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三口
陶思眠没注意到黎嘉洲的动作, 也没坐, 道:“我过来拿许意菱的答辩安排表。”
“我找一找。”黎嘉洲毫不脸红地故意作找状。
陶思眠“嗯”一声。
黎嘉洲动作很慢, 陶思眠倚在桌旁。
办公区没有其他人, 阳光切着窗帘落进来, 黎嘉洲翻文件有窸窣声,陶思眠耳朵痒, 低了头,看两人的影子重重交叠。
“你没吃那颗星星。”安静间, 陶思眠开口。
黎嘉洲楞一下:“嗯?”
“就刚刚游戏里那颗星星, ”陶思眠昂下巴示意手机,解释道,“吃一个星星可以加五分, 加五分说不定你就可以超过那个第二。”
说到这个,黎嘉洲闷闷地:“加五分还是超不过。”
陶思眠玩游戏纯属娱乐, 但她感觉黎嘉洲好像很在意排名。
“你介意别人动你的手机吗?”陶思眠眼睫颤了颤, 忽然问。
“啊?”黎嘉洲没反应过来, 下意识把手机推给陶思眠。
陶思眠拎起黎嘉洲拇指压住他手机解了锁, 屏幕里出现微信程序的界面,陶思眠点再来一次, 加载间隙坐到黎嘉洲的转椅上。
3,2, 1。
游戏开始。
陶思眠被方才拎他手的触感岔了点思路, 不过很快回过神来。
黎嘉洲悄悄瞥小姑娘一眼, 转着转椅不着痕迹地靠近。
转椅扶手碰在一起, 黎嘉洲身体稍稍朝小姑娘那边探了点。
陶思眠身体没动,一边玩一边给他解说:“这个钻石也可以吃,星星吃了加五分,钻石加十分。”
黎嘉洲:“嗯。”
陶思眠手速飞快,语速却是不急不缓:“还有这个宝箱,是随机的,里面可能开出钻石加分,也可能开出炸-弹把自己炸死。”
黎嘉洲:“嗯。”
“还有这个圆圈,”陶思眠身体朝黎嘉洲方向偏,示意他看,“圆圈左边这个缺口是绿色的就可以吃,是红色的就不能吃……”
不知不觉,两人越靠越近。
身高差距下,即便黎嘉洲微微俯身,小姑娘仍只能堪堪及他肩。
陶思眠解注的声音越来越小,黎嘉洲应声心不在焉,两人的呼吸随之混在一起。
这样的距离宛如一根无形的线,将两人绑成一个不可言说的距离。
黎嘉洲好像可以去碰她白润的手肘,他又更愿意数她纤长的眼睫,一根,两根,三根,一根……
黎嘉洲越数越乱,陶思眠操纵的小人越走越歪。
黎嘉洲鼻息声有点重,陶思眠脖上细腻的皮肤吃了些痒意。
不知是谁动了一下,小指碰到一起,两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段,黎嘉洲坐的椅子磕到了桌子,陶思眠操纵的小人猛地撞墙,游戏结束。
“你是第二了。”陶思眠盯着数字看了好几秒,等气息平缓了,才把手机还给黎嘉洲。
黎嘉洲看也没看成绩一眼,看着她道:“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陶思眠做事从来都有理由:“就当还你一个人情?”
小姑娘欠的人情很宝贵,黎嘉洲想说不是自己主动提的就不算还,可他又舍不得否定小姑娘和刚才无比美好的安静。
黎嘉洲肉痛着大方道:“那还欠一个,我要想想怎么用。”
黎嘉洲看时间快到十二点,很自然地换了话题:“中午一起吃个午饭?”
陶思眠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用得这么随意?”
黎嘉洲一噎:“其实我不是用人情的意思,只想说朋友之间约个饭,但如果你觉得需要用人情……”
“我开玩笑的,”陶思眠被他纠结的样子逗乐了,起身说,“我还要去行政楼取报告,回见。”
黎嘉洲想到自己下午预约了医生,只得作罢。
黎嘉洲当然知道小姑娘刚刚那一嘴在逗自己,可小姑娘忍笑的模样生动明亮,他自己都想多看两眼。
————
陶思眠拿到纪录片初审报告,回寝室把格式转成PDF发到群里。
许意菱刚刚是被老师叫走了,她同时在群里和大家确定杀青宴时间,定在周日,也就是明晚。
大家纷纷扣“1”。
陶思眠先后给许意菱和秦夏打完电话,关了电脑准备出门。
王潇躺在床上:“外面太阳有点大,你记得涂防晒带伞。”
裴欣怡表情和见鬼一样,陶思眠倒是淡定地点了下头。
下午一点,道路斑白,大楼被晒得滚烫。
陶思眠在树下等了快两分钟,滴滴都没人接单,只好看路上有没有空闲的出租。
不知是不是犯胃病的原因,黎嘉洲午饭吃得索然无味,他想着早看病早了事,午觉没睡就下了楼。
结果他刚从车库出来,便在转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嘀嘀”两声,车靠边。
陶思眠疑惑地投以视线。
“去哪?”黎嘉洲摇下车窗。
“医院,”陶思眠道,“你呢?”
黎嘉洲笑了,“我发誓我真的也是去医院,”黎嘉洲格外正式地举了右手,又道,“载你?”
陶思眠:“很麻烦你。”
不知为什么,一天见两次总让她有一种和他纠缠不清的预感,她并不喜欢。
黎嘉洲:“就当还最后一个人情。”
黎嘉洲话没说完,陶思眠动作利落地爬上车。
路边允许临时停靠,陶思眠坐好了,黎嘉洲却没挂挡。
陶思眠第一反应是自己不该坐副驾,那他这小巧的轿跑就两个座位。
“不然我坐哪?”陶思眠尴尬地清清嗓子。
黎嘉洲难得见她窘迫,不由心情大好:“不然坐我腿上?”
“我可以坐你座位,”陶思眠懵懵地蹙眉,“我会开车。”
黎嘉洲登时哭笑不得,“我是说安全带啊小姑娘。”
说着,黎嘉洲俯身牵过副驾另一边的安全带给陶思眠扣上。
带着体温和压迫的动作忽如其来又远离。
“咔哒”,金属落扣。
陶思眠心跳跟着乱了一响。
做这个动作之前,黎嘉洲有过心理准备,自己给过她提示,是她没反应过来,自己这也不算冒犯,顶多是还她今天上午逗自己,黎嘉洲自认掌握着情绪和主导权,可做这个动作之后,黎嘉洲也没了声音。
“谢谢。”陶思眠藏好耳尖那抹几不可查的绯红,强撑淡定道。
“不用。”黎嘉洲给油起步。
黎嘉洲越是想忽略方才的越界,小姑娘白皙细腻的线条仿佛就在眼前。
陶思眠假意看前方,鼻尖却始终缠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清淡好闻,在狭窄逼仄的空间内,莫名氤出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氛围。
车轮轧马路的声音在这个午后都格外震耳。
几分钟后。
黎嘉洲迟疑道:“你去医院?”
陶思眠小指勾着安全带:“看秦夏。”
陶思眠礼尚往来:“你去医院?”
黎嘉洲:“胃不舒服。”
陶思眠:“我以为你是一日三餐都很规律的人。”
黎嘉洲无奈:“前段时间忙,藤校那边有时差,经常昼夜颠倒。”
陶思眠自己也有胃病,明白那种痛:“事情多还是要注意身体。”
两人聊天平平淡淡,像泉眼淌过山石,大抵因为老妈经常给老黎说这样的话,黎嘉洲恍然生出些老夫老妻的错觉。
他开车,她坐副驾,他们的孩子在后面的儿童座椅上呼呼大睡,阳光和风都暖融融。
“你以后打滴滴不要坐副驾,”黎嘉洲想到什么,“出行注意安全。”
陶思眠当他回自己刚刚的关心,应下来。
黎嘉洲又道:“上下车都记一下车牌,发给家人朋友。”
陶思眠:“我平常都会。”
车头顺时针放着星座盘,指针和线条摆得条分缕析。
“你有强迫症吗?”陶思眠视线落在上面。
“还好,一点,”黎嘉洲想到小姑娘摆放餐盘的习惯和动筷顺序,“你好像也有一点?处女座?”
陶思眠:“我摩羯。”
黎嘉洲学他:“我狮子。”
陶思眠勾勾唇角:“猪。”
“啊?”黎嘉洲没听清,明白过来“我狮子猪”“我是只猪”后,他故意装新手拐了一下方向盘,“你再说一次。”
陶思眠乖巧状:“一次。”
黎嘉洲崩不住笑了。
两人你来我往,转眼到了医院。
陶思眠在门口买水果。
黎嘉洲吃了上次在食堂门口的亏,聪明道:“我约的专家号应该半小时左右,但时间不定,长点或者短点都可以。”
周遭人来往,小姑娘付完钱走到他身旁。
黎嘉洲人情已经用完了,但借着刚刚愉悦的心情,他状似无意:“你听到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陶思眠抱着手机回消息:“听到了。”
“我估计你看秦夏也差不多半小时,”黎嘉洲道,“长点或者短点你都可以给我发消息,我们都回学校的话,我可以顺路把你捎回去。”
“我和秦夏说话最多五分钟,你要半小时的话,我就不等你先走了,我正好要回家拿趟东西,刚刚谢谢啊!”陶思眠说着,她要等的双层电梯到了,她给黎嘉洲挥挥手,拎着东西快步上去。
“不……用?”黎嘉洲一个“谢”字卡在喉咙,望着徐徐合拢的电梯,胸闷气短极其难受。
诶,不是,他就不懂了,明明刚刚两人聊得那么默契,她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专家号都能伸能缩的意思就是想送她回学校,回家也行,难道她就不会想歪一点,多想一点?难道所有事情都要自己明明白白说出来吗?
黎嘉洲越想越气。
诶,陶思眠我想你坐我副驾驶,诶,陶思眠我不是凑巧我就是想送你,诶,陶思眠我就是想送你回学校回家。
诶等等。
喧哗的人声吵得黎嘉洲脑子嗡嗡作响,他胸口起伏,忐忑短暂的呼吸中好像发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自己,为什么想……送她回去?
————
下午,傅阔林和程果回研究室,看到黎嘉洲对着一大堆藿香正气液发呆。
“你不是去看胃了吗?”程果蒙圈,挑起一盒看说明书,“藿香正气液能治胃病?”
黎嘉洲还在神游。
半小时前,医生问他症状,他诚实地描述。
“胸口压着石头”“快要喘不过气”“好像又有点热”……
医生:“怕是中暑。”
医生瞄他一眼,确实没有流汗。
虽然这个天中暑有点奇葩,虽然医院有业绩指标,胃药比避暑药品贵,但医生有职业道德,讲究对症下药。
黎嘉洲回神,面不改色道:“藿香正气液治百病。”
程果无话可说。
“好了好了。”傅阔林把两人拉回来交代几句,说到周日研究室聚餐的事情。
程果举手:“我去不了。”
傅阔林一个爆栗敲程果脑门上:“你自己数数这学期请过多少次假,因为剧组的事情就算了,毕竟你喜欢写东西,搞不好以后是个作家,可你剧组都忙完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傅阔林来劲了,宛如被不孝子抛弃的老父亲,“你说,你说,你说!”
程果这些天瘦了一大圈,隐约出来了英俊的感觉:“剧组杀青聚餐。”
黎嘉洲轻描淡写补刀:“程果抛弃我们选择爱情。”
傅阔林一副“我懂”的表情:“为了爱情一切值得。”
程果:“教授你别听黎嘉洲在那里扯有的没的。”
黎嘉洲:“我就随便说说。”
傅阔林一脸高深地走了。
程果一阵头痛。
“你们在哪吃啊。”黎嘉洲随口问。
程果顺嘴说了时间地点:“怎么了?”
“关心你,”黎嘉洲回敬他提藿香正气液地勾了个刻薄的笑,“少喝酒。”
程果吓得差点朝地上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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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拍摄的后半段,大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等到周日晚上杀青宴,当初开机点香的十来个人重新围坐在包厢,大家环视一圈,明白是少了秦夏。
许意菱订的一家中餐馆,坐落在商圈最中央,装潢古香古色,顶上吊着藤蔓,墙上贴着红火的剪纸和年画。
汤锅在桌子中间汩汩冒泡,等待间隙,老师打开投影设备,《星空笔记》黑底白字地出现在墙上。
剧本大家看过很多次,现场大家跟过很多次,真当影像放出来,陶思眠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心里生出一丝尤为真实的满足。
虽然剧组的人都非专业,但业务能力不容小觑,从剧情到表演,从剪辑到配乐,环环相扣,缜密推动,高潮起转合度,结局一气呵成。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男主凝望校徽的眼神上,桌上响起掌声。
而在演职人员表放完,大家准备动筷子时,屏幕上响起了吵闹的说话声,大家目光转回屏幕,看到了比正片更长的花絮——
秦夏盘腿坐在草坪上,挥舞着标志性的大帽子:“看这边!男主背挺直!你现在才进校,要有老子天下第一的中二感。”魏可在后面笑出声。
然后是许意菱拎着水过来,挨个发给大家:“我迟早练出肱二头肌。”
程果本想屈肘秀个帅气的肌肉,结果白花花的肥肉摇个不停,程果讪讪摸鼻子:“肱二头脂肪。”
大家“噗”地把水喷出来。
还有陶思眠千年不变的冷淡脸,在片场背单词、看手机、看剧本。
她“嗯”“哦”“好”的单音节被老师剪成了半段快节奏的rap。
再然后是乱入的黎嘉洲,小饼干。
秦夏激动:“吃了学神的东西会不会不挂科啊。”
魏可想抢秦夏手上的,秦夏和魏可争执,结果程果抢了秦夏手上的,献宝一样拿给许意菱,许意菱憋着笑,顺手喂到陶思眠嘴里,陶总好像在想什么事情,极其敷衍地嚼了两下。
接着是水吧、图书馆、自习室。
有秦夏和陶思眠的争论,陶思眠和程果的对峙。
秦夏说:“不可能剪平行镜头,太土了,比凤凰传奇配广场舞还让我难受。”
陶思眠:“拍摄上可以完成。”
程果:“《星空笔记》名字都叫这么大了,我不知道偶尔一两个分镜神来之笔一点导演哪儿来那么大意见。”
陶思眠:“不然用蒙太奇,前苏联复古主义蒙太奇?”
秦夏:“陶总你是学经管的,怎么知道这些边缘词汇。”
陶思眠学程果:“神来之笔。”
程果莫名背锅:“陶总你不厚道。”
“……”
嘻嘻哈哈。
后来,片场没了秦夏。
再后来,可能是赶进度的原因,片场的声音越来越少。
正片是关于家国责任的成长和情怀,大家说了好些自我夸赞的话。
花絮松松散散,最后某个时间地点,秦夏骂“傻逼”,不同时间地点,陶思眠骂“傻逼”,许意菱骂“傻逼”,程果骂“傻逼”,魏可骂,老师骂……
明明是很搞笑无脑的片段,大家看着看着,都看红了眼睛。
魏可端起酒杯:“感觉自己提前到了十八岁,还谈不上担当或者稳重,但做事好像会比之前考虑更多,比如第一杯,我知道我该敬大家或者敬老师,但不好意思,”魏可手腕一转,“我敬最爱的秦导。”
不待秦夏举杯,小孩一饮而尽。
男女主也感谢秦夏选角之恩。
程果举杯站起来:“如果你重新握镜头,我们是一辈子伙伴,如果你再也不碰镜头,我们是一辈子朋友。”
“说不出文化人的话,也谈不上心灵相知,唯一知道的就是你有才华,我喜欢有才华的人,”许意菱用酒杯轻磕转盘,对秦夏道,“保重。”
不知是不是这两个字太厚重,亦或上一句是程果的“一辈子朋友”,许意菱话没说完,别过头擦掉眼泪。
陶思眠跟着站起来,她和秦夏回忆颇多,但一段没提,和秦夏似乎有很多话,最后也一字没说。
先前其他人说很多,秦夏回复“谢谢”“会的”。
陶思眠说了两个字:“保重。”
秦夏朝陶思眠扬了扬杯子,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敬知音。
酒过三巡,饭桌开始胡言乱语。
秦夏和魏可斗着无意义的嘴,许意菱和程果越坐越近。
老师拉着渐生情愫的男女主聊莎士比亚,陶思眠望着屏幕上那块最终给了裴欣怡、自己并没有吃到小饼干,眼前好像是他屡屡夹不起的丸子,好像是他扶程果时逆着站的那竖路灯,好像是热牛奶,“笑一个”,笨拙的游戏第三名,好像又是一根安全带,还有牵扯不清的人情……
明明他是个不喜欢和别人有牵扯的人,她也是,那为什么他们之间总还不清。
陶思眠撑着脸,搅果汁,心好像被饭桌上的说话声填得很满,好像又空落落的,漫出些说不清的情绪。
其他人玩嗨了开始合影,陶思眠找借口出去透气。
现在正值晚饭点,餐馆里面热热闹闹的,外面反而安静不少。
陶思眠穿过一排小孩玩耍的区域走到天台,掀开玻璃帘,便看到一个老熟人撑在栏杆上……
黎嘉洲不喜欢抽烟,现在却点了一根。
藤校教授给他提了二次交换的建议,他拒绝了,却没觉得A市饭菜有自己吹得那么天花乱坠。
黎嘉洲有一下没一下动筷子,想的是小姑娘在隔壁,可他不方便去敲门,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他为什么琢磨不到小姑娘的心思……
一只手在他眼前轻轻挥一下。
黎嘉洲眨了眨眼睛。
那只手垂下。
黎嘉洲偏头,看到了一抹柔软的身影。
陶思眠鲜少见到黎嘉洲这样的状态,她倚在他旁边,云淡风轻:“你有心事?”陶思眠从程果嘴里知道傅阔林研究室的聚餐,她猜,“因为项目?”
黎嘉洲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也有心事,”他学,“因为秦夏?”
陶思眠也没有否认。
黎嘉洲有一个俯的姿势,偏头看着小姑娘。
陶思眠这时候和他差不多高,同样回望着他。
黎嘉洲喝了点酒,面色如冠如玉微微醺红,深邃的黑眸里仿若揉着团雾气。
而陶思眠也喝了点酒,但她不上脸,淡而散漫,就像雾气里的一朵云。
两人对视着对视着,黎嘉洲先挪开视线。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自己。”他懒懒地说了一句没有意义的话。
“瞳孔成像应该在小学自然里有讲。”陶思眠漫不经心地答。
黎嘉洲默一会儿,透过落地玻璃看到里面小孩子玩闹的情形。
“我们去抓娃娃吧。”他突发奇想。
“啊?”陶思眠摇头,“我不会也没抓过。”
黎嘉洲:“我给你抓。”
陶思眠:“我不感兴趣。”
黎嘉洲坚持:“反正他们还得吃一会儿,闲着也是闲着。”
陶思眠真的没有这方面爱好,可能因为黎嘉洲说得有道理,她叹了口气,也就跟在他身后。
十几台娃娃机在商圈中心走廊一字排开。
十来岁的小孩“哇”地惊呼要抓起来了,又“呿”一声看着娃娃掉回箱子。
年轻的爸爸帮女儿抓,抓几次没抓起来,牵着小孩的手说“爸爸去给你买”。
还有小情侣,男朋友帮女朋友抓,一把币用完都没抓起来,女生娇俏地嚷嚷“说好的一次就行呢”,男方恼羞成怒牵着女生走了……
黎嘉洲买了一百个币,想让陶思眠试试,好像抓娃娃能让人忘掉烦恼。
陶思眠坚决拒绝并主动帮黎嘉洲端起装币的小兜,她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黎嘉洲觉得这样也不错,不过她走在旁边时,自己得按捺一下牵她的心思。
两人围着娃娃机绕了一圈。
黎嘉洲端起征伐天下的气场:“你喜欢哪台?”
陶思眠:“我不要,你给自己抓,我本来消磨时间。”
黎嘉洲不退步:“你挑一台。”
陶思眠看出他喝了点酒,不计较,认真地指了目标。
箱子里有陶思眠审美范围内最好看的背带裤兔子,也有最丑且写实的粉色猪头,鼻孔又圆又大。
黎嘉洲颔首表示知道了,陶思眠跟他一起过去。
恰逢几个小孩在这台娃娃机上败北,陶思眠很有修养地宽慰黎嘉洲:“当玩就好了,抓不起来也没事,人家也没抓起来,”陶思眠道,“要真那么好抓商场就不赚钱了。”
黎嘉洲盯着娃娃机观察一会儿。
“他们方法不对,”黎嘉洲指道,“位置首先要挑最合适的,然后考虑玩偶重心和爪子的力学设计,”黎嘉洲朝旁边移了一步,非常专业地分析道,“他们刚刚抓的是兔子中间,看起来很稳妥但会掉下去,他们觉得是爪子的原因,其实是他们没找对重心。”
黎嘉洲一边朝缺口塞币一边接着到道:“抓娃娃应该只用三次,第一次把玩偶三等分推断重心,第二次核对重心,考察剩下两边比重,第三次爪子等力重心对准娃娃重心,一定没问题。”
两个人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长相都很出挑,女方看上去娇软柔顺的,男方把原理说得井井有条。
在不少路人和陶思眠的注视下,黎嘉洲开始第一次。
兔子被抓到空中,又掉下去。
黎嘉洲气定神闲道:“重心已经找出来了,和想象中一样。”
第二次,同样抓到了空中,并且朝出口挪动了一定距离。
“说明两边重量判断也是对的,”黎嘉洲胸有成竹,“这次肯定就能抓出来了。”
第三次,爪子握了一下娃娃就空手起来了。
陶思眠咳一声,掩盖笑意。
“总有意外情况。”黎嘉洲并不慌,开始第四次。
“这次是爪子根本没落下去。”开始第五次。
“距离有点远。”开始第六次。
“时间间隔不对。”
“爪子太松。”
第七次,第八次,第九次……
不是爪子的问题就是玩偶的问题,好几次明明都提起来了,就是送不出来,为什么就出不来。
一百枚币用到只剩两枚,黎嘉洲老脸彻底挂不住,明白了方才那个男朋友想砸机器的冲动。
陶思眠想笑又不敢笑,小心地把兜递过去:“最后一次,他们也差不多吃完了。”
“你试试,真的是娃娃机的问题,不是我的锅,”黎嘉洲无比认真道,“很可能商场设置了什么程序,控制娃娃不被抓出来,”黎嘉洲轻敲一下显示屏,“只要有感应器,这样的程序就可以实现,python或者C语言。”
“嗯嗯,”陶思眠赞同,“那你还抓吗?”
黎嘉洲:“你抓。”
他得让小姑娘知道真的是机器问题,不是他的问题。
陶思眠当然明白黎嘉洲在想什么,“没事,我又不是真的想要娃娃,”她说,“不然我们就回去了,把两枚币就扔在这?”
黎嘉洲拽出币兜不让她走:“你试一试。”
陶思眠无奈:“我真的没抓过肯定抓不起来没必要试。”
黎嘉洲眼神里有小倔强,陶思眠没办法,随手把最后两枚币投了进去。
“那我随便抓这个猪头吧,抓起来就送给你,”陶思眠瞥一眼,极其随意道,“我从没抓过不可能抓起来,我抓起这猪头的概率和你长这样的概率一模一样,可你长得好看是已知条件,所以概率就是不可……”
陶思眠随手拍了一下按键。
几秒后,“能”字淹没在猪头掉落出口的细微声响里。
黎嘉洲脸色瞬间变冷。
空气仿佛随之凝固。
一秒,两秒,三秒。
黎嘉洲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不是,”陶思眠笑开,又敛住,“不是,黎嘉洲你等一下……”
黎嘉洲置若罔闻。
陶思眠赶紧掀开隔板把猪头扯出来,追上黎嘉洲:“不是,黎嘉洲,就有些事情吧,”陶思眠忍不住要笑,“就有些事情,谁能想到那么巧,我承认我赌注的例子不太恰当,您别这样行不行。”
黎嘉洲听不到。
“我错了,”陶思眠跟在后面,态度虔诚道,“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虔诚没用,陶思眠一边笑一边叫人:“黎大佬,黎嘉洲,黎学霸……”
黎嘉洲聋了。
陶思眠边笑边扯住他袖子:“说好的送给你……”
“不会要。”黎嘉洲施点力气把自己袖子扯出来。
“虽然是我我也不待见,但说好的,”陶思眠伏低卖乖道,“你收下。”
黎嘉洲加快步伐:“我不要。”
陶思眠跟上:“我假装没看到你前面抓的,你就别见气收下吧。”
黎嘉洲越走越快:“我不要。”
陶思眠亦步亦趋:“我真的第一次抓娃娃,你真的不要吗——”
“我不要我不要我说了不要就不要,”黎嘉洲真的快疯了,他他妈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献宝一样地分析一堆,想耍帅结果抓几十次翻了辆大卡车,想为自己平反让女孩子抓试试真的很难抓,结果从来没抓过娃娃的女孩子诌了一个他是猪头的狗屁比喻竟然一次就把娃娃抓起来了,抓的还他妈是那个最丑她说抓起来了他就长那样的猪头!
陶思眠停下脚步。
黎嘉洲步步逼近。
“别说黎大佬黎学霸,就算你叫一百遍嘉洲哥哥我都不可能收,”黎嘉洲越是气到爆炸,面上越是冷漠淡定,“陶思眠我告诉你这是侮辱,对我尊严最直接最伤害的侮辱,不可能收的,这辈子不可能的。”
这是黎嘉洲这辈子这么认真地抗拒一件事,比他妈小时候喂他药还抗拒一万倍。
陶思眠知道笑不尊重,可她“噗”一下差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确定?”陶思眠眼睛都弯弯的。
“肯定。”黎嘉洲启唇咬死。
“嗯好,”陶思眠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那我随便去找一个路人,把猪头送给他好了,”想着,陶思眠语气变得格外温柔,“我就说小哥哥小哥哥,这是我第一次抓的娃娃,我觉得你很帅,我想送给你……”
陶思眠说话的空隙发现了目标,说着,她作势要朝路人走。
“诶你个小王八蛋!”黎嘉洲不敢相信她真的要送给别的小哥哥,蓦地把猪头从她手里抢出来抱怀里,又气又咬牙。
他都没计较她在医院让他失落了,带她抓娃娃只是想她心情好,结果她呢……对!就是小王八蛋!绝对的小王八蛋!
黎嘉洲骂得气急又不能拿她怎样。
陶思眠当然知道黎嘉洲不能拿自己怎样,她是中国公民,她有宪-法保护。
只是……小王八蛋。
某人气呼呼的炸毛样鲜活又可爱。
陶思眠忽地想到老爷子那只笨鸟脆声声的“大猪蹄子”,竟然和“小王八蛋”有点对称,陶思眠“噗嗤”又笑出来。
黎嘉洲抱着那个粉色猪头已经没有脸了,他也不想猜小姑娘在想什么,面如死灰:“我收下是出于你想送我,我拒绝你你会难过我才收的,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你要笑就笑吧,我无所谓。”
黎嘉洲就嘴上客套客套,脸上写满了拒绝。
只是没想到小姑娘抓着他手上的粉色猪头,真的笑得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
黎嘉洲瞬间沉脸。
陶思眠笑到不行:“大猪蹄子。”
黎嘉洲回身就走。
陶思眠急忙起身追着解释:“你刚刚生气红脸像一只河豚,真的不像大猪蹄子……我说大猪蹄子是因为我家八哥特别喜欢说大猪蹄子,我想再买一只回去教说小王八蛋,然后看这两只八哥对骂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没说你……黎嘉洲你等等我,你别生气,你别走这么快哈哈哈哈……”
听不到,黎嘉洲通通听不到。
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想哄的小姑娘,小姑娘看上去喜欢优秀稳重的人,他想让自己各方面都优秀稳重一些,结果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连娃娃都抓不起来的大猪蹄子,他和她之间的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黎嘉洲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没注意前面地上有小孩洒了一滩水。
陶思眠“黎嘉洲”没来得及喊,黎嘉洲脚下打滑,“噗通”一屁股摔在地上。
大猪蹄子的心态彻底崩了。
第18章 十四口
走廊尽头的休息室内, 黎嘉洲靠在沙发靠背上, 两手捂脸, 陶思眠看黎嘉洲, 欲言又止。
窄小的空间一片静默。
刚刚那样的情形放在小说或者电视剧里, 一定是男主脚崴了或者腰扭了,女主出于负疚提出照顾, 男主趁机提出让女主搬到校外和自己同住。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再怎么公事公办, 难免也会出现过火的场景。
比如女主扶男主吃饭, 女主扶男主进房间,女主扶男主洗澡,两人已经在相处中擦出爱的火花, 而浴室热气氤氲水声淌淌,男主圈住女主把女主抵在墙上, 男主说“伤口很痛起不来”, 女主脸红心软半推半就, 男主低喃着“宝宝”, 俯身含住女主耳垂……
但生活毕竟不是小说。
黎嘉洲倒真的想崴脚,甚至骨折都行。可事实上, 除了那一瞬的灼痛,他连皮都没擦破一点。自己挣扎着起来在这坐了一会儿, 连痛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黎嘉洲不知是第几次重重吁气。
陶思眠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看上去不太好。”
黎嘉洲万念俱灭:“去掉看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 黎嘉洲很惨, 陶思眠却有点想笑, 出于礼节她不仅忍住了,还异常小心地开导说:“日子充满坎坷,但我们要学会平静。”
黎嘉洲脑袋放空:“打个商量。”
陶思眠:“你说。”
黎嘉洲道:“你听过苏联一个著名心理学家的名字吗,叫卢里亚,他写了一本书,叫《记忆能力的头脑》。”
陶思眠有点印象,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黎嘉洲:“这本书讲的是记忆术。”
陶思眠:“如何增强记忆?”
“对,”黎嘉洲来了精神,他放下手直起身体道,“很好玩的就是卢里亚前半辈子在教人如何把东西记牢,后半辈子在教人减负,”黎嘉洲十分正经地说,“减负的主题大概是人生短短几十年,总有不愉快的记忆,如果我们学会做减法,不去想那些不愉快,久而久之,我们就真的会忘记那些画面,然后我们对生活的体验感和愉悦感将会加深。”
陶思眠听得专心,时不时点头。
黎嘉洲越说越有状态:“拿今天来说,值得你记住的有很多美好瞬间,比如杀青宴,比如好吃的菜,当你主动忽略一些不美妙的情节,你深呼吸,闭上眼,对,”黎嘉洲来劲,“对,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自己置身大海里,身体舒展,脑海里全是美好瞬间,根本想不起其他不美好的场景。”
陶思眠睁开眼睛:“你指的是抓娃娃还是摔跤?”
黎嘉洲脸上表情瞬间凝滞在原处。
“忘不掉也没关系,”黎嘉洲深呼吸,继而诱哄道,“我们也可以将不美好的场景美化一下,比如抓娃娃属于偶发性事件,完全可以被原谅,而摔那一下完全可以想象成摔在五角大楼,”黎嘉洲道,“那些漫威英雄也会摔倒,他们摔大家都会哈哈大笑,但觉得灵活俏皮,而他们摔和我摔的速度是一样,角度是一样……”
陶思眠:“可他们不会屁股着地。”
黎嘉洲“等价替换”在喉咙里戛然。
陶思眠说完就后悔了,她想解释:“嗯,那个……”
可声音里带着笑。
不过没关系,黎聋子已经听不见。
他极其淡定地朝陶思眠坐近些,把自己手机拿到她面前。
陶思眠不明所以,便见黎嘉洲解锁,调到微信用户主页面,当着她的面把备注的“陶思眠”三个字逐一退掉。
陶思眠猜到他要做什么,敛了神情:“我很少安慰人。”
黎嘉洲同样面无表情:“我很少被人安慰。”
陶思眠直视黎嘉洲。
而黎嘉洲就顶着陶思眠“你敢改试试”的目光,面不改色并且动作极重地把“小王八蛋”敲进了输入栏。
自己跟过来是担心他安慰他,结果他呢?
陶思眠朝黎嘉洲微笑,黎嘉洲朝陶思眠微笑。
片刻,陶思眠瞥他屏幕一眼,骂句“幼稚”,径直起身离开。
“哐当”,休息室的门被甩得震了又震。
门外,陶思眠自认气场拿捏足了,他应该瑟瑟发抖。
门内,黎嘉洲不仅没怕,反而懒懒地倚在沙发上,忽然吹了段不知名的口哨。
小姑娘刚刚走的时候一定没想秦夏和其他不愉快的事,所以过程虽然曲折,但自己仍然达到了目的,自己仍然是个优秀的人。
黎嘉洲进行了自我肯定。
不过……
黎嘉洲想到刚刚小姑娘生气的样子,脖子都被气红了,抿着唇,偏偏还一脸冷酷好像在说“用眼神杀死你”。
黎嘉洲“扑哧”一声。
看你那么可爱,你就杀死我吧。
小姑娘好心好意安慰自己,自己却气她,可想到她生气的样子,黎嘉洲有点开心,又有点觉得自己贱兮兮。
黎嘉洲抬手轻捂着心口,唇斜斜地,又勾了笑意。
————
陶思眠完全没有幼稚或者报复的意思,她只是习惯和别人两清。
既然对方不仁,那她只能把“黎嘉洲”三个字改成“大猪蹄子”,改了还不够,陶思眠看了看,又极其不义地加了个感叹号。
“大猪蹄子!”
陶思眠这下舒心了。
陶思眠回包厢时,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大家又东拉西扯好一会儿,结账下楼。
晚上八点的商圈沸反盈天,一辆空出租刚进入视野便被前面的人招走了。
交警在路口查车,滴滴进不来,许意菱想说要不要走到商圈外面打车。
“这边这边!”程果在马路对面朝大家挥手。
老师跟着剧组人员过去,看清人了,受宠若惊喊:“傅教授。”
傅阔林点点头:“我们这边还能坐几个,你们那边有几个?都是回交大吧?”
老师数了一下:“陶总,许总,魏导,程果,四个,我不回。”
傅阔林面前是辆九座保姆车,老师还是担心:“能坐下吗?”
傅阔林:“刚好剩四个,你们上去。”
老师:“您不回?”
傅阔林:“我太太在人广跳广场舞,我饭后走一走,过去刚好接她回家,”说着,傅阔林敲副驾驶车窗,“黎嘉洲你下来安排一下,都是学弟学妹。”
黎嘉洲和无骨动物一样瘫在副驾上,眼神散漫地透过后视镜看小姑娘。
黎嘉洲舍不得挪,傅教授没办法,颇为宠爱地搡了他一把,招呼大家:“上去吧。”
所有人都看到黎嘉洲最开始坐在副驾,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车启动。大家发现魏可到了副驾,而黎嘉洲坐在了最后一排,旁边是程果许意菱,然后陶思眠。
大家当黎大佬怕吹空调,没在意。
黎嘉洲没看陶思眠,陶思眠同样在闭眼小憩。
车厢酒气颇重,程果作为研究室和剧组双边成员,半开玩笑道:“大家谁也别嫌弃谁。”
一个研究室同学道:“感觉我们像旅游车,如果有人唱歌的话。”
另一个同学接:“自己人,请闭麦。”
最开始说话的同学道:“别这样,黎大佬唱歌还是很好听。”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陶总唱歌据说也是。”程果揶揄道。
陶思眠在学校从未唱过歌,她掀开眼皮瞥许意菱一眼,话却是对程果道:“谁给你说的。”
许意菱心虚地靠向陶思眠肩旁。
黎嘉洲偏头看过去。
程果没了声响。
车在夜路上跟着大流挪动,气氛熟络之后又安定下来。
魏可瞟了一下后面:“有个八卦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许意菱:“那就不要讲。”
“不感兴趣。”
“八卦说来说去就那么点。”就连研究室同学都跟着论坛吃完了许意菱情史。
“……”
闹嚷嚷中有短暂空隙,魏可出声道:“刚刚黎大佬和陶总进了休息室,二十分钟才出来。”
一秒,两秒,三秒。
车厢的人宛如被施了魔法般定在原处。
有程果在,剧组的人基本都认识黎大佬,同样因为程果,研究室的同学基本知道陶思眠。
两人是如出一辙的高冷炫酷没心没肺,竟然在一个休息室同处?还是一段引人遐想的时长。
二十分钟……出来……
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咳嗽声,没人问。
陶思眠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但她不太确定,也可能是许意菱激动的八卦心。
安静间。
“二十分钟?”黎嘉洲带着酒气,极快又极轻挑地笑了一下,“小孩你是看不起你们陶总还是看不起我。”
黎嘉洲晚上嗓音会比白天低一些,裹着哑意,一股子说不出风流。
研究室的同学起哄:“大佬别动气。”
魏可:“那你们在做什么。”
陶思眠打了个哈欠:“学术纠纷。”
大抵是她声音和黎嘉洲一样有共振的轻软,车厢生了些倦意。
几秒后。
黎嘉洲又低低笑了一下。
程果问:“怎么了?”
黎嘉洲哧了一个音:“发现自己第一次这么喜欢学术。”
程果动了动,余光瞥到黎嘉洲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黎嘉洲懒懒地:“大猪蹄子。”
程果疑惑:“谁送的。”
黎嘉洲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命运。”
车厢昏暗狭窄,猎猎风声刮过窗上缝隙。
大家当两位大佬喝醉了胡乱侃天,却有酒气从黎嘉洲那边飘到陶思眠那边。
陶思眠把头转向另一边,想眯会,耳边却着了魔一样反复徘徊着某人骚里骚气的鬼话,学术,命运,什么鬼的学术,什么鬼的命运。
陶思眠很烦想睡睡不着的感觉。
下车时,她烦得耳朵热热的、微微红。
黎嘉洲给其他人挥手道别,最后一个醉里醉气又温温和和地朝她挥手:“小朋友再见。”
她瞪了黎嘉洲一眼。
第19章 十五口
宿醉之后伴有轻微头痛。
第二天一早, 黎嘉洲断断续续梦着小姑娘睡得正混沌, 床头手机“嗡嗡”吵个不停。
黎嘉洲探过手机, 眯眼看清号码, 不情不愿地接通。
对方叽叽喳喳说了一大段, 黎嘉洲揉着太阳穴极不耐烦:“说了不租不卖还要重复多少次,你这骚扰人的本事要放在高中, 清华北大随便进。”
对方知道黎大佬起床气重,好说好话哄着。
黎嘉洲脸色愈发难看。
翡翠园是交大给老师修的一个楼盘, 也对外出售, 里面住了不少拿国-务-院特殊津贴的教授,安保和环境自是一流。
其实这楼盘刚开时,大家并不看好, 觉得地理太偏,住户单一, 也没配套, 即便当时房价不高, 买的学生和老师都很少。
那时黎嘉洲大二, 自己攒了点奖学金,又找老黎拿了点, 一口气买了两层,四套。
当然收到了很多非议, 无外乎“炫富”“家里有钱”“脑子进水”, 但黎嘉洲并不在乎。
大家以为这事就当八卦聊了, 谁也没想到, 翡翠园开盘第二年,交大和藤校发起联合培养人才项目,相关部门点名表扬,之前修了四五年没修好的地铁瞬间通到校门口,商圈随之一搭,A市限购令刚好下来,仿佛一夜之间,交大附近楼盘水涨船高,翡翠园更是早已售罄,有市无价。
不少人说黎嘉洲眼光独到,守着房子就可以不愁吃喝。
然而黎嘉洲再次逆风操作,在房价上升期连卖两套,留了两套。不少人又说黎嘉洲见钱眼开、目光短浅,而黎嘉洲拿着卖两套的钱在比特币和风投圈过一轮出来,身家已然不可估量。
翡翠园两套房子对他来说是有收藏意义的小玩意,就像日记本里夹的那片叶子书签一样,那是他这辈子唯一欺负过、音容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小姑娘送的。
偏偏黎嘉洲装房子的时候在忙项目,是黎妈妈过来当的监工。
售楼部当时在准备二期,问黎妈妈哪儿请的设计师、能不能做装修示范图,黎妈妈很开心地说“我儿子自己画的图纸”“当然可以”,于是照片被挂到了售楼部。
之前也有很多人问卖不卖,售楼部工作人员没让黎嘉洲知道就回绝了。
偶尔有老师或者同学找到黎嘉洲,黎嘉洲便亲口拒绝。
但这次的买家异常执着,不仅求得售楼部给黎嘉洲打电话,而且断断续续打了快两周,怎么说都没用。
“不是,”售楼小哥快哭了,压低声音道,“之前是秘书过来的,我以为就普通有钱人,结果现在一老爷子带着俩警卫坐在大厅,我瑟瑟发抖的。”
黎嘉洲冷笑:“他们掏枪了吗?”
“不是这意思,”售楼小哥解释说,“就是对方态度太好,我心里过意不去才给你打的电话,对方知道你不卖,还是想说见你一面争取一下。”
黎嘉洲:“让我改主意的方式都在刑法里。”
售楼小哥:“您那两套楼层采光朝向装修确实都很好。”
黎嘉洲:“其他屁事我真没空。”
售楼小哥:“对方说价格随你开。”
黎嘉洲这辈子还真没怕过人,张嘴就来:“税后两千万,全款现金,先见钱再说卖,”黎嘉洲起了个轻笑,“你就原话告诉对方,爱买不买。”
听筒那边没人说话,然后是下楼梯的时候,然后窸窸窣窣一阵,黎嘉洲等得打了个哈欠。
片刻,售楼小哥重新接起电话。
黎嘉洲懒洋洋道:“早知道就早这样报价。”
对面沉默。
黎嘉洲:“现在没事了吧。”
对面还是沉默。
黎嘉洲:“你以后别打来了我挂了。”
“对方同意了。”售楼小哥声音有点抖。
黎嘉洲脑袋宛如被棒槌敲了一下,震得嗡嗡麻麻的,他扯了一下耳朵,有痛感,不是做梦啊。
“诶,不是,”这下,轮到黎嘉洲懵圈了,“加装修不超过五百,我开的两千,你确定你数字说对了?”
售楼小哥吞口水:“嗯。”
黎嘉洲倏地清醒,这次是他真不好意思了,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我马上过来。”
————
二十分钟后,翡翠园售楼部办公室。
黎嘉洲推开门,见到人。
老爷子着深青色中山装,拄拐杖,精神矍铄,身后跟着两个站姿笔挺的便衣警卫。
见黎嘉洲进来,老爷子和蔼地招呼他落座。
黎嘉洲总觉得老爷子面熟,一时想不起来。
老爷子慈眉善目地:“你叫黎嘉洲?”
黎嘉洲点头,礼貌地帮老爷子的保温杯斟水。
老爷子耐心等他斟完,这才开口道:“是这样,我孙女也是交大的,她下学期想出来住,我想给她买套房。”
黎嘉洲敬道:“校门口挂牌的二手房挺多的。”
“之前秘书有看,”老爷子完全没有倚老卖老的架势,温声道,“我孙女有点洁癖,所以我想买毛坯或者装了没住过的,楼层采光朝向风水挑了个遍,就觉得你闲置那套不错,然后在售楼部看了一下装修图,风格也是合我孙女心意的那种。”
黎嘉洲不谦虚:“您孙女的眼光很好。”
陶老爷子也不脸红:“那是自然。”
虽然一老一小性格合拍,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首先房子您没看,从几张照片或者一段视频得到的信息并不全面,其次就是这两套从装修到家具全部一模一样,就是为了满足个人的一点纪念意义,您应该知道我并不想卖,”黎嘉洲组织措辞道,“两千万确实是我一句鬼话,如果您觉得价格有失偏颇,我给您赔礼道歉,这交易就作罢,如果您觉得您一定要买……”
黎嘉洲还真舍不得。
电话没录音,大家也懂任何没有盖章签字的口头承诺都是无效的。
如果对方强买没下限,黎嘉洲大可以反悔,可对方是个明事理的老人。
黎嘉洲正纠结着。
老爷子忽然问:“您家有老人重男轻女吗?”
黎嘉洲楞一下,摇头,有些不明所以。
老爷子苦笑一下,眉毛一耷,睁着眼睛就胡诌了一段重男轻女的故事。
大意是他有个孙子,有个孙女,他文化程度不高,传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自然偏向孙子。
“有什么好吃的想到孙子,好玩的想到孙子,就连过年压岁钱都会给孙子多包一点,直到去年我生病住院,孙女没日没夜照顾我,我醒来第一件事想孙子在哪,孙女夺门而出,我才明白过来。”老爷子很擅长讲故事,承接转折情绪饱满,他费力地扯了扯唇角,接着道,“我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孙女在陪我,我想吃什么,是孙女买过来,我想喝什么,是孙女买过来,我想要什么,也是孙女送过来。”
“哪有什么传宗接代,平淡的亲情才最宝贵,”老爷子带着叹音,“我想尽我所能挽回和孙女之间的感情,她想要什么,我就想努力帮她拿到,我一个孤独的老人,就指望她能常回家看看……”
老爷子讲得满是哀怜,握拐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黎嘉洲却没有松口。
“人都会老的,老了会渴望陪伴,渴望儿孙的笑颜……”
陶老爷子正想着要不要象征性挤点眼泪,警卫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道:“陶部,许首长问您下午要不要一起去……”
办公室空间很小,黎嘉洲很清楚地听到了一个“陶”字。
黎嘉洲酒醒得差不多了,反应非常快,红标车牌,便衣警卫,部级,许首长问……
黎嘉洲想起四年前程果给他说许意菱许老爷子战功赫赫,而许意菱和小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小姑娘朋友圈有老爷子的背影……
黎嘉洲越看越是,一个答案让他有些不相信但又在嘴边呼之欲出。
先前老爷子亲情剧本演到高-潮黎嘉洲都面无表情,老爷子不过回完一句话,便见小伙子有了动容之色。
陶老爷子以退为进:“如果你确实不想卖也没关系,”老爷子失落道,“很多事情我相信缘分……”
“让售楼部估个价,这周办手续您看可以吗?就市场价。”黎嘉洲道。
陶老爷子诧异。
黎嘉洲心跳得很快,面上却故作冷静:“如果改动或者重装要花钱,我这边折一点也没关系。”
陶老爷子有些反应不过来:“诶,小伙子……”我不是想压价,只是害怕你反悔,想让你松口。
黎嘉洲也怕对方反悔,无比现学现卖打起感情牌:“我爷爷走得早,但我现在还能想起他乡下那小院子,夏天蚊子很多,旧风扇嘎吱嘎吱的,一家人吃着西瓜,看二十来寸的小电视……”
“对了,”黎嘉洲想起什么,状似无意道,“您孙女念大几?”
陶老爷子:“大二下期。”
黎嘉洲道:“我念研一,成绩还将就,如果您孙女之后有什么学习上生活上的问题我能帮可以帮,”黎嘉洲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快,转而矜持道,“如果刚好有空的话。”
老爷子开心:“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黎嘉洲不着痕迹道,“我之前念经管。”
“啊呀,”陶老爷子拍大腿,“我家七七也是经管。”
七七……
是她小名吗。
真好听。
黎嘉洲笑着默念一遍,眼底漾起一丝淡淡的温柔。
直到陶老爷子付定金签合同,黎嘉洲自然地送老爷子出门,全程陪同的售楼部小哥还有些回不过神。
售楼部小哥回忆黎嘉洲曾经说过的话:“拿钱砸我?砸人犯法……再打电话告骚扰了啊……我是一个人没错,哪条法律规定一个人不能住两套?我房子好怪我咯?”售楼部小哥把黎嘉洲嘲讽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我人也很好……”
签合同明明不是什么大事,黎嘉洲却紧张得手心起了一层汗。
见售楼小哥越学越像,黎嘉洲不仅不气,他站在门口浮雕旁的光影里,反而出落出一点光风霁月的意思:“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售楼小哥:“……”
黎嘉洲颇有深意拍了一下售楼小哥肩膀:“还有亲情赋予人的美好快乐。”
“……”售楼小哥吓得赶紧把黎大佬的手从自己肩上拿走,眼神小心翼翼的。
————
另一边,中餐馆。
陶老爷子才在黎嘉洲面前卖完惨,立马去给孙女炫耀事情办妥了。
陶思眠奇怪:“之前不是一直说不卖吗?”
“那是秘书不懂谈判技巧,”陶老爷子得意道,“这和人谈判啊,就得抓软肋,知道人家要什么,你就朝他软肋戳……”
陶老爷子比划的动作很生动,警卫想笑不敢笑。
陶思眠看警卫表情也知道老爷子用的不是什么正经方法,她心里暖了暖,顺意地把老爷子夸了一番。
饭后,陶思眠送老爷子。
老爷子上车坐好了,道:“我明天要去城郊住段时间,薏仁粉还是给你带两罐?”
陶思眠胃不好,陶老爷子在城郊老中医那给她开了长期养胃的方子。
如果陶老爷子要去城郊小住,就陶老爷子帮她拿回来,如果陶老爷子不去,老中医会差人送过来,每月两罐,雷打不动。
老爷子觉得自己问了废话,正要关窗。
“多拿两罐吧。”陶思眠默了一会儿,忽然鬼使神差。
这就新鲜了。
“要送人?送给谁?谁有胃病?”陶老爷子蓦地来了兴趣,“男的女的?新交的朋友?你多久没交朋友了,”陶老爷子有些不可思议,“那人家住哪?一家几口人?父母做什么的……”
越问越离谱。
中午有太阳,陶思眠耳朵被晒得热热的,她揣着心跳声,脸上却还强撑淡定:“我没想送人,我就想着囤两罐,您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陶老爷子摆摆手,有些失望地走了。
而陶思眠望着远去的吉普车影,越想越坦荡。
对啊,某人胃痛关她什么事,她没想送给谁,她就是想囤着。
脸热是因为天热,没心跳的人会死,突发奇想这个词造出来不就是为了给人用的吗?
陶思眠走在路上,走着走着,格外理直气壮地想踢一下小石子,下脚却轻轻地,带着一点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心虚。
第20章 十六口
接下来几天, 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话, 也仿佛为了躲避一些陌生的思绪, 陶思眠刻意和黎嘉洲保持了距离。
自杀青宴之后第二天, 黎嘉洲每晚会给陶思眠分享链接。偶尔是好玩的微博, 偶尔是一两篇论文或者硬核财经的话题,陶思眠都觉得挺有意思, 一大段话打到对话框里又删除,回过去的只是“嗯”“看到”这样简单的词汇。
不过朋友圈的赞还是会顺手点, 只是出于对傅教授课题的好感。
黎嘉洲每次给她发完链接会等一会儿, 虽然他处在给她养成习惯的阶段,可收到单音节总归有点失落。
黎嘉洲眼不见不难受想删了对话框,可每次弹出删对话框同时删聊天记录的提醒, 他又舍不得了,一两个字也是字啊。
不过小姑娘每晚还是会给他点赞, 黎嘉洲会把小姑娘的赞截图存下来。
黎嘉洲想了想, 比起她真的回复什么, 他反而更喜欢她点赞。因为点赞是爱心的形状, 再想想小姑娘酷酷的小模样,然后每晚坚持给自己爱心, 黎嘉洲看着那些点赞,刻板的线条仿若都饱满鲜活了, 像心里的一股暖流, 酸涩又美妙……
程果认识黎嘉洲五年, 在他的认知里, 黎嘉洲就是个极度自律的人,可前不久破了酒戒不说,现在还会睡前抱着手机?
黎嘉洲:“问个问题。”
程果举着杠铃把头探到黎嘉洲床边。
黎嘉洲:“你写小说有感情戏吗?”
程果:“啊哈?”
黎嘉洲:“如果一个性格冷淡的女生回你消息是单音节,是不是很正常。”
首先黎嘉洲不可能主动给女生发消息,其次没有女生会不回黎大佬消息,即便冲着那张脸。
程果当他又在看什么心理学杂书:“相当。”
黎嘉洲:“那如果一个女生每天都给你的朋友圈点赞,会不会说明你在她心里有点特别。”
程果实话实说:“点赞就和发表情包一样普通。”
黎嘉洲较真:“可我说了前提是那女生性格冷淡,而且点赞是每天。”
程果反问:“陶总高冷吗?”
黎嘉洲宛如被戳到痒处,极轻地“嗯”一声。
程果:“我每天也发朋友圈。”
黎嘉洲:“……”
程果:“陶总每天也给我点赞——”
程果话没说完,黎嘉洲忽然被子一裹,一声不吭翻身睡了。
————
黎嘉洲自认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之后一周,他不仅没给陶思眠分享链接,连朋友圈都不发了,陶思眠自然没再点赞,也没主动给他发过消息。
两人就像夜航在海面的灯塔和船只,灯塔一灭,船只便失去了联系。
但生活仍旧如同平静的大海。
秦夏已经回家了,精神状态都在逐步恢复中。
程果和许意菱又开始像以前一样约饭约蹦迪,但陶思眠好像从他们文字呼应又不挑明的朋友圈里,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可说。
上次陶思眠采访完聂珊珊后,两人加了好友,偶尔会在朋友圈聊一两句,有时是杂七杂八的日常,有时是小说,有时是吐槽一部大卡司剧服化道和乡村爱情一样。
其他时候,陶思眠依然忙碌而克制,每天几点一线,访谈记录一小本一小本地逐渐摞高。
裴欣怡发现陶思眠有几次心不在焉。
“hello酷狗?”裴欣怡把手放在她面前挥了挥。
陶思眠抬眼看室友。
裴欣怡举起另一只手道:“我找你借刀子拆快递,你给我拿了一把牙刷?”
陶思眠看过去,面上一窘,赶紧纠正。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裴欣怡边拆边道。
陶思眠已经恢复往常的模样:“可能换季热,”陶思眠想到什么,“你这段时间怎么也才朝外跑,不是说好肥宅吗。”
裴欣怡:“和聂珊珊一起。”
王潇下楼买东西去了,一会儿就上来,裴欣怡担心自己说一半王潇开门,朝陶思眠招招手。
陶思眠不明所以,还是跟着裴欣怡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上。
夜色昏暗,星星稀疏。
裴欣怡关好阳台玻璃门,走到陶思眠身边。
陶思眠朝旁侧挪了点位置,裴欣怡鼻尖动了动,开口有些犹疑:“聂珊珊,就你第一天采访的那个舞蹈团团长,我看你们朋友圈有互动,她妈和我妈是同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裴欣怡忘了放刀,陶思眠不动声色把刀鞘套在裴欣怡手里的刀子上,道:“以前没听你说过。”
“怎么说,”裴欣怡塌着肩膀道,“她比我大一岁,大一级,一直都是别人家孩子,阳光开朗漂亮成绩好,我是默默无闻追在她后面的跟屁虫,有知根知底的感情,但很塑料,她有点看不起我,我在她面前也不自在。”
陶思眠有过充当裴欣怡倾诉对象的经验:“然后?”
“她和她男朋友高一在一起,六年了,她最近,”裴欣怡透过玻璃门朝外看一眼,确定没人,这才小心道,“怀孕了。”
“她不敢也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就让我陪她去检查,拿药,然后药流没流掉,她问我借钱去人流。”
“我自己零花钱也就那么多,我找到她男朋友,问他为什么不拿钱,她男朋友说不好意思找室友借。我问她男朋友为什么不陪她检查,她男朋友竟然说学生会忙,没时间?!”
裴欣怡气得说不下去。
陶思眠接着她的话:“然后你借了,陪聂珊珊做了手术,照顾聂珊珊,她男朋友全程没出现,聂珊珊很生气地找她男朋友吵架提分手,她男朋友答应了。”
裴欣怡不敢相信地睁大眼:“你怎么知道?诶,不是……”
陶思眠淡淡道:“都能让女孩子这么随便就怀孕了,能有什么责任心,聂珊珊无意给他一个台阶,他当然赶紧撇清关系。”
陶思眠说得一针见血,裴欣怡无奈:“但他们以前感情超好的,两个都是男神女神,秀恩爱狗粮能把人撑死。”
陶思眠:“现在分了也挺好。”
裴欣怡给了疑问的眼神。
陶思眠起了一个凉薄的笑:“及时止损,至少不会堕到不孕不育。”
这话太辛辣。
裴欣怡楞了好一会儿,笑了:“以前总觉得你把事情看太清会无聊,现在有点羡慕你,”裴欣怡见过聂珊珊泪流满面撕心吼人又面如死灰的样子,道,“至少不会为情所困也不会小心翼翼,洒脱自在多好。”
陶思眠低头瞥了一眼手机屏幕,时间显示九点整。
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回想一下今天的事情,又好像都做完了。
晚风拂过的明明是脸庞,人心尖却被撩得酥酥。
风吹过,又空落落。
————
隔周就到五月。
五一假的时候,魏可飞到秦夏老家看秦夏,结果遇到暴雨回不来,在电话里求爷爷拜奶奶让陶思眠记得去学生会报访谈前期的费用。
陶思眠把要求在备忘录上敲好,问他最迟回来的时间。
魏可说下下周,陶思眠吐槽“什么暴雨下这么久”,魏可紧张得不敢接话,陶思眠没想太多,挂了电话,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胀。
下下周才回来……
可傅阔林团队的访谈下周就要开始了……
陶思眠之前看资料攒了好些问题,她知道黎嘉洲是最了解傅阔林团队的,可想到自己前阵子故意疏远他,陶思眠一边暗骂自己矫情一边后悔,可也拉不下脸主动找他。
周一早上,陶思眠电话拨给程果:“学长。”
程果一个激灵摔了手机,陶思眠不紧不慢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我遇到几个问题,关于宿钱效应和夏普曲率那块的,你周五之前有空的时间吗,定个水吧我带电脑过来,当然作为感谢,我也会把化全妆的许意菱一起带过来当背景板……”
黎嘉洲耳朵竖得尖尖的,程果听到后半段屁滚尿流地下床捡手机。
小姑娘声音没了,黎嘉洲好像被人拿筷子喂好吃的,吃的堪堪擦到嘴边,那人却把筷子拿走了,他闻得到香味却吃不到,整个早上毛都炸着。
上午十点,黎嘉洲陪傅阔林去行政楼拿一份合同,黎嘉洲双手抄兜脸色冷清,傅阔林反省是不是自己这段时间给他安排的任务太重了,边走边小心翼翼叨着《金刚经》……
而陶思眠从早上程果道歉“不小心撞开免提”开始便心绪不宁。
结果她去学生会报账,遇到盛文杰和一个脸熟的男生坐在大办公室。
陶思眠把一叠发-票和资料从文件袋里拿过来,推到两人面前,礼貌道:“顺序是按要求排的,你们看看有什么问题没。”
在校外那次盛文杰吃了陶思眠的亏,现在人来到自己地盘,盛文杰瞟一眼:“发-票格式要统一。”
陶思眠:“校庆属于特殊重大项目,特殊项目发-票只要求填写完整盖章。”
盛文杰:“抬头要统一。”
陶思眠深吸一口气:“是统一的。”
盛文杰:“税号和校刊章要统一。”
陶思眠:“是统一的。”
盛文杰“哦”了声:“字体要统一。”
陶思眠想把资料收走,笑意很淡:“有没有告诉你找茬的行为很低劣。”
盛文杰起身:“那有没有告诉你插手别人感情的行为很低劣。”
陶思眠您听到笑话一样:“我插手你和许意菱的感情?”
旁边男生接杯水放到盛文杰面前,盛文杰冷笑着手一扬,水就淋到了陶思眠身上。
“哎哟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但也手滑了。”盛文杰意有所指。
陶思眠怔了一瞬,回神过来,也不是个服软的人。
周围看热闹的短暂安静里,盛文杰悠闲地翘起二郎腿等陶思眠求自己或者灰溜溜离开。
而陶思眠哂笑一下,正想开口,便见黎嘉洲从门外进来。
黎嘉洲是等傅阔林的间隙下来拿东西的,看到盛文杰对小姑娘冷嘲热讽,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过来劝诫一下。
他当然是站在双方公平的立场,尤其小姑娘这么久没主动给自己发消息,早上还叫了程果“学长”,黎嘉洲告诉自己不要动气一定要温和理智。
盛文杰把水泼到陶思眠身上,黎嘉洲步伐从容稳重地进来。
有人朝黎嘉洲点头,黎嘉洲微笑回以颔首。他宛如路人一般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三杯水,单手并拎起,然后就着众人的安静,猛一反手三杯水直接朝盛文杰脸上泼去。
水从盛文杰脸上徐徐淌下。
办公室其他人屏了呼吸。
无声间。
陶思眠给黎嘉洲递了张纸,黎嘉洲接过来,顺手把陶思眠朝身后轻拉一下。
明明泼水的人是黎嘉洲,却见黎嘉洲倚在桌边,“给你个机会,”他不紧不慢擦着手,反而朝盛文杰勾了丝极其占理但寡薄的笑,“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