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一如既往地漫过窗棂,将柜台分割成明暗相间的格子。
阿容立在光晕边缘,指尖拂过算盘边缘一道细微的划痕,那是某日一位醉酒的镖师不慎用刀鞘磕碰留下的。
她没有修补,任它留在那里,如同岁月本身留下的印记。
悦来客栈的清晨,是从后院井轱辘的吱呀声开始的。
伙计小川打着哈欠提上第一桶清水,灶间很快传来柴火噼啪与铁锅温热的声响,大堂里,昨夜留下的酒气已被夜风涤净,只余下木质桌椅经年擦拭后散发的,微涩的干净味道。
阿容走下楼梯时,一切已井然就位。
她今日换了件雨过天青色的窄袖布衣,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绾起,露出洁净的脖颈。这装扮与任何一家勤恳客栈的女主人并无二致。
她先去了灶间,看了眼昨日吩咐采买的鲜鱼是否如期送到,鱼鳃鲜红,眼球清亮,她微微颔首。又检查了米缸,指尖探入米中,感知着干燥与饱满的程度。这些琐碎,她做得细致而自然,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回到柜台后,她展开昨日未核完的账册,数字跃然纸上,记录着柴米油盐的进出,也记录着南来北往的短暂停留。
她看得很快,却并非草率,任何一笔异常的损耗或进项,都逃不过她平静的注视,但她很少追问,只将疑点记下,交由具体经手人去回想解释。她给予信任,也维持着不容逾越的界限。
上午的客人不多,多是熟面孔。街尾布庄的王掌柜来喝早茶,照例与她寒暄两句天气;两个赶早市的菜农卸了货,进来要了碗热汤面,呼噜噜吃得满头大汗;还有一位常住的账房先生,对着账簿眉头紧锁,阿容让伙计无声地给他续了杯清茶。
一切都流淌在一种温吞而有序的节奏里。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透过窗纸,在地面投下暖融融的光斑。
夜月从它专用的,垫了软垫的窗台高座上睁开一只眼,金色的瞳孔在光线里缩成一条细缝,它现在确实很大了,翼展完全张开时几乎有半人宽,蹲坐着也有孩童高低。
阿容的肩膀早已不是它合适的栖息地,但它找到了新的乐趣,监督。
它喜欢居高临下地看着大堂里的一切。哪个伙计偷懒少擦了张桌子,哪位客人碗里的肉似乎比昨天少了一片,甚至窗外麻雀偷啄晾晒的谷子,都逃不过它锐利的眼睛。
一旦发现异常,它并不叫唤,只是将脑袋转向阿容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极轻微的、催促般的咕噜声。
阿容往往能领会,她会顺着夜月的视线望去,然后对某个伙计吩咐一句,或是起身去窗边轻轻挥手赶走雀鸟。
这时,夜月便会满意地眯起眼,用喙梳理一下胸前光亮的羽毛,仿佛完成了某项重要职责。
此刻,它正盯着刚进门的一对年轻男女,男子书生打扮,却背着一柄剑,女子娇俏,眉眼间带着远行的风尘与兴奋,他们低声交谈着,要了楼上一间僻静的客房,又要了热水和简单饭食送入房中。
夜月的脑袋随着他们上楼的身影转动,直到他们消失在楼梯口,才转回来,望向阿容。
阿容正低头研磨一些晒干的草药,准备加入今日的例汤,她没有抬头,却仿佛看见了夜月的目光,轻声道:“江湖儿女,寻常投宿。”
夜月歪了歪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又将目光投向门外街道上嬉闹的孩童。
阿容唇边掠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夜月的多事,何尝不是另一种陪伴。
它将自己视为这方天地的一部分,并用它自己的方式参与着,守护着这小小的秩序,这笨拙的认真,常让她想起自己初学母亲言行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执拗。
水面之下,欧阳世家的齿轮仍在无声转动。
阿容留在世家的那五名写信人,如今已各自发展出更为细密的分支。
他们不再需要频繁向阿容请示,一套基于利益交换,信息共享和默契规则的运行机制,已经深深植根于这张无形网络的每个节点。
每月初五,会有一份简讯以最不起眼的方式,或是夹在客栈采购的账本里,或是某位熟客随口提及的市井传闻中递到阿容手中。
上面没有落款,只有寥寥数行字,记录着当月网络的关键动向,资源流转的大致方向,以及可能需要她注意的,涉及更高层面的微妙平衡。
阿容看得很慢,她看的不是具体事务,而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趋势与气息。
比如,某地节点近期对矿产信息的收集异常活跃;某条商路沿线的意外事件频率略有升高;世家内部几个新生代势力之间的摩擦暗流……这些信息碎片,在她脑海中会自动拼接,推演,浮现出水面之下权力与利益的隐秘构图。
她很少直接干预,只在极少数情况下,当某个趋势可能破坏整体网络的稳定,或触及她与欧阳上智早年约定的某些底线时,她会以同样隐蔽的方式,传递出一个模糊的意向。
或许是让客栈在某段时间拒绝某类客人,或许是在与特定熟客闲谈时,轻描淡写地提及某个风物典故。
这些微小的信号,会被网络中足够敏锐的节点捕捉解读,进而引发一系列连锁调整。
她对欧阳上智,保持着一种奇特的,定期但遥远的问候。
每逢年节,会有一份不具名的,符合他身份与喜好的礼物,以绝不会被追踪的方式送达他可能停留的区域之一。
礼物本身并无特殊,重要的是送达这个行为本身,象征着那条无形的连线依然存在,她并未忘记那段师徒名分,以及……她承诺过的,在阴影中的守护。
欧阳上智想必明白,他从未回复,也未曾试图通过这张网络反向联系她。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是对彼此地位与选择的尊重,他依然在经营他的霸业,她则在经营她的客栈与修行。
两条线平行延伸,互不交叉,却又在极深的层面,共享着某种源于过往的,复杂的羁绊。
暮色四合,客栈挂起了灯笼。
秦假仙今晚又来了,带着两个面生的商人,谈着一批绸缎的生意,他显然已将此处视为某种安全屋,谈事时放松了许多,虽仍压着声音,但手势眉宇间是真实的投入。
自那日与古叔一同离去后,秦假仙就常来悦来客栈,但再来就要规矩了许多。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江湖行头,脸上的笑容也还带着几分市井的圆滑,但先前那种刻意拔高的嗓门和无所顾忌的刻薄话语,却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多半是与人同来,有时是像古叔那样,带来一两位真正想在安静地方谈些事情的朋友;有时则是他那些消息灵通,路子也野的合作伙伴。
他们选择在阿容的客栈碰头,看中的,便是这里那份奇异的安宁,以及柜台后那位似乎对一切纷扰都漠不关心的容老板。
在这里谈事,确实比鱼龙混杂的酒楼茶肆要安全得多,容老板不管闲事,伙计们也训练有素,从不多听多看。
更重要的是,不知是不是古叔那番话起了作用,秦假仙隐隐觉得,只要坐在这客栈里,外面的是非风雨,似乎就真的被那扇普通的木门隔开了些许。
当然,那独一无二的美酒和实惠又可口的饭菜,也是极大的诱惑,秦假仙是个懂得享受的人,更是懂得用享受来拉拢关系的人。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将一些需要彰显诚意或维系人脉的饭局,安排在这里。
“张老板,李兄,这边请!不是我老秦吹嘘,这悦来客栈别看门脸普通,酒菜可是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脸上是熟稔的热情,却不再有浮夸的吹嘘,“尤其是这自酿酒,别处您绝对尝不到!”
他带来的客人,初时或许也有些将信将疑,但几杯酒下肚,往往便心悦诚服,连带对秦假仙的信任和好感,也似乎增添了几分。
秦假仙深谙此道,他知道,能提供这等品质酒菜且氛围绝佳的地方,本身就是他手中一项不大不小,却颇为体面的资源。
偶尔,他也会独自前来。
不与人交谈,只是寻个角落,点一壶酒,两碟小菜,慢慢地自斟自饮。
那双精明的眼睛依旧会习惯性地扫视大堂,观察着来往的客人,捕捉着空气中流动的细微信息,但目光触及柜台后那道素净身影时,会下意识地柔和些许,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然后迅速移开。
他不再试图与阿容搭话,结账时也是规规矩矩,双手将银钱奉上,道一声“容老板,结账”,得到阿容平淡的回应或微微颔首后,便安静离开。
阿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清明如镜。
她看得懂秦假仙那点讨好与借势的小心思,也看得懂他带来的那些客人身上或明显或隐蔽的江湖印记,但她并不在意。
在她看来,秦假仙与那些赶路的行商、歇脚的农夫并无本质区别。只要他遵守客栈的规矩,按时付账,不主动滋事,不大声喧哗影响其他客人,那么,他是油滑还是正经,是别有用心还是单纯饮酒,都与她无关。
这间客栈,本就是她观察人间,践行平凡的道场,秦假仙,也不过是这滚滚红尘中,一个挣扎求存,有着自己独特生存智慧的过客而已。
他带来的那些生意,那些交谈,那些小心翼翼维持的体面,都是这人间百态的一部分,是她修行路上,静默观察的风景。
阿容在柜台后煮着一壶新茶,用的是后山采摘的野茶,味道清苦,却有回甘,茶香袅袅,混着大堂里残留的饭菜香气酒气,以及人体温热的味道,构成客栈独有的气息。
她的目光掠过谈兴正浓的秦假仙,掠过角落里独自浅酌的老者,掠过刚刚帮忙收拾完桌子,正偷偷活动酸痛手腕的年轻伙计小川……最后,落在窗台上已然假寐的夜月身上。它缩着脖子,毛茸茸一团,在渐浓的夜色里像个温暖的谜。
账册已合上,算盘归于寂静。
这一日,与过往无数日并无不同,清扫、烹煮、算账、迎送……重复的劳作,流动的众生。水面之上,是琐碎而真实的烟火人间;水面之下,是精密而沉默的信息潮汐。
而她立于其间,如同客栈中央那根承重的柱子,不言不语,却托举着这小小一方天地的晨昏日常,也连接着远处那片无人知晓的暗影江湖。
夜风吹动门楣下的风铃,发出细碎的清响。
阿容端起那杯温热的野茶,轻轻呷了一口。
苦味在舌尖漫开,随即是悠长的甘,她垂下眼帘,将杯中余温与这满堂灯火,一同饮入这寂静而丰盈的夜晚。
暮色渐深,大堂的喧嚣随着最后几位食客的离去而沉淀下来。伙计们开始收拾桌椅,准备打烊。
夜月从它的监督岗上飞落,悄无声息地立在柜台一角,开始用喙精心打理羽毛。
就在这日与夜交替的静谧时分,客栈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中年汉子,穿着半旧的灰布短打,面容敦厚,肤色是常在外行走的微黝,眼神温润而沉静,仿佛能包容许多事情。
他走路的步子很稳,落地无声,却自有一股令人安心的踏实感,正是五信人之中最为稳重,如今执掌欧阳世家中原武林基层网络的中垚。
他先是对正在擦桌子的小川和善地点了点头,目光随即投向柜台后的阿容,隔着一段距离,微微躬身,动作恭敬却不刻意,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阿容抬起头,看见是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将手中正在擦拭的茶盏放下,对他轻轻颔首:“来了。”
“是,老板。”中垚应道,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醇厚,他走到柜台前,并未立刻说话,而是先看了看阿容手边那壶清苦的野茶,又嗅了嗅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酒菜余香,脸上露出一点极淡的,近乎怀念的笑意。
“店里生意还是一样安稳。”
“不过是些寻常往来。”阿容淡淡道,伸手取过一只干净茶杯,斟了七分满,推至柜台外侧。“坐。”
中垚道了谢,在柜台旁的高脚凳上坐下,双手捧起茶杯,并未立刻饮用,而是感受着那透过粗陶传来的微烫温度,他带来了一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东西,放在手边,并不显眼。
“近日可还顺遂?”阿容问,语气如同询问天气。
“托老板的福,一切按部就班。”中垚回答,语气平稳,“中原各处的线都还算平顺,新补的几位眼也渐渐上了手,只是近来南边几处水路码头,因着漕运份额有些小摩擦,几个当地节点卷了进去,有些扰攘,已让人递了话,让他们各退半步,莫要因小利坏了长久营生的和气。”
他说得简洁,却已勾勒出水面下一片区域的波澜与平息的过程。欧阳世家的网络如今庞大而复杂,日常的摩擦在所难免,中垚处理这些事务已驾轻就熟,很少需要惊动更深层的力量。
阿容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算盘那道旧划痕上摩挲了一下。“南焱那边,火气可还压得住?”
中垚脸上露出些微无奈又了然的笑意:“南焱性子是急些,但大局拎得清。我上月去信与他分说利害,他已约束手下,只是难免抱怨几句束手束脚,倒是西鑫那边,最近对西域商路的几支驼队兴趣颇浓,消息收得细,应是嗅到了什么大利。”
“由他去看。”阿容道,“西鑫精于算计,分寸自己会拿捏,北淼处江湖散地,信息芜杂,让他多留意些苗疆与漠北传来的异动,不必深究,知道有这回事便好。”
“是,已嘱咐过。”中垚点头,将杯中微温的茶饮尽。老板的问话和指示总是这样,寥寥数语,点明关窍,却给予他们充分的信任和自主。
这比事无巨细的操控,更让他们五人感念,也更能发挥各自所长。
他放下茶杯,将手边那包油纸打开,里面是几包分装好的茶叶,看起来并非名贵品种,却烘焙得恰到好处,香气内敛。
“路过徽州时,在一处老茶农家收的,说是自家后山野茶,制法粗拙,但胜在气清。想着老板或许喜欢,便带了些来。”
阿容目光落在茶叶上,顿了顿,伸手取过一包,指尖捻起几片茶叶,置于鼻尖轻嗅,又对着灯光看了看成色。
“有心了。”她将茶叶收好,并未多言谢,但中垚知道,这便是领受了。
夜月似乎对中垚颇为熟悉,此刻歪着头打量他,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声。中垚抬眼看向它,眼神温和,甚至带了点笑意:“夜月还是这般精神,有它守着,店里想必更安稳。”
阿容也看向夜月,唇边那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又出现了。“它比你我还上心。”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却并无尴尬,只有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无需言语填满的默契。中垚知道,老板叫他来,并非真要听那些繁琐的日常汇报,那每月简讯已足够。
更多是……一种确认,确认这条由过往延伸至今的线,依然牢固;确认他们五人,虽已各镇一方,依然是那个曾在灯下为她仔细誊写信件、聆听那些看似天马行空实则暗藏玄机的计谋点拨的五信人。
“老板……”中垚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上月十五,北边木字节点的老陈病故了,他儿子接了手,年轻人有冲劲,但还需打磨。我让临近的水字节点多照应些。”
阿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老陈是她早年布设网络时发展的第一批人之一,沉默寡言,却极其可靠,生命的消逝在这张不断新陈代谢的巨网中,亦是寻常。
她沉默片刻,道:“规矩照旧,抚恤加三成,从他儿子未来三年的例份里预支,免息。”
“明白。”中垚应下。这是老板的念旧,也是给新人立规矩,栓人心的方式,恩威并济,却不显山露水。
该说的似乎都已说完,中垚起身,再次微微躬身:“老板若无其他吩咐,我便不打扰了。”
“去吧。”阿容道,“路上当心。”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中垚心头一暖。他点头,拿起空了的油纸包,转身走向门口,步伐依旧沉稳。推门离去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柜台后,阿容已重新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账册上,侧脸在灯笼暖光下显得平静而专注。夜月也收回了目光,继续梳理着翅膀下的羽毛。
客栈里,只剩下伙计收拾碗碟的轻微磕碰声,和门外渐起的夜风。
中垚轻轻带上门,将满室的温暖与安宁关在身后,步入清冷的街道。
他知道,自己镇守的这张无形巨网,其最深处的锚点与最终的宁静,始终系于这间看似普通的悦来客栈,系于柜台后那位女子。
而他,和东森、南焱、西鑫、北淼一样,所要做的,便是让这片阴影继续平稳地蔓延呼吸,不惊扰那份她刻意维持的,琉璃般易碎的平凡时光。
这便是他们五人,对当年那份知遇与教导,最沉默也最持久的回报。
夜色如墨,将远山近树都晕染成深浅不一的轮廓。一间不起眼的农舍内,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欧阳上智坐在一张老旧的竹椅中,身上披着件半旧的棉袍,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环,神情在跳动的光影下半明半暗。
他已不复当年武林枭雄的张扬锐气,面容沉静,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偶尔掠过一丝精芒,提醒着旁人他体内蛰伏的智慧与力量未曾稍减。
中垚垂手立在门边阴影处,身形沉稳如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将近日武林中的暗流涌动,一一剖陈。
他汇报的语速平缓,内容详实,从几大势力的微妙摩擦,到各地资源流向的异常,再到某些关键人物近期的动向,事无巨细,却又条理分明。
欧阳上智静静听着,指尖的玉环停止了转动。
当中垚提及几个熟悉的名字和地点的异动时,他眼中会闪过一丝了然,或是几不可察的讥诮,却始终未发一言,仿佛这些搅动江湖风云的事件,不过是他掌中棋盘上几颗棋子自然的位移。
直到中垚的声音微微一顿,语气里带上一丝更深的斟酌:“……另有一事,关于……麟少爷。”
欧阳上智的目光倏然凝聚,如同两道冰锥,刺破昏黄的灯光,落在中垚脸上。空气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中垚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脊背却挺得更直,声音依旧平稳:
“麟少爷化名恨海主宰,已成功潜入宇文天麾下,借白骨灵车之掩藏,潜伏甚深。他……一心以为世家血仇未雪,矢志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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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似有动作迹象,欲针对宇文天麾下几个关键人物。属下请示,是否需要……接触或引导?”
竹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是欧阳上智缓缓向后靠去,他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肌肉似乎有瞬间的紧绷,随即又化为更深的疲惫与一种冰冷的漠然。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必。”
他睁开眼,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复杂,既有身为布局者的冷酷算计,也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属于父亲的沉痛。
“他不知道,才是最好的。”欧阳上智缓缓道,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又带着千斤重量,“恨意……是最锋利的刀刃,也是最坚固的面具,他心中燃烧的复仇之火,能让他更谨慎,更机敏,更……像一把淬炼过的毒刃,刺向我想让他刺向的目标。”
“至于世家……”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掌控一切的漠然,“它死在二十年前,就必须死得彻底。活着的,是阴影,是流言,是无人能抓住的可能。琳儿那里,阿容既已见过,也是一样。他们不知道,世家的死亡才是武林公认的事实。我需要他们存在着,以已死之人的执念和复仇者的身份存在着,这本身就是我计划中最有用的……烟雾和利刃。”
他看向中垚,目光锐利如刀:“阿容……她明白我的意思。她当年接触琳儿后,便再未试图唤醒任何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维持死亡的表象,需要何等的代价与……冷酷。”
中垚默默颔首,他当然知道,当年阿容姑娘与大姑娘欧阳琳那次短暂的、看似偶然的相遇,他曾隐约知晓。
后来老板便再未对欧阳世家旧人有过任何额外的关注,只是通过他们五人编织的巨网,更严密地覆盖观察必要时不着痕迹地修正着那些旧人行动的轨迹,确保他们不会真的走向毁灭,也不会过早地暴露世家未死的真相。
那是一种更深沉、更耗费心力的守护,是真正的藏于九地之下。
“麟少爷那边的行动……”中垚谨慎地再次确认。
“留意即可,非生死关头,勿要干预。”欧阳上智摆摆手,神情恢复了一片深潭般的平静,“让他去恨,去谋划,去刺杀,宇文天……哼,他也配称天?正好让麟儿替我磨一磨这把刀,至于安危……”
他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了农舍的土墙,投向更远更黑暗的某处。
“阿容既然能看着,就不会让他真的死。她答应过的事,从未食言。”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那是对阿容能力的认知,也是对那段复杂关系中某种底线的确认。
中垚心中了然,老板对欧阳世家旧部的不干涉,从来不是放任自流。
那张覆盖武林的网络,监控的又何尝只是外界的风波?麟少爷、琳姑娘……他们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某些节点的日常观察范围之内,只是观察者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观察的意义何在。
“属下明白了。”中垚躬身。
灯光下,欧阳上智的面容在短暂的冷硬后,渐渐沉淀为一种更深邃的谋划之色,他指尖的玉环又开始缓缓转动,发出极细微的、几乎与夜风同调的摩擦声。
“宇文天……”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评估,“白骨灵车,龟缩了这些年,骨头也该养得够硬了,他既敢再冒头,武林这潭死水,也该搅一搅了。”
他抬起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中垚身上,不再是刚才谈及子女时那隐晦的复杂,而是纯粹属于枭雄的锐利与不容置疑。
“藏了二十年,阴影铺得够广,网也织得够密。”欧阳上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重量。
“过不了几年,等宇文天和他那些跳梁小丑把台子搭得差不多,就该轮到真正的主角登场了,欧阳世家……这个名字,在棺材里躺得够久了,该让它出来透透气,也……该让天下人重新记起,谁才配坐在那至尊的位子上。”
中垚心头一凛,垂首更恭,他知道,老板隐忍布局多年,所求从不是偏安一隅的阴影之王,那至高无上的武林至尊,才是他真正瞄准的猎物。如今,时机似在成熟。
“阿容那边……”欧阳上智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像是权衡,又像是一种遥远的关切,“这些事,不必特意去说,她那客栈,本就是消息汇聚之地,南来北往,三教九流,什么风声透不过去?以她的心思,猜也猜得到几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光。
“她既选了那条路,开了那间客栈,便是要隔岸观火,自修其道,罢了,不必拿这些尘嚣去扰她清净,让她……继续煮她的茶,算她的账吧。”
话虽如此,欧阳上智心中却明镜似的,阿容的清净,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参与?她的客栈是观察站,她本人就是最敏锐的感应器。
不告诉她,与其说是保护她的清净,不如说是他清楚,她根本不需要被告知。
他的一切动向,只要开始在这江湖搅动风云,就必然会在她那片平静的水面上,投下相应的涟漪,而她,自然会做出她的判断与应对。
“传信给上致。”欧阳上智收敛了那丝飘远的心思,声音恢复冷硬,“让他开始联络散落各处的义子……他们是时候重新听到主人的召唤了,多年的香火情,该续上了,告诉他们,世家未死,阴影将褪,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是。”中垚应道,记下这道指令,二爷欧阳上致常年在外,联络四方,维系着那些可能已被岁月冲淡的忠诚,此令一下,平静的水面下将涌起第一波暗流。
“还有,”欧阳上智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冷厉,“叫尚智回来。他在域外经营得够久了,该回家了,中原武林这场大戏,缺了他这个台柱,怎么唱得精彩?”
“藏了那么久,”欧阳上智最后总结,声音里终于透出一股压抑多年的锋芒与野心,虽轻,却重如千钧,“也该让世人,重新记起欧阳二字的分量了,武林至尊……呵,那把椅子,除了我欧阳上智,谁坐上去,都不过是沐猴而冠。”
命令已下,蓝图已显。
中垚仿佛已经看到,平静已久的苦境武林,即将被一股从最深沉阴影中涌出的巨力,彻底搅动。
交代完正事,欧阳上智周身那股凌厉逼人的气势稍稍缓和,他看向依旧沉稳立在原地,准备领命而去的中垚,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中垚是他一手提拔、也是阿容当年间接筛选并认可的人才,忠诚、稳重、有能力,且难得地懂得分寸。
比起阿容那看似温和实则界限分明的疏离,中垚更像是一块经过精心打磨的磐石,可靠地镇守着他交付的一方天地。
“中垚,”欧阳上智忽然开口,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属于长者的,略显生硬的平和,“这些年,辛苦你了,东森他们几个,也多赖你居中协调。”
中垚微微躬身:“属下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老板与……容老板当年给予的机会与信任,属下始终铭记。”
听到他提起容老板,欧阳上智眼神微动,摆了摆手:“不必学她。”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感慨,或许是告诫。
“她走的路,是她的选择。”欧阳上智缓缓道,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但你不同,你是我欧阳世家的栋梁,是撑起这片阴影天空的支柱。该争的要争,该显的要显,该握住的力量,一丝一毫也不能放松,这武林,终究是刀剑与谋略说话的所在,温情脉脉,隔岸观火,那是她的修行,不是你的战场。”
他看着中垚,目光深邃:“记住,你脚下是欧阳世家的根基,手中握着的是可以搅动风云的力量,莫要因为看多了她的淡泊,便也生了退隐之心。这天下,还没到可以安心喝茶的时候。”
这番话,既是肯定,也是警示,更隐隐透露出对阿容那种超然姿态的一种复杂评价,他理解,甚至欣赏,但绝不鼓励效仿。
在他欧阳上智的棋盘上,需要的是能攻城略地的将帅,而不是隐居山林的逸士。
中垚心头一震,立刻明白了老板的深意,肃然道:“属下明白。必竭尽全力,助老板达成霸业,重振世家声威!”
欧阳上智点了点头,似乎满意于他的表态。“去吧,事情要做得稳,也要开始透出点风声了,温水煮青蛙,也得让青蛙知道水快开了。”
“是!”中垚不再多言,躬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农舍,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之中。
油灯下,欧阳上智独自坐着,手中的玉环不知何时已停下。他望着跳动的灯焰,思绪似乎飘远了片刻,想到了那间总是弥漫着茶香与烟火气的悦来客栈,想到了柜台后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武林至尊……”他低声自语,嘴角的弧度冰冷而坚定,“阿容,你且看着。这江湖,终将按照我欧阳上智的意志,重新排列。”
而远处,悦来客栈的灯火,在夜色中温暖而静谧,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又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只是选择了以一碗热茶,一盏孤灯,静待风云变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