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告别,无需言语。
第二十五日,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将露珠映照得如同遍野琉璃时,乱世狂刀与阿容已立于那片狼藉的空地两端。
没有约定,却心照不宣。
这是最后的试炼,也是唯一的告别。
乱世狂刀缓缓抽出狮头宝刀,刀身映着朝阳,流淌着赤金般的光泽。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狂放不羁,而是沉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凝重。
他不再将阿容视为需要教导的后辈,而是必须全力以赴的,值得尊敬的对手。
阿容手中握着的,依旧是一柄随处可见的长刀。她的气息完全内敛,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静默力场,连风靠近她都变得迟缓。
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倒映着整个战场,也倒映着对手的一切。
“吼——!”
率先出手的,依旧是狂刀,没有试探,起手便是经过阿容点拨,去糟粕取精华后的回龙逆斩。
龙卷再起,却更加凝练,沙石不再是干扰,而是化为无数锋利的刀刃,随着他旋转的身形,化作一道毁灭性的冲击波,直撞而来。
阿容动了,她没有施展任何特定的招式,只是迎着风暴,踏前一步,手中长刀由下至上,斜斜一撩。
这一撩,看似简单,却仿佛蕴含着一字刀法的极致凝练,夜龙一炬的爆发轨迹,以及江山易手的精准预判。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一声尖锐的撕裂声。那狂暴的龙卷竟被她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刀,从中剖开。
混乱的能量流像被无形的手引导着,向两侧倾泻而去,将她身后的地面撕出两道深沟,而她自身,岿然不动。
狂刀眼中精光暴涨,不惊反喜!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
他身形毫不停滞,借着前冲之势,刀交单手,另一手五指如钩,正是融入刀法的江山易手之精要,抓向阿容持刀的手腕,同时狮头宝刀拦腰横斩。
阿容手腕微沉,刀柄如同活物般在她掌心一旋,不仅巧妙避开了擒拿,刀尖更以毫厘之差点向横斩而来的狮头宝刀侧面力量最薄弱之处。
“叮!”
一声轻响,乱世狂刀势大力沉的一斩竟被她轻飘飘地荡开。与此同时,阿容左手指尖寒气凝聚,无声无息地刺向狂刀因发力而微微暴露的肋下。
攻守转换,只在瞬息。
乱世狂刀大喝一声,不闪不避,周身气劲勃发,硬抗下这一记指风,同时狮头宝刀划出一道圆满的弧光,离刀斩的气劲脱手而出,却不是飞向阿容,而是环绕自身,与紧随其后的真身刀锋形成虚实交错的绝杀。
阿容的身影在虚实刀光中如同鬼魅,她的步法融合了离刀斩的位移与自身对空间的理解,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攻击。
她的刀不再拘泥于形式,时而如呼龙啸天般洒出点点寒星,封锁狂刀所有进路;时而又极度收敛,将全部力量凝聚于一点,发出媲美一字刀法的致命穿刺。
两人身影交错,刀光如瀑。
乱世狂刀的刀,是爆裂的火山,是奔腾的天河,充满了力量与野性之美。阿容的刀,是精准的手术刀,是绝对零度的冰晶,充满了理性与计算之美。
火与冰,狂与静,在这片空地上上演着极致的碰撞。
终于,乱世狂刀的气势攀升至顶峰。他双手握刀,仰天长啸,声震四野。周身气息与手中狮头宝刀产生共鸣,发出低沉雄浑的嗡鸣,正是庐山不动一剑痕的起手。
但这一次,不同了。
他没有急于旋转攀升,而是将那股欲破天地的气势死死压制在刀身之内,狮头宝刀因承载了过于庞大的能量而微微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他的狂,不再向外喷发,而是向内压缩,凝练,如同即将爆发的超新星。
阿容停下了所有闪避,静静站立,双手握住了刀柄。
她将长刀竖于眉心之前,眼神空茫,仿佛在与手中的刀,与脚下的地,与周遭的风进行着最后的交流。
她体内那有序运转的力量循环与更加底层,被约束的力量循环,在此刻达成了完美的同步。
所有的力量,所有的计算,所有的情感,对母亲的不舍,对自身存在的困惑,对这一个月时光的珍视,都被她毫无保留地倾注于这一刀之中。
没有名字,这是只属于阿容的,告别之刀。
“斩!”
乱世狂刀怒吼,被压缩到极致的能量终于爆发。
他整个人与刀化作一道仅有数米宽,却凝实如赤金熔岩般的垂直刀气,不再是覆盖性的轰击,而是将所有破坏力集中于一条直线上,以超越声音的速度,撕裂大地,直奔阿容。
也就在他出刀的同一瞬,阿容也动了。
她向前踏出一步,仅仅是一步,手中的长刀随之挥出。
没有耀眼的光华,没有骇人的声势,只有一道透明扭曲了光线的波纹,沿着刀锋所指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轰!!!!
赤金色的狂龙与透明的波纹在半空中相遇。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是无声的湮灭。
接触点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光线错乱,狂龙般的刀气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由无数微风组成的墙壁,前端被迅速分解消融,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而那道透明的波纹,也在这极致力量的冲击下,剧烈荡漾,仿佛随时会破碎。
“咔嚓——”
阿容手中的长刀,终究无法承受这超越极限的负荷,从刀尖开始,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然而,那道透明的波纹,却在长刀碎裂的瞬间,仿佛挣脱了最后的束缚,猛地向前一突。
“噗!”
赤金刀气被从中彻底贯穿,残余的透明波纹如同最锋利的针,掠过狂刀的脸颊,带起一缕断发,最终消失在他身后的空气中。
狂刀保持着挥刀向前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他脸颊旁,那一缕被斩断的发丝缓缓飘落。
他输了。
不是输在力量,而是输在了对力量本质理解的精度上。
阿容那凝聚到极致的一击,穿透了他力量的结构,如同找到了最关键的承重墙,轻轻一推,便导致整个大厦的倾颓。
阿容看着手中仅剩的刀柄,沉默片刻,将其轻轻放在地上。
“我输了。”她平静地说,“我的器,承载不了我的道。”
乱世狂刀缓缓收刀,脸上没有丝毫落败的沮丧,反而露出一抹复杂而畅快的笑容。
“不,是老子输了。”他坦然道,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你的道,已经走到了老子前面。这一个月时间……谢了,丫头。”
他没有说谢什么,是谢谢她的陪伴?谢谢她作为镜子的映照?还是谢谢这最后一场,让他看清前路的战斗?
或许都有。
阿容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道谢,也算是最后的告别。
山风掠过,卷起地上细微的尘埃,也带走了激战后的炽热与肃杀。
那句“谢了,丫头”在空气中缓缓沉淀,没有客套的回应,也没有伤感的追问。
阿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将狮头宝刀归于鞘中,那声清脆的合拢声,像为一个时代画上了句点。
他走到她面前,巨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阴影里,目光落在她脚边那柄仅存的刀柄上。
“器不足惜。”他沉声道,声音里没了狂啸,只有历经风沙磨砺后的粗粝与平静,“道已在心,何愁无器?”
阿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清澈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眸里,此刻没有胜负的波澜,只有一种了然的平静。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没有说他教会了她什么,也没有说这场相遇改变了什么。有些东西,一旦刻入灵魂,便无需再用苍白的语言去确认。
乱世狂刀忽然咧嘴,露出了这一个月来,第一个称得上纯粹、毫无负担的笑容,带着他独有的狂放,却不再迫人。
“哈!走了!”
他转身,猩红的披风在渐强的山风中猎猎作响,再没有回头。步伐依旧龙行虎步,踏过被刀气犁开的大地,走向崖外翻涌的云海,走向他注定痴狂不悔的江湖。
他没有说“保重”,也没有说“后会有期”。
阿容也没有。
她只是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团炽烈的的火焰,代表着力量与情感,一步步远离她的冰原,直至那身影彻底融入云海与晨光,再也看不见。
阿容掏出乱世狂刀送她的竹萧,吹奏着她眼中的乱世狂刀与这一个月相处的时光。
远处的乱世狂刀,也听见了。
那箫声初起时,如寒泉滴落深潭,清冷孤寂,正是他初识阿容时的模样。
可渐渐的,旋律中渗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箫音不再一味沉郁,而是开始有了起伏,有了转折,那是他们刀锋相撞的火花,是月夜下关于执着的沉默交流,是她将他那些狂放不羁的招式,一点点拆解吸收,化为己用的智慧闪光。
他听见了自己的影子。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将他刀意中的那份不屈与坦荡,用她独有的方式诠释了出来。
他的狂在她的箫声里,被洗练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更加坚韧、更加冷静,却同样充满生命力的内核。
他停下脚步,立于云海之畔,没有回头。
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复杂而释然的弧度。
这丫头……竟将这一个月的时光,将他们之间亦师亦友,亦镜亦敌的全部复杂情谊,都融进了这一曲箫声里。
她不是在悲伤地送别,而是在用她的方式,为他,也为这段相遇,举行一场冷静而郑重的加冕礼。
曲调渐高,仿佛再现了方才那最后一击的碰撞与湮灭,但没有杀伐之气,只有一种纯粹力量的展示与对结果的平静接纳。
最终,所有声音缓缓收束,归于一片悠长的宁静,余韵袅袅,如同云雾本身,萦绕在山崖之间,久久不散。
箫声止息。
阿容放下竹箫,指尖轻轻拂过温润的箫身。她依旧望着乱世狂刀离去的方向,那里,云海翻腾,早已不见人影。
她眼中,那层因母亲逝去而冻结了百年的坚冰,似乎又融化了一分。依旧清澈,却不再那么刺骨地寒冷。
她转身,将竹箫小心收起。
然后,她迈开脚步,走向了与乱世狂刀截然相反的方向。
山风卷起她素色的衣袂,她的身影在空旷的山崖上显得格外孤独,却也格外坚定。
在北域,冬天似乎停留地要久一些,在江南已经满街繁花绽放,而北域的寒风,却是带着刀子的。
它们呼啸着掠过荒原,卷起地面坚硬的雪粒,抽打在身上,能穿透厚厚的棉衣,直刺骨髓。
对于寻常武者而言,这是需要运功抵抗的苦寒,但对于阿容,这却是恰到好处的背景音。
每天黎明前最黑暗寒冷的时刻,她便会出现在一个合适的地方,开始一个时辰挥刀。
她的刀,依旧是一柄普通的铁刀,但每一次举起挥下,都绝非简单的重复。
在她的意识深处,那三重循环正以前所未有的协同效率运转着。
内层是被压成液态圆核的意识核心,这里是所有信息的起点与终点,是母亲容颜最清晰的储藏室,是阿容之所以为阿容的绝对坐标,它保持着近乎凝固的沉寂,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不会因无意识的信息泄露而污染外界。
中层的动态外壳围绕核心旋转压缩紧密,内部是缓慢旋转,尚带一丝混沌本色的原始力量;外部则是被高速离心力甩出,变得纯粹而有序的可用力量。
这个循环如同一个巨大无形的反应堆,为她的一切行为提供着最根本的能量。
外层的刀术循环,是她目前修行的重点。她将狂龙八斩法的精髓彻底消化,不再拘泥于任何招式形态,而是将其提炼成一种理,一种如何高效运用力量,如何捕捉战机,如何将意志灌注于兵器的核心法则。
此刻,她每一次挥刀,刀术循环便全力启动。
刀锋,成了那张无形大网的牵引器。随着她的动作,弥散在身体周围,那些试图逃逸的微弱力量信息残渣,被精准地捕捉,吸附到刀锋轨迹之上。
同时,刀术循环也像一个高效的泵,牵引着力量循环外层那些有序的力量,混合着被捕捉回来的残渣,随着她挥刀的动作,在四肢百骸中进行着剧烈而精密的循环。
这种修行带来的变化是深远的。
在内在视角下,她的躯体仿佛真的在向一种更有序的物质形态进化。骨骼如同被无数次锻打的寒铁,筋脉如同编织有序的能量导管,肌肉纤维则像是充满了液态光华的琉璃丝线。
外在的表现,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矛盾。
她感觉自己这具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并非物理重量的增加,而是一种内在质量的沉淀。
每一分力量都被牢牢锁在体内,不再无谓弥散,使得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千钧坠地的稳定感,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连接得更加紧密。
但同时,她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那是卸下了长久以来控制的重担后的释然。
当力量不再是需要分神去压抑的洪水,而是如臂使指的温顺流水时,灵魂便仿佛挣脱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她走在北域的荒原上,瘦弱的身影依旧,却不再像一片随时会被风雪吹走的羽毛。她像一座移动的琉璃塔,风雪绕其身而行,寂静因其存在而显得更加深邃。
每一次挥砍,都是一次压缩,一次提纯。
力量被束缚在肌肉的收缩与舒张间,被锤炼在筋骨的震颤与共鸣里。
她能清晰地看到,那些流淌在体内的光流,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驯服,更加……成为她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非一个需要时刻警惕的租客。
她知道,这条路还很长。
她还需要一套专修内功的心法,三重循环的协同还能更高效,对那股本质力量的理解而非仅仅是控制,更是遥不可及的目标。
但此刻,在北域无情的寒风里,听着自己挥刀时斩裂空气的锐响,感受着体内那有序运转,逐渐壮大的力量之河……
抱着刀不断行走在荒野的阿容,心中一片平静。
说起来,阿容手上的刀是一名侠客送给她的。
在跟着乱世狂刀练刀的时候,阿容也常跟着乱世狂刀乱走,看着他打败来挑战的对手,然后乱世狂刀身边跟着一个女孩就在北武林传开了。
有人说这女孩是乱世狂刀的徒弟,有人说这女孩是乱世狂刀的女儿,总之阿容是被想要找乱世狂刀的北武林侠客们给记住了。
更何况阿容在确定自己不危险后,就常常出现在各个村镇,想要找到乱世狂刀的人大部分都找上了阿容。
阿容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前赴后继的拦路,是因为乱世狂刀,而不是因为她自己。
流浪多日的阿容也学到了不少未曾从娘亲口中学到的词语,比如仇恨。
阿容一直以为别人找她,是因为她无意间用力量害死了几个人,所以她沉默地听着他们的秽语,她觉得自己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但是对于娘亲最后的期望,她又不能去死,让他们如愿。
所以在他们情绪平静下来后,说了声“对不起”,举着木棍一棒,身影如风般在人群里穿行,再见阿容身影时,所有人都倒了。
她将他们安置在放在人多的地方,放在一起,放上宽大的叶子和野草,以防睡过头了被野外的猛兽给叼走了。
结果有个执着于乱世狂刀的人一开口说自己想要找乱世狂刀时,阿容刚举起正要敲他脑袋的木棍,愣了一下,那人看着一瞬间就到自己身边举着木棍的阿容吓了一跳。
问了一遍后,阿容才知道原来找自己的那么多人是来找乱世狂刀的。
之前的人有的是直接上来就动手的,有的总是秽语在口不说正言,然后到了后面所有的人好似都默认不开口,都以为需要把阿容抓住她才会开口。
然后就变成了阿容遇到人直接一棍就打晕的流程化,她卖药的店铺大夫念到着说,最近晕倒的人愈发多了,医馆的生意都热闹起来了。
不过经历了一段后,阿容也出名了,虽然不知道阿容是谁,但一个弱小的女儿家凭借一根木棍打晕所有有名人士的消息算是有了名。
虽然她看着年纪小,看起来弱,但手中的木棍可不分手下的人是有名的侠客还是无名的莽夫,不分面前持的是刀枪剑戟,还是斧钺钩叉,没人能躲得过。
在这个武林活着的人都爱看别人热闹,也非常慕强,最是爱挑战不可能,毕竟阿容看起来真有迷惑性。
找阿容的人,目的逐渐从找乱世狂刀,变成了比拼到底谁能躲过她的一棍,到谁能挨了她一棍而不倒的时间比较。
听到这里,阿容甚是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有人闲的来找她挨一棍,她从未听过如此惊奇的请求。
阿容不理解但尊重。
尊重是阿容学的最多的课程,娘亲教她尊重生命,阿芙教她尊重意愿,乱世狂刀教她尊重对手。
在阿容看来,生命是宝贵的,尊重就是不随意干涉别人的命运,尊重就是不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尊重就是每一次竭尽全力的挥刀。
而武者的尽全力却是带来生命的代价。
娘亲不喜欢她伤害生命,阿容也不喜欢杀人。
用的是木棍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没有找到一件趁手的刀,更是因为她不想杀人。
她最初学刀,不过是几岁时在角落里看着村里的同龄人们在扮演侠客的剧情,他们述说着自己的理想。
阿容望着说着自己未来将成为一个刀客的人,她不知道什么是理想,她只觉得他的眼睛亮亮的,很吸引人,很好看。
之后遇上了乱世狂刀,看到他刀里炙热怒放的情绪,以及有着与她类似的执着,却不同的表达,他的刀吸引了她。
理想是什么呢?阿容脑子里忽而想起一个问题,那是她从小到大从未弄明白的东西。
记忆里的时光总是充满温馨的。
小小的阿容望着温柔的娘亲问。
娘亲停下手中的针线,温柔地看向阿容,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理想啊……”娘亲的声音像窗外流淌的溪水,轻柔而温暖,“它就像一颗种子,种在人的心里。有的人,想让这颗种子开出最美丽的花,让路过的人都闻到芬芳;有的人,想让这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为疲惫的人遮风挡雨。”
阿容仰起头,看着母亲在烛光下柔和的侧脸:“那……娘亲的理想是什么?”
织娘的眼神飘向窗外无边的夜色,沉默了片刻,然后更紧地搂住了阿容。
“娘亲的理想,从前是看看外面的世界。但现在……”她低下头,用脸颊贴着阿容的额头,“娘亲的理想,就是看着容儿平平安安地长大,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就这样吗?”阿容有些困惑。这和她听到的那些行侠仗义、名扬天下的理想太不一样了。
“就这样。”织娘肯定地点头,眼中是沉淀了岁月的温柔与坚定,“容儿,你要记住,理想不一定要很大,很了不起。能够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能够平静地度过每一天,这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理想。”
阿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脸埋进母亲带着阳光和皂角香气的怀里。那句话,连同那份温暖,一起沉入了她意识的最深处,被妥善地收藏起来。
几年后,在北域呼啸的寒风中,当阿容再次想起这个问题时,她挥刀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小的凝滞。
理想。
守护。
她看着手中那柄由陌生侠客赠予的铁刀,刀身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
那个执着于挑战她,却每次都被她一棍放倒的青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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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被她安置好后,醒来时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愤怒或羞愧。他只是瘸着腿,跑到她暂时栖身的破庙,将这把看起来品相不错的刀塞给她。
“我用的是剑!”他大声说,脸上还带着被她敲出来的青紫,“这刀是我从……呃,反正来历清白!我看你总用木棍,一个刀者,没有自己的刀像什么话!”
她记得自己当时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被看得有些窘迫,抓了抓头发:“那个……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我敬你是条汉子!不,敬你是位高手!这刀,就当是……学费!对,学费!让我看看真正的刀是什么样的!”
她最终收下了刀,记下了他的名字,罗山。
而他心满意足地走了,继续他屡败屡战的挑战。
这算……守护吗?
用一根不伤人的木棍,守护那些挑战者的生命。
用一次次的失败,守护那个青年对刀和高手纯粹的憧憬。
她不知道。
她只是继续挥刀。
在北域的寒风里,在无人的旷野中。
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是她与这个世界最直接的对话。
体内的三重循环平稳运行,力量如温驯的江河在脉络中奔流。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器在缓慢而坚定地提升,逐渐能承载更多道的重量。
她走过被战火焚毁的村庄,默不作声地将盘踞的流寇敲晕,整齐地码放在村口。
她路过饥荒的城镇,将身上所有的干粮和银钱悄悄放在最破败的屋檐下。
她遇到被追杀的,奄奄一息的武者,用初步掌握的、融合了力量特质的内力为其稳住伤势,然后转身离开,仿佛从未出现。
她没有名字,没有称号。
只有一根木棍,一把刀,和一个路过的背影。
那些关于神秘少女的传闻,在北武林悄悄流传,版本各异,真假难辨。有人说她是落难的贵族千金,有人说她是隐世高人的弟子,有人说她本身就是精怪所化。
阿容从不理会。
她只是走着,看着,偶尔守护着。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践行着母亲那句好好活着,并笨拙地、摸索着去理解理想的含义。
或许,理想不必是远方的星辰。
它可以是手中的刀,是脚下的路,是每一次挥刀时内心的平静,是每一次路过时,指尖残留的,一点点微弱的暖意。
夜色再次降临,阿容收起刀,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坳,升起一小堆篝火。
按照习惯,阿容拿出自己的竹萧,吹奏着一首自己娘亲哼唱的曲子,名字叫做离人归,是娘亲的父亲常哼的。
听说来自于很久很久以前,是随着武君斩魔故事流传下来的,是一位乐师为英勇牺牲的人作的。
火焰在阿容清澈的眼底跳动,映出一片暖色的光晕,却驱不散她周身那份与生俱来的寂静。
她将竹箫凑近唇边,闭上双眼。
第一个音符,不是响起的,而是凝出的。
如同北域寒夜里,第一片雪花悄然凝结于枝头,带着一种注定消逝的,晶莹的壮烈。
箫声初起,并未高亢,反而低沉呜咽,仿佛来自远古战场的风,卷着沙尘与血色。
那不是千军万马的喧嚣,而是聚焦于一个孤独的身影,或许,就是母亲口中,那位自愿将力量借给武君,坦然赴死的义士。
在她的箫声里,没有胜利的号角,只有赴死前的平静与决绝。旋律盘旋而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将自身一切都燃烧殆尽的献祭感。
每一个音符都像一记沉重的鼓点,敲打在寂静的夜空里,是生命在陨落前爆发的,最极致的光华。
这是离。是告别故土,告别亲人,告别生命,为了一个更宏大的愿景。
就在那壮烈之意达到顶峰,仿佛下一刻就要弦断声绝之际,箫音陡然一转。
极高的一个音,如同破开厚重阴云的第一缕天光,纤细,却无比坚韧。
随即,旋律如同冰河解冻,潺潺流淌而下。不再是牺牲的悲壮,而是新芽破土般的、充满希冀的温柔。
这是归。不是肉身的回归,而是意志的传承,是牺牲所换来的,在幸存者与后人心中点燃的那一点不灭的星火。
阿容的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虚构的古代义士,而是母亲织娘的脸庞。
母亲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壮烈,她的一生平凡而短暂,但她将所有的温暖与坚韧都给了自己。这,何尝不是一种沉默的献祭与新生?
箫声在此刻,与她自身产生了最深切的共鸣。她控制着体内有序循环的力量,让一丝极细微的、温润的气息融入箫声。那声音仿佛拥有了实体,如同月下的薄雾,轻柔地弥漫开来,抚慰着夜的荒凉。
壮烈与新生交替、融合,最终,所有的旋律都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沉的念。
箫声变得极其缓慢,每一个悠长的尾音都仿佛承载着千年的重量。那不是嚎啕大哭的悲伤,而是渗入骨髓的,无声的思念。
是幸存者望着空荡荡的屋宇,是母亲在深夜摩挲着孩子旧衣的指尖,是阿容在每一个清晨醒来,下意识寻找那个再也找不到的温暖身影。
她吹的,是古老传说里的离别。
她想的,是刻入自己灵魂的别离。
她将对外祖父的想象,对武君传说中那些无名者的敬意、以及对母亲最深切的怀念,全部编织进了这曲离人归里。
篝火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平静的燃烧,仿佛也在静静聆听。
当最后一个音符如轻烟般袅袅散入夜空,万籁俱寂。
阿容缓缓放下竹箫,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比北域的夜空还要深邃,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片被音乐洗涤过的宁静。
“啪啪——”
掌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阿容没有动,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鼓掌的人。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跳跃的篝火上,仿佛刚才那曲惊心动魄的箫声,只是夜风偶然拂过箫管的呢喃。
来人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走到火堆旁,寻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本就是这篝火会的一员。
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文士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双眼眸却不见丝毫浑浊,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温和而睿智的光芒,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老朽欧阳上智,路过此地,被姑娘的箫声吸引,唐突之处,还望海涵。”他微笑着开口,声音温和醇厚,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魅力。
阿容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他,她的眼神清澈依旧,带着惯有的审视,却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
她能感觉到,这个老人身上没有恶意,也没有那些江湖人常见的贪婪或算计,他就像一块被打磨光滑的温玉,气息内敛而深沉。
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欧阳上智也不以为意,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竹箫上,赞叹道:“姑娘的箫艺,已近乎道矣。老朽虚活数十载,自问听过名家无数,却从未听过如此……特别的箫声。”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而后缓缓道:“初闻时,是沙场碧血的壮烈,是数万人慨然赴死的决绝,听得人血气翻涌,恨不能随之拔剑。此乃离之真意,壮士断腕,一去不返。”
“然音调一转,却又化出无边眷恋,是新生的希望,是星火传承的温柔。此乃归之渴盼,魂兮归来,长伴亲侧。”
他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仿佛穿透了阿容平静的外表,看到了她内心深处那片被风雪覆盖的荒原。
“最难得的是最后。壮烈与眷恋交织沉淀,化作了那挥之不去的念。此念非私情,非小爱,而是……对一段被遗忘历史的悲悯,对无数牺牲者的追思,更是……”
他直视着阿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姑娘将自己对至亲的刻骨思念,也融了进去。故而此曲,闻之令人心魂震颤,潸然泪下。”
阿容握着竹箫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她没想到,这个自称欧阳上智的老人,竟能听得如此透彻。他不仅听出了传说,听出了历史,更听出了她藏匿在最深处对母亲的情感。
这份洞察力,远超她之前遇到的任何人。
“此曲何名?”欧阳上智温和问道。
“《离人归》。”阿容轻声回答。
“《离人归》……离人已逝,何言归期?好名字,好一曲……痴人梦。”欧阳上智轻叹一声,那叹息里带着看尽世事的沧桑,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
他复又看向阿容,眼神温和而郑重:“姑娘能以音律承载如此厚重的情感与历史,心性之纯粹,灵性之通透,实属罕见。此曲,不应埋没于荒野,当为知音所赏。”
他顿了顿,发出邀请:“老朽不才,在附近有一处雅致别业,藏书颇丰,亦收集了不少古谱轶事,姑娘若不嫌弃,可愿随老朽前去小住?或许,能从中找到更多关于此曲,或关于姑娘所想追寻之事的线索。”
他的提议很自然,理由也足够充分,带着长者的关怀与对才俊的赏识,令人难以拒绝。
阿容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她的感觉告诉她,眼前之人没有说谎,没有恶意。
但一种更深层的,源于意识的直觉,却在发出极其微弱的警示,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复杂信息聚合体,与他产生过深的交集,或许会卷入难以预料的漩涡。
但……
《离人归》的来历,母亲哼唱时眼中的追忆,那些被遗忘的历史……还有,她自身存在的谜团。
这些,对她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她需要信息,需要理解这个世界,需要找到一条能让她好好活着的路。
短暂的沉默后,在北域呼啸的寒风中,阿容对着这位初遇的老者,轻轻点了点头。
“好。”
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一老一少平静的脸庞。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声轻微的应答中,悄然扣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