巴胺分泌旺盛,你让我没控制好分寸,”她看着黎嘉洲,“再坦荡一点,裴欣怡和许意菱总在我耳边说你如何大佬,如何不近女色,而你和我亲近,我是你的独一无二,我虚荣我享受我炫耀。”
黎嘉洲宛如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他高兴道:“那你可以继续虚荣继续享受,你开心的话我不介意,你想怎么炫耀都可以——”
陶思眠:“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不明白。”
黎嘉洲很急很怕地解释:“我有听懂,我有明白,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如果我和你在一起可以让你虚荣享受那我也很——”
“黎嘉洲你犯贱吗,”陶思眠很轻又很不敢相信,“不是虚荣享受的问题,是你一厢情愿,我甚至都没动心。”
陶思眠反问,“你难道没有听过一个词叫玩弄?我不婚不恋独身主义,我撩你关心你靠近你是事实,另一个事实是,从未。”
黎嘉洲唇角陪的笑意,终于一点一点凝在原处。
而陶思眠唇角一点一点勾起来。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从未喜欢过你,哪怕一秒。”
“从未想过和你在一起,哪怕一秒。”
“从未想过和你的以后,哪怕一秒。”
黎嘉洲呆呆地愣在原处。
陶思眠轻道:“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去喜欢一个更好的女孩子,也很难有女孩子会拒绝你,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
不远处,响起两声鸣笛。
陶思眠眼神微微闪动:“我家司机来了,我就先走了。”
陶思眠越过黎嘉洲,黎嘉洲蓦地拉住陶思眠:“你上一句,是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懂……”
陶思眠没理会。
“以后别叫我小朋友,小姑娘,七七,”她缓缓拂下黎嘉洲的手,“叫我陶思眠。”
三寸,两寸,一寸……
黎嘉洲的手彻底被拂下。
陶思眠:“祝福你。”
黎嘉洲无可置信,而陶思眠看到他这样的神情,极其寡淡地笑了一声。
然后,她踮脚,第一次、尤为随意地吻在黎嘉洲削薄的唇上。
唇瓣轻轻碰了一下。
“我猜这样你应该信了。”陶思眠扯开黎嘉洲的手,笑得极其轻薄寡淡。
黎嘉洲不自知地红了眼睛,他张张嘴想说什么,而陶思眠连等他说完的耐心都没有,嗤了一声直接朝车走去。
唇上好像还残留着温度。
她怎么就这么不在乎,步伐潇洒都没乱掉。
“陶思眠你,你真的……”峰回路转到断崖太快,黎嘉洲想用最恼怒的话骂她,可话到嘴边,他舍不得说自己小心翼翼捧着的小姑娘。
“真的王八蛋啊。”
黎嘉洲视野渐渐模糊,模糊中,他看到司机下车,开门,依稀在说“小姐,上车。”
模糊中,陶思眠似是回头,弯弯眉眼,朝黎嘉洲做了一个尤为放浪轻挑的飞吻。
黎嘉洲咬牙转身,陶思眠状若平常地弓身上车。
司机关车门,发出“咔哒”声。
安静的空间里,司机笑:“小姐你真的不考虑谈谈恋爱吗,不一定要结婚,玩一玩也所谓嘛,这是第多少个男孩子被你拒绝,你真的是我少见的很帅的女孩子,拒绝人眼睛都不眨……”
司机抬眼看后视镜,没了声音。
后排,陶思眠泪流满面哭花一脸妆,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音。
不敢回头不敢看。
是喜欢的,好喜欢。
她自己都控制不住地喜欢。
她一个人在黎明前最暗最暗的海里游了好久,终于看到了一簇星火,叫黎嘉洲。
可真的真的对不起,她是个懦夫,她没有勇气,她害怕失去所以不要得到。
他太好,意气风发,说的每个字、每个停顿、叫的每声“陶思眠”都像浸着阳光,而她是一只装在笼子里,浑浑噩噩的困兽。
他迷人美好耀眼。
她破败迷惘腐朽。
不怪蒋时延提醒,她自己本就不该忘记。
小朋友和小姑娘被黎嘉洲喜欢得差点失去自知之明。
而陶思眠本来就是一枚命运的弃子,她不能肆意妄为,她不能随心所欲,她能做的最好的事便是茕茕孑立,对这个世界不打扰不触碰不靠近。
是真的喜欢他,不是从没动过心。
是真的没办法接受,她害怕和别人建立任何情感上的联系。
“你们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陶思眠记忆里自己的声音很近。
父母的声音很远,“七七,爸爸妈妈……”
自己哭着闹着,“我恨你们,我讨厌你们,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
火光燃了半边天,爆炸之后,呼天抢地。
夜风扑扑簌簌,车轮轧过马路,烘托出一片安静。
黎嘉洲没觉得自己有哭,是泪腺对不规律气流的自然反应。
陶思眠一下一下砸着车窗,砸得手侧发红生痛,哭到全身没了力气。
第36章 三十二口
这是黎嘉洲第一次给女孩子表白, 被拒绝得毫不留情。
这是陶思眠第无数次拒绝男生表白,可是她第一次哭累了、睡不着、披了披风起身站在床边。
陶家别墅外面有个宽阔的马场,草色和夜色好像没有界限,一两颗星星忽明忽灭地闪烁着, 然后, 跌落在昏沉的云海里。
————
第二天上午十点,傅阔林看陶思眠的座位还空着, 他问黎嘉洲:“你家小朋友呢?”
黎嘉洲:“她不会来了。”
虽说陶思眠的工作量差不多完成, 不来也没关系,可明明昨天研究室这门脸和小甜饼还腻腻歪歪的, 今天怎么就……
傅阔林自己去接了杯水, 倚在黎嘉洲桌边, 压低声音:“你们吵架了?不愉快?”
黎嘉洲没回答。
傅阔林想了想:“酒后了?太尴尬?”
黎嘉洲还是没反应。
程果插嘴:“总归不可能是黎大佬表白,然后陶总拒绝了, ”程果说, “这就有点修罗场了吧哈哈哈哈哈……”
黎嘉洲眼睛还盯着屏幕, 轻轻“嗯”一下。
整个研究室宛如被按了开关般齐齐噤声。
————
沈途和William团队效率很高, 一行人取证完毕飞美国的当天, 傅阔林在失去了自己的小甜饼后,黎门脸也请假回了家。
黎嘉洲回家的频率不高也不低。
前几天, 黎妈妈顾着儿子的喜好感受,儿子要工作, 她就出去, 儿子想吃什么, 她就亲手做什么。
几天之后,黎嘉洲在阳台上看文献,黎妈妈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她眉头一皱、脑袋一歪,窝在秋千上“哎哟”连天:“哎哟我头好痛,哎哟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痛。”
黎嘉洲太了解自己老妈,头也没抬:“头痛去医院,中老年应该按时做体检。”
黎妈妈:“我上上周才去了,才拿的报告。”
黎嘉洲伸只手过去,黎妈妈把体检报告放在儿子手上。
黎妈妈说:“我年轻时候太累了,老了一身毛病,尤其这个心脏啊,高血压啊,冠心病啊,指不定哪天就不行了,”黎妈妈一本正经,“体检说我要保持心情愉悦,可现在看吧,你爸一不乱来二不酗酒,我成天惦记的就只有你,我好几次早上起来胸口痛,我估摸着是不是什么隐症,要你谈个恋爱才能好……”
黎嘉洲翻完薄薄几页A4纸:“体检报告上没说,没说就不存在。”
黎妈妈板脸:“你就是书读死了,体检报告知道什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黎嘉洲把体检报告放在一旁。
黎妈妈清清嗓子,坐在黎嘉洲旁边。
“那个,”黎妈妈说,“你记得董事局那个李阿姨吗,上次开完董事会一起喝茶,她说她外孙女五岁,真的学会打酱油了。”
黎嘉洲翻了一页。
黎妈妈:“还有张叔叔的儿子,你张叔叔说他家臭小子不收心,换了六个女朋友了,问你谈了几个,我就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支支吾吾说我管不着,我不清楚……”
黎嘉洲从文献左边看到右边。
“还有林婶婶,”黎妈妈,“她之前和我说她有个小侄女过年要回来玩,中德混血的小美女,和你差不多大,不然过年我们去做客的时候去看看,要是彼此看得上眼——”
黎嘉洲把书盖在手上,清淡道:“我有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她比我小三届,是我学妹,优秀可爱又漂亮,你可以用所有美好的词形容她,不过她有唯一不好的一点——”
“喜欢就去争取啊,就追求啊,”黎妈妈正色,“人无完人你要学会包容欣赏——”
“她拒绝了我。”
黎嘉洲顿了顿,道:“她很认真地拒绝了我。”
黎妈妈没了声响。
黎嘉洲眼睫微垂:“所以您不要再和我说在一起或者怎样的话,我怕你再多说一句,我就会哭出来。”
黎嘉洲说完,唇角扯了一个极其牵强的弧度。
黎妈妈第一次听儿子给自己说感情问题,不敢确定:“真的还是假的。”
每个字都很真,可怕老妈对她有什么偏见。
黎嘉洲:“假的。”
可儿子越是这样说,黎妈妈看看儿子,越是觉得真到不行。
————
那晚分别之后,黎嘉洲仍旧每天给陶思眠发消息,陶思眠从不回复。
暑假从七月走到八月,黎嘉洲的单向消息在微信聊天框里越堆越多。
【哇,连朋友圈都屏蔽了我,学妹你也太狠心了吧。】
【我看完了一篇小众文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宿钱效应中的赌徒博弈。】
【我已经回家好些天了,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也不会再打扰你。】
【天空飘过一朵云,陶思眠很渣。】
【……】
【你放心,我不会吃回头草,就这么绝情?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吗?】
陶思眠每条都有看到,可她不敢点开。
害怕对方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会难过,更害怕自己忍不住。
“回头草”应该指曾经确切有过什么联系,陶思眠认为自己不算黎嘉洲的“回头草”,可她不能反驳。
陶思眠按灭手机屏幕,心里仿若装着团蓄水的棉花般微微堵着,然后,敲门进了办公室。
心理医生是陶老爷子六年前就找好的,是个快六十的老太太,陶思眠这个暑假才第一次去看。
很多病人会怕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也会遇到很多不配合的病人,但陶思眠有治疗的诉求,心理医生自然辅助得很好。
“拒绝他之后做过几次噩梦?”医生问。
陶思眠:“每天。”
医生:“梦的内容是一样的吗?”医生一边记录细节一边道,“还是阴雨天,一个庄园,你站在一口布满青苔的井前,你望着井里的自己,俯身或者抬身时井里的脸都会跟着变大或变小,然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你重重按向井里,你没办法挣扎,你无法呼吸、濒临窒息,意识涣散……”
陶思眠:“不完全一样。”
医生:“嗯?”
陶思眠迟疑地回忆:“我好像看到井底有一把手电筒,我好像伸手能够着,好像又不能够着。”
“……”
“还是有手电筒,这次好像距离远了一些。”
“……”
“还是有手电筒,这次好像很近。”
“……”
“还是有手电筒,手电筒好像开着,有一撮几乎看不见的暗光。”
医生问:“你确定是开着,有光吗?”
陶思眠诚实:“不确定。”
等陶思眠终于看得到一点光时,已经九月中旬。
结束了当天治疗,医生起身送陶思眠出去。
医生笑说:“以前许意菱和沈途帮老爷子绑你过来你不过来,要沈途知道你现在周周来,心态估计得崩。”
同一时间,黎嘉洲给陶思眠的备注经历“小姑娘”“小朋友”“可爱”“七七”“不要再给她发消息”“不要再给她发消息了你的自尊呢”“黎嘉洲你贱不贱啊”之后,终于变成“黎嘉洲别这样她会觉得烦”。
黎嘉洲第一次喜欢的人是陶思眠,而陶思眠教会他的是无时无刻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黎嘉洲很确定,改了这个备注,最后几句话说完,自己应该不会再发。
陶思眠手机震动两下。
她握着:“汤圆他们知道,”陶思眠笑了笑,“以前是自己一个人,所以自暴自弃不想改变,可喜欢的男孩子是个真的很好的人,虽然不可能再在一起,但还是想因为他做点什么,以后一个人老了回想起来,他是生命里很重要的人。”
医生笑而不语,和陶思眠道别。
陶思眠边走边按开手机,是黎嘉洲发来的消息。
【还有两天就开学了,你没发现我很克制了吗,给你发的消息越来越少。】
【我妈给我做了一大桌饭菜,全是你喜欢吃的。】
【我知道你不会回复,我去吃饭了。】
【最后一句,开学愉快。】
黎嘉洲依然是发完了就摁灭手机,他知道等待不会有结果。
而这次,几乎是黎嘉洲摁灭手机的同时,陶思眠输入“我正好饿了”“开学愉快”。
她敲敲打打最终还是一字未发退出了聊天界面。
————
九月十七、十八号开学,陶思眠搬到交大外面的翡翠园。
说是搬,其实是陶老爷子提前安排好一切,她背着个巴掌大的小包开门进屋。
房子是套小跃层,原户主偏简欧的装修风格很符合陶思眠审美。
冰箱堆满了、网也物业也处理好了,一大堆没拆封的快递挤在角落。
“你说要私人空间我就没让保姆过来,你想吃家常菜了就给家里打电话,我让司机来接你或者派保姆过来给你做也行,”陶老爷子拄着拐杖,“不对,你二婶好像在旁边投了个酒店,你直接给酒店打电话让酒店送也可以。”
“女孩子一个人住在外面安全一定要注意,门窗要关好,注意防尾随,现在外面不怎么太平。”
“……”
陶思眠坐在地上拆快递,陶老爷子在旁边絮絮叨。
陶思眠看到两个自己没买过也没来由的大纸箱,指道:“这是什么?”
“哦,”陶老爷子解释,“我不是给你说过吗,你对门邻居是个很善良的大男生,人家本来不想卖这套房子给你,是我可怜巴巴打了亲情牌求人家人家才卖的。”
“我不知道现在的男生喜欢什么,就让陶然帮忙买的,里面有表,有手办、键盘一类,他可能也这两天回来,等人家回来了你一定要把这些东西亲自送过去,”陶老爷子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对方愿意就请对方吃个饭,如果不愿意送东西的时候一定要说谢谢,我让秘书和他互相留了电话,以后你遇到什么事情啊突发状况啊,爷爷这边的人赶不及你就态度好点,麻烦人家帮个忙……”
陶老爷子操碎了心。
陶思眠无奈应下:“好好,我知道,我一定,我保证。”
“对了,”陶思眠想到什么,“他叫什么啊。”
“诶我想想,”孙女突然问,陶老爷子名字到了嘴边突然想不起来,“黎、李,李什么周什么,周家什么……”
陶老爷子挠头,好像记得听谁提过什么“大勇”。
陶老爷子恍然:“对对,周大勇!就是叫周大勇!”
“现在流行大勇吗,成哥爸爸叫徐大勇,邻居叫周大勇。”陶思眠小声嘟囔一句。
陶爷爷耳朵背:“你说什么,”陶老爷子叹气,“七七你没有过邻居,但你真的不要以为邻居无所谓,这邻里要产生矛盾,你住着都不会舒心,这邻里要相处融洽,那每天早上推开窗都是晴天……”
“好好,”陶思眠失笑,“我一定道谢,一定友好,”说着,她故意逗陶老爷子地排练,“周大勇先生你好,我是你对面的陶思眠……”
“希望你一字不差。”陶老爷子拿孙女没办法。
陶老爷子陪陶思眠拆完东西后,陶思眠陪陶老爷子在小区门口吃个饭。
翡翠园安保和氛围很好,暮色时分,错落的归灯亮在格子间里。
陶思眠踩着石板地的线慢吞吞走,她记得之前有一次坐他的车去医院看秦夏,他好像住在附近,不知道是不是翡翠园,如果是翡翠园的话,不知道在哪一栋哪一层哪一户,自己说好的再也不见,以后会不会偶然遇到他。
陶思眠想想,觉得自己拒绝了还念念不忘,真的挺贱。
不过再想想,她也是个好心人,至少没有回复他,没有吊着不放,如果哪天他真的在朋友圈秀个恩爱,陶思眠牵了牵唇角,自己可能会祝福他。
可能吧……
黎嘉洲本来下午就能到,结果动车晚点,晚上才到。
陶思眠从阳台看到隔壁灯亮了,想着给对方留点时间收行李,她又等了一会儿,这才颤巍巍抱着两个快超过她头顶的大箱子去到对面,按门铃。
一层两户,必然是陶思眠。
黎嘉洲打开门,看到了……两口大纸箱。
白白嫩嫩的小胳膊圈在箱子上,陶思眠脸被箱子遮住了,声音是一贯的轻浅。
“周大勇先生您好,我是你对面的邻居陶思眠,这两个箱子是我爷爷送给你的礼物,感谢你卖房以及在清理期间的帮助……”
黎嘉洲握着门把侧身,看到了她。
她侧脸干干净净,留了长发,刚好是他喜欢的长度,分毫不差。
陶思眠倔强又温柔如背书般说着一大段客套话,黎嘉洲垂眸看她,看着看着,嘴角不自知就翘了起来。
命运其实很公平,黎嘉洲想。
从前他拒绝过无数女孩子,对方哭得肝肠寸断他只觉得哭哭啼啼很烦,不想多看。
如今化作小姑娘,小姑娘傲娇地拒绝了他,拒绝还残忍又无理由。
自己也想过一个暑假应该放下了,自己好像已经放下了。
可她一和自己说话,可一听到她的声音。
喜欢是什么呢?
她给了风雨滔天,他心甘情愿。
“周大勇先生之前被他喜欢的女孩子拒绝了,可一点都不好。”黎嘉洲双臂环胸倚在门旁,他不帮忙,低沉温和的嗓音裹着调侃和轻笑,仿佛有电流漫过耳膜。
久违又熟悉。
陶思眠脑子嗡嗡麻麻,蓦地发不出丁点声音。
第37章 三十三口
陶思眠手抖,黎嘉洲没帮忙扶。
陶思眠不自知地屏住呼吸, 温暖的木质香裹挟空气里渡到她鼻旁。
两人沉默良久。
陶思眠感觉心跳稍微平和了些, 这才开口:“不好意思, 我爷爷记错了,他说你叫周大勇。”
黎嘉洲“嗯”一声:“你叫我什么都可以。”
陶思眠总觉得他话里藏着意味, 她强调了一下手, 回避道:“爷爷让我把这些礼物送给你, 你收一下?”
黎嘉洲再“嗯”一声:“那你等等,我得问问我现在喜欢的女孩子介不介意。”
一瞬间,陶思眠觉得自己的回避很可笑。
然后,她后知后觉反应,黎嘉洲刚刚说自己是“之前喜欢的女孩子”, 一个暑假过去,他有了“现在喜欢的女孩子”,虽然他喜欢别的女孩子和自己没关系, 自己也没权利说什么做什么,可这交替速度着实有点快, 即便是沈途那样的浪里白条……
陶思眠嘴角笑意牵强,黎嘉洲握着手机发消息。
就在陶思眠快脑补完一出连续剧时, 嗡嗡嗡, 手机震动响起。
黎嘉洲还是不帮忙, 陶思眠只能小心翼翼把纸盒子朝墙边挪一点, 然后伸手抵住盒子, 艰难地把手机摸出来, 看到黎嘉洲发来的微信。
陶思眠划开。
——说好的不打扰对不起我食言了。
——我对门邻居是个超漂亮的小姑娘,她送了我一大堆礼物,我说我得问问我现在喜欢的女孩子,你说,我要不要收呢。
陶思眠怔在原地。
所以,他是在给自己发消息。
所以,他现在喜欢的人……
陶思眠不确定,她细软的喉咙滚了滚,一边按灭手机屏幕一边佯装淡定地吐槽:“什么现在喜欢的女孩子,黎嘉洲你戏多不多……”
陶思眠话没说完,黎嘉洲一言不发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在玄关。
陶思眠讪讪:“我说你戏多没有贬低的意思,”她猜他生气了,解释说,“我只是没想到你是给我发消息,我明明就……”
这下,黎嘉洲是真的、没有隔着箱子,就这样站在陶思眠面前。
陶思眠接着:“站在你面前,你有什么话明明可以直接……”
黎嘉洲慢慢地、不容抗拒地把小姑娘连同她的声音一起抱进怀里,圈在她身后的手缓缓收拢。
陶思眠清楚地听到了他喉结起伏的声音,然后看到他喉头滑动,黎嘉洲微微俯身,唇贴向小姑娘额角,吻得很轻很轻。
“我很想你。”黎嘉洲嗓音接近叹息,带着不可遏制的挫败。
见到她,就败了。
陶思眠仍旧没办法做出回应,她手指朝上抬了抬,可很费力。
陶思眠:“你别这样。”
黎嘉洲重复:“我好想你。”
语气比上一句更轻。
“黎嘉洲,”陶思眠不知所措,害怕再次伤害他,“你别这样。”
陶思眠从他身前稍稍撑起。
黎嘉洲稳着力道将她锢在怀里:“陶思眠,你真的没心吗。”
陶思眠偏头躲他的心跳:“放开吧,我要回去了。”
黎嘉洲:“今天是我生日,你就让我抱一下会怎样。”
陶思眠拧眉:“你不是狮子座生过了吗?为什么今天又是生日?”
黎嘉洲头埋在她发里,声音闷闷的:“我就想抱你一下随便找个理由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他温热的鼻息拂过陶思眠皮肤,活脱脱一个耍赖的小孩。
陶思眠心情同样不佳:“我就来送个东西,你怎么事情这么多。”
黎嘉洲受伤:“陶思眠你——”
“抱吧抱吧。”陶思眠一个从不服软的人,不知道这是第多少次拿他没办法。
黎嘉洲笑得悄无声息。
如果没放开,再长的时间也算一下。
如果不是过道浸了夜色,黎嘉洲怕她还没收拾好东西想让她早点回房间,他不会放开她。
“晚安。”黎嘉洲食指卷着小姑娘发梢玩。
“晚安。”陶思眠脸颊上绯色,垂眸盯着自己鞋尖。
“对了,”黎嘉洲想到什么,“谢谢陶爷爷的礼物。”
陶思眠:“不用。”
黎嘉洲:“以后请多关照。”
陶思眠:“以后请多关照。”
陶思眠想走,可黎嘉洲就一直望着她笑。
陶思眠摸摸自己的脸,没东西,她询问:“还有事吗?”
黎嘉洲眼光温柔:“一个暑假过去,你好像又美了一点。”
陶思眠不小心撞上他眼神,被烫得左右闪躲:“如果你能改掉胡说八道的毛病,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冰释前嫌愉快做邻居。”
黎嘉洲认真:“我说的是事实。”
陶思眠轻搡一下黎嘉洲:“谁信。”
两人东拉西扯聊着没意义的天,心里却像是装着一团湿润的棉花般充盈发胀。
陶思眠是这样想的,自己和黎嘉洲很像,如果换做自己喜欢他,表白被拒,那自己一定不会再喜欢,因为有自尊心和骄傲。所以今晚这一抱属于释怀,之后两人会保持普通邻里关系,然后用时间治愈。
黎嘉洲噙笑望着陶思眠,满心满眼都是她。
他本不信命,但她让他信,他本觉得喜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她又教育了他一次。既然表白一次被拒,那他就表第二次,如果第二次被拒,他就表第三次,如果再不行,他就再主动点聪明点战略点,如果再不行……他不要脸总行了吧。
黎嘉洲心里捋完了一遍孙子兵法,手却撑在门把上,不动神色:“回去吧。”
看吧,抱过之后他果然恢复了正常的样子,陶思眠笑笑,朝她挥手。
两边门同时合上,“咔哒”。
陶思眠莫名有点烦躁,去了书房打游戏。
而一墙之隔,黎嘉洲心情不错,悠哉游哉地洗澡、洗头发、涂护理,哼着小曲看文献。
他想让自己沉住气些,可书页夹翻了好几次。
墙角落地钟滴滴答答响过十点。
黎嘉洲放下书,朝头发上抹了点精油,又在耳根、锁骨、手腕喷了点香水,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他搬了根凳子到玄关,撑着鞋架打开闸电金属门,用螺丝刀拧开开关扣,里面露出一堆红蓝交织的细线。
黎嘉洲仔细分辨一会儿,螺丝刀对准一根红线,干脆利落直接挑断。
陶思眠家结构和黎嘉洲完全相同,书房阳台呈并排格局。
陶思眠游戏玩累了,接了杯气泡水到阳台吹风,可九月伏暑,有风也闷热,陶思眠站了会兴致缺缺,她刚转身想回空调房,旁边阳台的小彩灯闪了闪,陶思眠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刷一下,隔壁自一楼书房阳台到二楼,整个黑了下来。
第38章 三十四口
陶思眠趿拉着拖鞋蹬蹬下楼, 想问问对面发生了什么。
她人刚踏进玄关, 脚步便停了下来。
自己先前才说两人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 现在又这么主动, 会不会显得冒失?
可对面又是整户黑下来, 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就在陶思眠思绪快要纠结爆炸时,叩叩门响。
是他。
陶思眠清清嗓子,理了一下衣服, 她凭空等了好几秒, 又原地踏步假装从别处走过来,这才把门打开。
黎嘉洲一手握着手机, 一手插在裤兜里,朝她轻颔首道:“你知道在哪里交电费吗?”
陶思眠想了一下:“他们应该给我写了地址放在书房抽屉里,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看。”
黎嘉洲又问:“你知道哪里交水费吗?”
陶思眠:“他们应该也写了地址, 我还是没看。”
黎嘉洲“嗯”一声:“这小区物业是交大后勤部的,比较高冷不管事,水费和气费可以在手机上缴,但电费要拿着电卡到小区西门外面那个办公室充, 西门本来就有点远,那办公室早上九点下班, 晚上十点下班。”
“好,”陶思眠接下这寒暄, 然后顺嘴问, “你那边怎么了啊, 刚刚我在阳台吹风, 看你那边咔一下全黑了。”
小姑娘语气词发得可爱,黎嘉洲心里软着,面上不动声色:“应该是我冰箱或者其他地方忘了断电,你知道我上学期期末忙团队的事,电卡上没剩多少钱,今天过来匆忙忘了充,就用完了。”
陶思眠没说话。
黎嘉洲朝她挥挥手:“没其他事了,你进去吧,外面站着热。”
走廊灯光昏暗,陶思眠在热空气里睨着两人斜长的影子:“那你过来是?”
黎嘉洲“噢”一声:“我就过来告诉你一下,万一你家里人忘了交或者没告诉你,你抽空一定要去交,”黎嘉洲说,“这几天秋老虎,没空调难受得根本没法睡,我热没关系,你别热着就好。”
从始至终,黎嘉洲语气都是极为体贴的正经。
说完之后,他甚至还轻推门想帮她关上。
可黎嘉洲越是这样,陶思眠心里越是过意不去。
人家把房子卖给你,自己家停电了想的是你有没有热着。
如果自己真的顺着他把门关了,陶老爷子一定会痛骂自己没良心。
黎嘉洲手上在推门,力气却不敢用太大。
在哪里交电费是真的,没空调会热死也是真的。但他素来是个喜欢高风险的人,他就是押着自己在小姑娘心里的位置赌一把。
即便小姑娘看着没什么反应。
门隔门框二十公分,十公分,五公分。
黎嘉洲喉咙滚动。
眼看着要合上……
最后一下,陶思眠抵住。
“我这边有空的客房,我觉得你可以过来将就一下,”陶思眠轻声道,“明天你应该要去研究室吧,万一热得太难受……”
黎嘉洲心放回肚子里,面上却是无所谓:“没事,我起得早,睡得少。”
陶思眠:“就是因为你睡得少,如果还睡不好的话,一整天都会不舒服。”
黎嘉洲:“你是女孩子,我一个男生不方便。”
陶思眠:“你要是介意,你可以把你的被子这些抱过来,”她顿了顿,“而且客房也有洗手间。”
黎嘉洲:“我是觉得你会不自在。”
陶思眠:“没事,关了门就看不到。”
黎嘉洲:“你不怕我大晚上起了什么歹心跑到你房间来对你做什么?”
陶思眠:“没关系,我会反锁。”
小姑娘眼里漾着水波般,剔透又认真,黎嘉洲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自己看上去真的很像禽兽吗?
陶思眠以为黎嘉洲还在犹豫,她轻咳一声,又格外诚恳地补充说:“而,而且,你不一定打得过我。”
听到这话,黎嘉洲回神,嗤笑。
他斜勾着唇角,忽然伸手将小姑娘一把拽出门外抵在墙上。
陶思眠跌跌撞撞后背触凉还没反应过来,黎嘉洲手已经攥住她双手压在墙上举过头顶。
陶思眠拧紧眉头挣扎,黎嘉洲缓缓俯身,唇隔着几不可查的距离擦过她耳侧。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男人在美色面前的侵略性。”
黎嘉洲嗓音压得很低,挟着砂纸磨过砂石的微微哑意。
他鼻息比空气更烫,陶思眠耳廓几乎当即就红了,她偏过头,细软的喉咙轻轻动着,“嗯”一声细若蚊蝇。
光线切着墙角落得半明半昧,小姑娘纤长的眼睫像午夜的蝶翼,黎嘉洲借着身高差距低头看她,就这样噙笑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缓缓松开手……
十分钟后,二楼主卧和次卧门口。
黎嘉洲抱着枕头和被子与陶思眠相对而站。
陶思眠脸还红透着,强装淡然:“我好心好意让你睡客房是怕你热,不是让你欺负我的……算了,”陶思眠大度地不计较,“你快进去睡吧,晚安。”
黎嘉洲可不敢惹自己房东,憋着笑意:“晚安。”
陶思眠回头瞥他一眼,黎嘉洲瞬间又收好了表情。
黎嘉洲进去后,却没用自己的床单,小姑娘和自己太像,像到他不用过去看,就知道次卧床单花纹一定和主卧一样。
空调送风的声音在安静中响得清晰。
隔着一堵墙,黎嘉洲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大抵是去洗澡。
又开门关门,大抵是忘了拿浴巾。
黑暗将人的听觉培养得极其敏锐,黎嘉洲好像听到水流哗哗冲簌。
都说美人描骨,陶思眠真的生了一副优美精巧的骨架,方才黎嘉洲抵她时没想着多看,可视线还是落到了她巧细的下颌线上,脖颈也修长,她的锁骨一定很漂亮,水流漫过白皙细腻的皮肤,再朝下,是……
黎嘉洲翻了个身,掩盖喉咙吞动的声音。
而一墙之隔,陶思眠也刚好躺到了床上。
明明墙的隔音不差,墙却好像形同虚设。
窗外有吱吱的昆虫叫声,两人却好像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心跳……
黎嘉洲半小时前还在自己家就着黑暗过活,现在却躺到她旁边房间,黎嘉洲想想,一方面觉得自己以退为进有勇有谋不可思议,一方面又忍不住担心,她是不是真的没有安全意识,他装的门,他当然知道备用锁在哪,所以她是相信自己,还是相信任何一个朋友,可她知不知道,其实朋友不是那么好相信的,尤其异性,面上正人君子,隔着墙指不定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活色生香……
黎嘉洲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心口像爬了只蚂蚁一样痒酥酥的,嘴角翘着,唤得很轻:“真的小笨蛋,叫你呢……”
陶思眠没听到什么声音,刚刚也没注意水滴滑过他乌黑的发梢,他肩颈宽阔悦目,浴袍沿着腰线系得松松欲落。
不知怎的,她枕着枕头,就是喉咙发干,心口发麻,陶思眠轻轻舔了一下唇角,把被子朝上掖了掖,耳根也烫烫的。
第39章 三十五口
第二天一早, 陶思眠起床的时候, 隔壁房间门开着, 黎嘉洲已经走了。
他大概有事, 没来得及把带过来的四件套抱回去,规矩整齐地叠在床头。
陶思眠强迫症得到了满足决定不予追究,她打着哈欠下楼, 刚进饭厅, 一眼便看到了餐桌上盖着的隔热罩。
他做了早饭?
陶思眠掀开罩子,里面什么都没有,陶思眠蹙了蹙眉,正想把罩子随手放旁边,视线顺势扫到了贴在罩顶的便签。
——我猜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现在正在看我, 是不是经历了第一次的惊喜失望, 第二次的惊喜会大一些。
末尾还跟了个笨拙的笑脸。
陶思眠“噗嗤”一下:“他是不是傻……”
嘴角弧度却没放下。
陶思眠本以为他就皮一下,结果撕开了第一张, 看到了第二张。
——牛奶在保温杯里, 吐司在烤箱架子上, 白焗青菜和煎蛋在微波炉里,冷了热一热,流理台上放着点心, 你挑喜欢的。
陶思眠吃早饭的习惯不算好, 今天难得的, 觉得那些东西看上去都不错。
她想着自己给黎嘉洲提供了一晚上住宿, 吃得心安理又得。
黎嘉洲忙里偷闲给她发消息:“看到便签了吗?早饭还合胃口吗?”
陶思眠没回复。
黎嘉洲中途看了好几次手机, 就在他忍着失落想继续跑模型时,“嗡嗡”手机震动,回复进来。
是一张图片,拍的吃光的餐盘。
很好吃,所以她吃完了。
如果小姑娘在自己身边,黎嘉洲甚至想摸摸她的头夸她可爱。
黎嘉洲唇角扬了扬,给她把电话拨过去:“看到图片了。”
陶思眠:“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黎嘉洲不置可否:“但食材都是你冰箱里的,可能是你爷爷他们放的。”
陶思眠:“但你做得很好吃。”
“谢谢,”黎嘉洲委婉地顺着话,“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陶思眠吃人嘴软:“当然。”
“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缴电费的地方还没开门,晚上估计很晚回去,”黎嘉洲斟酌,“我把电卡和现金放在你茶几上了,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缴一下。”
陶思眠没来得及回答。
黎嘉洲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没去过,所以给你画了张路线图,你顺着找就好,走地下车库会比上面近一点……”
翡翠城地下车库基本是按着小区面积修的。
黎嘉洲路线画得很详细,陶思眠看着觉得很简单,真当她下到下面才发现一个问题,黎嘉洲画的路标确实对应着路标,可陶思眠分不清东南西北。
陶思眠绕了好几次都绕回同一辆车旁,她绝望地蹲在地上搜索导航,定位信号弱的标志却醒目地闪烁在屏幕上。
她抬腕看表,距离自己出发已经半个小时。
陶思眠打了保卫处电话,在保安的带领下回了家。
她对着墙冷静一会儿,回拨给黎嘉洲。
对方声音很诧异:“你这么快就缴完了吗?我以为要排队。”
陶思眠:“我临时有点事,可能没办法去。”
“这……”黎嘉洲迟疑,“我今晚回来应该就将近十二点了。”
陶思眠明知故问:“你东西搬回去了吗?”
黎嘉洲:“没有。”
陶思眠:“没有的话你可以继续住客房。”
黎嘉洲:“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是孤男寡女同住一室……”
陶思眠也想了一会儿,然后无比冷静:“没关系吧,睡觉面前,不分男女。”
小姑娘语气一本正经,黎嘉洲差点没憋住。
黎嘉洲深呼吸:“可我这边要忙好几天。”
陶思眠:“没关系你住。”
黎嘉洲:“我习惯自己做早饭,我可以用厨房吗。”
陶思眠:“可以。”
黎嘉洲:“我阳台上的花需要恒温环境,可能得搬到你这边来,我看你阳台也有恒温棚。”
陶思眠:“可以。”
黎嘉洲:“我活动的地方不会太大,应该不会给你造成太大影响。”
陶思眠:“可以。”
黎嘉洲觉得有些无可置信:“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陶思眠:“我只是很怕麻烦,然后没办法拒绝你。”
黎嘉洲:“所以你刚刚其实有去缴电费,只是没找到路?”
陶思眠几乎是当即反驳出声:“我怎么可能找不到路!”
你说没办法拒绝我,所以你也没办法拒绝我让你帮忙缴电费,半个小时之后才打过来,说明丢在了地下车库。
黎嘉洲觉得自己有点混蛋,可想着她握着自己电卡,在地下车库转来转去可怜巴巴不知所措的样子,黎嘉洲一边怜惜,一边更想欺负她,一些温柔又混蛋的欺负,不欺负怎么住进来,住进来更想欺负她……
黎嘉洲忽然笑了一下。
陶思眠:“你笑什么?”
黎嘉洲抿唇摇摇头:“没什么。”
第40章 三十六口
进入大三之后, 课少了,但专业课难度加深了许多。
可能陶思眠之前基础打得好, 加上暑假在傅阔林团队实习跑模型的能力有提升, 她反而觉得轻松不少。
许意菱作业遇到难题,把陶思眠叫到咖啡厅。
陶思眠刚坐下, 许意菱把电脑推过去:“程果给我说这个模型用Python抓数据比R要方便, 然后他写了几排, 说我照着敲就可以,可我根本看不懂,他最近又在忙团队的事……”
许意菱委委屈屈说着,陶思眠面无表情敲。
许意菱前因后果还没讲完, 陶思眠摁下回车, 返回框一片绿色, 最后跳了个数字结果出来。
许意菱剩下的话卡在喉咙,愣愣地:“真的就只用敲几下?”
陶思眠:“一想到你这种人走各种各样的渠道保了交大研究生,我就……”
陶思眠“啧”一声, 揶揄意味很重。
许意菱想怼她, 但想到刚刚人家帮自己做了作业, 格外乖巧地咬咬红唇:“所有地方都是这样啊,有大佬就有浑水摸鱼的,你看我菜,但你看看人程果, 看看人黎嘉洲……”
许意菱知道陶思眠拒绝黎嘉洲的事, 也知道陶思眠和黎嘉洲这学期住在对门。
许意菱提了这个名字, 小心翼翼打量陶思眠。
陶思眠本来在搅牛奶,听到这话,手下动作慢慢停下。
黎嘉洲这几天是真的忙,早出晚归,如果不是每早起来餐桌上都有热气腾腾的早饭,陶思眠都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住在自己家,不过他事情是真的多。
比如。
黎嘉洲:“我有个快递到了小区自提柜楼下,不知道房东少女下课回去可不可以帮我拿一下。”
陶思眠:“不可以。”
然后拽着一个快递盒上了楼。
比如。
黎嘉洲:“我给你叫了下午茶,你记得下楼取一下,我感觉这家店味道还不错。”
陶思眠:“我不想下楼。”
黎嘉洲噙笑“嗯”一声:“他确实会送到楼上,我就是怕我直接讲你会说不想吃,所以加了个下楼的前置条件。”
班戟心里的奶油入口即化,陶思眠小口小口吃着他点的甜食,却不想和某人说话。
黎嘉洲想象着她哼哼唧唧的样子,在办公室兀自勾了嘴角。
再比如。
黎嘉洲:“你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给我拍空餐盘。”
陶思眠:“因为你今早熬的粥,空餐盘很丑。”
黎嘉洲:“拍一张吧,看看你吃了多少。”
陶思眠:“黎嘉洲你烦不烦……”
却还是忿忿地加了个滤镜。
黎嘉洲总有千奇百怪的方式让她想跳起来踩他脚,可眼看开学第一周快过去,他还安然睡在自己隔壁。
陶思眠叹了口气,忽然偏头问许意菱:“我是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许意菱猜到“黎嘉洲”三个字对陶思眠来说可能敏感,但她身为一个拒绝黎嘉洲的人,无数次说话不留情面的人,还能毫不犹豫给室友递律师函的人……善良?
许意菱抬手摸了摸陶思眠额头:“人偶尔犯糊涂是正常的……”
陶思眠不自然地埋头喝东西。
从咖啡厅出来后,许意菱想约陶思眠吃个晚饭,陶思眠还没答应,魏可电话就进来了。
陶思眠“嗯”“嗯”“好”应下,挂断电话:“我得到校刊去一趟。”
许意菱:“你先忙,之前我听爷爷说他好像要和陶老爷子出去玩,如果你周末要回去我们也可以回去约。”
“好,”陶思眠应下,两人正要分别,陶思眠想到什么,“对了。”
许意菱:“嗯?”
陶思眠:“你今天口红色号很好看。”
陶思眠用比说天气更冷淡的语气说完便走了。
校门口车流如梭,道路向两边延展好似没有尽头。
许意菱望着陶思眠背影越走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小点,眼里有说不出的动容。黎嘉洲到底怎么回事,被拒绝一次就不能表第二次吗,再不行,他还可以找自己帮帮忙啊,七七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小姑娘……
许意菱想了一会儿,给黎嘉洲发了条消息。
————
其实说来也巧。
陶思眠最初去校刊是因为秦夏走了,星火访谈缺人,后来陶思眠做完星火访谈,学校和老师的评价都很高,指导编辑部的老师想和陶思眠续约,陶思眠当时没答应。
再后来,陶思眠和黎嘉洲不和,陶思眠退出傅阔林团队。
老师再问一次,陶思眠说不清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还是为了真的有忙的理由,就应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
“出版社和校刊是行政独立的,出版社采访傅阔林,为什么要我去跟现场?”陶思眠不理解。
魏可耸肩:“老师说你在傅阔林团队待过,和他们比较熟,然后校刊也会同步发采访,需要有人去把控内容。”
陶思眠总觉得命运在嬉皮笑脸看自己。
出版社派去的记者是个研究生,普通长痘男生的长相,话很多,去的一路都在叽叽喳喳。
“你叫陶思眠是吧,名字很好听,有没有想过考研还是出国啊?”
“如果现在还没开始想,可能要抓紧时间了,现在工作不好找,不过你也确实厉害。”
“如果不是在傅教授暑假工作表上看到你的名字,我真的都不敢相信傅教授会要本科生,那你应该是除了黎嘉洲以外他团队第二个低年级就加入的本科生……”
“……”
陶思眠时隔一个暑假重新踏上研究楼,心里百感杂陈。
上电梯时,研究生终于发现了陶思眠的异样:“你不舒服吗?”
陶思眠:“没事。”
研究生:“真的没关系吗,但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陶思眠摁了摁太阳穴:“如果你少说两句我可能会好一些。”
研究生讪讪收了声音。
去之前,研究生做了很多功课,甚至还背了女婿见岳父的一百种应对方法以防傅阔林的脾气和刁难。
奇怪的是,两人到之后,陶思眠和大家打招呼,傅阔林也笑着朝陶思眠颔首。
采访开始,陶思眠坐在研究生旁边,傅阔林时不时打量陶思眠一眼,对研究生各种问题配合得不可思议。
调频器咝咝啦啦记录着音波,傅阔林的声音带着老年学者独有的平和温缓:“经济基础就是决定上层建筑……为什么转行为金融?因为个人喜欢?当然不是。”
陶思眠和研究生都楞了楞。
傅阔林说:“我之前做的公司金融和资本定价,确实大热,但我转研究方向和个人没有半毛钱关系,单纯因为行为金融领域在国内属于萌芽阶段,它涉及的资本层面相对少,学者们大多不愿碰,但总要有人去做这些事。”
“在这个过程中,对我影响很大的是我一个学生,”傅阔林眼神放得很远,笑道,“他算真正的少年天赋,锋芒毕露,四年前,当我第一次提出转方向的时候,我以为他会反对,结果他第一个站在我旁边。”
“他当时说了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他说,得到更多理应付出更多,所有人都推卸的时候,就是我们承担的时候。”
傅阔林没有说是谁,但陶思眠已经想象出他说这话的语气。
傅阔林当时可能还会问:“你怎么突然这么忧国忧民。”
他可能会把手拢在胸口合一下,然后分外矫揉做作不要脸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陶思眠发了个极轻的嗤音,傅阔林收回落在陶思眠身上的视线。
“行为金融这两年大热确实是我们没想到的,再回头看,我们在整个国内领域,都处于遥遥领先别人暂时无法逾越的位置……”
傅阔林这话说得意有所指。
研究生问:“那您最近有什么内幕消息方便说吗?”
傅阔林:“既然是内幕那一定不方便。”
研究生想了想:“那关于您和周识理教授的纠纷呢?”
开学这一周,黎嘉洲在忙,陶思眠很自然地听说了已经传开的消息。
周识理和傅阔林之前互爆学术抄袭,William团队过来调研,然后在William开学要给调查结果之前,周识理主动退项,资方保留投资。
知情人都知道这代表什么,却有把周识理奉为男神的人说傅阔林倚老卖老,周识理是大度谦让,William团队没判就说明没抄。
陶思眠没想到研究生会直接撞枪口一样问这个问题。
傅阔林脸色同样顿了一下,然后敛道:“就是他主动退项啊。”
研究生:“具体退项理由呢?”
傅阔林:“难道不退项等着坐实抄袭被A刊集体拉黑吗?”
“您的意思是真的有抄袭?”研究生斟酌,“还是说只是受过您思路影响,周识理教授最近在参选交大杰出人物,如果有抄袭的话……”
陶思眠把耳麦一放,直接一句话怼研究生脸上:“你被疯狗咬了一口踹疯狗一脚难道还要考虑踢得重不重疯狗痛不痛?”陶思眠说,“又不是有病。”
语罢,陶思眠神情寡淡地重新戴好耳麦,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研究生懵懵地回不过神。
傅阔林本来心情不好,但陶思眠说完,他脸上的笑意就藏不住了。
研究生讪讪地:“学妹你……”
傅阔林替陶思眠招呼住研究生:“诶,我们说到哪里了……我笑得很过吗?没有吧,”傅阔林睁着眼睛说瞎话,“如果有的话,那也一定因为交大出版社是全国百佳传媒单位,能得到你们的采访我深感荣幸……”
他自己都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