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刻在骨子里的礼仪由不得她。
谢景昭见着她止步在门后的身影,主动地上前两步,姜萸也只好撇去心里那些一团乱的情绪,冷冷地掀起眼帘瞥了他一眼。
“不知殿下深夜叨扰,有何贵干?”
谢景昭像是察觉不到她话语里的冷意一样,略表歉意地弯了弯眼角,温声道:“白日里人多眼杂,不好前来吊唁。太师急病骤薨,是天下人都不愿想见的,只是逝者已逝,生者亦要以自己为重,莫要悲伤过度,再把自己的身子也搭进去了。”
这话说得体面极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而姜萸知道,这般的客套话过后,他背后藏着的狐狸尾巴也该露出来了。
果然,谢景昭话锋一转,道:
“日后国公不在,但娘子若有难处,大可向我来说,我必倾囊助之,若是有意入太医院为官,我亦可竭力相助。”
话里话外好似都在为她考量,实际上却是在以“入太医院”为引来诱惑她为他做事。
假若她承了他这个情,将来在太医院未免要为他通融。
前世的她便是栽在这个跟头上,因为本朝百年以来还未有过女子成为太医,姜萸便想以女子之身证明一番。结果又由于先前“上书除爵”一事欠下了他的人情,所以不得不暗地里为他做事,药方里添几笔、改几笔的事没少做,后来更是因为京畿瘟疫间接导致了生灵涂炭。
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他也有他自己的野心和抱负。
始于利用,终究也要因为利益的不同而分道扬镳。
姜萸一度因为想要一个孩子而与他纠缠不清,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成为残害苍生的罪人。如今重来一世,看透了他那副虚与委蛇的假面,自然也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于是潜藏在暗处的嘴角悄悄勾起,她皮笑肉不笑道:“殿下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姜萸无意于此,也不愿再为殿下增添烦恼。”
谢景昭似乎有些意外,但并不气馁:“娘子说的哪里话?姜老太师也尝为我开蒙,算是我的授业恩师,娘子的事又怎能称得上烦恼呢?何况如今国公已殁,娘子又没有能够承袭爵位的堂兄堂弟,将来又要如何度日呢?”
“那便是我的事了。”姜萸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浪迹天涯也好,行医一生也好,总归有一技傍身,能切实造福于万民……怎样也比一辈子冠冕堂皇,却只为一己私欲来得好吧?”
她站在角门的灯笼下,素净的面庞在暖色的光晕下比月光还皎洁,粗麻的本色衬得她更是肤白胜雪,好似漫不经心,又像是意有所指。
谢景昭听懂了她言语里的讽刺,先前殷勤的笑意尽数褪去,含笑的目光也渐渐透露出底下的锋芒来。
他像是潜在阴影里的困兽,窥伺着光明处的猎物。
半晌,冷冷扯起嘴角。
拱手拜别道:
“那便祝娘子山长水远,得偿所愿。”
穿过回廊来到灵堂,姜萸只觉一身清爽。
前世憋屈了那么久,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但按照恭王的脾性,估计不会轻易放过她。
毕竟是前世弑父夺权的事情都能干出来的人,若是日后借机寻她来报复就不好了。
于是姜萸一边焦心地咬着指甲,一边突如其来地问了身旁的小桃一个问题:
“你可愿与我一同南下?”
“啊?”
小桃不解。
宣和四年庚寅月葵卯日,是祖父停灵的第七日,也是周伯请专人测算的吉日。
礼部的人翻遍了历书,也得出这一日“宜安葬”。
浩浩荡荡的长队绵延数里,自保康门内一路通往外城。
姜萸抱着灵牌,将祖父葬于南山脚下。
正如前世一般,那是她的父母坟茔所在,也是祖父亲自为自己选定的埋骨地。
回到偌大的英国公府,比她先到的却是皇帝亲下的一道诏书:
“故太师、英国公姜永望,性秉忠纯,识通古今,勋业冠于朝野,德望重于泰山。其殁也,岂独朕失良弼,实乃社稷之殇……先公无子,朕不忍其后人流落草野,特册其孙女姜氏为郡君,敕号承英,冀承先人之英,行圣人之德;食一千户,实封五百户,以飨其太平。”
姜萸迟迟缓不过神来,动作僵硬地行礼、谢恩,接过了王常侍递给她的诏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依然不可置信。
“快起来罢。”
还是王常侍亲切地躬身将她扶起,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笑开了花,“好孩子,如今太师不在了,可还有陛下为您撑腰呢。虽说陛下常年在宫中不爱走动,但对你也是疼的,可莫要辜负了陛下的厚爱。”
姜萸忍不住湿了眼眶,哽咽道:
“多谢陛下厚爱,姜萸必不相负!”
两世未曾获封这般的荣宠,一直到王常侍回宫赴命了,整个国公府依然沉浸在喜悦的气息中。
小桃围着她又跳又叫,喜极而泣道:“娘子得诰命了!我也是郡君身边的女使了!”
周伯也在一旁老泪纵横,“圣上厚爱,国公就是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啊!”
姜萸的神色为他们所感染,也渐渐变得清明,“我得诰命了?”
她不可思议地念叨着,话尾是克制不住的上扬。
“娘子得诰命了,府上供养也有着落了,日后南下也不愁没了钱两……”小桃在一旁手舞足蹈,然后兴高采烈地对姜萸说,“对了!我问了罗姨和张婶,她们也都愿意跟随娘子南下,说是家中没人,早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除了张姊姊和柳叔他们要留下来管铺子,算上周伯,我们一行也有七八个人了,其余的诸位叔婶姊弟们都说愿意领一笔钱财自行散去……”
小桃依旧眉飞色舞,姜萸的目光在开始的喜悦过后,渐渐转化为沉静。
……郡君的诰命落下,也就意味着她先前请求“依例除爵”的成命已然成为定局。
这处她从小长大、承载了她对家的所有回忆的府邸终究要被收回,门上那块先帝御笔题写的牌匾要被挪下,纵九横七六十三颗钉子的朱漆大门也将被人贴上“不得擅入”的封条。
她余光却瞥见庭中那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从前祖父致仕后,总喜欢坐在那处摇着扇子,感叹“若是能游历一番大好河山,方才不枉此生啊。”
只可惜多年的鞠躬尽瘁早已掏空了他的身子,他没有精气、也没有时间去走这一趟。
而前世的姜萸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名号,将自己桎梏于皇城之中,成为皇权倾轧的工具,被人利用、不得善终,自然也没有机会离开。
如今,她以壮士断腕的决心,一力斩断与权谋斗争的一切纠葛,为的就是不再重蹈前世覆辙,为的就是逃出这座金漆玉骨的樊笼,去寻属于她的一道新生。
……圣人将羽翼置于她的赤心之上,庇佑她去做想做的事。
祖父将风骨立于她的情怀之下,助推她实现平生之志。
她六岁学医,为的不过是尽绵薄之力,使贫苦百姓免受病痛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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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前世却尽做了些升山采珠、井中求火的蠢事。
皇亲贵胄偶有头疼脑热,自然有数不尽的名医仙士来为他们争先治病;而贫苦百姓疾病缠身,却一辈子都求不到一张救命的药方。
师父教她的是“悬壶济世”,而不是困囿于宫城一角;祖父念叨的“游历天下”,她一辈子也没能替他看到。
缘木求鱼,哪里能够得到真正的圆满?
那些未曾见过的青山万朵、白云万丛,是要她挣脱开京城的繁华枷锁、逃脱出朝堂的权谋旋涡,才能在逍遥天地间,得一隅而适之的。
所以她不悔。
即便先人功业立下的爵位注定要被收回,即便富乐无边的人生注定与她无缘。
——只要能延续祖父遗志,造福苍生万民,她就死而无憾了。
州桥边上的“满庭芳”,是汴京城内有名的成衣铺,这日他家掌柜张好好正满面春风地踱至门外,迎接自己刚被封了郡君的东家,却被来人的三言两语砸得说不出话来。
“什……什么?您要南下?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一向性格泼辣、最有主见的张掌柜此刻却慌了神。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南下游历一番……大约过几年再回来……”
姜萸笑着安抚,又细细叮嘱“不得招惹权贵”“不得意气用事”“万事小心为上”,再后是商定报账事宜。
……
对岸的茶馆之上,二楼临街的雕花窗内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杯中茶水尽数浇给了烟雾蒙蒙的三月寒柳。
“谢五你真是暴殄天物。”
身着天青色圆领袍衫的青年男子忍不住出言责难,“头茬的西湖龙井,就这么让你喂了后土。”
面对他恨恨的语气,方才泼了茶的人却满不在乎地将茶盏从窗外收回。
那人明显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发并未束冠,而是用一根云锦暗纹的发带束在脑后,一身绀蓝色袍衫衬得他愈发容颜如玉,清亮的眼眸中又有着远超常人的气度,隐隐看着不凡。
他似笑非笑地托着一边脑袋,右手拈着茶盏,说出的话语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哪里是喂后土?明明是敬故人。”
对坐的男子怅然叹道:“此次春闱是恭王母舅主考,没了姜老太师坐镇,还不知道那些人会在背后搞什么名堂呢?”
青年好似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说道:“左右不过是些中饱私囊、暗度陈仓的丑事,再借机往六部安插耳目、收买人心……我那兄长一贯如此,只是一向隐蔽少有人知罢了。”
吹面不寒的杨柳风稍微驱散了室内烧着的昏昏炭气,他的目光从窗外望去,不经意地飘向了先前在汴河对岸看到的女子身上。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眼眸中骤然绽放出熠熠光辉,手中茶盏往案几上一落,就耐不住地起身要走。
“我要回一趟江南外祖家,若有机缘再给你带上好的明前茶,日后就不必挂怀了。”
青年颇为潇洒地告知道,举手投足间俱是系马高桥垂柳边的少年意气。
他把将袖子里的东西往男子面前一押,就双手一撑翻出了窗外,借着杨柳卸了个力,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男子被他这不着调的模样惹得气不打一处来,追到窗边,眼睁睁看着他翻身上马走掉,忍不住喊了一声:“喂!”
青年却恍若未闻,把他生生气笑了。
这时目光却正好瞥过他留下的名册,随手翻开看了两页,神色骤然转为惊愕。
“这……”