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晚舟被困在姜尽寒灵府之中。
她隔着一层浅蓝色结界，能共享姜尽寒的视线。
她拼命击打那层结界，想要唤姜尽寒，让他放自己出去，可后者半点反应也没有。
他站在营帐外，仰头看天上的残月。
清源挑开帐门，笑着问：“尊上，不进去和大家一起喝两杯？”
姜尽寒摇头：“太吵。”
“你自己去。”
顺着帐门，何晚舟能看见帐内灯火通明，众人举杯庆祝，踩在桌上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大约猜到这是什么时候。
妖魔之战胜利那晚。
现在他们在设宴庆祝胜利。
为什么她会被拖到这里来？
难道是永霜姜尽寒的后手？
她不解，可叫喊无用，她也只能静静看下去。
姜尽寒在帐外立着，里面的热闹哄笑都与他无关。
他看了很久月亮，也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
又有人掀开帐门走了出来。
来人人首狼爪，端一盏酒，谄媚递给姜尽寒：“尊上，此次您居首功，请赏脸喝下这杯。”
姜尽寒看了眼他狼爪沾在酒水中，冷笑：“什么时候轮到你给我论功行赏，再说，我凭什么要赏脸给你。”
他语气淡淡，未有不耐烦，却将狼魔激得满脸通红。
好在清源出来圆场：“好了好了，尊上从不喝别人手上的酒，你不要为难他，我代他喝下这杯。”
狼魔却不肯放杯，颇有非要姜尽寒喝下这杯酒的意思。
姜尽寒冷冷看向他。
清源强行夺过酒杯，一饮而尽，搭住他肩往里走：“好了好了，已经喝掉了，走了，我们进去，我再赔你几盏如何？”
帐门摇晃，姜尽寒盯了一会，继续仰头赏月。
何晚舟在他识海内，总觉得那只狼魔有些眼熟。但她具体想不起究竟是哪里叫她觉得熟悉了。
酒过三巡，月上中天，这场酒席方散。
清源让众人散去后，脸色微红，朝姜尽寒行礼：“尊上，我们是即刻启程还是......”
“现在回去。”姜尽寒道，“从永霜之森建传送阵回，不必惊扰旁人。”
叠宙术虽好用，但运送人数若太多，还是阵法更方便。
可听见永霜之森四个字，叫何晚舟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她再度拼命敲打蓝色屏障，却只换来姜尽寒动作稍滞。
他问清源：“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清源疑惑：“并未。”
姜尽寒点头，不再放心上。
何晚舟贴着屏障坐下。
她可以肯定，这个‘姜尽寒’就是方才追来的姜尽寒。
但不知为何，他按照一百年前的发展行进。而自己也被困在他灵府内，不光出不去，甚至姜尽寒根本注意不到她。
再想到莫名出现的那个黑洞，何晚舟隐约有些不安。
如果她想得不错，接下来姜尽寒就要发疯，对自己下属大开杀戒。
风吹得很静。
姜尽寒带领亲卫进了永霜之森。
此地是妖魔交界处，魔气并不浓郁，故有植被草木。
可惜因魔气侵蚀，大部分植物都光秃秃，没几片叶子，即使有，叶片边缘也染着浅淡的黑。
走在这些张牙舞爪的树木中间，总会幻视有无数鬼影穿梭，士兵们不由得放轻脚步，警惕四周。
姜尽寒停了下来。
“藏头缩尾，就是你们仙族的用兵之道？”
月影下，无数道身影自云端而出。云头上立着如山般壮硕的武神，让何晚舟幻视前段时间仙界对姜尽寒的围剿。
她没想到，在妖族之战后，仙族也插手此事。
云端上，仙风缭绕，神光葳蕤，人数虽远不如上次围剿，质量却好太多。
其中有五人身上灵光，宛若皎月，巨锤神与之对比，黯如星火。
姜尽寒白日在妖族一战已耗费不少魔气，难道他亲卫其实是在此战中牺牲？
何晚舟胡思乱想间，仙首已宣告姜尽寒罪行，命一位天将下来拿他。
天将拎着长戟，轻蔑抵着姜尽寒的头：“束手就擒，少吃点苦头。”
戟尖将姜尽寒头指偏，何晚舟在他识海内向左滑去。
等他将头回正，何晚舟好不容易重新能通过他的眼睛瞧见外面，‘扑哧’一声，扑来的是天将一分为二的尸体。
她大骇，甚至还没坐稳，也没从天将瞬死的惊吓中脱出，迎接她的是血雨滂沱，以及空中到处乱飞的残肢肉块。
何晚舟眼前只剩一片血红。
姜尽寒并未停顿，侧耳听仙族宣告他作恶多端罄竹难书。
他手执墨骨刀，杀进人群，如闲庭信步，手起刀落，招式简单到极致，或挥或斩，把周遭的一切扯碎扯烂。
任由神光闪烁，阵法轩扬，落在他周遭皆沉寂消散，戛然而止。
杀到最后，何晚舟都变得麻木。
上回他确实有收敛，这次，没有她，他选择了最痛快的打法。
他杀到即将天亮，杀到满地血浆，杀到何晚舟入目之处皆是血红。
就连墨骨刀都黑得发紫。
原来璀璨似神君也不过如此，死了也会与天将天兵搅在一处，化作地上一抔鲜红烂泥。
天色将倾，姜尽寒倚着墨骨刀站在肉泥上，再度看了眼天色。
清源携众亲卫上前。
他问：“尊上，要不要稍作整顿？”
何晚舟盯着他，看了眼天色，神色复杂。
天快亮了。
清源活不到天亮。
何晚舟瞧见，不远处清姬背着什么东西在往这边跑。她大喊大叫了些什么，何晚舟没有听见。
仙族人都已经死光了，大约因为姜尽寒是无差别杀人，清源等人站得很远，并未参与这场战斗。
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回去。”姜尽寒拔刀，大概有些疲乏，没有按原计划前往传送阵，而是直接撕开空间，打算用叠宙术回去。
‘嚓’地一声，是利器砍在皮肉上的声音。
何晚舟方才明明已经听习惯，可这一声叫她全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她睁大了眼。
“不！”
清姬撕心裂肺。
姜尽寒低头，瞧见斧头剁在他腰间，卡在他骨头上。
他歪头，呕出一口血。
问，为什么。
清源脸上只有疯狂之色：“因为你该死！”
姜尽寒咯咯笑，又问，为什么。
清源拔出斧头，对准姜尽寒，重新举起：“你去死！”
一斧，两斧......
何晚舟在姜尽寒神识内府中尖叫。斧头并没有砍在她身上，可她眼睁睁看着，只觉得感同身受。
姜尽寒本就不是满状态，又一人挑仙族五万余众，被他偷袭根本无力还手，重重跪倒在地。
清源发疯举斧剁向他，何晚舟目光所及，无论哪里都已经被砍到不成型了。
可他依旧执着问清源，为什么。
何晚舟尖叫，却毫无办法，想着其他人呢？那些亲卫又去了哪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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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见他们拖着武器，朝这边走来。
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想要做什么？
何晚舟摇头，有人比她叫得更凶。
“不！”清姬大哭，“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何晚舟也好想跟着她一起大哭：“错了，全都错了，不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
“原来如此。”
姜尽寒却说。
他抬手，抚过清源额间，一只血红蜘蛛光阵印在他额头。
姜尽寒只剩右手食指完好，用力按在清源额头，灌入魔气，却不知手被谁的剑斩飞。
他平静：“解不开。”
他倒在地上，头微转动，何晚舟瞧见每一个人的额头上，都有深浅不同的血蜘蛛印记。
他们略显呆滞，却纷纷举起了自己的武器。
“与其这样为人所控，不如全都死了干净。”
他轻声说。
姜尽寒闭上眼，何晚舟什么也看不到了。她只能听见呼呼风声，和他被切开的声音。
她跪着敲打神识屏障，想要出去。
“尊上？”
清源的声音在发抖。
斧头掉落在地上，发出闷响。何晚舟又重新能瞧见外面了。
清源满面鲜血，被眼泪冲开。他扶起姜尽寒，浑身都在发抖。
“尊上......”
他眉心蜘蛛纹明灭不定。
其他人像是被定住，没了动作，眼神依旧空洞，手里武器纷纷从手中滑下。
大约清源是主要被控制的那个，他们只是连带着的。
“对不起......尊上......我......”
清源颤抖着手，重新举起了斧头。
‘扑哧’
清源眼泪成线滴落，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这就是傀儡牵丝引的霸道之处，原来这么早，姜尽寒就已经见过这极恶之法。
“算了。”姜尽寒安静躺着，“太累了。或许魔界真的不该存在，我们还是一起去死吧。”
黑红魔气渐散，是姜尽寒魔力崩溃的征兆。与此同时，清源等人身体也开始逐步瓦解，露出魔身。
天快亮了。
‘煞’
一只手握着一颗心，按进黑红魔气姜尽寒本体之中。
清源手指被血染得通红，额上蜘蛛纹也慢慢消散。
他笑：“尊上，你可不能死。”
“你答应过我，会带给魔族一个未来，在此之前，你绝不能死掉。”
他扶着姜尽寒站起，自己则跪在他面前。
“我愿向尊上，献出心脏。”
清源身后，已快断绝生息的亲卫，跪于地，或眼中有泪，或目光坚决，或麻木不仁，却动作狠绝，异口同声：“我皆愿献出心脏，尊上请纳。”
他们跪着，捧心奉上，一个个死在姜尽寒面前。
清源修为最高，撑得最久。他快倒下时，抓着姜尽寒衣角。
姜尽寒低头问他：“为什么。”
清源笑出血泪：“恶人，也要有恶人的救世主，魔族，也需要有人带来阳光。”
姜尽寒：“我当不了这种人。”
清源声音微弱：“你必须是。尊上，答应我，以后克制自己，也别再说谎。”
姜尽寒不语。
清源死死抓住他衣摆，张口颤抖：“尊，尊上，我，我还有个妹妹......”
他睁着眼，在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的时候，气绝而亡。
姜尽寒抹上他眼睛，轻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