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又回去了客栈一趟,从另一个地方提拔了一个人做老板,给秦假仙留下了封信,便整理了自己的行礼,便离开了客栈。
她知道随着欧阳世家的逐渐显露,她怕是躲不了清闲的,就跑到了月中天住一段时间。
听闻她回来,月中天的主人萧竹盈便在晚饭的时候叫了阿容过来。
阿容边走边整理衣物,些许凌乱的衣片捋齐捋顺,一转角便遇上了金羽兰。
金羽兰一见到阿容就激动地跑到了她的面前,抬着头眼睛亮亮地望着她,“阿容姐,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阿容的声音平静温和,垂眸看着眼前已长到她肩膀高的少女。十六岁的金羽兰,身形抽条了许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瘦弱胆怯,跟在萧竹盈身后偷偷模仿的小女孩。
她穿着萧竹盈偏爱的鹅黄衣裙式样,但眉宇间那份小心翼翼的讨好已淡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明亮的期盼,尤其是在见到阿容的时候。
阿容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替金羽兰理了理跑动时微乱的发辫和衣襟,这个动作她做了十年,已成了习惯。
金羽兰立刻站得笔直,乖顺地仰着脸,任她整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容看,像是要把这几个月未见的面容仔细描摹一遍。
“阿容姐,你这趟出去好久。”金羽兰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随即又雀跃起来,“不过你回来得正好!娘……夫人前些天得了一坛江南的桂花酿,说等你回来一起尝尝。还有,我新练了一套掌法,有些地方总是不顺畅,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她的话语像珠子般滚落,急切地想把这几个月的空白填满,阿容静静听着,手下动作轻柔。她能感觉到金羽兰身上那种熟悉的,微弱却始终不曾熄灭的依恋。
这份情感,经过十年光阴的淘洗,早已褪尽了最初的功利与计算,变得简单而坚韧,它不寻求回报,不带来负担,只是单纯地因“阿容回来”这件事本身而欢喜。
这与织娘的爱不同,却同样是她认知中真的一种形态。
“好。”阿容理好最后一处褶皱,收回手,唇角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软化,“先见过夫人。你的掌法,晚些我看。”
“嗯!”金羽兰用力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她很自然地伸手,想像小时候那样去牵阿容的衣袖,指尖触到那素净的布料时却顿了顿,十六岁的少女终究有了些矜持,只虚虚挨着,并肩走在阿容身侧。
穿过熟悉的月洞门和回廊,空气中浮动着月中天特有的、混合了花草与熏宁香气的味道。阿容的院子被照料得很好,那些她随手栽下的,或从各地带回的植物郁郁葱葱,在这暮色里显得格外安宁。
这份被人默默记挂,悉心打理的日常,曾是她努力维系平凡生活的一部分。如今看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静谧。
萧竹盈等在花厅。岁月并未在她绝美的容颜上留下太多风霜,只是那双曾经燃烧着炽热爱恨的眼眸,如今常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的迷蒙。
看到阿容进来,她眼中亮起复杂的光彩,那里面有对恩人之托的责任,有对类似女儿角色的移情惯性与日渐生出的真心,或许还有一丝透过阿容这面镜子,看到自己混乱半生的恍惚。
“阿容回来了。”萧竹盈的声音依旧柔美,带着些许飘忽,“坐吧。路上可还顺利?”
“一切安好,劳夫人记挂。”阿容依礼回答,在惯常的位置坐下。姿态是标准的恭谨,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琉璃壁。
她能解析萧竹盈眼中所有的情感成分,理解,甚至有些悲悯,但无法产生真正的共鸣,萧竹盈的爱恨都太过炽烈斑驳,像打翻的调色盘,而她阿容的世界,底色早已被织娘那纯粹的光与后来漫长的风雪凝固。
金羽兰乖巧地坐在下首,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阿容,带着全然的信赖与亲近。席间,萧竹盈问了些外间的传闻,阿容挑着能说的,以平淡的语气简述。
金羽兰听得认真,偶尔插嘴问些天真却切中要害的问题,阿容便会多解释一两句。
饭毕,桂花酿的香气在杯中氤氲。萧竹盈似乎有些精神不济,揉了揉额角,对阿容道:“你回来便好,这月中天……也多了些人气。羽兰念叨你许久了,你们姐妹自去说话吧。”
她的话里带着一种疲惫的善意,以及某种将金羽兰托付给阿容的意味,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完全明了。
“是,夫人早些歇息。”阿容起身。
金羽兰立刻跟着站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阿容。
两人默默退出花厅,步入被月光洗过的庭院。晚风带着凉意,吹动衣袂。
“阿容姐,”金羽兰在安静中开口,声音比在花厅里低了许多,带着少女独有的柔软,“这次……会留久一些吗?”
阿容脚步未停,望着前方被月色勾勒的屋檐飞角,狂沙坪的风云已在远处凝聚,欧阳世家的阴影逐渐逼近,这月中天的宁静,恐怕也是偷得的时光。
“会住一段日子。”她没有给出确切的承诺,但也没有说立刻要走。
金羽兰却像是得了保证,轻轻舒了口气,笑容在月光下清晰起来。“那……我现在练武功给你看?”
“好。”
庭院空旷处,十六岁的少女凝神起势,掌风带动衣袂与落叶,她的招式已颇具章法,依稀能见萧竹盈早年武功的影子,但少了那份偏执与凄厉,多了些属于她自己的,尚未完全定型的清韧。
阿容静静站在月光下,看着。她的目光穿透招式本身,看到的是那个曾经只会模仿、渴望爱的小女孩,如何在十年光阴里,长成了如今的模样。金羽兰的每一分成长,都在这月中天的院落里,在她偶尔的指点与不变的在场中,悄然发生。
这是一个由算计开始,却被时光灌溉出的,真实的联结。
双手收歇,金羽兰气息微喘,期待地望过来。
阿容走上前,指出两三处劲力转换的细微滞涩,亲自示范了更圆融的运劲方式。她的讲解简洁精准,指尖偶尔轻点金羽兰的手腕或肩胛,引导内息流向。
金羽兰学得极认真,身体记忆着阿容触碰带来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待她终于掌握要领,欣喜地再次演练时,阿容退到一旁。
阿容的指点很克制,仅限于招式本身的精进,她不会像萧竹盈那样,将武功与爱恨、执念、控制捆绑传授。
对她而言,武学只是一种更有效率的身体运用方式,与使刀、煎药、吹箫并无本质不同。这种剥离了沉重情绪的纯粹,反而让金羽兰学得更快,心境也更开阔。
一趟武功练罢,金羽兰额角沁出细汗,气息却比之前更为悠长。她收势站定,双眼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不是为了武功的精进,而是为了阿容此刻专注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阿容姐,”她走近几步,声音里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我……我这样练,对吗?”
“嗯。”阿容轻轻颔首,目光扫过她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指节,“形已具,意需缓。你的心,有时比你的动作快。”
金羽兰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她急于求成,想更快变得有用,变得像样,好让母亲多看自己一眼,好让阿容姐姐的目光停留得更久一些,这份急切,阿容看得分明。
“我……我会慢下来。”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不急。”阿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有某种安抚的力量,“武功如种树,根深方叶茂。你如今根基已稳,只需日日浇灌,时间自会给你答案。”
这话像是对金羽兰说,又像是对她自己某种心境的映照。时间,是她唯一敬畏,也唯一信赖的法则。
夜风渐凉,卷起庭院角落几片早枯的落叶。阿容转身走向自己那间素净的厢房,金羽兰习惯性地跟在身后半步。
门推开,室内一尘不染,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甚至窗边陶罐里换上了应季的、带着夜露的白色菊花,这定是金羽兰的手笔。
阿容解下随身简单的行囊,不过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常用药物,几本夹着干枯叶片作书签的杂记,以及用布仔细包裹的刀与箫,还有家里的武君神位。她的家当向来如此,随时可以提起,也随时可以放下。
金羽兰熟门熟路地去点了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一室清冷,又去小炉上烧了水。水将沸未沸的咕嘟声,成了这寂静里唯一的背景音。
“阿容姐,”金羽兰坐在小杌子上,托着腮,目光随着阿容整理物品的动作移动,“外面……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她并非懵懂无知,月中天虽偏安一隅,但萧竹盈偶尔飘忽的只言片语,往来客人带来的零星传闻,都让她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阿容将一把晒干的草药放入小抽屉,动作未停。“江湖风雨,从未停歇。” 她答得模棱两可。
“那……你会走吗?像以前一样,突然就走了。” 金羽兰的问题里藏着更深的忧惧。她不怕阿容离开,她怕阿容像很多人一样,走了,就再也不回来,或者回来时,已面目全非。
阿容终于转过身,正视着烛光下少女毫不掩饰的依赖与不安。那双眼睛里的光,比桂花酿更清,也比月色更烫人。
“该走时,自会走。” 她没有欺骗,这是她一贯的准则,“但既来了,便不会不告而别。”
这算不上承诺,却奇异地让金羽兰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她知道阿容从不说虚言,她说会告别,就一定会。
水沸了,金羽兰起身,用滚水烫了杯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珍重地打开,是几枚晒干的梅花。“秋天了,没有新梅……这是去年攒的,加点蜜,可以安神。” 她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渐低,“阿容姐你赶路回来,喝一点睡得安稳。”
阿容看着那几枚蜷缩的、色泽黯淡的干花,又看了看金羽兰指尖因常年练武和做些杂活留下的薄茧,这份心意,细小,朴素,却因其中毫无算计的关怀,而显得沉重。
她接过杯子,梅香在热水中缓缓苏醒,混合着蜜的温甜。“谢谢。” 她轻声道。
金羽兰的脸在灯光下微微泛红,满足地笑了,那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阴霾。
两人对坐,慢慢喝着微甜的梅花水。窗外的月,渐渐移过中天。阿容偶尔说一两句途中见闻,无关纷争,只是某地特殊的草木,某种奇特的习俗,某道风味别致的小食。金羽兰听得入神,仿佛跟着她的言语,也走过了那些山水。
这一刻,没有欧阳世家,没有江湖算计,没有复杂的爱恨投射,只有一室灯光,两盏温水,和一个单纯因为姐姐回来了而欢喜的少女。
阿容饮尽杯中最后一口微温的甜水,那暖意似乎也流进了四肢百骸。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庞大而冰冷的信息循环,因这毫无威胁的,真实的暖意,而微微放缓了转速。
就像风雪夜行的人,终于踏入一间有火光的屋子,即使知道只是暂歇,那片刻的暖意,也足以慰藉漫长的严寒。
她不喜欢武林,因为那里的一切似乎都可以标价、交换、牺牲。她理解那套规则,运用得甚至比多数人更娴熟,但她发自心底地厌倦。
织娘教给她的是活着,是与人为善,是一茶一饭里的温度,而不是永不停止的博弈与算计。
金羽兰的存在,萧竹盈这处混乱却尚存一丝疲惫善意的月中天,甚至这杯简单的梅花水,都让她触摸到一丝那种活着的实感。
尽管这实感建立在萧竹盈的移情与欧阳上智的算计之上,但经由十年光阴,竟也生长出了属于自己的,真实的枝蔓。
“不早了,去歇息吧。” 阿容放下杯子。
金羽兰听话地站起来,收拾好杯盏,走到门边,又回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依旧明亮。“阿容姐,晚安。”
“嗯,晚安。”
门轻轻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阿容吹熄了灯,只留窗外月光流淌进来。她没有立刻躺下,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被月光照得一片银白的石径,和那些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植物。
她知道,这宁静是脆弱的,是暴风眼中短暂的低气压,欧阳世家的网正在收紧,狂沙坪的漩涡终将席卷而来。她这只渴望停歇的琉璃盏,注定无法长久置身事外。
但至少今夜,她可以暂时放下所有计算,不做那个看透一切的信息生命,不做欧阳上智精心雕琢的作品,甚至不必刻意模仿织娘。
她只是阿容。
一个在金羽兰眼中,只是姐姐的阿容。
一个在此刻,可以短暂地,单纯地,感受而非分析这月夜宁静的阿容。
她轻轻合上窗,将清冷的月光与渐起的秋风关在外面。
室内,一片属于人间的,温暖的黑暗包裹了她。
她决定,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阿容在月中天待了许久,这次倒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咱们的欧阳先生正忙着给自己的霸业添砖加瓦,在知道阿容回去月中天后也没来找她了,让阿容真是捞了个清闲。
欧阳先生也不习惯让阿容跟在他的身边,他下命令的时候总是要顾及阿容,就怕她又不高兴地去改了,虽然事情完美解决,但就是风格不符的感觉。
自从几年前学得差不多了,能扔的担子,她都扔给了欧阳上智,不能扔得也交给了中垚他们,可以说她已经有四五年没有接触欧阳世家的事务了。
这突如其来的宁静,对阿容而言,像一场意料之外的,悠长的假期,欧阳上智的遗忘对她来说并非冷落,而是莫大的馈赠。她乐得清闲,将那些曾经需要精密计算和无情抉择的事务彻底抛在脑后。
晨间的刀术修炼依旧是她一日之始的仪式。一个时辰,分毫不差。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单调而规律,是她庞大力量循环中最表层的,安全的宣泄口。
如今少了紧迫的威胁,这修炼便更像一种纯粹的身体记忆与精神冥想,而非对失控的预防。
金羽兰确实不常见了,偶尔在晨露未晞时,能在廊下匆匆一瞥,她已换上较为利落的出行装扮,眉眼间褪去了大半稚气,多了几分萧竹盈年轻时的明艳,却少了那份腼腆,代之以一种努力撑起的,属于月中天代表的沉稳。
她会停下脚步,眼睛一亮,喊一声“阿容姐”,然后在侍女或嬷嬷的轻声催促下,带着歉意匆匆离去。
阿容总是微微颔首,目送她的背影,心中了然:那个需要她理顺发辫的小女孩,正在以自己的方式,走向更广阔却也更复杂的江湖。
这是一种自然的成长,阿容并不惆怅,反而有种旁观一株精心照料的植物抽枝展叶的平静。
倒是萧竹盈,似乎在这段意外的平静里,找到了新的寄托。
起初只是某日午后,萧竹盈精神稍好,命人打开尘封的衣箱,取出几匹江南来的柔软绸缎,对着日光比划,她看向静立一旁翻阅杂记的阿容,忽然道:“阿容,你来。”
阿容依言走近。
萧竹盈拉起她的手,指尖拂过她因常年握刀、采药而略显粗糙但骨节匀称的手指,又仔细端详她素净的脸庞。阿容安静地任她打量,如同任由一位技艺精湛的匠人评估一块原石。
“你这孩子,样貌是极好的,底子干净,骨相清润。”萧竹盈的声音带着一种恍惚的专注,仿佛透过阿容在看别的什么,又仿佛只是纯粹欣赏一件材料,“只是总这般素着,可惜了。我年轻时……也爱这些。
她并非客套。萧竹盈曾是名动武林的美人,她的审美带着旧日世家与江湖侠女交织的华丽与飘逸。或许是在金羽兰身上复刻自己旧影的执念得到了部分满足,或许是阿容身上那份与世无争的沉静激发了她某种被遗忘的、属于“母亲”或“长姐”的装扮欲,又或许仅仅是她需要一件事来填充漫长而倦怠的时光。
“夫人?”阿容轻声询问,眼中是惯常的平和,并无抗拒,也无热切,只是陈述一个事实,“阿容习惯如此。”
“习惯可以改。”萧竹盈的语气里带上一丝久违的,属于月中天主人的,不容置疑的轻柔力度,“女儿家,总该有几身像样的衣裳。不为取悦谁,就当……陪我解解闷,可好?”
最后那句“可好”,尾音微扬,带着一丝近乎讨好的脆弱,阿容听得出其中的复杂心绪:有命令,有请求,有移情,或许还有一丝对“正常母女相处”的模糊向往,她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
于是,一项新的日常加入了阿容在月中天的生活。萧竹盈兴致勃勃地翻出花样册子,与裁缝讨论样式、配色,亲手指点绣娘纹样。
她不让阿容穿那些过于华丽招摇的,反而偏好清雅含蓄的颜色:雨过天青的素罗,远山如黛的软烟,月白,藕荷,秋香色……料子务必舒适柔软,剪裁务必流畅飘逸,既能掩去阿容行动间的锐利,又不过分拘束。
阿容成了最配合的模样,量体时身姿笔直,试衣时顺从抬手转身,对萧竹盈的询问“这个颜色喜欢吗?”“袖口这样收可好?”
总是回答:“夫人眼光极好。”“听夫人的。”态度无可挑剔,仿佛这只是一项需要完成的新任务,与练刀、煎药并无本质区别。
然而,当第一套完整的衣裙上身,藕荷色的上襦配着月白长裙,外罩一层若有若无的纱帛,腰间丝绦轻束,勾勒出她常年锻炼下挺拔而流畅的线条时,连见惯美人的萧竹盈也怔了怔。
镜中的少女,依旧眉目清冷,但那份属于江湖的、刻意收敛的锋芒,被柔和的色彩与流畅的线条悄然包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矛盾美感,既有人间女儿的温润轮廓,又有非尘世的疏离气韵。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像任何一位武林闺秀,也不像萧竹盈记忆里任何一个具体的影子,她就是阿容,只是穿上了不一样的衣裳。
“很好……”萧竹盈走近,亲手为她理了理肩线,指尖触到微凉的衣料,眼中光影摇曳,不知是欣慰、怅惘,还是透过这身装扮,看到了某种被自己亲手毁掉的,关于大家闺秀的可能。“阿容,你合该是这样的。”
阿容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有些陌生。衣料摩擦皮肤的感觉细微而持续,与粗布麻衣或方便行动的劲装截然不同。
这身装扮像个精致的壳,将她与外界隔开了一层更柔软的距离。她并不讨厌,甚至觉得有趣,这是一种新的扮演,对象不是织娘,而是一个由萧竹盈定义的,模糊的大家闺秀概念。
她配合着萧竹盈的心血来潮,学习更繁复的衣裙如何穿着行走而不绊倒,如何执杯盏,如何行更优雅的敛衽礼。
萧竹盈教得认真,阿容学得也快,她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让她能瞬间掌握要领,并精准复现。只是她的眼神始终平静,动作间缺乏那种发自内心的,属于闺秀的娇羞或婉约,更像一台执行指令精密的仪器。
偶尔金羽兰风尘仆仆地归来,撞见正在被萧竹盈摆弄发髻或尝试新妆的阿容,会愣在门口,眼睛睁得圆圆的,然后脸上慢慢绽开混合着惊奇与纯粹欣赏的笑容。
“阿容姐,你这样……真好看!”她的赞叹直接而真诚,不带丝毫嫉妒或比较。
在她眼里,无论是素衣布裙的阿容,还是罗衫翩跹的阿容,都是那个给予她温暖和指引的姐姐,只是换了种她未曾见过的,令人眼前一亮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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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容会从镜中对她微微弯一下眼角,算是回应。金羽兰便凑过来,叽叽喳喳说着外面的见闻,有时也会好奇地摸摸阿容衣袖上的绣花,感叹一句“娘亲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萧竹盈在一旁看着,疲惫的眼中会泛起一丝极淡的、真实的柔和。这一刻,月中天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竟有种畸形的,却暂时安稳的家的错觉。
阿容享受着这错觉,她按时练刀,侍弄院中花草,翻阅杂记,偶尔被萧竹盈拉去试新衣,学习些无用的闺阁礼仪,听金羽兰回来讲述外面那些与她渐渐无关的风雨。
她体内的力量循环平稳如深潭,几乎感觉不到损耗,欧阳世家的阴影,狂沙坪的喧嚣,似乎真的被月中天外无形的结界隔绝了。
她知道这是假象,如同镜花水月,美丽却易碎,欧阳上智不会永远遗忘她,武林的风暴终将波及每一个角落,但此刻,她允许自己沉浸在这短暂的,被装扮和日常填充的宁静里。
毕竟,织娘教她好好活着,而活着,有时也包括体验这种无需算计,只需感受的,带着他人温度,哪怕这温度复杂而浑浊的平凡日子。
哪怕这日子,是建立在萧竹盈错位的寄托,和她自己冷静的配合之上。
窗外的菊花开了又谢,院中的梅树结了小小的蓓蕾。阿容坐在窗前,身上是萧竹盈新送来的,一件浅绿色的暖袄,手里捧着一杯金羽兰上次回来时塞给她的,据说能暖手的姜糖。
她望着天际流云,心想:这清闲,或许还能再偷得几日。
不过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不小心就过了许久,欧阳先生,欧阳上智来了,这次造型倒是新奇,四肢截肢了。
嗯……阿容记着才过去没几个月吧,她不记得欧阳世家的势力倾颓到这种程度了,连首领都要断手断脚了。
她在月中天也处理月中天的事情了,可以说除了怕萧竹盈闲出病的些许工作,其他都是阿容和金羽兰在干,阿容处理的快,她干得多些。
阿容记着传来的消息,没有欧阳上智断手断脚这一项啊,哦,倒是有一线生被言先生(欧阳世家三把手)折磨的事情,这次是扮作了一线生?
“先生,你这是扮演一线生?”
欧阳上智(一线生版)沉默地瞧了眼阿容,道:“准备轿子,走,我带你去看看武林至尊的风光,别几个月待在月中天不出去。”
欧阳上智一直觉得阿容是没有体会过权力所以对于权力没有欲望,有时他倒是喜欢这样的性子,与世无争的,没有任何的野心,特别听话,有时又很讨厌她这样的性子,浪费力量,浪费脑力,总想给她找活干。
阿容依言去准备了轿子,并非出于对权力的向往,而是出于一种近乎观察者的冷静。
她动作利落,很快便安排妥帖许多幕帘的大轿子,四名沉默可靠的轿夫。
自己则换回了最习惯的深绿色渐变衣服,刀与箫,武君的神位,自然随身,收拾停当,她去向萧竹盈辞行。
萧竹盈正在暖阁中对着窗外一株将开的腊梅出神,听闻阿容要随欧阳上智出去,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光,那光芒里有对恩人命令的服从惯性,有隐约的担忧,或许还有一丝被她自己迅速压下的,不愿承认的失落,阿容在的这几个月,月中天似乎真的有了些“家”的安稳错觉。
“既是先生叫你,便去吧。”萧竹盈的声音依旧柔美飘忽,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阿容肩头并不存在的褶皱,“自己当心……早些回来。”最后那句,轻得几乎像叹息。
“是,夫人。”阿容垂眸应下,礼数周全,态度平和,依旧是那个无可挑剔的女儿或下属。
走出暖阁,在廊下遇见匆匆赶回的金羽兰,少女发髻微乱,颊边带着赶路的红晕,似是听闻了消息特意赶回。她看到阿容一身远行装扮,脚步一顿,明亮的眼睛瞬间蒙上一层阴影。
“阿容姐……”她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急,“你要走?”
“随先生出去一趟。”阿容看着眼前已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少女,她眉宇间努力撑起的沉稳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裂开缝隙,露出底下那个依旧依恋的妹妹。“处理些事便回。”
“危险吗?”金羽兰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阿容静默一瞬,危险?欧阳上智断肢扮作一线生,亲至月中天寻她,所图之事怎会不险?但这话无需对金羽兰说。
“我会当心。”她只道,伸手,如同过去十年间无数次那样,替金羽兰将一缕跑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月中天诸事,你多费心。”
这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平常的嘱托,却奇异地安抚了金羽兰的不安。她用力点头:“嗯!阿容姐,你……你一定要回来。” 话语里的依赖毫无掩饰。
“嗯。”阿容颔首,转身走向院中等候的轿子,没有回头。她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目光的追随,一道疲惫复杂,一道单纯灼热,都属于这偷来的宁静时光的一部分,如今,这段时光暂时结束了。
轿子离开了月中天的范围,颠簸在通往武林核心地带的官道上。轿厢内,空气凝滞而紧绷,混杂着草药的苦涩,伪伤处的血腥气,以及欧阳上智身上那股即便刻意收敛也掩不住的深沉心计。
阿容靠坐着,目光落在欧阳上智那伪装得堪称精湛的断肢处,截面血肉模糊,筋骨毕露,视觉效果极具冲击力,足以骗过绝大多数人。
但在她眼中,那不过是精细的幻术、肉色的软胶、动物血浆与内力模拟出的虚假脉动共同构成的戏服,真正的肢体完好地缩在特制的“残肢”内部,关节处恐怕还能灵活转动。
“先生此番,所谋甚大。”她开口,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清晰得像冰珠落玉盘,“不过这断手断脚,做得倒是逼真。” 她没有用疑问句,而是陈述一个观察结果。
欧阳上智闻言,那张伪装成一线生愁苦模样的脸上,缓缓扯开一个与他此刻面容不甚协调的、属于智者的锐利笑容。他没有被拆穿的窘迫,反而有种近乎欣赏的意味。
“我知道骗不过你。”他笑着,甚至主动将一条残臂截面举到眼前,指尖在断口处微妙地动了动,那截“断肢”竟如活物般略微弯曲,“看,真不真实?连肌理的抽搐,血液冷却的渐变,都模拟了七分。”
他放下手臂,目光转向阿容,那眼神穿透一线生的皮囊,直抵她琉璃般清冷的眼底。“阿容,你的眼睛,总是看得太清楚。有时,看得太清楚,反而会错过戏台上的精彩。”
阿容没有接他关于“看戏”的话头,那对她而言没有意义。她只问核心:“需要我做什么?” 直接,高效,不浪费任何能量在无谓的猜测或情绪互动上,这是她与欧阳上智之间最习惯的交流方式。
欧阳上智的笑意更深了些,似乎很满意她这种状态。“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听着,感觉着。”
他顿了顿,眼睛睁开一线缝隙,精光乍现。“看看权力顶峰的风景,究竟是何种滋味。阿容,你太干净,也太抽离。你懂得所有规则,却从不曾真正沉浸其中去赢取过什么。这,是一种浪费。”
“你从未真正想要过什么。”欧阳上智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导师的剖析,尽管此刻他形容狼狈,“织娘要你好好活着,你便竭尽全力去活。我教你谋略权术,你便学到顶尖,然后弃之如敝履。你对金羽兰那点温情,也像是……履行某种观察或实验的义务。”
他顿了顿,目光如锥:“阿容,你没有欲望。没有欲望的人,最安全,也最不可控。我想让你看看,天下人争夺的到底是什么,那站在最高处,手握生杀予夺,一念动而风云变的滋味,或许,你会有那么一刻,生出想要的念头。”
阿容静静地听着,体内信息循环平稳运转,分析着他的话语。欲望?她当然有。
她想要织娘活着,想要那份纯粹的温暖永驻,想要这世间少些无谓的纷争与算计,想要金羽兰那样简单的依恋不被污染……但这些,似乎都不是欧阳上智所指的欲望,他指的是对权力、对掌控、对征服的渴望。
然后阿容便收到一封飞信,看了看里面的内容,拿出笔信,书写了以后,便猛地飞出去。
“怎么了?”闭目养神的欧阳上智听见动静问了一下。
“没事,救个人而已。”
阿容经常救人捡人,最近几年宅了许多,才没有很多,欧阳上智也习惯了她干着某事就去救了几个人。
“听说素还真要在公开亭公开欧阳世家的家谱。”阿容听闻消息,她也关注武林大事,“果然素还真没死。”
“放心,家谱上面没你名字。”欧阳上智直言道。
轿厢内重归寂静,只有轿夫沉稳的脚步声与轿身规律的吱呀声。阿容垂眸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指,对欧阳上智关于家谱无名的告知,她只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名字确实不在其上,从一开始,欧阳上智似乎就有意将她与“欧阳世家”这个注定要暴露在阳光下的靶子区隔开来。
她是他的“作品”,是藏在鞘里的刀,是连家谱都不屑记载的秘密武器,也是他内心深处某种矛盾情感的投射,既想完全掌控,又隐隐觉得她不应当被欧阳”这个姓氏束缚或玷污。
“没我的名字,挺好。”阿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省去不少麻烦。” 这意味着在素还真的清算名单上,至少在明面上,她并非首要目标。
欧阳上智此举,不知是出于保护,还是仅仅为了保留一张彻底隐于暗处的王牌。
“好了,快到了,我去外面了。”差不多了阿容便去了外面,融入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