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炉的牛奶甜面包，松软可口，喷香十足！小哥，要不要来一个？」
「今早采的玫瑰，红色的多称国礼，买一朵吧客官！」
「来一份热狗面包吧！十种配菜，五种酱料，任您挑选！」
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在这个举国欢庆的节日里，所有商贩都在拼命兜售自己的产品，人们也更乐于借着庆典的氛围，从兜里掏出几个钱，作为今年最大的娱乐支出，街上可谓人满为患。
国礼不仅是国家繁荣的象征，对人们而言，更是和亲朋好友一起度过的时间，扯两下店家布置的装饰，和熟人搭上几句话，还有不少街头表演让人们在此驻足，但若是扰乱秩序，便会被巡逻的警卫遣散。
人多是非就多，国礼期间，街头巷尾都能看见警卫，德拉尔学长不知道愁掉了多少头发，才让皇都维持着以往的秩序。另一位负责秩序的荷尔琳娜学姐，作为皇室骑士团的副团长，多在皇宫内走动，没有德拉尔学长那样可以走动，几乎见不到面。
现在这样的时间，实则也是难得可贵。不过是几天没出门，就觉得外面的空气分外清新，我悄悄深呼吸，吸入绵长的气息，又安静地吐出来。
「你的表情放松了很多。」
我僵硬了一瞬，张了几下嘴。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我理解，狼是不能被圈养的。」
莱伊的脸色平静，闲适地四处张望，似乎这句胡只是最普通的陈述。我从未见过莱伊用「狼」来形容我，她通常会称呼我为「她的弟子」，最玩笑的说法也只是「她养的小狗」，比起这个疏远的狼，我宁愿她将我当作……可以圈养的狗。
但不是现在。
我垂下眼帘，一言不发地跟在她的身后。
比起上次去金苹果商会时，今天街上的布置更加用心，花朵的清香、人群的香水味和汗味、喷泉洒出的水的气息，以及各种各样的复杂味道都冲进鼻子。
猛地，苹果酒的味道袭来，将我卷回那天的回忆里。
「又是你们！」
酒铺的老板喜笑颜开，将两杯果酒递了过来。
一切都好像前天的复刻，但现在的气氛和之前可谓是天差地别，我没有喝酒的心情，尴尬地摆摆手，推开木酒杯。
「今天不太想喝酒。」
「哎呀，这个不会醉！果汁而已，喝点吧！」老板娴熟地劝酒，一边把苹果酒往我怀里塞，旁边的熟客看了都在起哄，纷纷调侃我。
「小哥，你就喝了吧！这么有意义的日子，就算逛街也要高兴点啊！」
「一杯果酒耽误得了什么事，上次不也和女朋友一起喝了嘛！」
「哎哟，人家都喝上了！」
我惊讶地回头，莱伊正举着酒杯咕噜噜往嘴里倒。上次她还用一副不擅长喝酒的样子，来劝我和她一起喝，这豪迈的样子，可是相距甚远。
「放心吧，我没醉，只是这么点酒精。」
她路过我身边，擦肩时与我低声说话，声音里还有微微的笑意。
「老板，结账。」
叮叮几声，莱伊丢给老板三枚铜板，她将酒杯搁在刚才起哄的熟客桌上，又笑着指我。
「我喝一杯就行，他还没成年，别劝小孩喝酒。」她朝老板挥了挥手，「苹果酒很好喝，下次还来。」
客人和老板见状也不再调侃，摆了摆手，笑着说上几句「大气」，对我们告别。
「莱伊。」我快走几步，跟上她，「你不是不能喝吗？」
「我什么时候说不能喝啦？」
见她满是笑意的眼睛，我这才明白，于是也失笑了。
「原来上次是骗我的，你是想看我喝醉的样子吧。」
「怎么会，我只是想让你喝喝看，没想让你真的喝醉。」
「那我们也买点酒回去……家里有红酒吧？」
「家里那款太容易醉了，小孩子不要喝。」
我们就着红酒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在最开始有些僵硬的几句之后，一直围绕我们的尴尬感终于慢慢消失。我悄悄地松了口气，不再时不时偷看莱伊的脸色，周围的声音真正清晰起来。
「莱伊，我一会儿想去旧书摊，」我侧头看她，「你也去吗？」
比其面包房和水果摊，她显然对旧书摊更有兴趣。我们拨开人群，在人群中偶尔会踩过满地的花朵，偶尔是彩带，偶尔又是，偶尔的偶尔，才会因为担心被挤散而牵手，但没过多久，又会松开。
时常，又或是我一直想知道莱伊在想什么，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甩甩头，驱除杂念，终于在视线尽头看见了旧书摊。
虽然书摊老板也和别的商贩一样出摊，但没有人有兴趣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读书，更何况这里没有位置。此时在里面来回走动的人，要么是凑热闹，要么是对着书名也能讲上许多的人，前者最多绕过三圈就会走，后者则会沉浸在旧书摊里，势必要淘走一本早已绝版的古籍。
我便是为了后者而来。
前些天便听梅丽提起过，在庆典的时候，街上会来一位书贩，将旧书摆满街边，供人自行取读，其中不乏绝版古籍，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和那些无用的成功学摆在一起，只等有缘人。
显然莱伊也听过类似的话。
「我们在这分头行动吧。」
我指了指前面的分岔口，右边摆满了纯文学，左边则是莱伊喜欢的研究类书籍，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没走几步，就被架子上的书吸引去了注意力，甚至没留意到我一直在观察她。照这个架势，没几个小时是结束不了了。
这才是我的目的。
我脚步轻快，掠过书脊，偶尔停住，装模作样地取下来翻上几页，缓慢地移动着自己的位置。
不过多时，视野里的书顺利地从纯文学换成了儿童作品，童趣的封面上满是花里胡哨的颜色，翻开其中的几本，甚至还有小孩的涂鸦痕迹。
童话书还好，有书脊的书不难筛选，但绘本的书脊太薄，不翻开扉页便没法看见标题。
于是我开始一本本翻阅，所幸还有很多的时间。
不知何时，照在书页上的光从日光换成了灯光，仰起头虽然可以看见月光，却太过温柔，照不了明。
「卡沃伊，你选好了吗？」
莱伊施施然从旁边的书架走出来，我下意识将正在看的袖珍书塞进袖子里，镇定自若地回复她。
「好了。」
「我也选好了。」
她选了两本书，分别是《古龙语的发声研究》与《真目的告白》，在她给老板付完帐后，我将一枚金币从指尖溜到老板的桌底下，希望对方尽早发现。
时间不早，我们没有相互讨论，自然地朝着家的方向走。莱伊没有说话，我想用一些话题来提起她的注意，但刚对她撒过谎，我担心会将话题引向那儿，这样的话，我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不知是还沉浸在书的氛围里，还是她不想和我说话，莱伊一路无言，我看着她的脸色，在后面跟着。
这段路好长，又好短。
莱伊还是下意识地避开我，在府邸的大厅就与我挥手告别，短短的一小段路就用了移形，她在这一秒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也让我更准确地意识到，如果她不想被我找到，我就真的找不到她了。
我低头拿出袖子里的书，盯着书上的标题几秒，随后收好，安静地上了楼。
之前请来的侍从全都是为了我的礼仪指导，好让我适应着装模作样过几天贵族生活。何况他们也是要过节的，于是莱伊在国礼开始前一天晚上结清了所有工资，将他们遣散了。奥莉维娜小姐也在遣散侍从的当天早上，被荷尔琳娜学姐接了回去，离开时，她告诉我，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去找她。
而这个偌大的房子里，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人，和以前伊利安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一回到这里，就好像回到了曾经的八年，从前那么温馨的时间，现在却觉得有些太过冷清，走廊上时常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哒哒哒，清脆地回荡在整个房子里。
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莱伊说我会笑了，原来是现在的我甚至想回到古斯塔乌的房子里，和他们一起喝热可可，坐在温暖的壁炉旁边，裹着塞姆亲手织的毯子，如此，度过寒冷的冬天。
冰之府邸太冷了，我第一次在房间里点燃了壁炉。
将沙发移了位置，再扯来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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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柴火噼啪作响的声音，与燃烧后的微微炭火味里，房间的温度开始慢慢滚动，我低着头，开始读今晚买来的绘本。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绘本。漫漫书海里，我没能找到我想找的东西，只是不想被莱伊发现，于是匆忙将袖珍书买了下来。后面的内容我都没有确认，但看起来不像是会有的样子。
我在书摊上选中这本书，是因为它有些奇怪，明明是绘本，却小小的。
一般来说，给孩子看的作品，无论是文字还是图画，放在儿童作品一栏的东西总是比成人的要大。但这本不一样，我是从三四本绘本下把它翻出来的，无论是文字还是绘图，都更像是给成人看的东西。
翻开目录，是以皇族为中心的童话故事。故事的主角通常都是贪欲的皇帝，或向往爱情的皇室子女，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猎人成为皇帝的幻想故事。这些全都作为童话糅杂在一本书里，是否太过复杂？书意外写得很不错，现实中糅杂了幻想风格的简洁描写，我喜欢这样的类型。
在课业闲暇之余，我也会去图书馆找书读，而我读惯了只是故事的故事，作者或许拥有表达欲，不一定拥有说教欲。追求寓意是童话和寓言要强调的事，面对孩子的故事总是充斥着大量的隐喻与象征，但这本书不一样，故事只是故事，国王也只是国王。
就这样，我不知时间流逝地读了下去，直到翻到最后一篇。
故事的标题叫做《人类》。
很久很久以前，在龙还在肆虐的时代，土地荒芜，水源匮乏，人们相互蚕食，民不聊生。但天上出现了神的使者，祂有两双洁白的羽毛，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了神谕。
『农女伊拉尔芙琳，』他说，『你被赋予了上天的使命，屠杀恶龙，驱逐黑暗的精灵。神将我派来在，是为了帮助你。』
『可是我们没有得罪精灵呀？』伊拉尔芙琳不解地问。
『龙族勾结黑暗精灵，不久之后，这里将这地化作一片灰烬，在这之后，会诞生他们想要的土地。』
天使挥挥手，就带着伊拉尔芙琳飞向这片土地的上方。在祂怀中因寒冷而瑟瑟发抖的少女，又因为亲眼目睹龙与精灵的暴行而愤怒。藏在血脉里的火焰消除了她的寒冷，与生俱来的强大使命感，令她答应了天使的邀请。
于是，天使帮助伊拉尔芙琳找到了七位强大的魔法使，经过七次磨难，终于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最后，伊拉尔芙琳与七名魔法使一起，打败了邪恶的龙与精灵，成立了坎斯拉帝国。
这便是开国皇帝伊拉尔芙琳的故事。
书页被合上，我缓缓吐出一口气。
故事中的天使无疑就是返乡人，那个木牌就是女王给他的信物。在这之前，我已经跟古斯塔乌了解过坎斯拉真正流传的故事，除了返乡人的存在以外，其他都一模一样，女王得到神赐的力量，和七名魔法使一起打败了邪恶的龙与精灵。
有什么必要把天使从这个故事中抹去吗？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直觉告诉我，这将是通往真相的钥匙。
第二日，在餐叉与盘子碰撞的声音以外，没有任何人说话的餐厅里，我久违地和莱伊开口说话。
「国礼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莱伊拿起青瓜汁，扫了我一眼，仰头喝了一口。
「会回伊利安吗？」
「嗯。」玻璃瓶底放在桌面上的声音有些响亮。
「不留下来再看看？这里离学校很近。」
她又陷入沉默，我塞进一口软烂的熟番茄，压抑住自己想要继续说话的冲动。小番茄的味道在嘴里爆发，浓郁的汁水瞬间侵占了整个口腔，津液被催生，一点点地洗掉了果香味，和滚烫的番茄果肉一起，被咽进嗓子里。
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回？难道是我太急了，实际上根本没过多久？
我用刀叉摩擦着餐盘里的肉，好一会儿才切好。
「不用啦，反正也没什么事。」
炖兔肉还没塞进嘴里就被拿出去，我用力攥紧餐叉，又拼命压抑住因用力而生的颤抖，餐叉被搁在瓷盘上，我紧紧地盯着盘子上的一层油光，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声音。
「你就不想……多见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